就像放在老鼠窝前的一碟香油,把小老鼠的注意力全部引去,就不用担心它会从别的地方挖出洞来。
胜玉不打算跟豆儿以亲密主仆的关系相处,但对于自己身边多出来的任何人,她都必须要掌握所有的主动权。
什么时候该让豆儿对她不满,什么时候要让豆儿亲近她……都得由她来决定。
这样忙碌的时候,竹屿苑还来了个惹不起的客人。
看见李樯从门口走进来,胜玉的目光就顿住,停在他身上。
李樯大摇大摆地过来,翘起嘴角:“你好像不欢迎我。”
胜玉也扯了扯唇,没有否认:“原来你知道。”
“当然了,你在用眼睛骂我。”李樯皱了皱鼻子,“好凶。”
现在看他装相,胜玉已经不会再心软了,这可不是什么惹人怜爱的小狗,而是只心怀不轨的豺狼。
但看他装模作样,又确实有几分好笑,胜玉想了想也没再驱赶他,毕竟这偌大的郡守府哪一块不是他的地盘,他来便来了,她也没立场阻止。
胜玉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他,转头做自己的事。
李樯自顾自地悠然自在,像个手痒的孩子,拿起胜玉放在桌上的文书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地点评。
“你这样整理,要到什么时候去。不如划张表把所有类别记录下来,依次往后添人名。”
胜玉抬头瞥了一眼,想了一想,点点头:“确实不错。你安排就是。”
受到认可,李樯挑了挑眉,美滋滋地转头抓了个人过来教导一番,故意说得字正腔圆,好叫胜玉听见,再夸他一夸。
最后虽然没受到额外的褒奖,李樯也还是眉目雀跃,脸上都光亮了不少。
只不过这一偏头,却叫李樯发现了奇怪之处。
他皱着眉,又回头看了好几眼。
远处的墙根下,一个黑黑瘦瘦的婢女一直盯着这边,更准确地说,是在盯着胜玉,一对眼白十分晃眼,令人碜得慌,莫名心生不悦。
李樯凑到胜玉耳边,低声道:“你怎么弄来这么一个蠢仆?”
豆儿被李樯发现是迟早的事,胜玉早有准备。
淡声道:“我无人可使,昨日去雨灵乡买了个小丫头,忘了提前同你报备。”
“报备倒不必——”李樯迟疑了一瞬,接着道,“但这人看着并不堪用,不大顺从,我看还是去了好。”
胜玉听得想笑。
豆儿虽然聪慧,能装作老实呆木,但毕竟年幼没有城府,装不出忠心耿耿的模样,叫李樯这火眼金睛一下便看了出来。
胜玉道:“不顺从说明心思活络,这不是挺好。”
李樯还是觉得不妥,皱眉:“身边服侍的人,怎能容忍她有旁的心思。”
胜玉摇摇头:“这殪崋世上,除了王侯身负天子血脉,其余人谁又生来高贵、活该被人服侍,我与她素不相识,她凭何对我忠心?人只有一双眼睛,都会盯着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是天性,比起旁的伪装乖顺的人,我宁愿要豆儿。”
胜玉边说着话,边忙手头的事,等专心忙完这一阵再抬头,才察觉面前已经安静了许久。
李樯正托腮,正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专注时仿佛天地万物都消失,只在暖意融融的深潭里映着她一个人的倒影。
胜玉耳根后腾的一热,她不自觉抓了抓散落的发丝掩了掩,拿起桌上镇纸抵在李樯肩上把他推远。
“别靠这么近。”
这点力道对李樯来说当然不值一提,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退开,露出委屈的表情。
一边懒洋洋道:“喂,我可是在说人坏话呢,不得小声点吗。”
胜玉无言。
每次他来,周围服侍的人都自觉退开老远,别说是说人坏话,只要他不大声喊叫,否则根本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哪里需要这样额头碰额头地小声说话。
她想开口驳斥,却听李樯探询地问。
“胜玉,你在害怕什么?竹屿苑的下人都任你驱使,谁敢对你不忠?”
胜玉抿抿唇,低着头,从李樯的角度看过去柔软的脸颊肉有些嘟起,难得透出几分稚气。
“我才没害怕。”
李樯默默笑而不语,没再去戳穿她。
连身边的婢女都要小心翼翼地反复考量,还说她不害怕。
简直就是一只警惕得耳朵都贴着脑袋的兔子。
原先李樯时常为胜玉的这份警惕难接近感到恼火,现在看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又真情实感地觉得有些怜惜了。
很想捉着这只受惊炸毛兔子的尾巴提起来揉一顿,把她的毛都给揉顺才好。
李樯喊了她一声。
“胜玉。”
胜玉抬眸看他。
李樯一手托腮,表情笑盈盈的,因他生得俊朗,所以更显得玩世不恭,但他的目光却很宁静,像溪底的沉石,透彻坚定。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放手去做就是,做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有我呢。”
胜玉喉头轻轻滚动,眼睫轻眨。
有我在。
这种话她已经许久没听过了,今天才发觉,就算这只是一句口头空话,至少听起来是舒心好听的。
胜玉摇摇头,似是无奈,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立即把李樯激得兴奋起来了。
若是这世上真有神明在照看着世人,定会怜惜地告诉胜玉,她在此之前都做得很对,李樯这样的人,是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好脸色看的。
即便胜玉并非成心要冲着李樯笑,但只要让他看见了,他就如休憩之中的豺狼见了带血的生肉,立即双眼发红,心痒难耐。
他又忍不住了,无论如何想跟胜玉更亲近一些。
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李樯紧紧盯着胜玉,真想直接伸手握住她的下颌,把那抹丛中雏菊一般的笑容拉到眼前细看。笑得这样漂亮,被他看见了,就该是他的,他要刻记在瞳孔里,再狠狠地吻上去,沿着笑弧用力舔一遍,尝尝到底有多甜。
他竭力克制,喉结滚动,脑海中翻滚的种种暴行最终压抑下去,伸长手臂凑近胜玉,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眼巴巴地瞅着胜玉:“我今天可是有正事要跟你说。”
他这么严肃,胜玉也不由得郑重了些,抬起头看他:“你说。”
李樯抿着唇角,甜甜一笑:“听说河堤边的野樱开得很漂亮,你得陪我去看看。”
“……”
这就是所谓的正事?
胜玉深吸一口气,偏他还招摇着那张桃花一般艳丽的俊脸,笑得理直气壮。
胜玉拒绝:“不行,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不做了。”李樯蛮横。
“那怎么行。”胜玉只当他是又在耍孩子脾气。
李樯咬了咬唇角。
“那我等你,你下了值再去看。”
“那便天黑了。”
“天黑也能看!”
胜玉不做声了。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李樯今日突然又这么执拗。
明明这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
除了有时候嘴巴讨嫌,李樯也没再有别的什么过分举动。
胜玉本来想着就这样冷下去,等过一阵子,李樯对她不感兴趣了,两人自然又变回朋友。
但现在李樯又突然没来由地急燥起来。
胜玉垂下眼,是个拒绝防御的姿势。
“我不去。你自己去看吧。”
李樯皱了皱鼻子,放柔嗓音。
“是我不好,我刚才声音大了些。你别气我,那一路野樱当真漂亮,我想让你高兴高兴。你鲜少来郡中,不看美景反倒整日忙碌,浪费大好时光岂不可惜。”
他百转千回地劝,胜玉差一点点就心动了。
好在还差了一点。
胜玉始终不点头,李樯费尽口舌都没用,干脆站了起来。
自顾自地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在河堤边等你。”
李樯说完就走,显然是不容分辩。
胜玉张了张嘴,却只对上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我不会去的。”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胜玉叹了口气,怔怔出了会儿神,就收拢心思接着做自己的事。
李樯自己耍了赖,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叫来竹屿苑的杂使管事。
“酉时一到,就立刻把人赶出去,一个不许留,把门都锁了,听到没有?”
胜玉既然说要忙着干活所以不理他,他就叫她没法儿积极。她无处可去,总得来找他了吧。
那管事诚惶诚恐地点头,哪敢有失,一连点头应了好几遍,直到把李樯送走了,还在独自嘀嘀咕咕,低声重复,免得忘记了这尊大佛的嘱咐。
“落锁,落锁……嗐,竹屿苑多久没用过锁了?都收哪儿去了……”
胜玉对这些一概不知。
她急着找一本典籍,午饭过后就没歇息,一头扎进了藏书阁。
沉进了那些卷宗里,根本不知外面天色是白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