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离去后,迎雪又在大夫的催促下前来检查伤情。
殿下一旦做了决定,没有人敢劝。迎雪心中忐忑,但深知违逆上意的后果,如芒在背地过了大半日。
薛承璟服下周云送来的一粒丸药,迎雪递上杯盏,终于还是没按捺住,开口道:“谷宁听说殿下病了,没敢来打扰,与属下交代了昨日的事。姑娘她知道了云台县的事,其他的多少也猜到一些。”
迎雪垂下头,视线又低一寸,闷声道:“听谷宁的意思,姑娘虽是诧异,似乎并没有生气。殿下何苦如此。”
薛承璟放下杯盏,不用开口,迎雪便垂首道:“属下失言。”
薛承璟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想,便这样做了。
只要想到她可能因过去这些事而生出一丝厌恶,他便心火炽盛,想将知晓旧事的所有人除去。
今日装病示弱,若她流露半分排斥,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他如今杀的人已经不太多了。
好在她看向他的神情一如往常。
薛承璟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角微弯。
他今日不过是发热,她便什么也不舍得让他做,还拿着锦帕为他擦手。
她守在他跟前,眼里再没有旁人,一心一意地牵挂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样好的办法?
不过这法子也有个缺陷。他整日浑身滚烫,即便神思清明,可终究是在病中,不方便同她亲近。
在李瑞福和迎雪惊疑的目光中,薛承璟十分清楚,自己变了许多。
在初见那一年,时时伪装,处处留意,以获取她的信任,只是他一瞬间的抉择。
而如今时时受她牵制,却是沉沦的结果。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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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薛承璟恢复得不错,舒沅看他没有外出会客的意思,便带着他去了施岳如今的住处。
施岳在青州城待了三年,从前性格爽朗,常与人同游,直至被逐出师门,才消沉下来。如今又有了奔头,忙前忙后地联络那些际遇相似的旧识。
施岳落脚处与书院选址距离不远,聚集在此的学子偷偷去看过,越想越觉得可信。除去有一两个急着回家料理家事,其他几人一来就不愿走了。
几位脸生的学子兴奋而又拘谨,一见到舒沅便再三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姑娘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书院新建,藏书定然不多,我们凭着记忆默了几卷书册,不知道能不能用。”
“听施岳说,姑娘还要给学生制新衣。我们都是粗人,哪用得上这些……若能多一两个铜人,那是最好了。旧衣裳都还能穿。”说话的年轻人脸颊通红,似乎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了。
有些事早有决断,谷宁便上前一一解答安抚。
哪怕薛承璟在舒沅身侧,一些兴奋过头的学徒也会过来攀谈。
舒沅不过是与人说了两句话,转头便看到薛承璟一脸冰霜地盯着刚离开的男子。
薛承璟收回目光,道:“你好像对修习医术的人格外关心。”
舒沅点点头,赶在他脸色变得更差之前解释道:“除去来往的亲朋,我从小见过最多的就是大夫。总会有一些对我很好的人,我当然会多在意一些。”
“有些见我年纪轻轻便卧病在床,离去前总是觉得十分抱歉。”
“但那些研习医术的大夫都是很好的人。就算……就算他们没能治好我,有一日也一定能治好别人。若是大夫给我用的药若丝毫不起作用,我就会催着他们赶紧记下。在侯府待的最久的一个老爷爷,离开时写了整整三本。”
舒沅说到一半发觉薛承璟神色微变,便放柔了语调:“这样看来,我也很厉害的。”
薛承璟可以想到小小的她如何忍着痛楚,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事无巨细地跟须发皆白的大夫交代她的感受。
哪怕有失去性命的风险,也会因为其他人能少受苦楚而开心。
他的沅沅,是世间最好的小姑娘。
谷宁仍在学生的包围中解答各自的疑问,舒沅走了没几步,屋里冲出一个及腰高的小姑娘,双臂张开一把将她抱住。
施茉乖巧地叫了声姐姐,看到薛承璟时,施茉顿了顿,叫他大哥哥。
几天不见,施茉更是粘人,头一句就说:“哥哥说书院会修得很漂亮,阿茉也可以学会认字。等我学会画画,我会把姐姐画得很漂亮的。”
舒沅去施家那一日,施茉在地面上展示了画技,施茉坚持那一日是她表现得不好,而且找来的木枝太软,其实自己非常厉害。
一个面容稚嫩的学生也走了过来,问道:“等书院建成,小姐每年可会再来?”
施茉扭过头看向来人:“姐姐身子弱,不宜奔波。这个事,你要问大哥哥的。”
施茉鲜少遇到自己有比大人聪明的时候,认真地解释起来:“大哥哥是姐姐的夫君,他来也是一样的。”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错,施茉又补充道:“暂时还不是。但应该很快就是了。”
学生啊了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
施茉对自己的回答十分自信。她可是听大家说了好多次,什么天作之合、百年好合的。
村里那些花生桂圆她可没少吃,她只是不认字。又不是不懂事呢。
舒沅根本不敢看他,余光瞥见薛承璟摸了摸施茉的头,从声音便能听出他心情甚好:“你说的不错。很快就是了。”
第122章
◎亲吻◎
梅晏之知晓舒沅二人去了何处,特意去了相反方向的书局。
他们二人情投意合,他又承了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不该再插足其中。
他看着舒沅长大,若她觅得如意郎君。他也是为她高兴的。
阳光正好,青州书局开在繁华大街上,走入店中却是十分清净。梅晏之收敛了心思,循着先生给的提示找寻最近开始售卖的书籍。
青州城内医馆众多,药商亦流连于此,普通书局里也有许多相关的书卷。梅晏之在书架前顿住脚步,目光在书脊上停了停。
书局的掌柜也是个心思灵活,会做生意的。在柜前摆了许多香囊,有舒心明目等功效,还有缓解困乏的熏香,不少读书人会买上一份。
梅晏之在结账时,掌柜顺口推荐了两句,梅晏之还没说什么,便传来一道嗤笑声。
“许久不见,你怎的沦落到在书局买药吃的地步。我们梅大才子难道分不清药铺和书局了。”
梅晏之眉心微皱,转身往门外看去。
越九川身姿矫健地下了马,一边走近,一边挽了手中的马鞭,朝梅晏之上下打量一眼,挑了挑眉:“我看你精神不错,不至于糊涂了。怎么还信这些东西。”
越九川口中的话不大中听,梅晏之也见怪不怪了。
“你怎么会来青州?”梅晏之记得越家在此并无旁系定居,更没有病重老者,不需要越家嫡子亲自南下延请名医。
“只准你来,便不许我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越九川行至近前,拨了拨柜上摆的花花绿绿的香囊,随手从中挑了一个,付了银钱。
梅晏之的小厮接过掌柜递来的铜钱,梅晏之瞥了一眼,还没开口,越九川便问道:“太子殿下人在何处?”
梅晏之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一个念头忽地涌上心头,让他没有说出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而是回道:“我如何知道。你倘若有要事在身,不得不找到殿下跟前,想必比我消息灵通。”
闻言,越九川的脸色微沉,不虞道:“还真住进了舒家的园子里?”
“太子殿下又未隐匿行踪。这种事,你不是一问便知?何必找我求证。”梅晏之神色淡淡。
越九川的随侍姗姗来迟,焦急不安地走上前来:“公子,邱玉夫妇二人早已叫人带走,没了消息了。”
梅晏之与周亭月有几面之缘,对邱玉夫妻的事也略知一二,闻言轻笑:“看不出来,越大公子竟然是为了挚友奔赴此地。”
两人间夹枪带棒的也没意思。梅晏之微微颔首,欲要提步离去。
越九川伸臂一拦,似笑非笑地看向梅晏之。
两人心中都十分清楚看对方不顺眼的缘由。
越九川道:“你不与人争,是你本就高攀不上。我自是与你不同。”
“是么?我怎么听闻早有尊长为你说和,周家小姐与你似乎要定下婚约了。还没来得及道一句恭喜。”
梅晏之声音温和,越九川听罢,却隐有发怒的迹象。
梅晏之目不斜视地从越九川身边走过。越九川看着梅晏之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扬声道:“他们并非良配,你心里应该清楚。”
这句话说得十分笃定,梅晏之身形微顿,回身看向越九川。
越九川毫不心虚,胸有成竹的模样引得梅晏之眉心微拢,而后脸色微变。
“看来你也不笨。”越九川转了转手中的马鞭,下颌微扬,“我没说错吧?这一关怎么迈得过去,除非真是不要性命了。”
越九川说罢,便上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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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再是繁华,在见惯京城豪奢场面的纨绔面前也不够看。越九川纵马逛了半个时辰,便兴致缺缺地打道回府。
跟随而来的近侍还算机灵,知道他最近很是心烦,把其他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帖,让他找不到错处。
越九川来青州只为两件事,作为心腹,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回禀了舒沅的去处。
越九川百无聊赖地在院中练了几招,听闻后立即丢了手中剑进了湢室,又着人挑了身新衣。万事俱备后改乘马车,徐徐驶向李家摆宴的酒楼。
小厮打听好舒沅所在,越九川要了个位置绝佳的雅间,推窗便能看到对面演奏的乐工,也算能窥得半分宴席上的景象。
庭中花树繁茂,亦可作为遮掩。越九川倚在窗边自斟自饮,丝毫不担心被人发觉。
壶中已空,正想唤人上酒,对面却有了动静。先是年轻女子压低声音的交谈,而后门扇推开,越九川便看到舒沅从里间走了出来。
半明半灭的灯光下,舒沅一身绿衣,只是站在那里与人说话,便令人见之难忘,心驰神往。
越九川知道她是不会饮酒的,但双颊娇粉,看得人心中发痒。
举杯饮尽最后一口佳酿,越九川皱了皱眉,她从小便是这般好看的吗?
麻烦至极,容易惹哭。
谁对她笑便愿意跟谁玩。
连好坏也分不清,就爱跟楚宜沈彻那样的傻子玩在一起。
简直有数不清的缺点。有时候还不顾身份,居然和一些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蠢货有说有笑。
不过她也有很讨人喜欢的地方。越九川心想。
乖巧听话,善解人意。定远侯府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姻亲,颇得圣宠又懂得分寸。
细数下来,京中少有男儿能与她相配。他胜过旁人许多,正是她的佳偶。
念及此,一股暖意袭上心头,越九川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不知她和身旁的女子说了什么,越九川看到她似乎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眼,眸中笑意未散,粉唇微弯,像是画中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