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丞坐在马车里,看着斗了半辈子的老对手被压入昭狱,当年他被赶去洛阳,命运还能安排他遇见现在的陛下,然后东山再起。
可这位老对手……大概是等不到起复的那天了。
“走吧。”朱友丞关上车窗,谢党灰飞烟灭,他更得约束属下,不让朱党一门独大,招了陛下的眼。
半个月后,杨小满的身体在静心修养之下,满满好了一些。自从李裕锡一回来,前朝的事也不用她担心了,可以放下担子安心坐月子。
承琮守着小妹妹,问父皇母后说:“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一月前,康王病重去世,李裕锡替兄长安排了后事,因放心不下杨小满,才先一步赶路回来。
承琰则被他安排护送康王灵柩和康王妃回京,如今应该也临近长安了。
杨小满不光想长子,也想康王妃卢氏,被承琮这么一问,也打起精神来看向李裕锡。
李裕锡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周传芳死后,他要另选一位前朝官员入西阁。此刻忙的就是这个事。
见妻儿都向他看来,李裕锡停笔,道:“快则两日,慢则五日,应该就能到了。”
说到这个,李裕锡回看杨小满:“有件事要提前和你说。”
杨小满扶着头:“嗯?是大哥的后事吗?你放心,我已经叫人把长阁殿打理出来,供停灵所用。”
李裕锡珉了抿唇:“把偏殿也打理出来,给玘哥儿用。”
杨小满呆住,心中漏了一拍:“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见到康王妃卢氏端着的两块灵牌,杨小满才不得不相信玘哥儿真的随他父亲去了。
杨小满脑海里浮现出玘哥儿的样貌,这个孩子当年也曾乖巧的叫她一声‘贵娘娘’。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卢氏要弯腰下拜,杨小满连忙叫露香把人扶起。
她还下不了床,只好在床上对卢氏说:“大嫂,咱们娘两有多少年没见了。”
杨小满撇过那两个灵牌,心中为卢氏感到叹息。
卢氏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到杨小满身边,却并不坐下,而是说:“容妾先把亡夫和亡子放于祖宗座下,再来陪娘娘说话。”
杨小满怜惜地点头,自有人领康王妃去祖庙。
跟着一起来觐见的承琰则留了下来,杨小满招手让他过来,问说:“仔细和母后说说,你伯父和大堂兄是怎么没的。”
承琰双眸失神,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孩儿和父皇到冀州时,大伯父已经时日无多,御医下虎狼之药拖延,也不过是让他多活了月余。大伯父最终撑不过药力,撒手人寰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你大堂哥呢?”
承琰动了动嘴角:“他…他一直被大伯父囚禁着,常年郁结于心,本也身体不爽朗,骤然得知大伯父去世的消息,一时心急,痰堵了心窍,当日人就没了。”
虽然这样的死法听起来有些离奇,可也算合情合理。
但杨小满自问对承琰十分了解,听他说话的口气,就直觉这孩子在说谎。再看承琰眼神闪躲,杨小满心里更不信了三分。
她不知道玘哥儿之死有什么隐情,但承琰三缄其口,杨小满也暂时不再追问,只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半日后,卢氏回来给皇后请安,她一身缟素,瘦得不怎么宽大的衣袖也一直打摆子。
杨小满怕触及她的伤心事,不好开口问玘哥儿的死因,转而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卢氏低下眉眼,道:“陛下开恩,许我家三代不降爵,府中第二子现已袭郡王位,那孩子是个纯孝的,十分愿意奉养我。
可亡夫葬于东陵,我这颗心都在他身上,还是希望住的离他近些,因此想着不如就去东陵守着吧。”
卢氏这么一说,杨小满就明白她的处境了,她唯一的儿子玘哥儿已经没了,袭爵的是个庶子,不过是碍于礼法才奉养卢氏这个嫡母。可想而知接下来卢氏的日子不会很如意。
那倒不如避出来,东陵虽然清冷,但也少了纷争,且她还能有一个守节的好名声。料想新任康王不敢明面上克扣这位嫡母。
可是这样一来,卢氏今后就只能青灯古佛的过下半辈子了。
“大嫂。”杨小满颇为不舍:“东陵到底太荒芜了一些,你和大哥伉俪情深,你思念大哥,他也定然心疼你,若知道你一个人苦修,大哥在天有灵也不能安心。
不如你还是留在长安吧,在家中为大哥立一个长生牌,日夜祭奠也一样能尽心意。
且这样一来,你还可以帮帮我,卢家精心培养的嫡长女,这么好的人才,我可不能放过了。”
卢氏还要拒绝,杨小满打断她,道:“再说了,你要是去了东陵,来日文娘带着孩子去看望你,那多不方便。
还是留在长安好,等游家儿郎考中科举,带着文娘同来长安,届时你们母女相汇,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岂不美哉?”
文娘……卢氏红了眼眶,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牵挂大概就是这个女儿了。
“那,妾多谢娘娘收留。”
第103章 太子之位初定
小公主满百日时, 杨小满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一家三口围坐一桌,为小公主庆百日。
“明德长得比琮儿小时候还壮实,可见是在皇后肚子里养得好。”李裕锡一手抄起被取名‘明德’的小公主, 抱着女儿提笔在红纸上写下‘昭华’二字。
他转头同杨小满说:“想来想去, 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封号, 是能够配上咱们小公主的,也就这两个字勉强能入眼吧。”
杨小满笑他太宠女儿,一边让宫人把承琰、承琮爱吃的菜放到他们面前去, 一边说道:“孩子还这么小,取封号的事不急在一时。”
李裕锡却不赞同, 还拉着两个儿子帮腔:“如何不急了, 这可是你拼了命才得来的公主,朕要把一切珍贵、美好的事物都捧来她面前。承琰、承琮, 你们两说是不是啊?”
承琮已经和明德很熟了,一直伸手在逗妹妹,听见父皇的话,他笑眯着眼睛点头:“是极是极。”
明德听到承琮的声音, 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了二哥的手指。
杨小满看他们兄妹二人玩得开心,目光移向了一直很安静的承琰:“琰儿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承琰回神, 众人都在看他, 他鼓起勇气站起来:“父皇、母后, 孩儿有一事禀告。孩儿…自认才学本事都不如二弟,请父皇早早为我赐封爵位,让我就藩去吧。”
封了爵位, 就代表着大皇子退出争夺储君的战场,将东宫之位拱手让给了弟弟。
承琰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杨小满下意识地去看李裕锡的表情。发现陛下他,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
这时,承琮也站了起来:“大哥,你莫要这么说。你是嫡长子,合该继承祖宗江山,我从未有过与你夺权的想法,请大哥一定要相信我。”
承琰看向弟弟:“琮儿,我信你,我也知道你为了不让为兄难堪,一直在有意藏拙。此生能和你做兄弟,是我的幸事。
这些年,我一刻也不敢松懈,不是怕被你超越,而是怕努力的不够,辜负了你的牺牲。我想着勤能补拙,或许只要我多用心,就能弥补天资。
可事实是不论我怎么努力,与你相比,我总是差了一筹。你不用安慰我,你我兄弟同进同出,就算你有意藏拙,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差距。
我曾一度拒绝承认这样的差距,也曾愤恨不平,怨老天明明给了我嫡长子的身份,为什么不能给我像你一样出众的天资。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有人对我说,只要我不犯下大错,太子之位迟早是我的。因为‘嫡长子’这三个字,是弟弟你一辈子跨不过去的大山。
琮儿,为兄惭愧,我确实曾卑劣的以为可以霸占这份荣光。
但是今日我想清楚了,你我相争的东西,不是一个果儿、一块糕点这样的小物,而是万里河山、兆亿百姓,是祖辈好不容易打下的疆域,也是父皇殚精竭虑维持着的盛世。
我自问担不起这个重任,也不能明知道自己不行,还要让所有人陪我一起冒险。
大伯父为了江山社稷,可以忍痛弑子;我不应该辜负他的心血,所以父皇,请您允许孩儿懦弱一次。”
说到最后,承琰在李裕锡和杨小满身侧跪下。
李裕锡伸出手,轻轻盖在承琰的头顶,低沉的声音在承琰上方响起:“经此一定,将来可不能后悔。”
承琰磕头,道:“孩儿绝不后悔。”
晌午过后,朱友丞刚准备小憩一会儿,人人知道朱相有这个习惯,因此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扰他。
小厮放下纱帐,丫鬟关好门窗,朱友丞刚沾上填充着决明子的软枕,管家便推门而入。
“老爷,宫里有动静。”
朱友丞叹了口气,太极宫那一家子都是事精儿,先圣在位二十余年,掀起的风波都没当今这位多。
“说,什么事?”
管家回话:“陛下有旨,册公主为昭华公主,位同亲王。”
朱友丞:知道陛下是个女儿奴,这圣旨下得不奇怪。
管家继续说:“另,册大皇子为荣王,着出宫建府,旨意已经公之于众。”
朱友丞从床上弹了起来,掀开纱幔露出一张大脸来:“什么!”
陛下的意思,想来没有人会领会错吧,把大皇子分封出去,独留下二皇子,这不是有意立储二皇子,又能是什么?
朱友丞只要一想到明日早朝时,太极殿上的腥风血雨,他就脑仁一疼,垂直倒在枕头上:“快去宫中替我告病,本大人犯了头疾,明日不能参朝。”
不过几个时辰,这天大的消息就在长安城里传开了,昭狱里,两个狱卒站在牢房门前也说起了这件事。
狱卒甲:“啧啧,这大皇子啊,也是倒了血霉,出门办了一趟差,回来把板上钉钉的太子宝座给弄丢了,这找谁说理去?”
狱卒乙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有道是爹娘疼小儿,宫中那位喜欢小的那个,可不日夜吹着枕头风嘛。大皇子再好,能比得上二皇子和皇后一条心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这大皇子封荣王的事情。
在他们身后的牢房里,谢荣海颓废的倒在床上。
“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啊!”他喘息着,挣扎着起来,咬破手指,准备在这昭狱的墙上,留下自己的绝笔。
那两名狱卒听见身后的动静,互相隐晦地一笑,他们没有注意到,已有人藏身暗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尽收眼底。
底下人来报:“大人,昭狱那儿有动静了。”
朱全昭一个弹腿从椅子上跳起,嗅了嗅绣着兰草的香囊,道:“边走边说,情况如何了?”
属下跟在他身后禀报:“被买通的是两个欠赌坊钱财的狱卒,小六小七已经去跟着他们了。谢大人那儿也已经派了人,老头儿还想撞墙寻死,被我们的人及时阻止了。”
朱全昭点头,将香囊塞进腰间,挥手让属下跟上。
儿郎们,今夜随他捉鱼去。
陛下将谢荣海交给他,就是为了让他顺着这条线,查出长安城中,一直隐在水下作祟的那些蛇鼠。
从很早以前,陛下就发现有这么一伙人,带着恶意潜藏在城中,抓住一切机会造谣生事,剑指太极宫。
从怎么禁也断不了根的谣言,再到秦女官被掳,再到周传芳身死……朱全昭有预感,他很快就会和故人见面。
那个女人果然一直没有放弃复仇。要不是自己早就已经向陛下和盘托出,求陛下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恐怕他也会被这女人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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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满和李裕锡一道儿,把承琰送出甘露门。暮色渐起,那孩子肩膀一松,脚步轻快的走在灯笼照亮的宫道上。
杨小满鼻尖一酸,闷头进李裕锡的怀里。李裕锡单手搂着她,低头对她说:“承琰能放下枷锁,也是一件好事。”
杨小满擦着眼泪:“我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挺不容易的。”
他们这对做父母的,即把承琮的藏拙看在眼里,也把承琰的刻苦记挂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