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有什么错?是梅晏之太过羸弱,一有仇人寻上门来便无法应付,轻易就能丧了性命。
薛承璟唇角微抿,下意识摸向左臂。
舒沅适才看来的目光隐含关怀。想到这个,薛承璟心头怒气消去两分,回身面对她时神色堪称平静。
舒沅不慌不忙解释道:“常言道,亲疏有别。是他先入险境,我先问过他,剩下的工夫自然都用来关心你的。”
倒也能说得通。薛承璟神色渐渐缓和。
但她还不能彻底放心,为了不再横生事端,她很有必要一次将他哄好。
如此想着,舒沅攀着他的肩,在他唇上轻柔地落下一吻。
动作果断,像是早就算计好一般,但凡薛承璟注意到了这一点,便能推断她蓄谋已久。只可惜他此时已经无心关注这些不甚要紧的琐事。
舒沅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奏效。
抱着有错则改的态度,她克服躲避他目光的冲动,迎难而上,大胆地看向他,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纳入眼底。
薛承璟脑中万千思绪归于静寂,原本还在思量如何让梅晏之再不能出现在她眼前,如何将赵家和安国公府彻底除去。
无边恶意蔓延心底,只有鲜血能让他重归平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但只这一瞬的触碰,那些思绪全然离去,他几乎不能感知到片刻前的那些念头去往何处。
目睹邱玉夫妻尸首后莫名冒出的头疼竟也消去。
他还没有失去她。
薛承璟眼睫微颤,眸中渐渐清明。
舒沅看得很仔细,很快就注意到他耳廓变得绯红,再看他的神色,也没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还生气吗?”舒沅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他瞒了她许多事,她都没生气呢。不过她很大方的,才不会和他计较这些。
薛承璟抬了抬眼,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声音微哑:“没有。”
薛承璟在心底又确认了一番。不错,他是妒火中烧了。
旁人分去她一丝一毫的关切,他都难以忍受。
舒沅双眸水润乌黑,看着很是无辜:“那就好。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也不像旁人那般莽撞,若还能惹你生气,真是冤枉。”
薛承璟挑了挑眉:“即便你惹我生气,也和旁人不一样的。如何能相比。”
“怎么不一样?你会更容易原谅我宽宥我么?”舒沅笑了笑。
薛承璟知道自己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在她的目光中颔了颔首。
“郑姐姐和邱玉的尸首可安置妥当了?”舒沅默了默,终于提起此事。
薛承璟从不心慈手软,该杀之人,他不会心软到留他们一条性命。
可这二人自刎一事便如他心上的一根刺,牵扯到一些隐秘的痛楚,令他难以忽视,在睡梦中也纠缠不休。
薛承璟打量着舒沅的神色,道:“按郑氏的遗志,会将他们二人送归故里。”
话罢,二人间有一刻的沉寂。
随后,舒沅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得薛承璟续道:“这二人所为,实非明智之举,你以为呢?”
舒沅正是此意,言辞恳切道:“邱玉心思不正,歹念一起,竟然善恶不分。实在是被恼怒冲昏了头脑。郑姐姐身子不好,倘使他不犯下此番大错,他们二人至少能有一年半载的安宁日子可过。实是得不偿失。”
邱玉犯的错事暂且不提,他与郑氏纠缠太深,夫妻二人谁也不愿放手,不肯独活。
他们的结局虽让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舒沅起初便觉得如芒在背,后来仔细一想,倘使薛承璟和邱玉有一样的心思,只怕疯得更厉害。
梦中她病重后,他究竟做了什么?舒沅不敢深想。
薛承璟附和道:“邱玉一人就能承担罪责,郑氏也太过冲动。”
郑氏冲动也不止一回两回了。是她早有死志,在邱玉强求下才多活了许多时日。
薛承璟不若平日那样镇定自若,连郑氏一心求死这样的事实也不敢说出口。
他的沅沅一日好过一日,但梦中一闪而过的景象依旧让他心口窒痛难忍。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言谈间都对彼此的想法表示赞同。
李瑞福在门前守了半晌,心里虽记挂着主子手上的伤口,但也分得清孰轻孰重,强忍着没开口。
薛承璟送舒沅回去时,李瑞福也只是目光灼热地目送,没有碍眼地跟上去。
通往她居处的小道两旁遍植青竹,分别前,舒沅道:“你从前没有告诉我的旧事,我已经知道一些了。”
“你可曾想过,即便是过去,我也是始终站在你这边的。还没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反复想过许多次,一定会心疼你补偿你的。”
李瑞福独自等得焦急,好不容易看到殿下的身影,李瑞福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
还未开口,看到主子的神情,李瑞福又犹豫一瞬,不太确定地唤了声殿下。
薛承璟步履微顿:“让周云来一趟。”
李瑞福应是。
薛承璟坐于案前,无意翻阅公文,指腹在唇角处碰了碰。她亲得很不认真,甚至有些敷衍,但他很受用。
如果连以前的事都能接受,他如今想做的事,就算她知晓实情,也一定会原谅他的。
第120章
◎真心◎
周云二十几年来没有多少好日子,最近这些天太过快活,简直无忧无虑。夜间有人来找,周云满脸红润地走出去,失魂落魄地回屋来。
周小九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见师父回来,立马睁大了眼睛,做出努力画符的样子,再装作无意间抬头,乖巧地喊了声师父。
周云笑得比苦还难看,无奈周小九领会不了师父的深意,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师父。
周云愁云罩顶,摸了摸小九的脑袋,又拍拍他的肩:“快去休息,别熬坏了眼睛。”
适才装模作样的周小九双颊飘红,不太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也没有看多少。师父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以为师父去去就回,才一直在屋里等你。”
周云此时满腹疑惑,又不能把实情吐露给周小九,含糊着糊弄过去,三言两语就将周小九催去沐浴。
周小九捧着衣物出去,屋里又变得空荡荡的。
周云呆坐片刻,狠狠拍了拍额头,语气万分悔恨:“我怎么敢的,天爷啊,一定是我糊涂了。”
李公公差人来请,周云瞧来人客客气气,便高高兴兴跟着去了。这些天下来,两边主子待人极好,他们这群借住在园子里的也跟着享福。
进门前周云有种种猜想,但有十足的信任,他也不怕再被裹挟到高门大宅的阴私丑事当中去。
待见了殿下,周云恭敬地行礼,而后便老老实实地等候差遣。
屋中还有李瑞福等人,周云见太子殿下没有要摒退仆役的做法,心更是落回了肚子里。
大约找他过来并没有什么大事。
周云就此放下警惕,脸上的笑甚至有些憨傻,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周云余光瞥见李瑞福取下带血的布带,眼皮跳了跳,直到薛承璟叫他上前,才抬高了视线,看清了太子殿下的伤处。
薛承璟垂眸看着左臂的伤口,灯光染亮他浓黑的眼睫,琉璃般的眼珠毫无瑕疵,无端的叫人发憷。
周云以前为找口饭吃,迫不得已时也要找到当地商贾家中,说一些违心的好话。
他身无长物地活了这些年,又靠此谋生,替人相面的工夫不说炉火纯青,也是江湖上的佼佼者了。
周云在上位者的注视下垂下头去,额上起了层细汗。
太子殿下这般人物,不是他三言两语便能哄得了的。周云只祈祷自己莫要过于紧张失了分寸,千万不能触犯禁忌。
李瑞福上好药后便退到一旁去。周云再次感到那不可忽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一时间脊背发僵。
薛承璟手中把玩着某物,周云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呼一吸间心情愈发沉重,好不容易才听得太子殿下开了口。
“你在许宅待了多久?”
周云谨慎地回想一番,答道:“回殿下,小人师徒二人在许宅待了十九日。”
薛承璟唇角轻勾:“你出入后宅,声名远扬,应有些胜于常人的本事。”
周云怕得要死,几乎怀疑自己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但在脑中搜刮几遍也想不起来,嘴上只道:“小人没有旁的进项,收钱办事罢了。”
“你手中可有诱发高热的方子?须尽快见效。”
周云喉中发干,别无选择地点点头:“有是有。殿下容禀,小人从未随意用过这种物件,苍天在上……”
薛承璟眉心微蹙,清冷的目光扫向周云,周云顿时止了声。
“我何时说过要用在旁人身上?”
周云魂魄再次归位,整个人如同水中捞起一般,心头巨石就此挪开,缓了缓便俯首道:“殿下放心,一个时辰后便能送到殿下案上。”
薛承璟嗯了一声,似乎很是满意。
李瑞福又端着汤药过来,在李瑞福同殿下说话之际,周云享受了片刻空闲。
待周云完全从方才心惊肉跳,魂魄离体的状态恢复过来,他的脑子才开始慢腾腾的动弹。
周云想通这个关节,脸色刷地变了。
他放心得太早了。
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周云硬着头皮开口:“殿下是要自己服用?”
薛承璟没有否认。周云腿一软,差些跪下,声音比哭还难听几分:“殿下,那药可不是什么养人的东西,殿下三思。”
李瑞福眼明手快地扶着周云出去。
周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三地同李瑞福确认,甚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李公公,是我做梦么?殿下怎么会想到要……”
李瑞福向来以主子的意志为先,没有解释,只提醒他要尽快送来。
周云惆怅不已,拉住了李瑞福的袖子,抖着声音一一问过殿下如今的伤势,生怕那害人的方子药效过猛。
天底下能有几个大夫能为太子殿下诊治?他一个不入流的道士,居然也敢把那致使高热的毒方子用在殿下身上。
周云神思恍惚,他虽是被迫的,但殿下万金之躯,周云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便腿脚发软,几乎走不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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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舒沅只见到周小九独自一人在院中玩耍,还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