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若有所思:“天意不可违。”
“不。”梅子芝笑起来,“既然能够做成染画,就说明人定胜天。哪怕在细节上有所不同,终能成一个大致的果。”
官员恍然:“好一个人定胜天!”他低下头,再看向卷上的圈直叹惋,“唉,我怎么就只能打一个圈呢?”
同理,这个状况也出现在了另外两个官员那儿。到人几乎全登记完了,三位官员一碰头算着谁能进最终环节,都不由感慨:“每回秋日宴,真都会见识到不少有趣的。天下才人辈出啊!”“今年画第一不知是谁?”“该是滕大人吧,可我又觉得另外几个人非画作的也不错。”
于是三个人不敢磨蹭,赶紧算完哪些画可以入最后的比试,很快将画作和人名送到宴会门口红榜张贴。到了这时,宴会中先比试的各种比斗,开始了展示和最终评定。
京城的热闹和周城的热闹完全不一样。
梅子芝发现了,京城的热闹是权贵看大家热闹。周城的热闹是一群人自己热闹。她是更喜欢后者,不过考虑到现在不方便,她就算在周城也只能看大家热闹。
她不能喝酒,在周子澹的布菜下吃着宴上的东西。
周子澹本来就擅长吃。这一回秋日宴上的吃食清单,他全部扫过一遍。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他都心里有数。
众人或观赏或比赛时,他们两人就在偏下方的位置上认真吃菜。
周子澹和梅子芝边布菜,边说着朝中很多人都知道,但不能多说的消息:“今日秋日宴上的菜都是光禄寺安排的。光禄寺采买的东西多,格外有钱。这买卖是肥差,贪墨也多,当然也主要是不敢得罪人,欠的都只能虚算账。毕竟宫里头要吃什么东西,他们不敢不给。有些部门没钱了还会去问光禄寺借。”
别说梅子芝了,旁边听到的人震惊瞥了眼过去:这是能够在宴会上说的吗?
周子澹给梅子芝夹了一道素菜:“就这道。菜是放在鹅肉里烧熟,沾染了荤味后再用麻油。”他又夹了一个,“这是英桃蜜饯。英桃皮薄难运,常常在各地栽种的地方才可以吃到新鲜的,其余地方只能吃果脯。这却是新鲜刚采摘下的英桃用糖和油腌后放小火烘烤制的。外头很难吃到。”
梅子芝很多菜是听都没听过,吃得新奇:“加的荤腥味的算是素菜吗?英桃我吃过我,但我吃的时候口味不是这个样子。它是烤多久?”
“算。鹅肉之后还能炖汤,并不浪费。英桃要离火远些烤五六个时辰烤入味。你要是喜欢下回让人做。”周子澹寻思着,“我们自家可以种两棵树。这样也省得花心思买。柴火是废一点,不过在边上候着烤火看书是不错,可以再来一点橘和薯,再烤两个鸡蛋。要不再烤点肉?用柴火还是用煤炭?木头不同口味上有差别。炭烤更不一样。”
一番话说出来,很是会享受了。
梅子芝寻思着:“你下回要不以怎么吃喝玩乐写一本书。要是自己懒得写,可以你说,叫人写。感觉会卖得很好。”
“写了自己看看就行。卖出去不合适。”周子澹好笑直言,“带着一群人一道享乐,我怕被爹娘联手打。奢靡成风要不得。”当皇帝的还要在士农工商里面,支持百姓读书种田。他这种支持百姓享乐的,怕是只会导致一群分不清好坏的人,只知花钱不知劳作。要面子不要里子,如同赌钱一样最后坠入不堪,拖累家人。
梅子芝惊叹:“原来你还知道奢靡之风要不得。你今天带了两双鞋!”
周子澹:“……那你不能总踩我脚。”
梅子芝:“你怎么不说你别总招惹我!”
两人刚才还在恩爱,没人料到很快又开始暗中争斗起来。说是暗中争斗,基本上是梅子芝说话说不过周子澹,干脆暗中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当君子。
太监从内殿朝外宣布:“比画开始——”
两人听到这声,双双暂时停止打闹。周子澹扶着梅子芝一起上前去。
如今比画的评审又和之前不完全一样。先前只是三人评判,到了这一环则是七人评判。这七人有两人是之前评画的,余下五人则是评别的比赛的官员。
这种比试在秋日宴上属实是热闹,既不涉及做官也不涉及买卖,唯涉及的是名声。皇帝坐在上头到现在都没看厌,之前更是对太子夸了一句:“今年的秋日宴办得真不错。”
太子一方高兴得脸上都止不住笑。
太子妃今日陪同在旁,笑容一样没下去过。当她看到梅子芝出现身影时,望过去的眼眸微动。她之前从礼部官员的夫人那儿听说了周家人的想法,也打探了不少消息。
沐子芝已重新又改姓为梅氏。要是她被月家带大,或许早改为月氏。
长公主在位置上,看到周家一对上前来,先替人要了位坐:“陛下,梅氏有身孕,让人备个座吧。”
皇帝摆摆手,立刻有人上前赐座。
太后难得出来赶了个热闹,见状颇为好笑和皇帝说:“陛下应该只知道梅氏擅做扎染染画,不知道梅氏现下多了个名号。”
皇帝颇有兴味:“哦?叫什么?”
长公主跟着笑起来:“陛下可记得本宫宫殿里有一只狸奴,叫花棉。它长得极出出众又善解人意。女眷都极喜欢她。上回宫里聚着,大家说起梅氏。太子妃说了声梅氏就如同人中花棉。”
这下不少女眷都纷纷笑出了声。不知道花棉的男子都禁不住好奇低声寻问自己身边人。
难道人的性子还能像一只猫?还是说就和长公主所言,大家都喜欢而已?
第94章
文/乃兮
一位女眷小声和自己夫君解释:“是一只毛发极为蓬松的猫。颜色层叠极其匀称, 自上而下逐渐色淡,如同染出来的一样。双眸琥珀橙黄,有人叫她, 她就细声细语靠上来。没人叫她, 她便自顾自待着。碰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会主动送来给人。”
男子恍然。
女眷顿了顿, 又补上了一句。补的时候忍不住偷瞄梅子芝:“那只猫对人一般是这样。但要是有别的猫在场,或是长公主身上沾了别的猫的味。她能原地炸毛,如同一朵花色的棉,用猫爪子打人。打归打, 不会伸出爪子伤人, 结果更加惹人喜爱。先帝一向来喜欢这种能御寒的,长公主便给猫起名为花棉。”
男子:“……”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现在说不太合适。没想到梅氏在长公主太子妃等人眼中是这样的,听说梅氏颇为剽悍, 原来是这样不伸爪子的剽悍。
梅子芝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些人心中竟然是这样一个形象。她一样听说过这只狸奴,不过没去长公主府上, 当然没怎么见过花棉。怕是下次去就会强行见了。
皇帝当然知道花棉。他跟着笑起来:“看出来你们都很喜欢梅氏。但比画可不是靠你们喜欢的。朕听丞相说了,他可专门找了罗绮的关门弟子。对了,滕大人的画作听说也是极为震撼!众卿按序快些呈上来。”
有了皇帝这句话, 大臣们自然纷纷起身行礼,随即喊着人名和呈的作品。
在场的达官权贵全部都是念过书,不说六艺样样精通, 也是见多识广, 可以对各人的画作点评一二。滕大人交的早, 排序便早。
“第三幅!《不夜天》!”
他亲自拱手上前, 脸上稍显病弱, 让随侍展开了他的成品。画作一展开,不少人眼前便是一亮。秋日宴办在室内,烛火通明。有各色烛火在后,画上夜色中的艳丽色彩愈加明亮。
就如滕大人好友所言,火树银花不夜天,整个京城璀璨如同夜中明珠。火红的宝色碾碎成粉,带着细碎金粉洒落在各种细节上,雕梁画栋精细得看不出是短时内所展现的成品,就连偶有的木石上都碾了孔雀石一类的宝石。奢靡程度不敢细思。
哪怕是见多了各种画作的众人,见到这一幅都不仅惊叹出声。他们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身边的夜晚美到可以入画。尤其是水墨多色寡,此画色极艳,可以说是另开辟了一种画派。
这是天生的画家,能名垂千史了。
“咳——禀陛下。此画用了……,作画历时……,以秋日月圆京城为景……”滕大人很是会说话,哪怕每一位人所拥有的时间不多,也尽可能说足了他的付出,“此等太平盛世,皆是陛下治理有方。特以此画献给陛下,献给京城每一位百姓。”
皇帝满意欣慰拍手:“滕爱卿有心。赏了。”不管评奖如何,这画心意是不错。
有了这一幅画,接下来几幅都平平无奇,毫无可比性。
“第七——刺绣《愿景》!”
罗思恩带着人将一幅屏风推上前。屏风上面挂着一块布。她将布撤下,当即露出布下的双面绣。宫里绣娘很多。这些绣娘专门为皇室服务,手上女工一个不差。然而和罗思恩比起来差得太远。
这幅刺绣屏风不算太大,正面是百姓于山水间休闲怡然自得,反面是皇宫。几乎已经是明晃晃的在昭示,有皇宫里皇帝和百官,这才有了百姓的安居乐业。罗思恩不用说什么,就能够让众人意会到她的意思。
滕大人的用色多是从矿石中提取,色彩艳丽,给人感觉颇为硬。刺绣用的材质为布和线。线经过染色,同样色彩明亮,却自然要柔和一些。
这两幅作品各有千秋,再次惊起了在场无数人感叹。谁也无法想象人可以绘出如此好的杰作。
在众人心中,第一无非就是在两者之间选出。最终还是要看评选的人喜欢哪一件了。滕大人是朝中新臣,罗思恩代表着丞相,真是令人难选。
皇帝笑着说着这事:“朕平日里果然是和大家私交少了。瞧瞧这些,要不是因为秋日宴朕都见不到。”
一打趣,群臣配合附议。
梅子芝看过了这些成品,心里很平静。她不是认定自己必得第一,而是认为到了这个地步,无论谁拿到第一,她只会觉得遗憾,不会觉得不甘。
滕大人和罗思恩各几乎拿出了他们最好的成品。她一样。
罗思恩下来,梅子芝和人对上了视线。梅子芝发现罗思恩欲言又止,想和她说点什么。她想到最近得的消息。
是月氏商队。罗思恩跟着月氏商队进的京。两位长辈,对于她而言该算是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在不能和她见面之后,估计一直挂念着。
秋日宴是她和罗思恩第一次见面。
她转走视线,静等叫她名字。
“第九——《秋收》!”
这名字一出来,不少人对比起滕大人和罗思恩拿出来的《不夜天》和《愿景》,心里便是惆怅:哎,格局小了。
梅氏到底是民间出身,至今为止也不知道念过几天书。比起丞相钦定了内容的刺绣,自己琢磨到底是不如的。周家人竟也不帮忙参谋参谋。
几乎没有一个人在听到名字之后,看好梅子芝的扎染。除了周子澹。周子澹压了下准备起身的梅子芝,拱手上前:“夫人身体不便,草民代劳。”
说着,便让人将之前早准备好的染缸和清水全部抬出来。
比起别人只是呈现画作,梅子芝这现场打算表演的架势,让不少人眼内都露出了些好奇。其中有两人上前,拿着已经染好了的初作样品并没展开。
“全作分为上和下。不知道陛下可愿意亲自染一回?”周子澹恭敬中带着一点冒犯,“要是陛下觉得麻烦,草民极为乐意代劳。”
皇帝当场大笑:“朕看你就是想要亲自动手。一幅是梅氏染的,一幅就你染是么?”
“是。”周子澹跟着笑起来。
皇帝再次大笑,伸出手指连点了两下周子澹:“你啊你。全天下像你这样子的可真不多。”胆敢到皇帝面前理直气壮冒犯的,实在少。
梅子芝看着人和皇帝谈笑风生,随后拿了宫女递上来的布,走回来坦然问她:“所以我要怎么做?”
她失笑教人:“把布一叠二。对折的地方入青色蓝染上下来两下,只染一指左右的宽。再用细杆挑着布到另一个缸里将其他白布部分放下去。最后清洗了就成。”
白布上面有一些绳子扎着,不过不多。看上去似乎隐隐有一些别的颜色在上面。不过近看能看得出,远看几乎看不出。
周子澹知道要怎么做,于是带着布亲自表演给众人看。如此简单的步骤,对所有人而言更加稀奇。谁会把一块白布放到染缸里。难道这布上的玄机,可以让画直接染好?
就见周子澹将白布一叠二,先被入了青色染缸。布相当宽大,他并没有办法全然展开,以至于只能稍曲了些。这也让所谓上下两下后,一指左右宽并不齐整。
布底端被染成蓝色。周子澹用细杆穿过布,很快意识到染浆会流淌下来。别人染布,此时肯定会选择先把部分染浆洗干净了再处理,可梅子芝不。
梅子芝对着周子澹看过来的眼神,轻微点了头。
于是周子澹任由青色染到白布下方,将布放入到另一个颜色颇为枯黄的染缸内。这个染缸里的颜色,就此就混入了青色。
众人看着愈加困惑,有人甚至于旁人窃窃私语讨论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颜色都混一起了。”“只有两个颜色?太单一了。”
总有一种,姿态做足了,最终会给人一种出的成品不怎么样的感觉。
当周子澹再次取出白布,就是将其小心翼翼丢入清水了。
梅子芝这会儿终于起身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早早报备过的小巧剪子,替周子澹将白布上的细线剪去。这些小细线不会花太久的时间。布在用细杆上下挑着清洗的过程中,便也被水抚去了大半褶皱。
当几次清水过滤后,细杆挂着,水流顺着布流淌入缸。地面上因此也有了不少溅出来的水。
她示意人先将先前那幅展开,再趁着这会儿取过干布贴到湿布后,一样展开,搁置在了一起。
到此时,众人终于看到了《秋收》的成品。那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也或许是麦田。深浅不一的棕黄色上闪烁着些许的亮光,似乎是有金粉银粉缀在了上面,如同盛日下的田地。中间一一条宽敞的青色河流奔腾而去,上面也有着浅淡的斑点,似乎是波光粼粼。田地中有河水渗去晕开,河上似乎有船,整个便是浑然天成。
唯有天地随性,才可如此这般。
明明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染上的颜色,本来就应该是纯粹的两个色。谁也没有想到会成为这样一幅秋日收成图。
众人哗然,早不关注布是不是还在滴水,地上是不是被弄成了一团糟。在他们眼里,看见的仅有中央的成品。
世人总爱山水墨画的意境,三个成品放在了一起,秋收的意境着实上佳,是百官中文臣心头最为偏爱的。主要是吧,另外两个画作,讨好的嫌疑太重了。
当然,在场百官也有同样的一个念头。皇帝说谁好,谁就是最好。
第95章
文/乃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