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没有贪占小便宜,后来夏家姐姐定亲,姜家父母送了礼,她年纪小小的,却也自己添了些银两买了昂贵首饰给人添妆。
时和修这边则是一直打的欠条,银子欠了许多年,只给过她一个零头。
她还花了大价钱让人给林旗做了把弓,弓臂用的是上好的柘木,为防伤手特意在铁皮外面裹了层细绒鹿皮,弓弦以特制的牛筋制成。
上面雕花浮蕊,又镶嵌着翠玉,华贵异常。
材料都是上好的,可惜做弓的人是寻常工匠,看着是很好看,但骑射打猎等动真格的时候就没多大用处了。
林旗看她高兴,双眸亮晶晶的等夸,就没说弓箭不合手,只说舍不得用要藏起来。
可惜后来被林家娘看见了,林家娘是女中豪杰,瞧见一张漂亮的弓箭,顺手就试了几下,一个不小心把弓弦拉断了。
再之后林旗秘密让人把弓弦修好了,把这张弓与姜榆送他的别的物什,一起藏到房间的暗格中,再也不让别人看见了。
“你不贪便宜,你就是贪玩。”林旗道。
姜榆轻哼一声,不想理他了,扭过头想要去找姜夫人。这一转头,猝然对上姜夫人放大了的脸,吓得忙往后退,再一次踩上了林旗的鞋面。
她被林旗扶着肩站稳,埋怨道:“娘你做什么呀?怎么偷听人家讲话?”
姜夫人冷笑道:“谁稀罕听你小时候欺负人的事了?”
姜榆低下了头挠了挠脸,只当没听见。
姜夫人没好气地把她推开,咳了一声,竭力维持淡然的面色,十分自然地道:“那边还说了什么?你耳力好,再听听。”
林旗:“……”
“哦,你还说不是偷听别人讲话!”
在小辈面前这么做姜夫人还是有点羞愧的,轻拍了姜榆一下,道:“明夜她没什么心眼,那温絮之又不是好相与的,我是怕她受了骗、吃了亏。”
方才还指责姜夫人的姜榆立马倒戈,“是哦,旗哥,你听听,那边又说了什么。”
眼前母女俩都催着林旗偷听别人讲话,一个是未来的丈母娘,一个是刁钻小心眼的娘子。
林旗默了下,目光下移,看见了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林玖。那两个管不了,这个可以管。
姜夫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反应迅速地将双手覆在林玖耳朵上,低头道:“大人说事,小孩子家不能听的。”
林玖被捂着耳朵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奈何姜夫人在姜榆身上见多了,根本不为所动。
“温絮之想娶周明夜,被拒后说要进宫请旨赐婚……”
林旗的声音毫无感情,好似在说天已入秋,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以至于姜家母女俩听到第二句才反应过来,还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林旗重复了一遍。
姜夫人喃喃:“难怪方才温絮之的表情要杀人一眼,明夜脸都吓白了……”
“他威胁明夜?难怪和修看着恨不得要把他打一顿。”姜榆恨声道,“不要脸!我去与他说道说道!”
林旗拉住她小臂阻拦,目光落在她义愤填膺的脸上,嘴角微扬,心里又犯了痒,但他忍住了,道:“周明夜自己解决了。”
就见那边周明夜沉默了片刻后,毅然抬首,口唇张合说了几句话。
“她说多谢温絮之抬爱,她小门小户配不起国公府,余生只想与母亲一起过着平淡的日子。若是温絮之强硬逼迫,她是宁愿抗旨也不会答应的。”
林旗目光始终落在姜榆脸上,看着她被风吹动的细软的额发,看着她不自觉皱起的鼻子,还有那盯着周明夜二人一动不动的双眸。
他心猿意马着,却不影响敏锐的耳力,心不在焉地将那边的对话缩减了下,视线转了一周重新落在姜榆唇上,低沉道:“温絮之怒极了,以孟氏威逼,周明夜说……”
复述的话忽然停住,林旗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也朝周明夜看去。
那边三人两相对立,温絮之目眦欲裂,时和修面露震惊,唯有周明夜面色沉静,重重舒了口气,她露了个如早秋的风一样轻淡的笑,神色变得舒缓而轻松,然后将方才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说什么?”林旗停住,姜家母女急了,本来就转述的干巴巴的了,人家说了一大串,他就用几个字来形容,现在甚至直接没了。
姜榆心急,挽住他手臂黏糊糊地喊了声“旗哥”。
林旗回神,扫了两人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周明夜说她已非完璧。”
姜榆双目猛睁,愕然抬首,只见不远处温絮之面色青白交替,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握着,怒目盯着周明夜。
半晌,他骤地转身,朝着国公府的马儿行去,连一个眼神都未再往后看,挥袍上马,没有丝毫眷恋地快马离去了。
“明夜连这种毁坏自身青白的谎话都说出来了,她是当真不愿意与温絮之有半分牵扯。”姜榆自言自语道,“也是,温絮之数次对明夜不利,如今又用明夜唯一的亲人逼迫,我若是她,只怕是恨不得杀了温絮之。”
姜夫人眼中带了几分凄苦,周明夜与姜榆岁数相近,她总是以母亲的身份去看待周明夜,此时忧心道:“对外人绝情些是没错,可不管是真是假,她亲口承认了这事,以后可如何嫁人?”
她二人所想不同,但对周明夜具是怜惜,林旗看着这两人丧气的面孔,目光一低,对上了林玖的视线。
姜夫人的手不知何时移开了,看上去林玖已经听到了很多不该听的。
有的她不懂,但总有能明白的,她顶着林旗的视线道:“可能她本来就不想嫁人呢?我也不想,我就想一辈子待在家里。哥哥,我和太后说你要给我招赘,已经找到了人选。”
林旗缓缓凝起眉峰,“你才十岁。”
招婿可以,十岁是不是太早了?况且他现在去哪里找合适的人选?
“音音姐姐让我这么说的。”林玖赶忙推脱责任。
姜榆惊呆了,“我只暗示你说要招赘,什么时候要你说已经找到人啦?你跟谁学的这样坏啦?”
林玖低头蹭了蹭脚尖,假装听不见。
“你说跟谁学的,这么多人里谁能有本事把她教坏了?”姜夫人说着嫌弃的话加入了指责。
周明夜走过来时,就见这么一副热闹的景象,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子各说各的,谁都没往她身上瞧一眼,唯有林旗冲她点了点头。
她心下轻松,回以淡淡一笑,也不打断几人,就这么站在一旁含笑听着她们的推诿。
第76章 结局(5)
十月底, 圣旨下来,周遗被判处斩。
就连宣仪郡主的死,也不容辩驳地按在了他头上, 道是他想杀姜榆, 手下失手错杀了宣仪郡主。
明昌侯府其余众人侥幸得以存活, 却永远见不到天日了。
满城哗然, 一夕之间,周明夜与姜榆的名字,京城无人不知了。恩爱夫妻转眼变成了姐妹,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情,不知道震惊了多少人。
周明夜不想母亲被扰, 也怕与侯府不对付的人趁机为难自己,事情已处理妥当,她当即就要离京去。
所幸太后守信,在侯府被抄前让人把孟氏的嫁妆归还给了她,有了钱财, 倒也不惧换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离别这日,天朗气清, 从城门口往外看去, 官道两旁稻穗已泛黄, 风吹麦低, 形成起伏波浪。
“……到了临州就去官署找我舅舅, 他定能好好安顿你们,就算年后他回京了也不用怕,江南那边才遭了难, 陛下再调官过去必然会挑个尽责的好官, 朝中清廉官员多少都会卖我爹与我舅舅几分薄面, 到时候我再让我爹写信托他多照应下你们……”
周明夜笑着点头,她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打算去往江南,水乡安宁,气候也适宜,那边没人认识她与她娘,也没人对她的前半生指指点点。
“你帮了我许多,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他日若有用到我的地方,无论何事,你尽管开口。”
离别的气息因为周明夜这句话浓厚了几分,姜榆未有片刻迟钝,笑道:“好呀,若我遇上了难处,一定会去找你的。”
她父母亲族虽非京城人士,但具是望门,未来夫君更是京中名将,正得皇帝重用,又对她百依百顺。
遇到了小的难处,自有人为她解决。遇上这些人也解决不了的麻烦,找周明夜也是没用的,可是她毫不犹豫地应了。
周明夜又笑了起来,她转头看了看车厢里的孟氏,将声音放轻了些,“温絮之说想求娶我。”
她觉得姜榆应该会惊讶,可是姜榆面色平平,她只当姜榆聪慧早就猜到了,就继续说了下去,“当时我是犹豫过的,可我与他并不熟络,我娘对着他府上的人也是胆战心惊,我更无法确认他府上其余人会如何看待我与我娘,若……”
若他只是随口逗弄,等她应下就出言嘲讽;若他父母长辈反对;若宫中不允……
他有一颗真心的话,或许这些都不成问题。
明昌侯府没了,周明夜就成了普通的民间女子了,能嫁入国公府的话,绝对是高嫁,孟氏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可这么一来,她就将自己与母亲全部托付给了别人,再次仰仗别人鼻息而活。而依着温絮之的性子,必不可能万事由她。
再者说,温絮之所谓的情谊,全是周遗刻意引导的,并不能当真。
周明夜想起姜夫人说过的话,也记得这些年所见的姜榆的任性妄为。
她在心底长叹一声,道:“这的确是飞上枝头的好机会,我有些心动。可另一方面,我忍不住怀疑温絮之说要娶我,其实是想把我困在后宅,好折磨我、报复我。音音,你比我聪明,你帮我分析一下。”
姜榆道:“感情的事谁说得清呢,也许温絮之自己都不明白。”
她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慢吞吞道:“反正对我来说,如果有人伤害过我,或者伤害过我身边的人,就算我还爱着他,我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纠葛了。”
姜榆说着就想起了去保州路上落水的事,那时林旗嘴硬说不会管周明夜的生死,可真是吓坏她了。
还好,还好他只是嘴硬……
周明夜笑,“是呢,如果有一日我要成亲了,那对方至少要对我与我娘好,还要敬重我的朋友。”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周明夜转身上了马车。
“音音,给你与林旗的贺礼放在你房间的架子上了。”周明夜掀帘说道,“我们走啦。”
孟氏也探出头来朝姜榆挥手道别,姜榆点头,嘱咐车夫路上当心。
负责护送她二人的是姜家的仆从,仆从扬鞭欲起,马车帘子忽地再次掀开,周明夜道:“音音,其实我拒绝温絮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你说。”
“我考虑了很多利弊,唯独没有考虑到我自己的感受,犹豫间,忽然想起你娘说过的那些,她说女孩子要多为自己着想,我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想了一想。”
周明夜要说的话似乎需要很大勇气,她深吸了口气,表情毅然,道:“第一次碰见温絮之时,我年少无知,他险些让我遭受那种侮辱,也许那不是他本意,但自那时起,我就时常做一个梦,梦中我身份暴露,流落污浊之地……”
她换了口气,接着道:“我承认了,他一直都是我的噩梦,我憎恶他、惧怕他,宁愿身败名裂遭人辱骂,终此一生,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联。”
这番话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以前提起那桩危机时也只简单说得罪过温絮之,直到今日才将心中藏了很久的身处绝境的恐惧吐露出来。
姜榆自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听她这话,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嗯,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
周明夜点头,再次与她挥手道别。
车帘落下,车夫扬起马鞭,朝着远方看不见边际的笔直大道驶去。
姜榆立在路边久久未动,直到马车成了一个小黑点,丫鬟上前来道:“小姐,该回去了。”
“我有点难过。”姜榆声音低落,耷着脑袋,恹恹道,“你先带人回去吧,我去东街走走散散心。”
“小姐,总是要分开的,看开些。”
丫鬟耐心劝着,见她仍是丧气的模样,想了一想,道:“小姐,来时夫人说了,你肯定要装难过拖着不肯回府,所以她亲自过来接你了,就在那边等着呢。”
姜榆:“……”
她回头朝着丫鬟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自己家的马车,姜夫人不知等了她多久了,此时打开车门朝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