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淼淼也不懂鱼惠到底是什么风格,但还是嗯嗯点头,手上功夫不停。
“这般敷衍。”盛昭揪住她的红绳,“这东西是李大娘子拿的,你跟着接过来藏起来做什么?”
白淼淼低头嘟囔着,空出一只手来掰开他的手指,不悦说道:“我就是觉得阿霜说得对,不能让她一个人这么危险。”
“李大娘子说了什么?”盛昭顺嘴问道。
“闺房密语,不能和你说。”白淼淼皱了皱鼻子,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别烦我。”
盛昭捏着烫手的折子,不由气笑了:“白水水,你这人过河拆桥的本事怎么还这么厉害。”
白淼淼冷哼一声,一点也不客气地把绳结挂在他手指上,凑近了过去,继续收尾的工作:“我叫白淼淼,你还不识字吗?”
盛昭九岁才开始读书,虽很想知道白淼淼的名字怎么读,偏又不好开口问,等学到‘水’字发现有三分之一颇为相似,就开心地念了好久的‘水’字,平白叫错别人一个月的名字,可把只有四岁的白淼淼气坏了。
“我识字,还识恩。”盛昭垂眸看着她,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轻轻哼了一声,“可不是某些人!”
白淼淼充耳不闻。
“我帮你处理了这个事情,你怎么谢我啊。”他一点也不含糊,主动问道,又见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便手指一动,把那绳子整个拉过来,面前的小娘子也跟着整个人扑了过来。
白淼淼连忙护着绳结,气急败坏说道:“就差一点就编好了!”
她拨开盛昭的手指,整个人又靠近了几分,继续低着头编着手里的东西,嘟囔着:“不要耽误我。”
小娘子头顶的小蝴蝶颤颤巍巍地抖了抖小翅膀,随后又安静地贴服在鬓发上,乖巧可爱。
“小红绳编起来给谁啊。”盛昭见她如此认真对待那绳子,虽很想镇定询问,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吃味,“你阿耶阿兄的鹌鹑帕子丢了,所以补给他们的嘛?”
小娘子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酒味,想来今日在李家吃了不少酒。
他心猿意马地想着。
“白水水。”盛昭伸手戳了戳头顶的小蝴蝶发簪。
蝴蝶扇了扇翅膀,白淼淼晃了晃脑袋,躲开他的手。
“白水水。”
盛昭不甘寂寞地继续喊着。
“别吵!”
白淼淼愤愤骂着。
“哦。”
盛昭乖乖地伸着手,垂眸看着那条细长的红绳在她的指尖下慢慢变长,而她的影子也逐渐离开自己的手指,膝盖,最后成了隔着一臂的距离。
他抿了抿唇,撑着红绳的手指微微一动。
“好了!”白淼淼并未察觉出那出异样,在绳子最后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举起来,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好看吗!”
小小的红绳被人用了七八种花样,每环中的小花小巧精致,一环勾着一环,被细白的手指一勾,越发显得鲜艳秀气。
她自小就对这些手艺活有别样的天赋,学得飞快,只她性子惫懒,一向不爱做这些,这些年也就白家郎君见识过她的手艺。
“好看吗。”白淼淼见他不说话,举着红绳靠了过来,献宝说道,“喜欢吗?挂你的刀柄上,就跟剑穗一样,也很气派的!”
盛昭一怔,随后缓缓抬眸,盯着小娘子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的瞳仁中甚至倒映着自己呆滞的模样。
“给,给我的?”一瞬间,盛昭心底甚至冒出受宠若惊的惊喜和惶恐来,那是一种记事来便很少会出现在他心口的情绪,在那一刻,他甚至不敢去看白淼淼满含笑意的瞳仁。
“对啊,逢凶化吉,大吉大利!”白淼淼大大方方把红绳递了过去,嘴角抿开笑来,“这是我给殿下凯旋的贺礼。”
小娘子语气天真,神色烂漫,丝毫没有扭捏作态,只是满怀开心和庆幸:“殿下平安归来乃是幸事。”
盛昭的视线缓缓落在那根红绳上。
鲜红的颜色在此刻变成了车厢内唯一的亮色,三年的征战,痛苦和血腥,杀戮和哭喊在此刻系数褪去,那颗早已坚硬如石的心被浸泡在酸酸甜甜的滚水中,烫得他耳朵微微发红。
“殿下不喜欢?”白淼淼见盛昭没说话,担心地凑过去,小声说道,“我是想着殿下也不缺衣食,送金玉又太过敷衍,这红绳是那日祈福的寺庙里拿过来的,染过香火的,得了佛祖照拂的,阿霜说打仗无幸事,但我还是想要……”
她声音微微一顿,但口气越发认真:“那些佛祖保佑殿下的。”
盛昭瞳仁微微紧缩,勾着红绳的手指微微蜷起,那团红绳便缓缓悠悠掉落在两人手边,冬日的日光斜透过车帘明暗不定地落在花结上,照得那花上的颜色甚至有些刺眼。
八岁那年,他第一次从别人手中得到过一样东西。
——一块软软糯糯的奶酪糕点。
那时,他心中满是警惕。
也许当真是年少时的箴言,他的一生注定能得到的东西屈指可数,可唯二的两次都是同一个人给的。
他,实在是太过眷恋了。
白淼淼不安地动了动腿,最后孩子气地握紧红绳,想要收了回去:“若是不喜欢,那我再换个东西送你,那你喜欢什么啊。”
盛昭抬眸,盯着面前一团稚气的小娘子。
白家有一颗明珠是长安心照不宣的秘密。
洁白明润,宝光相照。
她本该在宝盒中,在阳光下,在花园中,而不是任由污秽,鲜血,触碰其身。
“喜欢的。”盛昭手指微微用力,那段红绳就在两人中间紧绷着,两头被人各自抓在手心。
“只是太过,喜欢了。”盛昭的手指握紧那截红绳,眸光在小娘子身上一扫而归,最后落在红绳上,蓦地轻笑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第15章
白淼淼被那目光看得坐立不安,正准备说话,只看到盛昭先一步移开视线,随后眼波微动,侧首,盯着车帘:“让你的女使先不要入内,我还有件事情想要二娘帮忙。”
说话间,窗外传来碧酒吩咐部曲们的声音,随后马车压了压,这是碧酒准备上马车了。
很快,一道影子倒影在车帘上。
盛昭见人不说话,长臂一挥,弹了弹正在发呆的某人发髻上的蝴蝶。
蝴蝶立刻颤颤巍巍抖了起来。
白淼淼被扑头盖脸涌过来的皂角香蒙了一脸,下意识侧首去看他,冷不丁看到一双浅淡的眸子,少了一贯的笑意,在微亮的日光下竟显出几分无声的凉薄来。
只那一丝冷淡在触及到白淼淼的视线后很快便晕上一层笑意。
盛昭对着那道影子抬了抬下巴。
碧酒的手已经放在帘子上了……
“碧酒,你,你先别进来!”
车外的影子一顿。
“怎么了,二娘。”碧酒不解问道。
白淼淼呆呆地抬眸去看盛昭。
她素来是不会撒谎的,还未开口骗人,小脸就涨得通红,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盛昭忍笑,顺手指了指茶几上的苹果。
“二娘。”碧酒见人没说话,有些担心地准备掀开帘子。
只是还未完全掀开帘子,二娘便自己靠了过来,一张小脸露了出来,眼睛水润润的,见了人便垂下眸,小声说道:“你帮我去后面的马车上看着那筐苹果,等会回家做苹果酥吃,不要被磕坏了。”
碧酒一看二娘小脸红扑扑的,一开始还担心二娘是不是有心事,现在一听,才知道是二娘又贪吃了,唯恐那筐苹果磕着碰着,放不了久,平白浪费了。
“好。”她笑了笑,利索地跳下马车,“保证一个坏的都没有。”
白淼淼心中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马车内,盛昭见小娘子慢慢吞吞爬了回来,又乖乖在角落里坐好,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淼淼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么大的人了,连个撒谎也不会。”盛昭笑说着。
白淼淼歪头,无辜反问着:“所以三殿下很会撒谎?”
盛昭脸上笑容一顿,立马收敛笑容,义正辞严说道:“我一点也不会骗人。”
“那你还叫我用苹果把碧酒支走。”白淼淼打量着他,冷哼一声,“你现在就在撒谎。”
她越是认真,盛昭便越想笑:“你今日突然这么聪明了。”
白淼淼眉心一皱,睨了盛昭一眼,随后愤愤说道:“你果然一直觉得我笨。”
“小时候还骗我说我只是开窍晚。”
“大骗子!”
盛昭这会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 ——
马车走在热闹的长街上,外面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白淼淼团在角落里,专心地打着手绳,任凭盛昭如何哄也不扭头看他一眼。
“二娘怎么会笨呢。”
“四弟才叫笨,到现在兵书都读不通,每次在军营里都要挨骂的。”
“你看你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这么请,怎么会笨呢。”
“我请你吃糖果点心好不好。”
白淼淼编手绳的动作一顿。
盛昭立马乘胜追击,弯腰低头哄道:“你想吃什么口味都可以,为期三日,到时候我找个借口偷偷带你出来顽,保证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白淼淼终于扭头去看盛昭。
盛昭严肃点头:“真的,说三天就三天,保证你吃得痛快。”
白淼淼眼睛一亮,可很快那点欢喜就被压了下来。
盛昭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下,讪讪说道:“还生气啊!”
白淼淼把手中的绳结无意识地勾了勾,随后看着他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嗯了一声。
听着就不太像生气的,反而像是有鬼点子在脑中。
盛昭倒是配合,苦着脸问道:“那如何才能不生气呢?”
“你要是把这事如何处理好的的经过跟我说。”白淼淼的下巴抬了抬盛昭手边的那道折子,“我就不生气了。”
盛昭扬眉:“二娘何时这么关心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