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 作者:狗柱 文案: 天子赐婚。 沈南枝被迫嫁给了陆家风流成性的败家嫡长子。 新婚当夜,她被冷落于婚房中无人问津。 她那新婚夫君在婚宴上喝得烂醉如泥,与美妓厮混在一起,荒唐至极。 沉谧夜色中,有人闯入婚房。 一杆玉如意自她盖头下掀起,入目一张俊美邪魅的清冷面容。 那人冰冷的眼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扔下玉如意落下盖头遮去她的视线,凑近沈南枝耳畔哑声低语: 这就是皇帝送给兄长的礼物? 长得…… 也不怎么样嘛。 沈南枝后来得知,那是她的小叔子,陆闻。 一个在兄长新婚之夜,闯入婚房掀了长嫂盖头的小叔子。 疯子。 起初陆闻见了沈南枝,也仅是生分疏离地唤她一声“嫂嫂”。 后来,这本应是恭敬得体的称呼却逐渐变得低沉蛊人。 一次次贴近她的耳畔,一次次将她逼至墙角。 沈南枝终是忍无可忍,哭着求他:“你就放过我,别缠着我了行吗?” 陆闻眸底翻涌着疯狂又炙热的执念,抹去她的泪,贴近她的身,与她耳鬓厮磨:“不行,这辈子,你也别想逃。” 他原是寡淡冷情的怪物,世人惧他疯魔的阴鸷,恐他滔天的权势。 唯有她,是掌中娇,心上月。 是他一世执念。 即使违天逆道,那便反了这天,叫那皎皎月光终与他共沉沦。 【文中兄长不是好东西,会嘎】 【文案后半段开始于兄长死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边缘恋歌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南枝,陆闻 ┃ 配角:下本写《嫁疯犬》 ┃ 其它:专栏其他预收也可以都看看哦 一句话简介:嫂嫂今日,想我了吗? 立意:冲破一切阻碍 第1章 摇曳的烛火在红木床边的红帘上映照出忽明忽暗的光影来。 床榻边,一身艳红嫁衣的新娘盖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肩头发出细微的抖动,带起身上繁琐的饰品来回晃动着,极力隐忍的呼吸声在这静谧无声的婚房中,显得尤为清晰。 今日是陆沈两家的结亲之日,天子赐婚,声势浩大,接亲的队伍排场堪比皇帝出宫,敲锣打鼓声响彻整个长安城,几乎大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围观见证了今日这盛大的婚事。 但此刻,已过子时,婚房中却仅有沈南枝一人。 红盖头下,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喜庆的艳红,可沈南枝心底却激不起半分欢喜之情,甚至连自己懦弱无助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只能紧咬着下唇印出一排泛白的月牙印,来隐忍自己的抽泣声。 方才陪同她在婚房中等了许久的喜婆和丫鬟早已散去,但尴尬等待之时,她们之间低声的私语却仍回荡在沈南枝耳边。 风流成性的陆家嫡长子陆衡,在自己的新婚之日喝得烂醉如泥,醉酒后弃婚房中的新婚妻子于不顾,明目张胆在婚宴上招来了曾与他相好的几位美妓,当众亲昵搂抱,全然不顾自己这番模样叫旁人看了去会如何作想,旁人又会如何说道那独守空房的新娘。 如此作为,让本就对这桩婚事充满了抗拒的沈南枝觉得更加无助和屈辱,这本不该是她要承受的苦难。 原本要与陆衡成婚的,应当是沈南枝刚过及笄的妹妹,沈槿柔。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滚落眼眶。 沈南枝并非是在难过自己所嫁之人是长安出了名的败家风流世子,也不是在难过自己新婚之夜便被丈夫独自抛弃在婚房叫人看了个大笑话。 她只是痛恨为何命运如此不公,而她更是反抗不了分毫。 —— 沈南枝出生之时,父亲沈永光是乡里的穷秀才,母亲崔英秀打着零工供沈永光读书赶考,她小小年纪就跟着崔英秀四处务工挣钱。 她八岁这年,崔英秀诞下沈槿柔。 自小就因为女子而被嫌弃至极的沈南枝,起初还在疼惜刚出世的妹妹或许要遭到同她一样的待遇。 可谁知,沈槿柔出生之日,竟正是沈永光高中状元之日。 福星降世,光宗耀祖。 沈南枝的担忧未曾应验半分,娇养而长的沈槿柔过着和她曾经截然相反的童年,被全家人捧在手心,拥有了她曾连做梦都未曾敢奢望的宠爱。 而她随着年岁的增长却变得越发平平无奇,她的生活似乎也并未因为父亲的高升而带来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仍是那个在家中不受父母重视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也未能学得一技之长,沉默的性子令她在本就光芒四射的妹妹身旁,显得更为黯淡失色,样貌上也平凡普通得扔进人海中便会被迅速淹没。 如此拿不出手,甚至让人觉得,若是将她嫁出去,讨不得夫家一点欢喜,岂不是丢了沈家的脸。 所以至此,沈南枝已过二十三岁,才落得一桩原本并不属于她的婚事。 如若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那自是轮不到沈南枝的,甚至这如若不是无可奈何,不是威胁到了沈槿柔的利益,沈家也定是不会将她送出嫁为人妇的。 可为何她只能捡沈槿柔不要的,为何仅有不好之事,才能轮得到她。 思及这些令人沉闷得喘不过气的思绪,沈南枝几乎要隐忍不住自己崩溃的哭泣声。 —— 突然。 不远处的房门外传来突兀的开门声,叫沈南枝呼吸一窒,霎时僵直了身子,心跳也陡然乱了节拍,胡乱敲击着她的胸腔。 红盖头下她看不清来人的身影,但今夜时分,如此毫不避讳入婚房之人,除了陆衡,还能有谁。 他这是刚与美妓厮混完后,还要来此与她洞房吗? 沈南枝浑身寒毛竖起,完全止不住泪意的眼眶无意识落下一滴泪珠,滴在她交叠放在腿上的手背上,将早已冰凉的手背激起一圈温热。 沈南枝霎时回过神来,担心叫陆衡瞧见,连忙交错了手背遮挡住那一团晕开的湿濡,正襟危坐更是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 来人的步子并不似醉酒后般的虚浮,声声落地,走得缓慢却又不容忽视,不仅无法叫人安心,反倒徒增了令人胆颤的紧张氛围。 沈南枝只觉自己将要窒息,憋不住气的瞬间,一杆玉如意自她盖头下悄然探入,带起一阵凉风,牵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被掀起了盖头。 入目一张俊美邪魅的清冷面容,眉眼锐利,肤色冷白,高挺的鼻梁下纤薄的唇染着男子面上少见的樱红色,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意。 沈南枝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他长身玉立,冷峭的眼尾在跳动的烛火下忽然映照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像是发现什么令他意想不到之事一般,却又像是寒谷中要将人吞噬的冰霜,清冽的黑眸中倒映着她的剪影,带着一丝邪肆,那抹笑便转瞬即逝了。 这是陆衡? 下一瞬,沈南枝眼前的视线再次被一片艳红所笼罩,撤走的玉如意落下了红盖头,随之而来的,却是耳畔一道带着凉意的哑声低语:“这就是皇帝送给兄长的礼物?”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这话竟是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让人不明所以。 沈南枝被吓了一跳,突然凑近她的男子,却并不是她的丈夫。 条件反射一般,沈南枝当即往床角缩去,一把扯下自己的红盖头,试图恢复视线来增添些许安全感。 可再当她看见这张冷白的俊脸时,慌乱和无措席卷而来,甚至无法分辨来人究竟是来看她笑话的,还是来做什么别的事的。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该是她新婚之夜该出现在屋中的男子。 泪水决堤而下,沈南枝自知自己的无能,崔英秀也时常骂她遇事就知道哭,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能再次紧咬住下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显得太过狼狈。 —— 眼前的女人瑟缩又警惕,明明已是害怕到了极点,却连最起码的求饶或是逃跑都不知道。 沈家钻了个空子,将原本陆衡想娶的沈家二小姐偷梁换柱为沈家大小姐。 说起来,眼前这个女人便算是为今日这个无聊的夜奉上了一出好戏的“功臣”了。 出于好奇,陆闻难得带着平和的心态,想来看看这位大功臣。 此前便听闻沈家育有二女,二小姐娇媚动人容貌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刚过及笄前去提亲的人家便要踏破沈家的门槛,长安城中四处可闻有关这位二小姐的事迹,相较于此,若非她在家中行二,上头必有位长姐,几乎都无人关注过沈家的另一位千金。 一位,相貌平平,一无是处的千金。 陆闻微微眯起眼来,冰冷的视线紧紧黏在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脸上。 通红的眼眶中蕴着一对犹如黑曜石般湛亮的瞳眸,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不笑反媚的勾人之意,浓密的长睫泛着晶莹的光点,泪珠滑落在脸颊,好似在贪恋她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完全落下,像是从柔嫩的脸蛋中渗出的光泽一般,凤冠霞帔似乎都在这张哭得娇艳的脸庞下显得黯然失色,小巧的鼻尖圆润的下颚,还有被她用贝齿咬住的软唇。 怎么看,都与“相貌平平”四字极为格格不入。 陆闻淡漠的神色变得逐渐浮躁起来。 头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落泪,他竟然笑不出来。 他喜欢听人哭喊求饶,喜欢看人撕心裂肺的癫狂,更喜欢看人在绝望至极时,被痛苦折磨的挣扎。 但这个女人哭得太安静了。 她明明很难受,很痛苦,甚至害怕得连身体都止不住颤抖了,她应该表现得更有趣一些,而不是这样无声的哭泣。 怎样,才能让她哭得大声一些。 陆闻心底突然升起这样一个莫名的念头,但这无疑让他的心情更为阴鸷了几分。 —— 沈南枝被陆闻泛着寒意的视线看得浑身发麻,她松了松牙齿,想要张嘴问他的身份,可刚松懈分毫,就感觉嗓子好像带上了哭腔,又下意识咬紧了嘴唇。 死一般的沉寂萦绕在这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婚房中,好似割裂开了什么怪异的氛围。 不知僵持了多久,眼前男子先一步收回了自己虎视眈眈的视线,侧头之际眼尾仍像结霜般冰冷,却将视线落在了屋中圆桌上的一小碟甜枣上。 沈南枝松口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她甚至感觉自己的面颊都被憋得像要烧起来一般。 喘息间,那人已是缓步走向桌前,莹白如玉的指骨拾住小碟的一角,端起那碟甜枣,紧绷的唇角总算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既然兄长今夜未来,这‘枣’生贵子,我便代他享用了,新婚快乐,嫂嫂。” 沈南枝霎时瞪大了双眸,甚至下意识就想夺门而逃,那人却先一步转身,在说完这话后,端着那碟甜枣阔步离开了婚房。 直到周围许久都未再传来半点动静,沈南枝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那人称陆衡为“兄长”,又将她唤作“嫂嫂”,那他便是那位传闻十三岁才被陆家找回的弃子,陆衡的弟弟,她往后的小叔子。 一个在兄长新婚之夜,闯入婚房掀了长嫂盖头的小叔子。 陆闻。 他怎么敢! 第2章 不知在沉寂的屋中又呆坐多久,沈南枝才逐渐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她有些迟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是一张连她自己都有些陌生的面容,精致,明艳,即使眼尾发红,下唇微肿,白皙的面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仍叫她觉得这应当是自己从小到大,装扮得最为好看的模样。 可陆闻方才还是一语击碎了她的梦:“长得也……不怎样嘛。” 沈南枝缓缓卸下凤冠,脖颈的酸痛褪去些许,心底的酸涩却在不断蔓延开来。 她自知自己是平凡普通的,陆闻这句话打小她便从各处听过数次,在沈槿柔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之时,这类话更是随处可闻。 “二小姐这般貌美如花,大小姐长得……怎就差这般多。” 沈南枝忽然觉得自己今日出嫁前,瞧见自己的装扮还在悄悄在心底窃喜了一番的心情有些可笑,她所嫁的丈夫并未来掀开盖头看见她的精心装扮,而深夜闯入婚房的小叔子,代替他的兄长告诉了她现实,甚至还出言戏弄了她。 后槽牙咬得发酸发疼,铜镜里的面容分明染上了怒意。 可很快,沈南枝紧绷的身体又忽的泄下气来,神情麻木地开始褪去身上繁琐的饰品,擦去脸上的胭脂水粉,好似今日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 夜深。 偌大的婚床上孤零零蜷缩着一个娇小的身躯,被褥上金线勾勒的鸳鸯戏水好似也在嘲笑她的悲凉,紧闭的双眸似是又要渗出些无声的湿濡来,最终也都消散在沉寂的夜色中,无人在意。 —— 翌日。 即使入睡得极晚,沈南枝还是起了个大早。 昨日见过的两名丫鬟,春夏、秋冬,在听闻屋内动静后手脚麻利地进屋为她梳妆打扮。 秋冬绕至身后为沈南枝梳理长发,手心触及一片柔软顺滑时,显然愣了一瞬,同为女子,她自是知晓这得是多么难得又令人骄傲之事。 她又多看了几眼沈南枝乌黑顺直的发丝,正欲开口询问,便闻沈南枝低声道:“简单簪起来便好。” 秋冬手上动作一顿,她是府上最会梳发髻的丫鬟,这样一头乌黑靓丽的美发,若仅是简单簪起来,似乎有些太可惜了,但主子的吩咐她不敢不从,轻轻应了一声,拿过沈南枝选上的一支素簪,便简单将她的发簪在了脑后。 沈南枝出嫁前便只会梳上简单的半簪发,如今嫁了人,也只是从半簪变为了全簪罢了,似乎也并无什么变化。 侧头瞥见春夏真正要打开梳妆台上的胭脂盒,沈南枝抬手止了去:“不必了,这样便可以了。” 昨日也是沈南枝头一次使用胭脂水粉,可那似乎也无法改变什么,她应当认清自己的,何故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呢。 两名丫鬟看着沈南枝素净的面容和简单的发髻都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福了身,随着沈南枝一同出了院前去向长辈请安。 陆衡昨日宿在了偏院,究竟是同他的美妓一同宿下的还是独自一人沈南枝没有多问,只知他此时还宿醉未醒,敬茶一事便也仅能她独自前去了。 —— 沈南枝来得并不算晚,但待她到了堂厅前,里面已是聚满了人,也不知是在等着新妇前来请安,还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陆衡为陆家嫡长子,也是陆国公府世子,为陆国公正妻徐氏所生,徐氏膝下还有一女,名唤陆莹,家中行四刚过及笄,侧室李氏育有一子,名唤陆兴,家中行三。 那陆闻便是行二的次子,可他似乎并不为这两位妻室所出,此时也并不在堂厅内。 婆子前去通传世子妃到了,沈南枝在透过门框往里扫视了一周,思及昨日悲凉的夜晚,心底更是忐忑难安。 厅内众人闻声探头朝外看来,方才的闲谈声也戛然而止,一时间气氛变得沉寂凝滞下来。 可待到沈南枝抬腿跨入门槛中,不知从何处叹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唏嘘声,好似带着失望又带着几分不屑,随即便有小声的议论流窜在堂厅内里。 这似乎就是众人所预见的见面,甚至因为亲眼所见沈南枝的朴素,而让他们有了更多能够背议她的谈资。 沈南枝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说来说去大抵也就那几句,她敛目垂头,连肩颈也不自觉微微收拢了些。 方才的匆匆一瞥叫她也清楚瞧见堂厅内的每个陆家人都气质不凡风姿卓越,她的加入显得极为格格不入,就好像踏入了一个不属于她该出没的领域一般。 春夏和秋冬接过婆子递来的托盘,沈南枝端起一杯茶跪在了徐氏跟前。 “母亲……喝茶。”这声母亲唤得很是生疏,沈南枝举起茶盏更是将头快要埋进衣襟中了。 跟前这位美妇人雍容华贵,算上年岁应当与她的母亲差不了几岁,可岁月好似向来都偏爱美人,并未在徐氏面上留下多少痕迹,而她骨子里透出的那股高贵慵懒的气质,叫沈南枝觉得更加压迫和不适了几分。 她兴许一辈子也生不出这般强大的气场。 徐氏淡漠地看了眼脚边畏畏缩缩的沈南枝,仅是进门到跟前的片刻间,她已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再瞧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自卑和软弱,与她心中所期盼的儿媳是一点也沾不上边。 徐氏接过茶放在唇边,好似都未曾沾湿她的唇角,便递给了一旁的丫鬟放下,心中不悦,却也还是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按照规矩给沈南枝递出了红封。 “昨日之事实在意外,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众多,衡儿将要跻身官场,不得不与这些人打好关系,醉酒也是无可奈何,你既已嫁入陆家,身为衡儿的妻,便也要知晓顾全大局,切不可小肚鸡肠,也莫要将此事小题大做,往后要好好与衡儿过日子,你可知晓了?” 徐氏嗓音偏柔,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来,就像是一个和蔼慈善的母亲在温柔叮嘱着新进门的儿媳。 可沈南枝袖口下的指骨却不断在徐氏的话语下蜷缩起来,最终紧握成拳,胸口像是被砸中一块大石,连带着眼眶也不由自主开始发酸了。 如此话语,饶是向来隐忍的沈南枝也觉得实在太过可笑,丈夫在大婚之日不与妻子圆房,却当众与妓子花前月下,这是何等荒唐之事,到了徐氏嘴里,便仅是一句轻飘飘的无可奈何。 究竟无可奈何的是陆衡,还是她自己。 周围似乎有人探直了脖子,想瞧瞧这新妇会在婆婆这般话语下如何反驳,却闻沈南枝低声呼出一口气来,有些干涩道:“是,媳妇知晓了。” 徐氏微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来,眸底的一丝讶异很快消散开来,出声道:“起来吧,你与其他人认识一番,便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些疲乏,就不留你用膳了。” 晨间,新妇是要与婆婆一同用早膳的。 沈南枝动了动唇,到底是没能多说什么,压着心底那股委屈站起身来,在婆子的介绍下,一一向堂厅内其余人问好请安。 自始至终她都微微垂着头,微缩的肩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没精神,本就素朴的模样,在这样的姿态下便显得更加卑微,无半分世子妃该有的模样,反倒像是个身份低微的妾室。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之人,徐氏有些烦闷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待沈南枝向她辞别,她便先一步被丫鬟扶着从堂厅另一侧门离开了。 —— 陆闻自小道绕过堂厅的院门前时,便瞧见一抹匆忙的身影逃也似的往外走来。 他一时间还未能辨出是府上何许人会在这时出没在堂厅,但很快他微眯着眼,发现来人竟是自己昨日刚进门的嫂嫂。 陆闻脚下的步子顿在原地,原本舒展的眉心不知为何不自觉微蹙了起来。 这女人,今日怎是这样一副扮相。 与昨日令陆闻惊艳过一瞬的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的沈南枝,似乎便搭得上传言中所说的相貌平平了,素净到没有焦点的面容,宽松又臃肿的衣着,就连她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似乎也比她显得要精神明艳些许。 可陆闻见过她唇红齿白,媚眼含春的模样,明明眼眶中包着的是晶莹的泪水,却又像是盛满了狐媚勾人的迷魂汤一般,勾魂摄魄,美得不可方物。 沈南枝垂着头一路快步走出堂厅,直到险些撞上挡在院门前的身影,她才赫然惊觉院门前站着一人。 她惊呼一声,顿时止住步子,慌乱抬眸,便对上了昨夜令她胆颤不已的那双寒眸。 沈南枝泛红的眼尾落入陆闻眸中,而这张昨日分明娇媚入骨的面容,此时也终是叫他看了清晰。 一脸素净未施粉黛,并不精致张扬的眉眼在这样素净的面容下掩盖住了它们原本的光芒,又因她迟钝怯懦的神色,叫这张本就失去光点的面容显得更为平淡了几分。 唯有眼尾的那抹红,像是点缀了黑白画纸的一抹艳色。 陆轻飘飘看了堂厅一眼,大抵是知晓她方才经历了些什么,那一家子人自是不会给她半分好脸色看。 思及此,他心底那股怪异的思绪忽然又升了起来,这点委屈她便受不住了,如若他再出言多说她几句,她会不会就此落下泪来。 陆闻唇角像是要藏不住笑意了,甚至连带着血液也有些兴奋起来。 他动了动唇,面对沈南枝的慌乱和惊愣,先一步轻声唤道:“嫂嫂晨安,可还记得我?” 一声嫂嫂,让沈南枝霎时想起昨日在婚房中的遭遇。 她怎会记不得,这个闯入兄长婚房戏弄嫂嫂的小叔子! 方才积压的情绪好似一下就要涌上来了一般,明明她一直隐忍得极好,即使红了眼眶,也极力止住了泪不叫自己又一次因着懦弱而落泪。 但此时此刻,她却被突然放大的委屈压得几乎就要绷不住了。 泪水决堤的一瞬,沈南枝猛地垂下头来,更是顾不上再搭理陆闻的问候,略过他高挺的身形,慌乱无措地逃离了此处。 一抹晶莹的光点闪过陆闻眼前,待到他回神时,沈南枝已是跑没了影。 回身望着空无一人的小道,方才激起的一丝趣味逐渐散开,沉入谷底碎成了冰渣。 唇角将“嫂嫂”二字碾磨了一瞬,这才缓缓收回眼神转身离开。 啧,还当真是哭了。 可他,什么都还未说啊。 真是无趣至极。 第3章 将过午时,陆衡才缓缓从宿醉中睁开眼,紧蹙的眉头传递着他浑身不适的信号。 可还不待他缓过神来,一旁候了许久的小厮便苦着脸匆忙道:“世子,您可算醒了,夫人在清风轩内等您多时了。” 陆衡难受地晃了晃脑袋,显然压根未将小厮的话给听进去。 他垂眸间注意到一件胡乱扔在床边的艳红外袍,思绪在逐渐回炉,忆起昨日是他的大婚之日:“我怎么宿在偏厅?” 小厮噎了一瞬,想起昨日的荒唐景象就觉又有冷汗要从额头滴落,哆哆嗦嗦道:“世、世子您昨日,与柳絮和芳梅在、在此宿下的。” 陆衡一愣,顺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洗净面容后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在短暂的怔愣后,陆衡神色严肃开始匆匆更衣,没过多时他便快步走出偏厅一路朝着清风轩去。 入了清风轩,老远便见凉亭内徐氏慵懒靠坐在软椅上的背影。 陆衡心中不安,熟知自己母亲的脾性,三两步走去,便先行跪在了她身后,垂头道:“母亲,孩儿前来向您请罪。” 徐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转过身来,陆衡这副犯错便跪地认错,下次仍旧再犯的性子,到底是她给惯出来的,可昨日之事实在太过荒唐,她微蹙了眉头,头一次未立刻唤他起身。 “你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当初吵着要求皇上赐婚的是你,如今这般糟蹋这桩婚事的也是你,你爹今日前去宫中面圣还不知是何情况,但那些铺天盖地的消息定是传到了皇上的耳中,若是因此影响了你的仕途,你爹这些年栽培你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陆衡自知自己昨日闯了大祸,但提及这桩婚事,他心中又不免躁郁起来,抑制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驳道:“可孩儿最初求娶的,可不是沈家大小姐,应是二小姐才是,是沈家使了计将我们摆了一道,那沈家真是压根没将我们国公府放在眼里!” 徐氏沉下脸来:“这能怪得何人,你最初也未将那姑娘的名号问清楚,仅道一句求娶沈家千金,沈家长女还未出嫁,皇上自然便会先行想到赐婚于长女,如今人都娶进门了,哪还有得反悔的机会!” 此事说是乌龙,也不全然算是乌龙。 陆衡在今年春季的花灯节上初见刚及笄的沈槿柔,那时沈南枝也跟在沈槿柔身侧,不过当时他压根就没曾注意到那相貌平平的沈南枝,只当她是沈槿柔的丫鬟。 而后他便对沈槿柔一见倾心,吵嚷着要将人给娶进门,更是未曾去了解过沈家究竟几口人,几个儿女,只道要娶那沈家千金。 但虽是如此,任何人也都知晓,陆衡要娶的定是沈槿柔而非沈南枝,毕竟这些年向沈家提亲的,从未有人提及过那位不起眼的沈家大小姐。 沈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但知晓陆衡在城中的风评,即使贵为国公府世子,也不愿就这般将捧在手心的二女儿嫁给一个风流纨绔子弟,但国公府的身份毕竟压上他们一头,权衡之下,便使计偷梁换柱。 圣旨赐下,陆沈两家结亲,成婚之人便成了陆衡与沈南枝。 求娶之人是陆衡,他们依照圣旨出嫁了自己的女儿,虽是暗地里得罪了陆家,但明面上却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陆衡咬了咬牙,有些气急败坏道:“母亲今日不也见过那位沈家长女了,难不成您就忍心看孩儿与那般女子共度余生吗,她与孩儿岂是能够相配的!” 徐氏精明睿智的目光在听到陆衡这番话后,明显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之色来,撇去侧室所出的陆兴不谈,大多时候自己儿子连陆闻那个野种都比不上。 就好比此时,毫不掩饰在下人面前说道这些话,叫人听了去,只会觉得他毫无气度,况且他还刚在自己大婚之日做了荒唐之事。 在徐氏眼里,沈南枝的确配不上陆衡,和她心目中的理想儿媳更是沾不上半点,相貌普通,身材臃肿,就连年岁,也年长了陆衡三岁,待到这个年纪都还未出嫁的姑娘,能是什么好货色。 徐氏皱了皱眉,沉默好半晌,才烦闷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做出昨日那般荒唐之事来,既然事已成定局,就该想法子将损失降到最低。” 陆衡犹豫了一下,显然心底是没半分想法的,只得问道:“母亲可是有何别的法子?” 徐氏抬手挥退了周围的下人,待到凉亭内仅剩他们母子二人,她才将跪在地上的陆衡扶起,缓声开口道:“衡儿,如今你已是及冠,往后做事切不可这般鲁莽,若想要在这朝中站有一席之地,你还需更加稳重一些。” 这些话,徐氏打小没少对陆衡说起过,但她也知自己对陆衡一直都太过纵容了,慈母多败儿,陆衡如今落得这副模样,她也有很大的责任。 于是,徐氏很快又开口,语重心长道:“如今你与沈南枝刚成婚,毕竟是皇上赐婚,该做的样子还是需得去做的。” 陆衡也后知后觉有了些担忧,动了动唇道:“昨日一事,的确是孩儿糊涂做得不妥,沈家那边可有说什么,若是沈永光借此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说道孩儿,岂不叫他们做了亏心事还挺直了腰杆!” 徐氏冷笑一声,没好气数落陆衡:“你既是知晓其中的利害,还敢这般行事!” 陆衡后悔地垂下头来,他自是被怒火给冲昏了头脑,昨日一心想着要给沈南枝一个下马威,可如今再想,说到底这事也是沈家的人在作怪,他光是让沈南枝难看了,一点也解决不了事情的根本。 见陆衡这副模样,徐氏也有些于心不忍,不再过多指责他,继续开口道:“此事你也莫要忧心,沈南枝在沈家是个什么处境,此前我也了解了个大概,沈家应当是不会愚蠢到为了个不得宠的女儿,在冒犯了我们国公府后,还想要兴风作浪,沈家这般卑劣摆了我们一道,陆家自然也不会就此忍气吞声白遭了这罪,我会想办法处理的,待到风头过去了,看是将这女人给休了,还是另择妾室,都依你。” 陆衡闻言,唇角便抑制不住要上扬,连连点头,恭敬地向徐氏递上热茶,恭敬道:“孩儿都听母亲的,定会约束好自己,不再坏事了。” 徐氏的脸色总算有了缓和,茶水沾湿双唇后,这才说起了别的事:“上次让你去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陆衡神色微顿,沉默了半晌才有些不自然的开了口:“孩儿查过了,这些离奇出现在城内的尸首皆为外来人士,或是富商或是权贵,但也有人仅是普通老百姓,这些人除了都为非长安本地人的男子这一共同点外,似乎并无别的共同点了。” 近一年来,长安城中出现一起离奇的连环杀人案件,说是连环杀人案也仅是因为长安向来太平安乐,一年到头莫说是杀人了,就是偷摸拐骗之事也鲜少发生,一连死了这么多人,实难想象会凭空突然冒出这般多杀人犯来。 但这些尸体经查验后,又发现他们的死因、死状以及杀人手法皆不相同,这些受害人自身也无什么可联系的共同点,叫人难以确定究竟是同一人所做还是分别死于不同人之手。 皇帝对此事颇为重视,不断流传出的骇人消息也令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若是此案能在国公府手下破获,自然是大功一件,所以陆国公和徐氏虽是知晓陆衡并非查案的料,但也时刻督促着他跟进此案。 徐氏刚缓和的脸色在陆衡道完话语后,便是又要沉了下去。 陆衡见势不对,忙先示弱道:“孩儿无能,还请母亲责罚。” 徐氏气得连气息都有些紊乱了,此案有多重要,她已是翻来覆去同陆衡说了数次,可烂泥扶不上墙,显然他是从未将心思用在查案上,此时说出的这点消息,就连街头要饭的乞丐,都比他清楚更多。 一阵很长的沉默之后。 徐氏重重叹了口气,心下已是有了别的决定,再度抬眼时,眸底已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沉声命令道:“行了,此事我暂且先不问了,你且先将昨日一事处理妥当。” 见徐氏未有过多责罚,陆衡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忙应下声来:“是,母亲,孩儿这便去寻沈南枝一同用午膳,孩儿定会处理好的。” 直到陆衡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徐氏这才缓缓有了动作,抬手招来了方才退至远处的下人。 “去,将陆闻唤来。”末了,在丫鬟福身时,又低声补了一句,“莫叫人瞧见了,待无人时,再带他过来。” “是,夫人。” —— 静谧的主屋中还未将昨日大婚的喜庆完全褪去。 书案前,沈南枝手持毛笔微蹙黛眉,几欲落笔,又好似叫什么难题给难住了一般,犹犹豫豫半晌,才又不熟练地落笔写下一个字,而后便又停了下来。 宣纸上,并不怎好看的字迹一排开来,若是不知晓者,兴许会认为这是初学写字的孩童练笔所写,实则却已是沈南枝十足专注用心写下的。 以往沈永光还为秀才之时,自是不会有闲钱供沈南枝上学读书,她更是连自学练习的时间也腾不出来,每日做着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孩童该做的劳工。 后来待到沈槿柔到了读书的年岁时,沈南枝也头一次大着胆子向父母提及自己也想一同学习的要求,可当时的沈南枝已有十一二岁,大字不识半个,还要与三岁的小妹一同从最浅显的知识学起,这要是传出去叫人知晓了,说道他们偏心便罢了,更是会成为沈家的一个笑柄。 刚跻身朝堂的沈永光自是不允这等事发生,这便驳回了沈南枝的请求。 后来沈家地位逐渐稳固下来时,也已是过了好些年,疼爱的小女儿已逐渐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方方面面都优秀得上哪都叫他们荣光满面,这便也再无更多余力关注一直被他们忽略了的大女儿。 这些年,沈南枝在沈槿柔的学堂外偷摸着学了些字,但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她无聪明绝顶的头脑,也未曾真正受过教育,那偷听得的一星半点东西,到了如今,想要写一封信也仍是写得磕磕巴巴的。 正苦恼着,屏风后的房门忽的传来声响,沈南枝当即一慌,手中的毛笔便重重杵在了宣纸上,将她好不容易写好的那行字给涂上了黑点。 但顾不得已是报废了的信,她连忙慌乱将其藏入书案下。 一转头,抬眸便瞧见一张和陆闻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第4章 沈南枝愣了一瞬,很快便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张了张唇,一时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自是认出了来人是陆衡,是她刚成婚的丈夫。 可除却昨日两人拜堂时短暂的蒙着红盖头相处了片刻,此刻才是他们头一次面对面相见,她不知该如何唤他,更不知要如何与他说话。 陆衡眼眸在沈南枝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 不知是否是他此前对自己的心理暗示太大了,这会当真见了沈南枝,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只觉比自己原本所想象的糟糠之妻模样,要好上太多了。 想起自己的来意,陆衡动了动唇,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在做什么,可是惊着你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下意识瞥了一眼书案下,那张宣纸已是藏好,陆衡应当是瞧不见的,这才放心了些,低声回道:“没有,只是在看书罢了。” 书案上一本书也没有,陆衡虽是瞧见了,但也并未拆穿这个谎言。 来此之前他想过无数种和沈南枝面对面的场景,兴许这个被他荒唐之举气急了的女人会在见了他的第一时间给他一巴掌,亦或是因他昨日冷落她,今日她便以牙还牙给他一个冷眼后便不会再搭理他半分。 他都做好为了顾全大局而拉下脸面来的准备了,可什么都没有。 沈南枝安静乖顺得令人吃惊。 自是不会有女子能够容忍丈夫明目张胆越轨的行为,更何况是在他们的新婚之日,沈南枝却不吵也不闹,没有别的可能,只是能她压根不在乎他,也更不在乎这桩婚事。 想到这个念头,陆衡心底蔓上一股极为不舒服的占有欲来。 他虽是瞧不上沈南枝这样平平无奇的女子,可对于沈南枝来说,嫁给他已是攀上了高枝,如果不是因为陆家做了手脚,她这样的女子,就是挤破脑袋也不可能进得了国公府,更甚至寻不到次他万分之一的夫君。 那她还有什么不满的,莫不是觉得嫁给他还委屈了自己不成。 沈南枝未曾注意到陆衡面上微妙的变化,她仅是在方才抬眸看过陆衡一眼后,便一直垂下了头,她与人相处之际,似乎向来都是这副姿态。 只是她瞧不见陆衡的面色,却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氛围。 她知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即使陆衡不愿娶她,她也不愿嫁,可如今她除了就这般认下这个命运,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没有了。 咽下心头的绝望,沈南枝认命般开口轻声道:“世子可用过午膳了吗?” 陆衡脸上的不悦之色顿了一瞬,再次想起自己的来意,便顺着她的话回道:“未曾,我来此与你一起。” 沈南枝闻言很快点了头,福了福身子便前去唤春夏秋冬传膳,那略带匆忙录取的身影,不知是在雀跃丈夫前来同她一起用膳,还是在慌忙逃离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陆衡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忽然又觉得应当是前者。 若说查案一事他不擅长,但在女人方面,他不识千人,也识百人,女人的心思大抵就那么些。 联想到母亲所说沈南枝在家的处境,他这便推翻了方才自己所以为的沈南枝不在乎他的猜想,只觉沈南枝这是温柔乖顺到了极点,只能咽下心中的委屈,对他昨日所做之事敢怒不敢言。 这倒令他觉得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娶妻于他而言不过是房中多了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既没有自己原本想象的那般糟糕,还不吵不闹一心想着讨好自己,哪有男子会不喜乖顺的女子呢,留这样的女子在家中,他不仅能少去不少麻烦事,也不会影响了他原本的玩乐。 倒是美事一桩。 思绪间,春夏秋冬已端来了膳食在外屋摆了满桌。 再瞧沈南枝,陆衡已是觉得顺眼了不少,连带着面色也缓和了些,先一步坐上桌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柔声道:“过来坐吧。” 沈南枝点了点头,在陆衡身侧坐下后便又闻他道:“我知你以往在沈家兴许过得不太顺畅,不过你放心,你既已与我成婚,日后便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了,只要你乖顺听话,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 陆衡对自己这番说辞很是满意,甚至都不用侧头去看沈南枝的反应,面带春风便动了筷。 以至于他并未瞧见沈南枝在他道出这话的一瞬间,微微蹙了下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了来。 沈南枝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所以陆衡这是想让她在这国公府内当个挂名世子妃,而自己继续在外花天酒地吗。 实则,这于沈南枝而言已是比在沈家的日子要好过太多了,说不定她可以以世子妃的名号偷摸雇先生教她读书写字,在国公府大抵也需不着她自己做粗活重活。 可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行鱼水之欢,然后自己却作为一个摆设,作为一个傀儡,永远顶着这有名无实的世子妃名号,就这么度过自己的一生吗。 她对陆衡并无男女之情,也并未希望能与他有多么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心中所想,并不在此,却好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她所愿景的生活, 陆衡吃了几口菜又逐渐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味。 沈南枝的反应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她没有万分欣喜,也没有感恩戴德,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了? 陆衡狐疑地转头看了沈南枝一眼,一想到沈南枝对自己的慷慨毫无反应,这便又觉得她这张素淡的面容叫人有些倒胃口了,清了清嗓不悦道:“你若觉得有何不妥,不妨说出来,莫不是这会藏着掖着,背地里又议论我作为丈夫将你给亏待了不成?” 沈南枝听出陆衡语气中对自己的几分厌弃之色,或许这便是父母曾说过,她这姑娘一点也不讨喜吧,讨不得长辈的喜爱,讨不得路人的喜爱,就连初见她的夫君,也在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对她生出了厌烦。 但她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讨喜,分明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好似她仅是出现在旁人的视线中,她便揽下了一身的过错。 默了片刻,沈南枝摇了摇头,不知要如何回答陆衡的话语,只能顺着需得道明的事,随口问道:“明日回门,你可得闲随我一同回去?” 沈南枝转移话题的问话听进陆衡耳中,却又有了别样一番思绪。 陆衡手上顿了一瞬,微蹙的眉心逐渐收紧了些许,大抵反应过来沈南枝这是在不满什么了。 这女人莫不是要了世子妃的名,还想让他对她生出夫妻之情吧。 陆衡觉得沈南枝实在有些不自量力,更是贪得无厌,她莫不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 这种姿色,放在任何时候他也是瞧也不会瞧半分的。 陆衡方才生出的几分耐心和松缓在此刻已是完全消失殆尽,他不轻不重将筷子一放,板着脸起身敷衍道:“明日我有公务在身,你便自己回去吧,我吃好了,先去忙了。” 说罢,也不管自己这话有多么不得当,不待沈南枝回答,转身便离开了外屋。 —— 屋外的丫鬟小厮兴许会议论世子爷来此用膳仅过了半刻钟便离去是为何,就如议论昨日她独守空房一事一般,但沈南枝却无心去思虑那些她本就无法扭转的事实。 草草用过膳,待到下人将外屋收拾了去,沈南枝再次坐回了书案前。 此前那写了一排字的信已是用不得了,摊开新的纸张,沈南枝再次开始重复陆衡来之前所做的事。 信要寄给一位她相识已久的朋友。 是的,朋友。 那算得上是沈南枝唯一的朋友了,一位素未谋面,仅是已书信来往的朋友。 沈南枝从未将此事告知过任何人,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女子,却以文字书信的方式在交朋友,这是一件多么可笑之事。 甚至,那人兴许并未将她当做过朋友,但那人却算是沈南枝绝望的人生中,唯一的救赎了。 沈南枝自午后一直在书案前坐到了黄昏,反反复复多次,总算是写出一封自己较为满意的信来。 她小心翼翼将信纸装进信封中,而后又觉得不放心,再次将信纸拿出来,摊开反复检查了两次,这才又将信装回了信封中。 做完这些,沈南枝在书案旁的橱柜底拿出了昨日才搬进来的嫁妆盒子。 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里,却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值钱物来,沈南枝却极为珍惜的从最里拿出一个长条型的木盒来。 木盒打开来,里面是好几封已拆开过的信封,是那人曾给她的回信。 信封不多,若相比沈南枝向那人寄信的频率,那人的回信算得上是极为敷衍和冷漠了,但沈南枝仍是极为珍惜的珍藏着那人寄回的每一封信,时不时便会拿出来反复翻看。 明日陆衡既不与她一同回门,她也得以有机会能独自前去将信寄出。 至于她独自回门所要遭遇的困境,相比这封将要寄出的信,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令人难过了。 第5章 坐上前往沈府的马车,沈南枝并未带上任何随从和下人。 在道明自己不需有人跟着后,原本要同行下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好似随着独自回门的世子妃一同出行,那些议论和嘲笑也会一并落在他们身上一般,甚是丢人。 这桩婚事好似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人在进行,一个人洞房,一个人请安,如今一个人回门,她似乎已是觉得习惯了。 只是这如同被困于牢笼中的生活,仍是叫她感到无比绝望,即使没有铁栏,她也如折断了翅膀一般,无法从中脱逃。 她有些厌恶自己总是在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奢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自由生活,却又无力做出改变,无能软弱地度过着如今这一眼便能看到头的日子。 繁乱的思绪伴随了一路,直到马车在沈府门前停驻,沈南枝撩开马车帘,便见府邸门前候着的小厮迎了上来。 “大小姐……不,小的见过世子妃,夫人和老爷一早便在厅里等着您归来了,小的这便让人前去通报。” 沈南枝一愣,倒是没曾想到父母竟会将她今日回门之日放在心上。 而下一瞬,候在马车旁的小厮见沈南枝独自一人下了马车后,视线却仍在往马车里探去,直到瞧见里头已是空无一人,这才有些讶异道:“世子妃……就您一人回来吗?” 沈南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因着回门本该是她同陆衡一起归来,做了亏心事的沈永光和崔英秀又怎能对此不重视,只怕是前一夜还心中难安不知今日要如何面对陆衡吧。 不过陆衡并没有来。 沈南枝敛目遮去了眼底闪过的一丝落寞,轻声道:“世子今日有要事在身未能同行,我代他向父亲母亲问安便可,先进府吧。” 此话一出,门前几名下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况。 回门之日,竟只有她独自一人,沈南枝当是知晓众人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也无可奈何,如若可以她甚至比陆衡更不愿回这个门。 不愿面对父母的百般挑剔,不愿面对旁人瞧见她落得这桩婚事后心思各异的嘴脸。 可她却无法做到像陆衡这般无所顾忌,她无法抛开礼仪习俗的桎梏,也无法忤逆父母的□□决绝。 微微叹息一瞬,沈南枝步入堂厅。 抬眸便对上了沈永光和崔英秀投来的目光,沈槿柔未出现在此,想来应当是本以为陆衡会来,而刻意让她回避了。 沈南枝走到内里福了福身:“父亲,母亲。” 沈永光眉头一皱,仍是往外探了探头,果真是再无别人,这才确定陆衡是当真没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语气却是带着几分不悦:“你怎独自一人回来了,陆家知晓你一人回门之事吗,方才一路人可有人认出那是国公府新妇回门的马车吗?” 沈南枝动了动唇,被沈永光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问得垂下了头,低声回道:“女儿吩咐了低调些的马车,应当是无人认出,陆家那边……” 沈南枝声音越说越小,她不觉得理亏,却又不知陆衡未与她同行,为何要承受训斥的该是她。 不待她说完,崔英秀已是没了听下去的耐心,没了耐心,方才摆出的一副端庄姿态也不必再维持,这便开口打断了她:“行了行了,你问她这做什么,莫不是你还觉得陆家发现娶回去的是南枝,会满心欢喜来沈府向你道谢请安吧,没回来找我们麻烦就算不错了,不来也好,省得我提心吊胆的。” 沈南枝闻言心底咯噔一声,像是有一块大石压下,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永光却是脸色松缓了些许,但却仍旧有些不满道:“可这婚事办得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你瞧瞧那个陆衡新婚之日都干了些什么,今日又叫南枝独自一人回门,只怕整个长安都在拿这事当笑柄笑话我们沈家,你叫我这张脸往哪放啊!” 崔英秀怒斥道:“你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话,要不是你在朝中招惹了三皇子的势力,皇上会这般轻易同意国公府的求娶吗,你差点就害了槿柔一辈子你知不知道!” 沈永光被崔英秀训斥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沉默自然也是认同了崔英秀的那番说辞。 沈南枝以往常会去想,受尽宠爱娇养而长的妹妹,这一辈子应当会是怎样的,会多么的多姿多彩,会多么的幸福美满,只是她未曾见识过这样的人生,自然在心里也全然想象不出那会是怎么样的。 可她的一辈子呢? 沈永光和崔英秀这副模样如同往前她出嫁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偏心一样的对她置之不理,实则她应当是有些习惯了才对,可今日却仍是没能抑制住的感到委屈和难过,甚至在心底生出几分罕见的逆反之心来。 分明是她牺牲了自己保全了沈家,让沈家得以无需抗旨不遵,也无需将沈槿柔嫁给陆衡,可为什么他们能够这样理所当然,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甚至连半点疼惜也没有。 沉默间,崔英秀撇过头去似是注意到了沈南枝垂头落寞的模样,动了动唇,有些不自然开口道:“南枝,你也别觉得难过,你自己应当清楚,能得这桩婚事,对你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也二十有三了,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便本本分分当好你的世子妃,那陆衡日后或许是没什么太大的出息了,但好在还有个国公府在后头撑着,只要他不犯什么大事,你这一辈子也就吃穿不愁了。” 崔英秀说这话时,沈永光在一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如今国公府是什么处境,沈南枝或许不太清楚,但沈永光在朝堂中多年又怎会没听到风雨声。 陆国公一心想着让陆衡入朝为仕,可那陆衡就是个付不起的阿斗,频频闹出各种荒唐之事来,让国公府颜面扫地,甚至几次三番激怒圣上。 照这般发展下去,国公府只怕再难翻身,甚至会一路走着下坡路,若是日后国公府真摊上什么大事了,也不知这嫁出去的女儿,会不会牵连到沈家。 沈南枝不知沈永光心中的担忧,却是将崔英秀这番话反反复复在心头碾碎咀嚼了下去。 沈槿柔若是嫁给陆衡便是断送了一辈子的幸福,而她嫁给陆衡却好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她说不出任何反驳崔英秀的话来,却又觉得她说的话句句都是错的。 沈南枝觉得烦闷,但能做出最大的反抗便是:“父亲母亲,那女儿便先回国公府了,待过些日子世子得闲,我再同他一起回来向父亲母亲请安。” 这些客套话,沈南枝也不知是在何处学会的,她只知她此刻已是不想再待在沈府半分半刻了,即使她刚回来连口热茶也未喝到。 沈永光闻言却是连忙摆了摆手,连客套话也不愿顺着接下去了,严肃道:“还是别了,那陆衡来了我和你母亲还得想法子应付他,你往后若是没什么事便也少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总回娘家叫人瞧见了不太好。” 不知又是为了他自个儿的面子,还是其中有什么别的原因,沈永光道完这话,眸底闪过几分心虚和生疏来,好似在极力和沈南枝撇清关系。 崔英秀听着这话也觉得奇怪,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些什么,又被沈永光一把拉住了胳膊将话给止了去。 沈南枝心思不在此,默了一瞬便应下声来:“是,父亲,女儿知晓了。” 直到沈南枝转身离开了堂厅,崔英秀这才一把甩开了沈永光的手,不解道:“你拉着我干什么,这丫头打小就不招人喜欢,如今又嫁去了国公府,我不多叮嘱两句,到头来丢了脸,你又得念叨丢了你的面子了。” 沈永光没好气地看了崔英秀一眼:“丢脑袋和丢面子哪个重要,最近朝中不太平,那陆国公背后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之那四处闯祸的陆衡,南枝嫁过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事已成定局,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妙,和南枝撇清些,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将沈家给牵连了。” 崔英秀一听,登时瞪大了眼:“你是说……” 沈永光忙拉住她:“诶,这事还未明了,别胡说八道,免得叫人听了去,总之不关咱们的事,南枝遇上了,也只能说她命该如此,她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往后的路,就看她自己的气运了。” 如今的国公府就像燃着熊熊烈火的熔炉,进了内里,便已是可遇见的水深火热,沈南枝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崔英秀思及那些惨烈的下场,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几欲动唇想再说些什么,可再想到自己这个既不争气又向来与自己不怎亲近的女儿,那等后果不是她能替她承受下的,她也更不舍为了这个女儿,牵连到沈家。 最终崔英秀还是抿住了双唇,沉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第6章 兴许是怀中这封好似有着温度的信让沈南枝心底有了份牵挂,从沈府出来后她咬了咬牙,竟也难得的将险些要涌上眼眶的泪意给忍了下去。 只是坐上马车,沈南枝还是没能将方才的烦闷心绪完全撇了去。 压抑在心头的委屈和难过不会因为她的一再隐忍而就此消散,只会越积越多,好似已经沉重得她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她多想有谁能够倾听她的苦楚,她也时常在想,若是能将这些心事倾泻出些许,是不是自己便能好受一些。 沈南枝忍不住伸手探入怀中,缓缓将那封放置得极为珍惜的信封拿了出来。 此番写信,她用生涩简短的字语向那位朋友诉说了自己嫁为人妻的事情,就像是在告知远方的朋友自己近来的变化,但却并未提及更多。 一来是她那些苦楚不知要从何说起,二来她连这样一封简单的书信也需得拜托城郊那位说书先生帮忙填写她不会写的字,而若是要将自己的遭遇在信中倾诉,岂不是要自己这些糟心事都先给说书先生说一遍。 沈南枝无声地摇了摇头,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 这位以书信结识的朋友,便是沈南枝偶然在这位说书先生这认识的。 沈南枝二十岁那年头一次来到说书先生的茶馆,说书先生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看似温和内敛,却没曾想说起书来慷慨激昂绘声绘色。 沈南枝头一次听书,这便在茶馆中坐了下来。 而后这间小茶馆举办了一个以诗会友的活动,前来听书的人匿名写下一首诗,若是两人都抽到了对方的诗,便可相约见面结识成为朋友。 沈南枝在之后许久都觉得,那是自己自生来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因着朋友二字,她鬼使神差般参加了这个活动,甚在心头幻想着,或许她也能交到一位朋友。 但在沈南枝抽出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后,便顿时从自己的幻梦中清醒了过来。 抽到的纸条上即使是她大部分都识不得的字,她却也能分辨出,这是极为好看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潇洒,若说见字如见人,她便好似透过这张轻飘飘的纸条,看到一位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亦或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一想到自己所写的那张纸条,萦绕在她周身的自卑感顿时席卷而来,更为自己方才生出的那点怯懦的奢望感到可笑和无地自容。 沈南枝落荒而逃了,揣着那张看不明白的纸条,一路逃回了家,而后许久也未再敢多想此事。 直到几个月后她再一次偶然去到那间茶馆,说书先生竟是一眼便认出了她,不仅笑问她当时怎突然没了踪影,还将她当时写下的那张纸条给拿了出来。 至此沈南枝才得知,当日她与那人竟是唯一一对同时抽中对方纸条的人,可她逃跑了,也导致活动未能再继续进行下去,所以说书先生才记忆犹新,一直未将此事给忘却。 沈南枝再度看到自己当时鬼迷心窍写下的字,纸条上所写的是她唯一会的一首诗,简单到如今三岁孩童也能流畅背诵,她却依旧写得不明不白。 而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字迹让纸条一眼看上去极为凌乱,此时上面竟圈圈点点好些标记,被圈中的字旁标注了与她字迹完全不同的工整字迹。 沈南枝一眼认出是她所抽中的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所以这些字便是那人留在她的纸条上的。 她又惊又羞,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又要逃离还是要继续呆愣在此。 那人在她的纸条上标注了她所写的错字和背错的诗句,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语言,没有嘲笑她的无知,更没有讥讽她的不自量力。 沈南枝不知当时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带着那张被批注过的纸条回去后,反反复复想了许久,照着那人给她标注的字句,重新将这首诗完整地写了下来。 她鼓起勇气再次找到说书先生,希望说书先生能帮她将自己重写的诗寄给那人,嘴上说着并非是要继续上次的活动,却一连好几个月都流连在那小茶馆,有意无意问着说书先生那人可有回信。 那人的第一次回信,沈南枝等了近大半年,她仍是没能和那人继续那时的活动,但却和他建立起了一种隐秘的联系,在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地方,她用书信的方式,交了一位朋友。 沈南枝一个月大抵会向那人寄两三封书信,内容有时是她抄写得歪歪扭扭甚至都不明所以的诗句,有时是她用自己浅显的知识写下的不怎通顺的话语。 那人好几个月才会回上一封,大多数时候是给她寄出的信件画上的错字标注,偶尔像是心情极好一般,竟也会创作一首诗回给她。 即使说书先生会简单将那人所写的诗讲解给沈南枝听,沈南枝也仍是有些不得要领,不明白那人诗词中想传递的心情。 但她仍旧乐此不疲,将他写的诗句抄写了一遍又一遍,却又不好意思让他瞧见自己写得并不好看的字落下了他的诗句,转而还是如从前一般,抄写着别的不明所以的诗词,简短地诉说着自己近来的变化。 —— 今日茶馆人不多,说书先生也正巧说完一场书,坐在角落的小桌前悠闲喝着茶。 抬眸一见门前来人,说书先生眉眼露笑,先一步迎了上来:“我今日还念叨着你若来了不知得多高兴,没想到刚说完你就来了。” 因着沈南枝以往并非能随便出府,每月来茶馆的时间有限,但也十分固定,长久以往说书先生竟也摸到了些规律。 今日也本该是沈南枝往前会来的时间,只是往后或许便不能如以前一般了。 沈南枝微微颔首,有些不自然地走向说书先生,到了跟前才低声道:“今日又要来麻烦您了。” 说书先生朗笑着摆了摆手,起身道:“随我来吧,那人今日刚来过,给你回信了。” 沈南枝闻言,顿时眼眸就亮了:“当真?” 距离那人上一次回信都快半年了,沈南枝听闻这消息,自是惊喜万分的。 “自是真的,你若早半刻钟来,兴许还能正巧与他碰上面呢。”说书先生打趣着。 沈南枝面色一怔,很快便觉有热烫攀上面颊,忙不迭垂下头来跟紧了说书先生的步子,一边小声道:“您、您别取笑我了。” 说书先生应是年长沈南枝几岁,比起那位朋友,沈南枝倒是和说书先生的联系更多一些,但在几年间她却仍是比较生疏和客套,说书先生对此倒也未曾在意过什么。 曾经说书先生也好几次提及过帮沈南枝与那位朋友约定时间见面,但沈南枝都毫不犹豫拒绝了去。 她从未想过要与那人见面,不是不愿,是不敢。 若说最开始结识这位朋友的举动,那便已是她敢做的最大的举动了,至于见面,自然是想也不敢想的。 她这般普通,无论从内到外,甚至毫无能拿得出手的长处,若是与那人见了面,他们之间能聊些什么,那人是否会因她的平凡和不起眼与她断了联系。 与那人相识越久,他们之间书信来往越多,沈南枝便越发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也不敢轻易越界,唯恐会丢失这份来之不易的情谊。 或许这是上天对她最为慷慨的一次施舍,如此她便觉得足够了。 —— 因着要在茶馆耽搁些时辰,沈南枝便未让马车一直茶馆前候着,遣了马夫在城内自个儿歇息片刻,约定了时辰在城门口等她。 可因着那人的来信,沈南枝在茶馆多待了些时辰,从茶馆出来,便已是过了黄昏。 天色渐暗,城郊的小路早已是空无一人,此处前去城门口还有一大段距离,沈南枝不禁加快了些步子,只觉夜里的城郊小路阴森得有些骇人。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又像是有人脚步虚浮游走在黑暗中的声音。 周围已是完全暗了下来,沉重的乌云遮挡了微弱的月光,沈南枝甚是连脚下的路也有些看不清了,一不小心绊住一块小石,险些跌倒又连忙平稳住身形,仍是不敢放慢半分脚步。 再走一小段路便能到城门口了,只是周围茂密的树林遮挡住了本该已是能瞧见的高耸城墙,叫沈南枝心底还是有些发慌。 正准备迈开步子小跑起来,忽的一声突兀的响声,一旁的阴影中忽的窜出一个高大的黑影,猛地扑向沈南枝,带着一身沉重酒气,叫她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险些叫这酒气给熏昏了头。 “小美人,夜深了怎还一人走在小路上,可是在等着与哥哥相会?嗝……”沙哑低沉的男声几乎是贴着沈南枝耳畔传来,热气扑洒在她颈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不不!你认错人了!你、你……你放开!你别靠近我!”沈南枝当即被吓得险些要晕过去,却又猛地被当下的情况给惊醒,惊呼着挣扎起来,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只想赶紧拔腿就跑。 醉汉却像是压根没听见沈南枝在说什么,只听见一道又娇又柔的女声传入耳中,挠得他浑身发痒,热火难耐,邪火操控着他的思绪,一把将沈南枝抓得更紧了几分,扯着她的胳膊就将人往怀里搂。 “啊!你干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放开……你放开我!”沈南枝自知自己已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奈何竟是半点也无法挣脱开来。 醉汉强烈的存在感令她害怕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泪水争先恐后从眼眶流出,呼喊声已是带上了哭腔,醉汉却并未放开她分毫。 嘶啦—— 一声脆响,沈南枝肩头一凉,顿时瞪了大眼。 她的衣襟被醉汉大力撕扯开来,暴露在外的肌肤瞬间激起了鸡皮疙瘩。 惊慌的一瞬,醉汉沉重的身躯牢牢实实向她压来,将她一把按倒在地,像是要将她就地正法一般。 沈南枝哭得更大声了,她鲜少这般放任自己的哭声,可此时她控制不住分毫,也压根不想控制。 谁能听见她的哭喊,谁能来救救她! 沈南枝不知自己在被上天抛弃这般多次的情况下,为何还会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时刻做这样无用的祈求,可她悲痛地倒在地上挣扎着,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仍在推拒着已是失了理智的醉汉,心底仍是在不断呐喊着。 救救她吧,谁都好,救救她! 直到身体的力气都快要耗尽,醉汉也已是被沈南枝的挣扎弄得有些发火了,他眉头一皱,起身一把将她本就被扯开些许的衣襟,再次撕拉出更大的口子,张着一张充满酒气的嘴,奸笑道:“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小美人,先跟爷爽一爽,过会你就知晓这是多么快活之事了。” 话音落下,大片阴影笼罩下来,醉汉急不可耐俯身而下。 沈南枝身子一僵,绝望地闭上眼,却在下一瞬,听见头顶一声突如其来的痛呼:“我干你大爷的!” 沈南枝霎时睁开眼来,被泪水朦胧的视线中,竟见醉汉身后立着一道逆着光的沉黑身影,醉汉被那人拧住了头发,硬生生仰着头疼得龇牙咧嘴。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沈南枝脸颊不断滑落,她却只能表情呆滞地仰头看着那人狠狠牵制住醉汉。 沈南枝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皮肉绽开的声响近在咫尺,面颊一热,醉汉脖颈处喷洒的鲜血沾了她满身。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可沈南枝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方才还令她恐惧胆颤的醉汉,连一声惨叫也未能发出,在那人利落的挥剑下,重重倒在了一旁。 乌云不知何时悄然移动了身形,露出半边弯月,将温柔的月光洒在了跟前静默站立的人侧脸上。 沈南枝瞧见那人薄唇轻启,带着与方才狠厉挥剑的杀戮极为违和的清冽冷声,缓缓道:“嫂嫂,夜深了,怎还未回府?” 第7章 陆闻微眯着眼,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无声哭泣的女人。 他的淡然开口,似乎并未让沈南枝从惊愣中回过神来,她就像是还停留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中,又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开不了口。 可她的眼泪,却仍在止不住地往下掉,颗颗晶莹,泛着月光沾染的柔色,从她通红的眼眶争先恐后涌出,又划过她娇嫩的脸蛋,混杂着喷洒在她面颊上的鲜血,染成猩红的色彩,看上去诡异又妖艳。 方才,她分明哭得歇斯底里,痛苦地挣扎着,悲痛地哭喊着。 怎到了他跟前,又是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陆闻微微蹙起了眉心,实则他早便在远处听见了她的呼救,未分辨出遇害之人是谁时,他是打算漠然离去的。 这等事,本就不是他应当插手之事,曾经他也不是没有在这样的事上着过道,多管闲事的下场,他应当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可他还是认出了她。 那个在新婚之夜哭得令他浑身不适的女人,此时被那醉汉压于身下,露出了他曾想在那张脸上看到的神情。 他想看得更清楚些,将他早便想在那张脸上看到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可为什么还是动了手。 陆闻冷冽的视线缓缓落到淌着鲜血的剑刃上,猩红染红了银白的剑,血液的热烫却无法将冰冷的剑身彻底温暖,只会随着时间的消散,冷却,凝固,最终干涸成令人作呕的污秽血渍。 犯过一次的错误,怎可再犯第二次,陆闻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懊恼,抖了抖剑刃上的血,缓缓抬眸看向了沈南枝。 那便杀了她。 让她那喊得嘶哑的喉咙不会说出令他作呕的话语,这样便算不上是犯错了。 陆闻持剑的手臂缓缓抬起,仍旧淌着血的剑刃随着他的动作,终是指向了沈南枝的喉间,只要一瞬,就可割破她的喉咙,让鲜血喷洒而出,让这个错误在此了结。 —— 一直垂头哭泣的沈南枝忽的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压不下喉间的哭腔,却也哑着嗓音抽泣着道:“陆闻,谢谢你救了我,我……” 过重的哭腔让沈南枝心底更多感激的话语没能接着往下说出口,可她抬头时,却对上了陆闻带着怔愣的神色。 陆闻微微抬着手臂,不知这个高度是刚抬起了些许,还是方才的动作未来得及完全放下。 但在沈南枝茫然地看了他片刻后,那只执剑的手臂已完全落回了原处,静静垂于腿侧,连带着握着剑柄的虎口也松开了些许。 沈南枝未将这个细节放在心上,满心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安心。 她方才是当真被吓坏了,即使她平日里有些丧气,常常绝望到想着不若就这般死了算了,可直到真的危难落于她面前时,她才明白自己是害怕的。 她不想死,更不想被方才的醉汉折辱,她仍旧抱着心底的那一丝一毫的侥幸,奢望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摆脱现在的生活。 但摆脱现在的生活的前提,是活着,是好好活着。 陆闻救了她。 即使在此前她对他带着抵触和偏见,即使他们此前的两次相见都令她感到不适,但此刻她从未有过这般庆幸,庆幸她会在这里遇到他。 缓了一瞬气息,沈南枝再次压下哭腔,抬眸直直望进陆闻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真挚道:“真的,谢谢你陆闻,还好……还好今日有你在,还好我遇见了你。” —— 陆闻的确是愣住了。 方才涌上心头的杀意,在顷刻间就这般被他怔愣的心绪给阻碍了,停滞一瞬,提起的剑便就这样落了下来。 这句话,太过陌生了。 记忆中,陆闻倒是听过许多与此话相反的话。 “你怎么不去死了算了。” “我当初若是没生下你就好了。” “若是没了陆闻,一切都好办了。” 但,他似乎从未听过有人说:“还好有你在。” 十岁那年,他那原本身为青楼头牌的母亲得了个机会攀上了当地的县令,在县令夫人外出游玩之际,他的母亲带着他登门入室,引诱着县令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他的母亲高看了自己,也高看那无能的县令,县令夫人归府之际,他和母亲被赶出县令府,流落街头甚至四处遭到打压。 那个下着雷雨的夜,他第一次杀了人。 他杀了县令夫人找来□□母亲的三个男人,将母亲从痛苦的折磨中救了下来。 时至今日,陆闻已是记不太清自己当时是用何种方式杀死了比他高壮凶猛的三个成年男子。 他只记得,当他恢复理智满身是血地奔向衣衫不整的母亲时,母亲眼底满是恐惧和绝望,好似看见了地狱里索命的恶鬼,在他将要触及到她时,她颤抖着身子连滚带爬缩到了墙角,嘴里喃喃念叨着求饶的话语,甚至哭得比方才遭受折辱时还要凄惨。 他分明救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却视他为魔鬼,害怕得不敢靠近他分毫,又谈何一声微不足道的谢谢。 一切的错误都是从那夜开始,从他拼了命救下他的母亲开始,而后来因这个错误而落得的苦果,陆闻已是不想再过多回想了。 他收回思绪,垂眸冷眼看着沈南枝,她的脸上满是血迹,就像是那年他的母亲被溅了一身血一般。 按理说,下一瞬这个懦弱无能的女人就该如她母亲一般被吓破了胆,而后开始颤抖,开始哭泣求饶。 可沈南枝却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停止了哭泣,带着血迹的面容因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眸丝毫不显得狰狞和可怖,她就这般直勾勾地望着他,反倒像是只迷途的小奶猫找到了前来接她回家的主人。 目光缓缓向下,视线里一片白花花的肌肤落入眼眸中,波涛汹涌,甚至未有触碰也好似感觉到了那滑嫩的柔软,荷粉色的肚兜几乎要包裹不住,如此张扬和饱满的姿态与平日里她那副怯懦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但此刻在她这张媚眼含春的脸下,又甚是勾人,叫人心生邪念。 难怪那醉汉会这般失了理智,的确是男人看了就会生出下流贪欲的景象,但陆闻却在心底生出一丝怪异的念头。 若是此时撕了她的衣服,她是否便会再次出现那惊慌恐惧的哭喊声呢? 正想着,沈南枝顺着陆闻毫不掩饰的目光瞧见了自己身前的光景,她顿时惊呼出声,忙不迭跪坐在地上转过身去,手忙脚乱想要拉起自己破碎的衣衫:“抱歉……不……我这不是……我……” 方才的醉汉将她的衣衫撕扯开来,她在惊慌下忘记了自己是何等狼狈模样,竟叫自己的小叔子给全数看了去。 沈南枝背对着陆闻抬不起头来,破碎的衣衫怎么也无法再恢复原样,耳根烧得通红,即使被夜色遮挡了羞人的红晕,却仍止不住浑身紧张和羞恼攀上的热烫。 她真不知一个人的处境竟能窘迫到如此地步,险些遭歹人折辱,又叫自己的小叔子瞧去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沈南枝刚消停些的泪意似是又要涌上来。 正极力隐忍着,忽的肩头一重,带着清冽气息的温热将她裸露的肩头包裹了起来,沈南枝怔愣侧头,这才见自己披上了一件宽大的沉黑外袍。 陆闻不知何时将剑收入了剑鞘中,仅着一身素白的里衣,一脸淡漠地站在她身后。 俊美的少年褪去了沉闷的黑,此时他迎着月光,棱角分明的侧脸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坠入凡间的天神,好看得令人有些移不开眼。 沈南枝怔愣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 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即使双腿还有些发软,但仍是极力站稳了身子,立在陆闻跟前拉紧了衣襟有些不好意思道:“陆闻,今日多亏了你,若非是你,我……我还不知会被如何对待,我会好好报答你的!还有……还有你的外衣,我会洗净归还于你,只是……今日之事可否请求你莫要向旁人说起,拜托你了。” 沈南枝鲜少与人一口气道上这么多话,不知是否因为陆闻的搭救和这身带着不容忽视的男子气息的外袍,即使她与陆闻的初见并不那般和睦,如今也并非熟络的关系,但她却还是大着胆子与他道出了心中所想。 她是真的对他万分感激,或许他只是个少言寡语之人,心地却是极好的。 陆闻沉默地扫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尸体,耳畔女子带着沙哑的嗓音连连对他道谢,他却只觉得心底越发烦躁。 今日杀人一点也没让他觉得痛快,甚至带起一些令他不愉悦的过去,让他还想再砍点什么,垂落在腿侧的掌心逐渐收拢,指腹微微摩擦一瞬,才再次将视线移回了沈南枝面上。 报答? 一个自身难保的女人,能报答他什么。 陆闻沉下脸来,漫不经心道:“不向旁人说起,嫂嫂这是打算自己将这屈辱之事咽下吗?” 不然呢? 这是沈南枝的第一反应。 她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分来到城郊之地,因着那人的回信自己耽搁了归府的时辰,这事怪不得任何人。 即使遭遇了这般可怖之事,她又能向谁寻个公道,若是不咽下,她难不成还能找谁做主不成。 不会有人给她做主的。 但很快,沈南枝又猛地反应过来,今日她险些遇害,到底是有惊无险,可陆闻却是实打实地杀了人。 就倒在一旁的尸体叫头一次见到死人的沈南枝霎时凉了背脊,她下意识往远处移了半步,紧张地磕巴道:“你、你放心陆闻,今日之事我也绝不会向旁人说起的,这人……这人死有余辜,我不会叫你受到牵连的,我且先将尸体处理掉,之后若是有人查起……你就当什么也不知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下陆闻是当真皱了眉头,无法再维持面上淡漠的神情。 他不过是捏死了一只蝼蚁,她好似天都快塌下来了,方才分明还害怕地退远了半步,此刻却又在说完这番话后,微颤着身子警惕地又朝那醉汉的尸体走去。 当沈南枝指尖触碰到早已没了温度的尸体,仅是一瞬,她便又迅速缩回了手,显然是害怕得不行。 但在沈南枝看来,陆闻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她年长于陆闻,是陆闻的长嫂,他是为了救她才失手杀的人,她切不可因此连累他分毫。 待她不好之人,她无力反抗,可待她好的人,她没什么能够回报的,唯有做到自己最大的努力。 沈南枝再次鼓起勇气伸手拉住了醉汉的衣襟,铆足了劲将沉重的尸体往漆黑一片的山林中拖去。 陆闻眸底晦暗不明,看着沈南枝吃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沉冷的面上未曾露出半分情绪。 直到那抹踉跄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陆闻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欲要离去。 刚踏出两步,陆闻又忽的顿住了脚步,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抬腿移开了自己的脚尖,朦胧月色下,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此时弯曲了两个角,正静置在他脚下。 陆闻僵直了许久的面色在此刻忽的有了松动,眉梢微挑,弯腰捡起了信纸。 这封信,看着怎有些眼熟呢? 第8章 沈南枝将尸体拖入树林深处再返回之际,便未能找见陆闻的身影了。 他不知是何时离去了,沈南枝心下虽有不安,但也只是赶紧擦拭掉面上的血迹,匆匆向着城门口赶去。 回到陆府已是过了亥时,因着天色昏暗,马夫并未注意到她不合身的外袍和领口未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血迹。 沈南枝一路快步朝着屋中而去,生怕路上叫人发现她的晚归和一身的狼狈,可没曾想竟是无一人在意她何时归来,院中连个守候的下人也没有。 陆衡对她的漠视自然也影响了府上的下人对她的态度,平安无事回到屋中,沈南枝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落寞了。 点燃烛灯,沈南枝自然也不会去将下人房中已是歇下的春夏和秋冬唤醒,好在她早已做惯了这些事,手脚麻利地在隔间内的木桶中盛好了热水,这才褪去衣衫准备沐浴。 陆闻的外袍下,她再次瞧见了自己被撕破的衣襟,身前大开,若非还有件几乎遮不住胸前的肚兜,只怕是最后一点羞耻也会全然暴露出来。 沈南枝瞳孔猛然一缩,烛灯下自己这副模样自是瞧得比在城郊小道时要清晰些,她甚至无法回想陆闻当时究竟是瞧见了多少。 光线那般昏暗,他应当是没能看清的吧。 思绪有些混乱,沈南枝惶恐着面色将自己整个人沉入了水中,像是要将自己就此溺死过去,不愿面对被小叔子瞧见了身子的事实,以及不敢再回想方才发生的骇人一幕。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这才猛地从水中露出头,大口喘息着,胸前的丰满也随着她喘息的动作大幅度上下起伏着,带起波澜的水光。 望着摇曳的烛火,沈南枝心底那些堆积已久的苦闷再次涌上了心头。 在她头一次来了葵水,胸前这物开始发育之时,崔英秀便告诫过她,千万得收着点,若是长成了勾人的狐媚胚子,她定是饶不了她。 可这物却像是收不住了一般,随着她年岁的增长,丝毫没有要收着半分的意思,反倒越发挺拔,寻常女子所用尺寸的肚兜已是难以全数包裹住了。 沈南枝不知何等模样算是狐媚胚子,起先崔英秀也并未因她的发育而再多指责过她什么,直到沈槿柔少女初长,崔英秀每每瞧见她穿着腰间有着系带勾勒出身形的衣衫时,便会一脸怨念,像是有什么不满,又不知从何挑她的毛病一般。 后来,她便被崔英秀要求,衣着不可紧身服帖,她本就不似沈槿柔那般纤瘦柔美,就需得着宽松的衣物遮挡她偏胖的身形,以免出门在外叫人瞧见了,丢了沈家的脸面。 沈南枝泡在水中有些泄气地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已是极力控制过自己的饮食,并未让自己的小腹和双腿乃至其他任何地方长出过一丝一毫赘肉,可唯有胸前的这物,即使她将自己饿得头晕眼花,也不见它缩减分毫。 洗净自己周身的污秽,沈南枝换了身干净舒爽的里衣,带着一身热气这才回到了屋中。 心底的烦闷并未因为沐浴后而消散,沈南枝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终是放弃了让自己强行入睡,起身想去院中透透气。 她穿上鞋,正欲拿起外衣披在肩头,忽的想到了什么,神色微顿,又忙不迭走到她打包好打算处理掉的碎衣前,开始慌忙翻找起来。 今日那人给她的回信她放在了外衣的口袋中,今日的惊慌令她险些将此事给忘了去,可这会她将那件带血的外衣翻来覆去找了个遍,也未曾找到那封信。 怎会如此?! 沈南枝甚是慌张,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自己究竟是何时弄丢了那封信。 此番那人的回信并非是他赠予她的诗词,仅是将她前几次寄去的一封普通的信件中的某一封圈了些错字,即使叫何人瞧了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可那却是她等了近半年的回信,怎会丢失不见。 沈南枝再次将外衣翻找了几次,信件的确已不在此处,心中慌乱之际,她甚至生出几分此刻就要返回城郊小道去寻那封遗失的信件的冲动。 可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她在心中宽慰自己,兴许是她下马车后匆忙回屋时落在了府上,这会去寻,便能将信件寻回了。 虽是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沈南枝别无他法,随手披上了一件外衣,便匆匆朝着院外走了去。 沈南枝没敢点灯,她不知夜里国公府是否有巡逻的守卫,只能一路凭借微弱的月光寻找着可能会丢失信件的位置。 绕过来时的侧院,沈南枝好似在角落的假山下瞧见了一张纸张状的物体,眼前一亮,当即便快步走了过去。 直到走近她才看清,那并非是她丢失的信件,只是一片落在角落的白色花瓣罢了。 刚提起的欣喜又瞬间泄气下去,沈南枝站起身来,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的听见两道步调不一的脚步声,伴随着听得不怎清晰的说话声。 沈南枝心底一惊,慌乱间不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离去,直到她找准了来人的方向正想从反方向离去时,来人已是走至近处,她稍有动作便会被发现。 沈南枝猛然屏住了呼吸,自是不想叫巡逻的守卫发现她大半夜在院外晃荡,只得紧绷着身子站在原地,等待着他们离去后再行动。 但下一瞬,她却听到近处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爹,孩儿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您的话孩儿都会放在心上,定不会再坏事了。” 这声音…… 竟是陆衡! 那被他唤作爹的另一人,自然只能是陆国公了。 沈南枝这才发现此处再往前不远便是书房,陆国公与陆衡深夜在书房不知谈论了何事,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一同离开了书房。 原本就有些紊乱的心跳在此刻骤然加速,她隐隐觉得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极为隐秘又重要之事,而他们不知假山旁还藏有一人,甚是还未将话头收住。 沈南枝当知女子不得干涉政务,更莫说她这本就不得喜爱的挂名世子妃,她不想叫自己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心里不断祈求着两人尽快止了话离去。 可陆国公显然并未听见她内心的呼喊,他脚下步子顿住,深沉地看了陆衡一眼,压低声音道:“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为父今日将此事告知于你,就是要让你心中怀有警惕,再不可如从前般吊儿郎当了。” 沈南枝心头猛然咯噔一声。 她是当真无意偷听如此重要之事,即使两人并未将话语道明,她也感觉到如若此刻叫他们发现了她在此将他们的对话给听了去,她是定然不会被轻易放过的。 沈南枝头皮开始发麻,只觉浑身发冷,从脊椎骨蔓延上来的寒意叫她难以抑制地猛地打了个寒颤。 身形微动,宽松的外衣裙摆扫过假山旁的灌木丛。 哗啦—— “谁!谁在那!” 陆国公一声厉斥,沈南枝顿时白了脸。 来不及反应之际,身后不知从何处忽然蹿出一道人影,在陆衡快步走上前来查看时,一个坚实的胸膛贴上了沈南枝的后背,惊呼被挡在了那人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下,整个人天旋地转,那人迅速带着她闪进了一旁的假山堆中。 沈南枝猛然瞪大了双眼,她整个人被身后的人按在了假山石上,倾斜着身子双臂趴在冰冷的石壁上,姿势显得有些狼狈和怪异,却不敢挣扎分毫。 她清晰辨别出身后是一具男人的躯体,紧实的胸膛密不透风地贴着她的后背,透过轻薄的衣衫她甚至感觉到了那人微热的体温,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陆衡的脚步声就在假山后,如若他再上前半步,她被身后这个男人压住的模样就要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沈南枝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身后的男人存在感极强,给她带来的颤栗感甚至要比过将要被陆衡发现的惊慌。 那人的胸膛平缓而又微弱地上下起伏着,却又因着两人隔得太近,她甚是连他身形的肌肉形状也完全感觉了出来,捂在她面上的手掌与身后的躯体呈现出不同的温度,冰凉的指尖,以及那人扣在自己腰间的另一只手掌。 陆衡缓步走到假山旁,偏院前的假山石堆错综复杂,但内里空间太过狭窄,显然不是能够藏人之处。 他朝着里面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这才又折返回去朝陆国公道:“爹,应当是树叶被风吹过的声响。” 陆国公微微颔首,走出书房后两人也并未过多说些什么,这便不再在意方才的响动,但也没了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行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 沈南枝听到假山后的动静这才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左右她是什么重要的话也未曾听见的,这两人离去后她也得以能够脱身了。 她紧绷着身子坚持着最后的隐藏,极力想要忽略身后一直紧贴着她的男人,甚至没有心思去猜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会潜伏在此,甚至敢这般与她贴近。 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在耳边逐渐远去再到听不见,沈南枝这才放心下来,正欲有动作转身,身后那人忽的俯下身来,鼻尖贴近她裸露的脖颈,竟在她耳后深深地嗅闻了起来。 沈南枝整个人险些跳起来,浑身寒毛竖起,猛地转身一把推开那人,抬眸之际,却惊愣发现:“陆闻,你怎么在这?” 第9章 陆闻静静看着沈南枝,眸光却越发冰冷起来。 若非沈南枝的突然出现,他兴许能够听到更多信息,她却反倒来质问他为何在此。 就如曾经他被母亲丢弃在荒郊野岭之际,他光着脚走了三天三夜回到家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满脸惊恐问他:“你怎么在这?” 就如他十三岁那年独身来到京城,陆国公见到他时,也慌乱惊愣问他:“你怎么在这?” 好像他是多么碍眼的存在一般,可分明,是她险些暴露了他的位置坏了他的事。 然而下一瞬,眼前像是被吓傻了眼的沈南枝又忽的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又是之前那副一脸庆幸的模样,低声道:“不过还好有你在这,否则我定是会被发现的。” 陆闻一怔,方才抵在她身后时嗅到的若有似无的馨香好似又蹿入了鼻腔。 他在被她推开之前,在她耳后嗅到了这抹香气的来源,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 清甜,淡雅。 陆闻向来喜甜,在他残忍杀戮的阴暗面下,像是唯有用一抹甜,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具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但他所喜的,向来是能触及能品尝的甜,就像沈南枝新婚之夜婚房桌上的那一碟“枣生贵子”,可这会他竟头一次叫一抹触及不了品尝不到的甜香挥散了眸底冰冷的思绪。 放空的思绪令陆闻腾出些心思来想到了别的事,他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沈南枝腰间宽松的衣衫上。 他本以为她面颊圆润,连带着他瞥见过的胸前也分量十足,应当是与纤瘦一词不大沾边的,却没曾想方才的掌心下却是纤纤细腰不盈一握。 这个女人,已是不知第几次令他生出意外的情绪了。 陆闻微微动了唇,夜色笼罩他半边侧脸,掩去了他的神色,只闻他沉声道:“嫂嫂还喜听墙角?” 沈南枝一愣,忙不迭摆手解释道:“不是的,我……我只是碰巧路过,我不是在听墙角,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陆闻的嗓音仍旧平稳,好似在问她吃了没一般淡然:“所以,嫂嫂听见了什么?” 像是觉得摆手还不够,沈南枝又连忙摇头,快声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沈南枝晃动的动作令她周身那抹香气争先恐后飘散开来,最终这无形无色的香气又无一例外蹿入了陆闻的鼻腔中。 他的确是喜极了这味道,但此前他却并未在沈南枝身上嗅闻到过这个味道。 陆闻动了动唇,舌尖忍不住探出些许,轻舔过他的薄唇,好似想将这抹飘散在四周的香味吞入腹中一般,用双唇品尝一番这抹甜,不知是否会和鼻腔所嗅到的那般甜腻。 但陆闻唇边冰凉一片,舌尖舔过,仅在樱红色的下唇上留下泛着光亮的水渍,并无半分香甜的味道,而随着沈南枝的动作停下,就连周围的气息逐渐淡弱了下来,最终从鼻尖消散,混杂在了周围的空气中。 沈南枝并未注意陆闻的神色,只是垂头默了片刻,忽又想到什么,忙抬头看向他,视线却落到了他刚舔舐过的唇角,在月光下像一颗刚从水中捞出的樱桃一般,水润可口。 沈南枝一愣,意识到自己竟在胡思乱想,忙撇开那不正经的思绪,一脸正色道:“陆闻,今日你也就当什么都未听见什么都未看见,我不会同旁人胡说八道的,多谢你,又帮了我一次,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在沈南枝看来,陆闻在国公府的处境或许与她原本在沈家时并无什么不同,陆闻非徐氏和侧室所出,那只能是陆国公曾在外留下的种,如此身份,兴许比她在沈家,还要更如履薄冰一些。 今日陆国公不知是在和陆衡说什么要事,但一定是不能叫旁人知晓之事,陆闻同她一样无意间撞见他们在书房门前的对话,若是叫人知晓了,只怕陆闻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兴许是相同的处境令沈南枝对陆闻有些惺惺相惜,更何况今日陆闻还将她从醉汉手中救下,方才她也因陆闻的及时出现她才未叫人发现了,在沈南枝心中,此前对陆闻的那一点偏见和抵触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只是个心地善良,又孤苦无依的少年罢了。 陆闻微微挑眉,似是在沈南枝眼底瞧见几分疼惜之意来,并非同情,并非可怜,竟然是疼惜? 不知为何,松动的唇角缓缓上扬起了些许弧度,笑意未达眼底,但陆闻眼底却升起了几分温度,直勾勾地盯着沈南枝,忽的问道:“嫂嫂用的何物沐浴?” 沈南枝神色一顿,好似有热烫逐渐朝着耳根蔓延,陆闻突然没头没脑的发问叫她有些不明所以,且这问题有些太过私密,她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下一瞬,陆闻敛目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身上的血腥味都洗净了。” 沈南枝这才反应过来,却又顿时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陆闻还只是个少年,他将她从醉汉手中救下,就已是证明了他的人品,而她又是他的长嫂,他又怎会唐突了她。 他方才杀了那醉汉,虽是大多鲜血洒在了她的身上,但想来他定也沾染上些许。 沈南枝敛目掩去自己眼底的一抹不自然,但思及面对是陆闻,也不知怎的,又多了几分底气,这才轻声道:“是我自己做的皂角,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的确有洗净污渍祛味留香的功效,你若需要,我这便去我屋中取给你。” 做皂角这事,是沈南枝少时跟着崔英秀在洗衣房中务工时学会的。 洗衣房中有位大婶自己研究制作了一种皂角,洗出的衣物干净又馨香,这便叫她当时在洗衣房得了管事的好些夸赞,就连上头的主子,每每瞧见那位大婶洗的衣服,也会因着欣喜多打赏她些工钱。 对此,崔英秀是极为不满的,她认为那大婶就是在投机取巧,大家都洗同样多的衣物,她却多得了工钱,这便联合洗衣房的其他工人排挤欺压那位大婶。 年幼的沈南枝并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只是觉得好奇,也甚是喜欢那个香气,所以时常趁母亲不在试探着与那位大婶亲近,想向她学习制作皂角的方法。 遥想那时,那位大婶似乎是从小到大第一个对沈南枝说这话的人。 她用带着厚茧的手轻抚沈南枝的头,语气很是温柔:“你这孩子,可真招人稀罕。” 以至于为了这句她打小便未曾听过的话,在那位大婶被人诬陷私藏主子衣物时,沈南枝大着胆子站出来,将诬陷大婶的人给指了出来,大婶这才得以保住了这份工作。 但沈南枝没想到,谋划此事的却是自己的母亲,她这般做的下场便是令崔英秀和她以及参与此事的其余工人都被赶出了洗衣房。 崔英秀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沈南枝自然也挨了不少打骂。 但后来大婶为了感谢沈南枝,将制作皂角的方法教给了她。 沈南枝学得很快,还举一反三自己研究了一些味道和功效的不同皂角,甚至还在心里想着,这样一份手艺说不定能帮着家里赚些钱。 可当沈南枝兴冲冲将这个想法告知崔英秀时,崔英秀却将她辛苦制作的皂角摔了一地,打骂和贬低淹没了她。 “那个贱人教你的能是什么好玩意?要能发财她怎还会在洗衣房洗衣服,这等残次品拿出去卖,可别叫人笑掉了大牙,要是有哪个傻棍儿给买了洗出问题来了,你岂是要我沈家身败名裂?” 谁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童做出来的东西能够卖钱,沈南枝挨过打后便再未向崔英秀提及过此事,但制作皂角的方法她却是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她也能挺直了胸膛以性命担保,她做的皂角不会叫任何人洗出任何问题来。 但,到底不是什么值钱物。 思及此,刚还想着要给陆闻送去皂角的想法又瞬间叫沈南枝心底有些怯懦了。 陆闻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的次子,而自己所用的这等低等皂角,岂不是折煞了他的身份。 沈南枝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陆闻唇角的笑意竟蔓延到了眼角,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道:“那便先谢过嫂嫂了,不过今日太晚了,明日吧。” 沈南枝喉头一噎,竟没曾想陆闻就这般应了下来。 他竟是不嫌弃的。 沈南枝默了一瞬,微微垂下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好一会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好,那便明日给你送去,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末了,沈南枝想了想,还是又道上了一句:“谢谢你陆闻,今日,真的非常谢谢你。” 说完,沈南枝转身便要走。 女子转身的动作带起飘动的发丝,像是又将那一抹香甜的气息送入了陆闻鼻尖。 陆闻指尖微动,指腹似是触及到了袖口中的某样物件,待他反应过来时,已是先开口唤住了她:“嫂嫂。” 沈南枝回过头来,月色落在她素净的面容上,微扬的眼尾还带着方才未来得及敛去的喜色,双眸透亮,双唇微张,轻柔的嗓音划破了沉寂的夜色,勾起一丝无名的涟漪:“怎么了?” 陆闻蜷缩了一瞬指骨,顿了片刻,才缓缓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沾了血迹的信封:“嫂嫂,你掉的东西,还你。” 沈南枝一惊,忙不迭从陆闻手中拿过信封,惊愣地看着信封上的血迹,一时间竟不知该欣喜自己找回了遗失的信件,还是该忧心陆闻是否已看过里面叫她有些难为情的内容。 待到她回神抬头想再次向陆闻道谢时,跟前已是没有了陆闻的身影,唯有远处逐渐消散在黑暗中的高挺身影,直到彻底远去再也看不见。 第10章 翌日一早。 沈南枝起身后便先去了趟主厅向徐氏请安,意料之中的在徐氏那遭了冷落,前后不过半刻钟,她便被徐氏给敷衍着遣退出了主厅。 这样倒也省得多花时间去热脸贴冷屁股,沈南枝从主厅出来后,便就这般自我安慰地微微舒了口气。 她自是记着昨日答应陆闻的事,来主厅请安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倒也能早些将皂角送往陆闻那。 沈南枝出了主厅一路朝着她所住的院子而去,因着心中念叨着事情,脚下步子便不由得有些匆忙。 拐过转角时,未曾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也或许是她压根没注意到,另一头突然蹿出的身影叫她顿时从思绪中猛然惊醒过来,但脚下的步子已是来不及收住,下意识一声惊呼,便与来人撞在了一起。 “哎哟!”尖利的痛呼声在沈南枝耳边响起。 沈南枝踉跄一瞬被身后的春夏和秋冬扶住,这才得以重新站稳,待她抬眸看去时,这才讶然发现与她相撞之人竟是国公府四小姐陆莹。 原本打扮得精致娇俏的少女,此时正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摔得生疼的臀部令她无法维持原有的高傲神色,只能龇牙咧嘴扭曲了面目。 沈南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不是有意的,甚至依稀记得似是陆莹自个儿撞上来的,但心底却隐隐觉得下一瞬陆莹便会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陆莹也未叫她失望,果真在痛呼之后迅速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糗,她当即就变了脸,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白皙柔嫩的手指指向沈南枝就怒斥道:“你走路不看路啊!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将我推到地上!” 在沈南枝嫁给陆衡之前她便与陆莹有过几面之缘。 陆莹与沈槿柔同样岁数,两人曾为同窗短暂地在女院学习过一段时日,沈南枝便是在那时的偶尔几次前去女院接沈槿柔回家见到的陆莹。 她未曾与陆莹当面有过交集,但从沈槿柔口中倒是听了不少关于陆莹的小话。 沈槿柔每每提及在女院的同学,最先便会道起陆莹这个叫她咬牙切齿的对手,总是与她争夺考试的头名,还总爱用自己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在女院中作威作福。 沈南枝对陆莹的印象便是个嚣张跋扈的娇纵小姐,甚至因着沈槿柔有时道出的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她打心底是有些害怕陆莹的。 害怕一个刚过及笄的少女,沈南枝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可显然眼下自己所面临的,便是将要被陆莹蛮不讲理地数落一通,即便她如今是陆莹的长嫂,她也丝毫未将她放在眼里。 沈南枝动了动唇,下意识想如从前在沈家时那般,遭了责骂便垂头道歉,可话到了嘴边又觉自己当真有些懦弱,她是陆莹的长嫂,也是世子陆衡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即便她并不得陆衡喜爱,但论辈分尊卑,又何需对自己的小姑子这般卑微低下。 犹豫的片刻间,陆莹这边却是在看清来人后愣了一瞬,转而便将方才的娇蛮态度敛去了些许,皱着眉头不悦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哪个莽撞的下人呢。” “抱歉,方才没注意转角处来人,你可有伤着吗?”心底思绪万千,但沈南枝到底还是有些怯懦的,多一事也不如少一事,她也并不想在此和陆莹起什么冲突。 陆莹不满地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看了沈南枝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腰身,嘴里嘟囔着:“疼死了都。” 沈南枝心头一哽,她的示弱似乎并不能得到陆莹的谅解,陆莹似是仍要待着此事不肯罢休一般。 谁知,下一瞬,陆莹又烦躁地摆了摆手,进而道:“罢了罢了,方才也是我脚下步子急自个儿撞了上来,我还赶着有急事,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完,陆莹似是当真有些急切,不再多看沈南枝一眼,扶着腰便快步离开了。 沈南枝站在原地呆愣了一瞬,回头再去看陆莹的背影,却已是没再瞧见她的身影,不知是急着要去往何处。 收回了视线,沈南枝敛目想起了曾经沈槿柔在她跟前道过的有关陆莹的种种,不知怎的,竟是觉得有些出入的。 —— 回到屋中,沈南枝在此前做好带来陆府的皂角中挑选出了几块自己较为满意的,这便打算给陆闻的院中送去。 思及陆闻对自己的帮助,沈南枝倒也没有敷衍,挥退了春夏和秋冬,自己亲自去了陆闻的院子。 陆闻住在国公府西侧的长廊后,与沈南枝所住的世子妃南院相距甚远,她倒也是头一次来到国公府的这一侧。 西侧相较国公府的其他地方显得颇有些冷清,在走过僻静的长廊后,青色围墙下,一间简陋荒芜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沈南枝一愣,似是觉得自己兴许走错了地方误到了下人房,可又怎会有下人会独居在一间小屋中,她见过的下人房皆是长排的通铺卧房。 但这若是陆闻的住处,作为国公府次子,的确也太过寒酸了些,就连不怎得父母宠爱的沈南枝在沈家时,也住着一间不大不小且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偏院。 沈南枝踏出长廊,缓步朝着小院走去,周围静悄悄的,连着蝉鸣鸟叫声似乎也不愿流连此处,更莫说此时本该值守在各个院门前的下人。 院门前,沈南枝探头朝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院唯有一张圆石桌立在一旁,里面空无一人,小道往里的主屋房门紧闭,也不知陆闻是还未起身还是此时早已不在屋中。 沈南枝本也只是打算亲自送来皂角以表自己的谢意,按照礼数她也自不便随意进出小叔子的院子,若是此处有下人候着,她便也能将皂角交给陆闻院中的下人就此离去了,可她却没曾想陆闻院中竟是无人的。 沈南枝又多往院里瞧了几眼,犹豫片刻,便打算且先在院门前等候片刻。 初夏的微风仍带着些清爽的凉意,但热烈的日照却不如风那般温柔,此时才刚过辰时,光照便耀眼得令人有些睁不开眼来。 又多站了一会,沈南枝便觉面颊开始发烫,有些受不住这毫无遮挡落在她身上的日光。 院中仍是毫无动静,院外更是静谧无声,沈南枝心底有些打退堂鼓,思绪着是否要返回南院,另唤下人再将皂角送来。 可沈南枝刚欲转身迈开步子离去时,视线又落到了这冷清荒凉的小院中,若非她当真询问过陆闻居住的院子是此处,只怕只会叫人以为此处仅是国公府内一处废弃的仓库罢了。 陆闻住在这里,应当很孤独吧。 沈南枝似是已经想象出当她派来下人不情不愿给陆闻送来皂角时,陆闻眸底闪过的一丝落寞和孤寂。 离去的脚步又顿在了原地,沈南枝摇了摇头,打消了离去的念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迈进了院中。 风起,叶落。 沈南枝只是迈出了进入陆闻院子的一小步,却好像隐隐有什么一大步,在看不见的空间里,迈开了。 —— 小屋前,沈南枝抬手敲响了木门,等待了片刻里面却并无人应答她。 默了一瞬,沈南枝加重了些力道又敲了几声,嘴里试探着出声唤道:“陆闻,你可在屋中?” “陆闻?” 屋内仍是没有动静,整个小院中,仅有沈南枝一人小心翼翼的轻声。 莫非陆闻并未在屋中? 沈南枝四下看了一周,擅自进屋自是不能的,兴许陆闻是真的不在,她有些失望地垂眸轻叹一口气,正欲打算转身离去,屋内方才分明没传出半点动静,房门却忽的一下从里面打开来。 沈南枝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眸便对上一张冷白阴沉的俊脸,只见陆闻淡着眸光,眉心微蹙,漂亮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却好似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自他周身散发开来,甚至让沈南枝生出他下一瞬就会将她给杀了一般的错觉。 心下一慌,沈南枝下意识就垂了头,忙不迭抬起自己手中的东西,开口道:“陆闻,我是来给你送皂角的。” 沈南枝敛去的目光未能仔细瞧清那双深黑眼眸里的杀意,但在她举起手中的皂角时,陆闻的神色凝滞了一瞬,而后便有掺杂着分辨不清实物的花果香气蹿入鼻尖,紧绷的面色悄无声息松缓了些许。 陆闻这才从迷蒙的睡意中清醒过来些许,懒散地看了眼有些紧张的沈南枝,咬了咬后槽牙,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几分暗哑,低声道:“劳嫂嫂亲自跑一趟,多谢了。” 手中的皂角被陆闻接了去,沈南枝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陆闻方才这话听着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南枝疑惑地抬头看去,却又见陆闻一脸淡然,并无什么异常,就连方才开门时她匆忙瞥见一眼的阴沉也消散不见,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仔细回忆了一番,沈南枝觉得应当是自己看错了,抿了抿唇便不再思绪这个问题,温声道:“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若往后还有何需要,也可直接告诉我,既是已送到你手上,那我便先回去了。” 沈南枝离去的背影有些匆忙,不知是逐渐热烈的日照令她有些想快些回去歇息了,还是思及着她独自一人出现在小叔子的院中有些不妥当。 待到陆闻缓缓回神时,院中已没了沈南枝的身影,唯有手中的几块皂角,似乎还带着几分她方才握在手心的温热。 第11章 陆闻默默收回视线再次紧闭了房门,此时才刚过辰时,被扰了清梦,他那欲要杀人的可怖躁意却仅在心头存留了一瞬,此时便早已消散无踪了。 倒是头一次这般平和地迎接了晨日里的光。 陆闻在屋中的圆桌前坐下,摊开包裹皂角的布料,几块颜色不一的方形皂角映入眼中,随之而来的,便是方才隐约闻见的香气,此时皂角没了布料的遮挡,倒是不用凑近去,便也清晰闻到了它们的香气。 但,不对。 陆闻盯着几块皂角看了片刻,取其中一块凑近了鼻尖,香甜的气息蹿入鼻腔,他的眉心却逐渐蹙成了一团。 不是这种感觉。 兴许是沈南枝取了不同的皂角来,陆闻转而又换了另一块,来来回回,直到他拿起最后一块白色的皂角,还未完全凑近他便分辨出这一块便是昨日他在沈南枝身上闻到的香气。 眉心舒缓些许,凝白的指尖细细在皂角的棱角上摩擦一瞬,未沾湿水的皂角干爽细滑,虽是无华丽的外表,却也能一眼看出制作者的用心和细致。 陆闻将皂角凑近鼻尖,轻闻一瞬,却又是立即皱起了眉头。 仍是不对。 分明这就是沈南枝昨夜颈间散发出的香味,为何会感觉不对呢? 捏在皂角两侧的指腹微微收紧了一瞬,淡粉的指尖逐渐泛白,陆闻探出舌尖轻舔过皂角,舌尖触及一片冰凉,与闻到的气味截然相反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陆闻眸光微变,向来平缓的心跳在这一瞬忽的漏跳了一拍。 皂角是硬实的,沈南枝却是柔软的,皂角是冰凉的,沈南枝是温热的。 这一瞬的口干舌燥令陆闻感到有些意外,甚至不自觉地用舌尖舔过薄唇,却仍旧无法缓解喉头的干涩,只能下意识地滚了滚喉结,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干了什么。 那个原本令他感到无趣至极的长嫂。 闻着香,尝起来又是什么味道呢? —— 沈南枝回到院中,竟见昨日不知后来宿在何处的陆衡出现在屋中。 她微微一怔,不知是因着刚去了陆闻的院子还是因着昨日无意间偷听到陆衡与陆国公的对话,总觉有些心虚。 在她身子还顿在原地时,陆衡已是闻见院中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了她。 陆衡微微蹙了下眉,不知是刚到还是等了许久,先一步出声道:“大早上的,你去哪了?” 沈南枝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快步迈入了屋中,到了陆衡跟前才低声道:“早晨是要去向母亲请安的。” 陆衡默了一瞬,似是在他的记忆中,倒鲜少有过起早前去向徐氏请安的经历,但他也知晓这都是因着母亲宠爱他,允了他平日里遂着自己的性子多睡上一会,才逐渐没了这规矩。 陆国公昨日在书房同他道过的那些话再次浮上心头,思绪片刻,陆衡不自然地清了清嗓,沉声道:“明日我随你一同去。” 沈南枝心下一惊,无需多问便明白过来,今日陆衡是要宿在此处了。 他们成婚已有几日,名义上陆衡已是她的丈夫,可说到底沈南枝对陆衡却仍是十足陌生的,过了新婚夜的氛围,此刻想来,就像是突然要同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一般,再联想出嫁前婆子叮嘱她的那些羞人之事,叫她很难不心慌。 自嫁进陆府这几日,她与陆衡的接触,甚至还不如她与小叔子陆闻接触得多。 但她又何来拒绝的理由,咽下心头的几分抵触,也只能微微垂头,低声应上一句:“好,明日我会唤你的。”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陆衡唤了下人吩咐早膳。 沈南枝因着这事有些感到有些没了胃口,看着桌上一桌与自己饮食习惯相差甚远的早膳,嘴里泛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意。 陆衡口味偏重,平日里也起得较晚,向来都将早膳当午膳吃,吩咐下去的膳食自然也都按着他平日的喜好来。 陆衡没太注意沈南枝的异常,吃了几口,便道起今日来寻沈南枝的目的:“中元节将至,往年都是母亲在筹备操办此事,如今母亲也上了年纪,你作为世子妃,当是要为母亲分忧,所以我想着,今年中元节前去祭祖一事,由你接手筹备,你意下如何?” 沈南枝一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收紧了指腹,想要拒绝:“我吗?如此重要之事,我想母亲也应当不会放心交由我去做,况且我也才刚……” 刚过门。 沈南枝这话还未道出,陆衡便先一步打断道:“我已是与母亲提及过此事了,母亲也已同意了,你既知晓这是十足重要之事,便更要认真对待,切不可出半点差错。” 沈南枝瞪大了眼,今晨她才去向徐氏请过安,徐氏压根就未曾提及过关于中元节祭祖之事,况且她也能清晰感觉到徐氏对她的不喜和不耐烦,又怎会愿意将如此重任全权交到她手上。 沉默的片刻间,陆衡不知沈南枝心里思绪了些什么,但他却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似是带着什么心虚,很快又开口道:“你也莫要太过紧张,这事又并非什么难事,眼下也还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我相信你能做好的,你我作为家中的长子长嫂,自是得给底下的兄弟姐妹做出表率,为母亲分忧,也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不是吗?” 陆衡嗓音偏细,不同于陆闻的低磁,说起话来轻飘飘的像是没什么重量一般。 他絮絮叨叨说着这些看似有点道理,却实则句句都存在着矛盾点的话语,沈南枝耳中却仅听见了那一句“我相信你”。 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陆衡,实在不知这个显然对自己不上心也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将她娶进门的丈夫,为何会相信她,相信她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之人能够揽此重任。 沈南枝的沉默逐渐令陆衡感到烦躁起来。 这事自然不是像他表面上说出来的这般好听,不过是徐氏这边给他支的一个能让他早些摆脱这桩令人恼怒的婚事的法子。 中元节祭祖本就是一年之中尤为重要的一件大事,并且陆家的祖籍并不在长安,陆家每年祭祖都需得前往距长安三百多里外的雁山。 陆家将曾经的祖坟重整修建后,每年中元节他们便会在雁山上的祖宅中住下三日,而这三日中小到陆家上下的衣食住行,大到中元节当日的祭祖大典,自然都需得有人安排筹备。 在徐氏看来,以沈南枝的见识和能力,如此重任她当是担不下来的。 既是担不下来,那便定会出差错,一旦沈南枝将此事搞砸了,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将罪责压在她的头上,到时候是要将她贬为妾室还是直接休弃驱逐出府,那自然也就任凭他们做主了。 沈南枝垂着头,当是没想到陆衡此举背后的计谋,只是自知自己没这般能力,想了想还是开口拒绝道:“不若今年我先辅佐母亲学着如何筹备此事可好,我还未有做此事的经验,我定会好好学的,待我学会后,往后便可为母亲分忧解难,若要此番便要我一人来做,我怕我若是做得不好,不仅丢了你的面,还可能坏了祭祖之大事。” 陆衡眉心微动,心里却是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他可等不了什么往后,如此无能又无趣的女子,她莫不是还觉得自己当真会与她当一辈子夫妻吧,他恨不得这会就能休了她,也不至于叫他如今流连美人乡,也得叫人扣上一顶已婚之夫的名号。 不过此举的确有些冒险且代价颇大,陆国公向来是最注重祭祖一事的,在他看来,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老祖宗一点一滴传承下来的,自是每年都会无比虔诚前去祭拜,永远在心头铭记感念列祖列宗为陆家的付出。 若这事在沈南枝这给搞砸了,他不用想也知陆国公将是何等愤怒,甚至也会因沈南枝为他的妻,将愤怒和责罚一并牵连到他身上来,更甚会叫人在背后议论他大言不惭揽下此事,却弄巧成拙丢尽了脸面。 可这又如何呢,比起要将这等压根配不上他的女子长久放在他正妻的位置上,这点代价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又多看了眼沈南枝寡淡无味般的素净面容,陆衡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体贴又宽容的温和模样,柔声道:“你放心,父亲和母亲那边我自是会为你多说些好话,你也莫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你既已是我的妻,早晚也是要操持起国公府的大小事务的,作为往后国公府的主母,自是不可在这些事上怯场。” 沈南枝从内而外的自卑在陆衡的这一番话下无所遁形,她根本不是能担起如此重任之人,也更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徐氏那般成为气场强大的国公府主母。 此刻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用力推着她攀向那她根本攀不上去的高台,她想她此刻攀爬的动作一定极为滑稽,即使手脚并用那高台也仍是遥不可及,最终她会重重摔倒在地,将狼狈的模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任所有人肆意耻笑她的不自量力。 “若是当真有不懂之处,你也可向母亲讨教,学着去做便好,没事的,我相信你。” 沈南枝心头猛然咯噔一声,她不自信地看着陆衡,耳边却是陆衡一遍又一遍地“我相信你”。 她的确自小到大便像是何事都做不好一般,崔英秀贬低她的劳动成果,沈永光漠视她的刻苦努力,而沈槿柔,向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她刚筑起的一丝渺小的自信心给重重打击到尘埃之中。 她的自卑并非是天生的,却又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印在了她的骨子里。 此时陆衡的信任似乎已不是沈南枝所思绪的重点了,她是真的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被人看见她的努力。 只是,她当真能做好吗? 沈南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挣扎中,并未注意到陆衡逐渐不耐烦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衡将要按捺不住心底的烦躁撕破伪装的面具时,沈南枝忽的抬头,咬了咬牙,声小却又带着几分坚定,正色道:“好,我会认真筹备此事的,交给我吧。” 陆衡将怒的神色在此刻微怔了一瞬,怔愣地看着眸底像是泛着光亮的沈南枝,像是突然在这张素净的面容上瞧见了什么令人着迷的色彩一般。 但很快,那宛如错觉的惊艳转瞬即逝,陆衡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来,点了点头,敛目掩去了眼底的狡黠:“好,那你便好好去做,可千万别,出了差错哦。” 第12章 陆衡就像是专程来此向她说道这件事而已,见沈南枝应了下来,他匆匆几口饭菜入腹后,也没有要久留的意思,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又外出了。 一桌不怎合口味的早膳再加之突然落到身上的重任,令沈南枝压根就没吃进去几口东西。 待到在屋中坐了片刻后,沈南枝这才觉得有些饿,嘴里泛着的那股苦意也久未消散去。 她以往也常有这样的时候,烦闷的心绪积压在心头,总会有她难以喘息之时。 沈南枝唤来春夏:“今日厨房可有甜糕?” 春夏想了想,摇头道:“并无。” “那甜酥饼呢?” 春夏朝一旁的秋冬看去一眼,很快又回道:“也无。” 沈南枝微蹙黛眉,只得退而求其次道:“甜汤呢?” 秋冬闻言,上前半步朝沈南枝解释道:“世子妃,府上主子们大多口味偏重,喜辣不喜甜,若非提前吩咐,厨房一般不会特意准备甜食的。” 春夏也点了点头:“世子妃可是想吃些甜食?奴婢这便去吩咐厨房准备些许,待做好便给您送来。” 沈南枝顿了一瞬,很快又抬手止了春夏,起身道:“倒不必麻烦了,我且自己去厨房瞧瞧便是,你们先去忙别的事吧。” 或许如今已是世子妃身份的沈南枝,并不适当亲自进出厨房这等油烟之地,但以往沈南枝却是在厨房待惯了的。 沈永光未曾高中前,崔英秀的手艺不行,沈南枝早早便学会了做饭,待到后来一家人搬来了长安,沈南枝时不时也会在某些重要宴席上被崔英秀派去厨房,崔英秀对此解释为是因着她无才无德,出席各大宴席又上不了台面,待在后厨也好过在后院无所事事。 即便他们从未在她的厨艺上有过过多的赞赏和喜悦,但沈南枝觉着自己厨艺应当算是不错的,若是往后她当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那般生活,她兴许会成为一位厨娘也说不一定。 这兴许不是多么拿得出手的才艺,成为一位厨娘也并非多大的成就,但对于沈南枝来说,处处不行的她得以有一件拿手之事,已是她最为欣慰和珍惜的事了。 其中沈南枝最为拿手的,便是她自己爱吃的甜食,吃过的未曾吃过的,亦或是仅是听过那道甜食的名儿,她也能在脑子里想出个大概将其给做出来。 国公府其余人并不喜甜,厨房中少有准备甜食,沈南枝便也觉着,与其唤不擅做甜食的厨子做,不如自己去厨房动动手,她也许久未曾下厨,倒是有些心痒了。 此时备过早膳的厨房下人刚将厨房收拾妥当,中间空闲的这一个时辰是他们的休息时间,正三三两两走出厨房,便遇见了正往厨房而来的沈南枝。 “见过世子妃。” 沈南枝微微颔首,瞧了一眼已没了炊烟的厨房,出声道:“厨房里头柴火可还有剩余?” 管事的厨娘一怔,忙问道:“世子妃可是还未用膳?有剩余的,您想吃些什么,小的这便去准备。” 到了休息时间谁也不想再回厨房多做工,可到底是主子的吩咐,做下人的又何来拒绝的权利,只是厨娘身后几个年纪瞧着较小的下人已是藏不住面上的不悦,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沈南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察觉到眼前几名下人的情绪,她连忙摆手道明来意:“不必了,我仅是想吃些小食解解馋罢了,我自己来便好,你们先退下吧。” 这话一出,在场的下人都惊愣了一瞬,有人抬起头来疑惑对视,有人忍不住多看了沈南枝几眼,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 管事的厨娘这才率先回过神来,下意识瞪了眼身侧几人,止了他们放肆的眼神这才又垂头向沈南枝恭敬道:“世子妃,您想吃什么唤小的们去做便好,怎可叫您屈尊入那油烟之地。” 沈南枝抬眸看了眼国公府的厨房,自是比沈家的要更大更宽敞些,兴许里头也已是被下人们打扫得一尘不染,收拾得干净整洁了。 “不必麻烦了,我仅是想练练手罢了。”沈南枝仍是执意自己入厨房。 开口后,几人面面相觑一瞬,到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屏退了众人,沈南枝这才迈步朝着厨房内里而去。 里头果真如沈南枝所想那般,国公府的厨房甚是比她曾在沈家住的屋子还要更大些,橱柜上各类能够长久存放的食材摆得满满当当,用过的厨余残渣也都收拾整齐堆置在了角落,厨台上瓶瓶罐罐盛着各类调料。 沈南枝站在屋内环视了一周,将自己所需的食材准备好,这便撸起袖子开始动了起来。 随着厨房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香甜的气息也忍不住争先恐后从门缝中散发了出去。 厨房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逐渐靠近,来人猫着腰垫着脚,循着香味已然到了厨房门前。 沈南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伸手握住蒸笼的盖掀开,热气瞬间扑洒开来,迷蒙了她的视线,也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甜气息。 即使还未瞧见出锅的甜食,沈南枝闻着味便也露出了满意的笑来,正就着湿帕子将蒸笼中的甜食取出,厨房门忽的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好你个陆闻!这回被我逮着现行了吧!看你还怎么狡辩!”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惊呼声将沈南枝吓了个激灵,险些要拿不稳手中的瓷盘,一回头,在朦胧热气中瞧见一道快步冲进厨房的身影。 下一瞬,那人的面容从热气中显露出来,沈南枝惊愣瞪大眼,陆莹便先一步惊呼出声:“怎么是你在这?!” 沈南枝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此前不久才与陆莹相撞在一起,这会竟又在厨房见着了她。 她转过身将手中的瓷瓶展露给陆莹看,开口解释道:“我只是在此做些吃食。” 陆莹张了张嘴,却见沈南枝手上的瓷盘中,竟趴着一只通体雪白,软嫩水润的小兔子:“这是你做的?!” 陆莹直直盯着盘中的小兔子移不开眼,她当是未曾瞧见过这般模样的吃食,不知是如何做成的,更不知是何口味,但仅是瞧着这般可爱造型的吃食,就叫人忍不住想要入口尝尝它的味道。 亦或是,拍拍这滑嫩的小兔子,可是会如瞧见的这般有弹性吗? 正想着,沈南枝另一只手拿起一只勺子,用背部朝着小兔子臀部轻拍了一下,受到击打的小兔子顿时晃动了身体,颤动的模样生动又可爱,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沈南枝似是在查看这道甜食是否制作成功,瞧见小兔子颤动的模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抬眸瞥见陆莹惊讶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嗯”了一声。 直到颤动的小兔子逐渐恢复了静止的模样,陆莹似是也未曾注意到自己已是下意识咽了几口口水,抬起眼来问沈南枝:“这是什么呀,我怎从未见过?” “这是白玉奶糕,我只是将其外形改变了一下罢了,并非什么稀奇的吃食。” 陆莹闻言眨了眨眼,又多看了几眼盘中的小兔子,这才辨出似是当真是她见过的白玉奶糕的感觉,只是寻常的白玉奶糕就是一团通白软嫩的圆球状罢了。 叫陆莹这般目不转睛看着盘中的甜食,沈南枝端着盘子放也不是吃也不是,不知陆莹出现在此意欲为何,也不知自己这般在厨房做了吃食是否是坏了国公府的规矩,默了一瞬,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你可要尝尝?” 陆莹当即收回眼神抿了抿唇。 她是不喜甜的,白玉奶糕也是时常会在宴席上瞧见的甜食,但她每每瞧见,却是连碰也未曾碰过一下的,仅是瞧着那圆润的模样,就觉着甜腻得胃里翻腾。 但此刻眼前这只可爱的小兔子却又叫她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想尝尝。 陆莹未答话,沈南枝却像是从她眼神中瞧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担心自己是当真坏了规矩,只得连忙拿起勺子,“手起刀落”,一把切下兔子的头,递到陆莹跟前:“要不,试试吧?” 陆莹一惊,甚至害怕下一瞬眼前这只兔子就会喷洒鲜血在她脸上,直到反应过来这仅是份吃食,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这个分明眼神怯生生的,却怎又觉得有些残忍的女人,动了动唇,鬼使神差般接过了勺子:“我就尝一口。” 入口一片滑嫩的触感,随即便迅速在舌尖化开了一片清甜,没有想象中的腻得发慌,却又像是来不及捕捉那一抹甜便全数滑入了食道中,嘴里的一小口白玉奶糕已是全数咽了下去,仅有舌尖还在回味着那一抹清甜。 沈南枝有些紧张,虽是觉得自己并非做得多好,往前也并不会得到家人的半分赞赏和认同,但仍是下意识的期待着旁人的回应。 不待沈南枝出声,陆莹便先一步睁大了眼眸,眸底泛着欣喜的光亮,一脸惊喜地看向她,道:“好吃!嫂嫂,你是如何做的,甜而不腻,当真是极好的!” 沈南枝一愣,陆莹倒是头一次唤她“嫂嫂”,而她毫不吝啬的夸赞令她实难不惊,甚至都不觉她是在同她说客套话,而是当真觉着好吃。 但沈南枝还是有些不确定道:“真的吗?” 陆莹未曾注意沈南枝小心翼翼的神色,一个劲地点头,视线再次落到了盘中剩余的白玉奶糕上。 沈南枝心底松了口气,欣喜和酸胀在心头逐渐蔓延开来,瞧见陆莹的视线,忍不住递出了手中的半个白玉奶糕:“可还想尝尝?” 陆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见沈南枝这般说来,忙不迭就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嘴里甜声道:“谢谢嫂嫂!” 沈南枝被陆莹这副毫不掩饰的欣喜模样弄得有些受宠若惊,怔愣地看着眼前一口口吃着白玉奶糕的少女,实难将她和自己曾经所认知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在沈槿柔口中,陆莹嚣张跋扈,蛮不讲理,性格乖张霸道到令人发指,仗着自己国公府四小姐的名号,常以欺人为乐,似是全然没有美好的词语形容在她身上,令人仅是听着,便也先入为主给她落上一个讨人厌的坏印象来。 但不知是否因着此时她吃着自己所做的甜食而露出的天真甜美的笑容,沈南枝动了动唇,忍不住出声问道:“方才我似是听见你说到陆闻,他……可是犯了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陆莹瞬间沉下脸来,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白玉奶糕,意味不明低声道:“他啊……” 第13章 沈南枝心下一紧,也不知是自己多嘴问了不该多问之事,还是陆闻当真是犯了什么事,连忙想要张嘴收回自己的问题。 下一瞬,陆莹却是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眼底虽是无太多轻蔑和不屑,但也写满了对陆闻的不喜,进而道:“府上大抵都不喜甜食,也就陆闻跟个小姑娘似的不知怎这般嗜甜,此前不久后院落了半块未吃完的甜糕,引来了老鼠和蚁虫将母亲给吓坏了,至此便下令不允厨房再给陆闻做甜食,我方才本以为是陆闻自个儿偷摸在厨房做甜食想将他逮个正着,谁知会是你在这里。” 沈南枝一愣,忽的想到新婚之夜在婚房被陆闻顺走的一碟甜枣,思及当时陆闻那充满歧义的话语,不由脸上一热,但又觉着他或许当真只是想吃枣罢了。 “母亲怎知晓那半块甜糕是陆闻落在后院的?” 陆莹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除了他还会有谁,府上又无旁人吃甜食,况且陆闻那人本就一肚子坏水,自然是他想要捉弄母亲才故意将甜糕落在后院的。” 沈南枝下意识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听着陆莹这般数落陆闻心中有些不适。 兴许是她以往也常在家中被父母冤枉一些她从未做过之事,百口莫辩的感觉她再清楚不过了,即使她毫无重量的解释并不能起什么作用,但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若是陆闻喜甜,又怎会落下半块未吃完的甜糕,仅有不喜甜之人才会吃了一口后弃下剩余的落在后院,不是吗?” 陆莹闻言瞪大眼有些讶异,似是觉得沈南枝这话有些道理,疑惑道:“你是说,母亲这是冤枉了陆闻?!” 沈南枝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在陆莹面前质疑徐氏的决定,又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这般猜想罢了,并无别的意思……” 陆莹默了一瞬,像是有些欲言又止,动了动唇,好半晌才意味不明道:“罢了,你刚嫁入陆家什么都不知道,看在今日在你这得了块味道不错的奶糕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离陆闻远些,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起先就算没有陆莹的提醒,沈南枝自己便会识趣地离陆闻远些再远些,一个能在新婚之夜闯入兄长和长嫂婚房的小叔子,能是什么好人。 可如今,沈南枝却是无法立即认同陆莹的话。 遇醉汉之时是陆闻将她从绝望的困境中救出,无意间撞见陆国公和陆衡话谈重要之事是陆闻助她隐匿了身形,还有她遗失的重要的信件,还有他们几近相同的悲凉处境。 沈南枝动了动唇,声音微不可闻道:“为何如此说?” 陆莹狐疑地看了一眼沈南枝,似是没想到这个看似软弱乖顺的长嫂,竟几次三番想着替陆闻说话,但她也未再多想,只当是沈南枝初入陆家不明真相罢了。 陆莹思索片刻,忽的深吸一口气,凑近沈南枝压低声音道:“陆闻的生母,是个□□。” —— 午后的暖阳落在绿植环绕的青石地庭院中,蝉鸣鸟叫声萦绕在耳畔,似是一片惬意平和,唯有院中独坐的女子,一手撑在圆润小巧的下颚,另一只手指尖点在石桌上时不时敲击着桌面,眉眼间像是蕴着一团抹不开的浓雾一般。 在厨房中与陆莹的谈话久久在心头挥散不去,沈南枝当是知晓陆闻非徐氏和侧室所出,但也未曾想到陆闻的生母会是个妓子。 这个消息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沈南枝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陆莹也就摆摆手先行离开了厨房。 沈南枝脑海中浮现出陆闻清冷的俊容,实难将他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和青楼那等烟花之地联系在一起,而陆莹会直言向她道出陆闻的身世,想来在陆闻来到国公府后,这事便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此想来,陆闻的处境似乎比沈南枝原本所想象的还要糟糕。 一个人的出身自是无法选择的,可显然国公府上下以陆闻卑劣的出身为耻,将他安置在西侧的荒凉小院无人问津,提及他时便是一副嫌恶和抵触的模样,而徐氏自然也不会将一个出自妓子的孩子放在眼里,甚至会因着心中的不满对他肆意打压。 沈南枝有些落寞地垂下眼来,脑子里不由胡思乱想了许多这些年陆闻独身一人在国公府所受的屈辱和委屈。 待到她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自己竟想着陆闻的事在此呆坐了许久了。 沈南枝忙不迭站起身来,有些心虚地四下看了一周,直到发现方才自己早已屏退了下人,并无人瞧见她在此胡思乱想,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过是叫陆闻的身世给扰了心绪,又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有何可心虚的。 只是她连自己的丈夫都未曾熟稔,又何来的资格去管小叔子的事。 沈南枝缓了些许心绪,这才平静下来,思及今晨陆衡交托到她手上的重任,这便起身进了屋,开始着手为中元节祭祖一事做准备。 若是寻常的家宴,沈南枝倒也并无这么大的压力,自认也应当是能够应付得来的,毕竟以往在沈家时,崔英秀没少为了省事将一些杂活扔给她去做。 可若是像国公府的祭祖大典这等事,沈南枝却是头一次接触,全然不知国公府有着怎样的习俗和要求,准备起来便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如此情况,当然只能是去寻求帮助了。 可陆衡让她去问徐氏。 思及早晨前去向徐氏请安时,她那张不耐又厌恶的脸色,沈南枝仅是浅浅想象了一番,便觉得徐氏压根不会在这些方面耐心教她些什么,甚至更会因着她办不好这事而数落她的不是。 —— 当夜,陆衡果真又入了院中,身上带着些许酒气,显然是要在此宿下的。 沈南枝见他回屋,忙收起桌上她翻看一下午也不怎瞧得明白的记录,起身迎了上去:“世子,可要先沐浴,我去唤人准备。” 刚走到陆衡身侧,比酒味更浓烈的一股胭脂香气蹿入沈南枝鼻腔中,她下意识蹙了下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闻陆衡抬手沉声道:“嗯,多放些热水,累坏我了。” 沈南枝张了张嘴,抬眸看着陆衡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陆衡自是不可能不知自己身上这香气有多浓烈,若非女子贴在他身上许久,又怎会连酒气都压不下去那味道。 可他全然没想遮掩什么,甚至在沈南枝凑上前来后,还一副心安理得地解开了外袍,大大方方将沾着女人香气的外袍扔到了沈南枝手中,仅着一件里衣懒散地坐到了床榻边。 见沈南枝愣在原地,他又不悦地皱起眉头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沈南枝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屋外唤人。 隔间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沈南枝心底却有些发慌,甚至连胃里也紧张翻腾得令人浑身不适。 她并非是在在意陆衡今日去了何处又与何人亲密接触了一番,但也无法全然不去在意。 她莫不是就当真要这般与陆衡圆了房。 思及这点,沈南枝头一次在心头涌上这般强烈的抗拒之意,只觉喉间越发作呕,好似下一瞬便要呕吐出来一般。 突然,一道突兀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沈南枝赫然回神,竟不知隔间内的水声是何时停止的,抬眼时便已见陆衡松散着衣襟缓步从隔间内走了出来。 白色的交领衫下是一片麦色的紧实胸膛,凸起的喉间在陆衡脖颈缓缓滚动一瞬,便有几颗未来得及擦去的水珠顺着他的肩颈下滑落入衣衫下看不见的地方。 摇曳的烛火晃动着暧昧的弧度,好似在预示着今夜将要发生的事。 沉寂氛围下,陆衡先一步有了动作,立在梳妆台前朝沈南枝勾了勾手指:“过来。” 第14章 沈南枝满眼藏不住的警惕和抗拒,身体却只能在陆衡似命令般的语气下缓缓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陆衡眸底带着几分醉意,目不转睛看向沈南枝的目光深邃晦暗,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静静等待着猎物向他靠近,找准时间便会扑上前去,扼住她的喉咙。 而他也当真这般做了,在沈南枝步步走至他跟前后,陆衡微眯起了眼眸,抬手抚上了她光洁修长的脖颈,粗粝的指腹触及一片柔嫩的肌肤,原本的轻抚便霎时变了力道,虎口处收紧,眸底的醉意逐渐变得疯狂而又不可控起来。 沈南枝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眸,喉间的力道令她呼吸停滞了一瞬,随之而来的痛感让她不安的神色瞬间变为恐惧,手足无措挣扎着:“你……你干什么!” 女子痛苦的嗓音令陆衡似是找回了些理智,他放缓了手上的力道,不至于令沈南枝窒息,却也仍旧将手掌放在她颈间,俯身凑近几分哑声道:“吓着你了,一点情趣罢了,别怕。” 方才被掐住喉咙的感觉虽是仅有短短一瞬间,沈南枝却全然觉得那力道压根不是什么情趣,是谋杀,是失控,是陆衡淡然面具下的另一面。 沈南枝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在刚有动作之时,被陆衡另一只手扣住了腰身,一把拉入了他沐浴后也仍带着酒气的怀中:“跑什么?” 陆衡的一举一动游刃有余,显然是在男女之事上的老手,而沈南枝却是手足无措地被他禁锢在怀中,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逃脱不了分毫。 沈南枝下意识推了推陆衡,腰间的手掌却在她的推搡下愈发加重了力道,甚比方才掐着她脖子时还要重上许多,令她顿时皱了眉头止不住地惊呼出声:“你弄疼我了!” 然而沈南枝吃痛的表情不仅没让陆衡收敛半分,反倒令他眸中的目光更加兴奋痴狂了几分,而他此时掌心下的触感更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竟是没想到她宽松衣袍下的腰身竟是这般柔软和纤细。 陆衡扬起嘴角,手上力道不受控制般的又加重了几分,毫不怜香惜玉地掐了她一把,很快又迅速将沈南枝扛到了肩上:“疼?待会还有叫你更疼的。” 沈南枝疼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只觉腰间一片火辣辣的痛楚,眼眶中也迅速积攒了泪水,不待她从疼痛中缓过气来,便争先恐后落了下来。 天旋地转一瞬,沈南枝被陆衡带着几分急切鲁莽的力道摔到了床榻上,哭红了的眼眶便已是被泪水糊花了视线,抬起眼眸也仅是看见了床榻边一道立着的高挺身影,透着令人胆颤的危险感,好似下一瞬就会将她淹没。 陆衡站在床边愣了愣,定眼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似是以为自己醉酒进错了屋子。 可很快他又回过神来,他并未醉得这般离谱,只是酒劲上了头,将要睡在他床榻边的女人没有不碰的理由,这才欲要今日与沈南枝圆了房,只是没曾想竟叫他得了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沈南枝平日里神情木讷无神,站立时总是内扣着肩颈,坐着时又佝偻着腰身,再加之她那一张寡淡无味的面容,的确没什么会令人想要停留视线的冲动。 但此刻,她素净的面容上出现了与平时全然不同的神色,带着几分亮眼的色彩,那颗颗晶莹的泪珠好似焕活了她的生机,令她整个人生动又勾人。 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沾湿,颤颤巍巍抖动在眼帘之上,那双微启的嫣唇好似下一瞬便要说出求饶的娇柔话语,这无疑令向来喜欢在床笫之事上占强势方的陆衡感到兴奋,全身血液都好似沸腾了一般,急不可耐就欺身压了上去。 沈南枝瞪大眼,一声惊呼声被陆衡满嘴的酒气全数堵了去,可随之而来的并非是情浓之时的热吻,陆衡犹如一只猛兽般撕扯着即将入腹的猎物,牙齿啃咬着沈南枝颤抖的双唇,几乎没怎么省着力道,很快便有血腥味在唇间蔓延开来。 “疼……不……”沈南枝推搡挣扎着,怎也没想到自己所遭到的对待为何会与成亲前婆子所教她的相差这般远。 她只知道,好疼,心尖颤动得厉害,全身都在感到恐惧,这甚至比那日被突然蹿出的醉汉还要令她感到害怕。 陆衡对沈南枝的抗拒充耳不闻,手掌向上再次掐住了沈南枝的脖颈,眸底的痴狂因着身下人儿的反应越发浓烈,好似一切都将要失控一般。 沈南枝被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呼救声被全数堵在嗓子眼中,绝望的心底甚至罪恶地想着,如果她想获救,便只能如那日一般,一剑破了陆衡的脖颈才行吧。 可陆衡是她的丈夫,此时在他们的屋中,又怎会有人前来救她。 沈南枝逐渐被窒息的感觉放空了头脑,身体条件反射地做出求生的本能动作,她下意识闭紧双唇,贝齿狠狠咬住了陆衡的舌根,牙齿一麻,身上的桎梏在瞬间放松了力道。 陆衡猛然痛呼一声,浑浊的目光在此时找回些清明,唇角带着血,撑在沈南枝身上怔愣了一瞬。 沈南枝大口喘息着,满脸写满了恐惧,泪珠还挂在眼角,但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迅速撑起身来朝着床榻上缩去,全然没想到越是到了床榻上,自己便越是危险,此刻只想尽可能地离陆衡远一些。 陆衡直勾勾地视线紧锁着沈南枝逃离的身形,直到她缩到了床角,发现自己已是退到了最里面,再无路可逃,这才找回了些思绪。 显然,他的一时失控把眼前这个女人给吓坏了,但此刻沈南枝恐惧又瑟缩的模样,实在令他很难压抑住心中的兽性,更何况他在床榻上,向来都喜这般调子。 但陆衡还是定住了身子,并未再有激进的动作。 沈南枝并不比外面那些与他欢乐的女子那般,他这些私下的癖好并不宜展露在她面前,况且本就是不久之后就要弃掉的女人,若是落了什么把柄在她手上,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但心底那股子燥热的火气还是在不断向下蔓延着,陆衡直立起身来,难耐地滚了滚喉结,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别怕,吓着你了,方才酒劲太大,接下来我会温柔些的。” 温柔之下,自是无法全然满足陆衡的喜好的,但这也比就这么硬生生将燥火隐忍了去的好。 陆衡道完这话,俯下身子便是又要朝着沈南枝逼近了去,沈南枝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后背却已是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沈南枝在陆衡再次将要吻上来时,大力地按住了他的胸膛,触及那一片热烫她也全然没有缩手半分,只想尽快将陆衡推走:“不,你别过来,我……我不想这样……” 因着要收着些力道,陆衡被沈南枝的掌心推得没法再向前靠近,几番来回下,便涌上了烦躁的心绪,眉心一皱,不悦沉声道:“不必如此害怕,你我是夫妻,难不成我还会当真伤了你不成?” 陆衡这话在沈南枝听来却是一点信服力也没有,她的唇角已是落了伤,腰间更是能清楚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想必连肌肤都淤青红肿了,这难道还不算伤吗。 陆衡显然没打算放过她,说完这话便不由分说压了上来,动作和力道相比方才已是轻柔了许多,好似又与婆子所说的那般事一样。 可沈南枝还是害怕,心里也对陆衡的触碰十足抗拒,她无声祈祷着一个得以逃脱的机会,却又觉得自己已是嫁给了陆衡,逃得过初一又怎逃得过十五。 正想着,陆衡的手掌开始自她脖颈向下游离起来。 沈南枝浑身一僵,忽的感觉小腹一阵难耐的刺痛,随后便有一股热流蔓延开来,她忙不迭按住了陆衡落在她腰间的手掌,抬眸谨慎小心地低声道:“我……我好像……” 陆衡眉心微动,敏锐地嗅到一抹与两人之间交织的不同的气息,他自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瞬间明白过来沈南枝这是发生了什么。 瞬间像是有一盆冷水从他头顶倾盆倒下,陆衡黑了脸,迅速从沈南枝身上起了身,好似很是嫌弃她此时身体发生的变化,更不想叫自己沾染上分毫。 晦气。 陆衡在心底咒骂了一声,眸底的厌烦逐渐化成了冰渣,再没了半分要继续下去的兴致,不满地瞪了沈南枝一眼,冷漠疏离道:“赶紧去收拾干净,自己月事何时来也不知晓,早说又怎会坏了今日的气氛。” 沈南枝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但很快又将话给止了去。 总归算是逃过一劫,她这会子才有了些毫无实质的安全感来,朝陆衡点了点头,撑着身子想要从床榻边下去,脚下却是一软,又跌回床上坐了下来。 陆衡没耐心再多看沈南枝一眼,烦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想着她此刻身上淌着污秽之物,就是连仅是睡觉也是不想与她再同睡在此了。 陆衡背过身去,正准备抬腿离去,很快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眼床边被欺负得衣衫不整面容惨白的沈南枝,毫无温度警告道:“明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夫妻之间的私密之事不可道与旁人知晓,知道了吗?” 陆衡自是不怎担忧的,沈南枝到底是什么也不懂的闺中女子,只要简单糊弄几句,她也定是不好意思向旁人提及这些的。 说完这话,也不待沈南枝回应,陆衡脚下生了风,拿起一旁的一件外衣,快步走出了房门。 第15章 这一夜沈南枝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即使是在梦中,也像是有一层浑浊的迷雾紧紧包裹着她,一遍遍在她眼前放映着令人恐惧的画面。 清晨,沈南枝被噩梦惊醒,激起后背冷汗涔涔,呆坐在床榻上缓和了好一会她才逐渐平复了心境,而后便又觉得有些绝望无力。 她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但到底是这般岁数了,又怎会不知些男女之事。 陆衡与他表面那副温和光鲜的模样全然不同,背地里他所使的那些花样可并非她能够承受的住的,她接受不了,更不愿被他这般折磨。 但已是被迫嫁给了陆衡的她,又要如何才能免遭这苦难安然度日。 沈南枝闭了闭眼眸,想要逃离这般生活的心思从未有过这般强烈,待到再度睁眼时,方才燃起的那点子星火又再次黯淡了下去,最终消散在了眸底。 —— 自屋中出来后,沈南枝向春夏询问了一番陆衡的去处,得知陆衡昨日宿在了书房。 昨日陆衡说要与她一同前去向徐氏请安,沈南枝一想起两人最后的不欢而散便有些心底生怯,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命了秋冬前去书房唤人。 本是起了个大早时间充裕的,可秋冬这一去竟耽搁了近半个时辰,而后回来却又道陆衡不愿起身,让沈南枝独一人去请安。 沈南枝闻言皱了皱眉,分明是陆衡昨日自己说要同去的,也不知他这是在与她置气,还是压根就没将此事放心上。 但已是耽搁了许多时间,沈南枝得了消息便立即动身去了徐氏的主院。 厅内,徐氏坐在红木椅上饮着热茶,眉宇间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耐,直到视线中出现沈南枝的身影,不耐便逐渐转为了不悦,先一步开口道:“你今日怎起得这般晚?” 沈南枝身形微顿,虽是对徐氏的斥责有些胆怯,但也仍是如实答道:“儿媳向母亲请安,今晨本想唤世子一同前来向母亲请安,但世子还未起身,这便耽搁了些时辰。” 徐氏闻言,眉眼一挑,审视般地看向沈南枝,很快视线便落到她今晨起身后仍是有些微肿的双唇上,唇角明显结出一小块暗色的血痂,落在那种地方,不必多想也知是如何伤了的。 徐氏神色微变,开口也带上了几分焦躁的急促:“你可是与衡儿圆了房?” 沈南枝一愣,双颊瞬间攀上了红热,怎也未想徐氏会这般直白问她。 屋中还有徐氏身边的下人,沈南枝羞得有些抬不起头来,思及昨日陆衡临走前叮嘱她的话,她动了动唇,几欲开口最终也只能低低呢喃着:“还、还未曾……我来了月事……” 即使声音低微,徐氏还是听了个清晰,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面上的神情却仍是不悦:“既是未曾,你又何故晚来了这般久的时辰,我向来未让衡儿早晨前来请安,你也莫要拿他当借口,这才成婚没几日,你便乱了规矩,可是知错?” 沈南枝垂了眼眸,也不知这错怎就到了她身上,但她知晓徐氏是不会听由她解释的,不再多说,只得低声应下:“是,儿媳知错了,日后不会再晚了时辰。” 徐氏瞧着沈南枝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就不怎舒坦,浅饮一口热茶后,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问道:“中元节祭祖一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这才过了一日,沈南枝自是没可能做出什么准备来,支支吾吾一瞬,顶不住徐氏不断施加笼罩而来的压迫气场,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正在准备着,儿媳不敢怠慢。” 徐氏冷哼一声,见沈南枝这般回答,想来也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下手,正欲再多数落她几句,侧门一旁快步走入一名丫鬟,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夫人,陆闻说查到线索了。” 徐氏闻言,顿时正了神色,瞥了沈南枝一眼,已是无心和她多说,摆了摆手道:“行了,那你且好好准备,可莫要丢了陆家的脸面,退下吧。” “是,母亲。” —— 沈南枝离开屋中后,徐氏唤人将陆闻带了进来。 陆闻一般鲜少在早间出现,此时带回了消息,那自然是还未曾睡过。 只是当他步入屋中时,一张清冷沉着的面容却是瞧不出半分憔悴,唯有略显褶皱的衣衫显露出他这一晚并未闲着。 徐氏抬眸看了眼陆闻,淡漠的眸底没有分毫波动,也不曾为陆闻的辛劳奔波而感到疼惜和关怀,只待他走到跟前,便开门见山直言道:“查到些什么了?” 陆闻对徐氏的态度也并不在乎,站定后顿了一瞬,这才微启薄唇,缓声道:“此前锁定的目标人物出了差错,昨夜我跟至二更天却无事发生,意识到不对转而去了另一目标人物所在地。” “人死了。” 徐氏一愣,在陆闻淡冷的嗓音下,竟激起后背一股凉意麻直尾椎,好半晌才出声道:“怎么死的?” “开膛破肚,其五脏六腑被挖出散落一地,整个身体已无完好之处,唯有面容丝毫未有伤痕,好似是故意要留下这张脸好叫人辨别出死者为何人。” 徐氏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眼前好似都出现了这可怖骇人的一幕,胃里直翻腾,只怕再多想片刻就会当场呕吐出来。 陆闻却是面不改色,说完自己昨日所得消息后便静默不再多言,沉黑的眼眸捕捉到了徐氏面上神色的每一分变化,眸底却晦暗沉郁得叫人猜不出情绪来。 过了片刻徐氏才逐渐缓和了过来,抿了抿唇,这才又继续问道:“死者为何人?可是仍与之前的案件毫无联系?” 陆闻不紧不慢答道:“这次的死者为宁华布庄的掌柜,并非外地人,年岁较此前的遇害这要年长许多,除了同为男子以外,与其他受害者并无太大联系。” 徐氏皱了皱眉头,这桩案子就是因着如此情况才会这般棘手,这一年多来死的全是毫不相干之人,可长安怎会突然之间冒出这么多心狠手辣的杀人犯来,还一直未曾露出半点踪迹叫人查到。 陆闻唇角微动,见徐氏为之苦恼,又抛出一条线索来:“此人生前私底下并不检点,家中妻妾成群,却仍时常流连在烟花柳巷,若要说此人与之前的受害者唯一的联系,兴许就是或多或少身上带有污点。” 徐氏闻言瞪了陆闻一眼:“你莫不是想说这一年来频频杀人的杀人犯是在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如此残忍歹毒的杀人手法,如若不是对其恨之入骨,又怎会下此毒手。 任何人都不会觉得那行凶之人会是个正派,尽管事实当真如陆闻所说,受害者皆不是什么干净正直之人。 “这倒不好说,或许是什么私人恩怨也说不一定。”陆闻这话模棱两可,又像是随口一说,并未赞同任何一种观点。 徐氏冷哼一声:“谁人会和这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结下私人恩怨,此事还得继续查,定要将其差个水落石出。” “为了印证我这一猜测,我想,下一个遇害者,兴许会落到华宁布庄的少东家身上,此人继承了他爹的习性,你说这人若当真想杀这等污秽之人泄愤,杀了老子,不杀儿子吗?” 徐氏顿了一瞬,似是觉得陆闻这话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 如今案件毫无头绪,即使陆闻这个猜想还仍无实质性的证据,但也想不出别的方向去进行了。 徐氏默认了陆闻的想法,而后又抿唇沉默了许久时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很快,她神色一凛,像是察觉了什么不对劲之处,冷了嗓音:“你怎知昨日那人会动手?” 陆闻敛目,不知是为遮去眼中转瞬即逝的何种神色,再度抬眼时,眸底已然清明,不咸不淡道上一句:“我若不知,又怎能替你查案?” 徐氏喉头一噎,将要说出口的话被陆闻这句轻蔑又狂妄的话语全数堵在了嗓子眼。 这话诡异至极,好似那人何时杀人全都在陆闻的掌控中一般,可如若陆闻真有这样的本事,此案早就能破下了,又怎会被那人给耍得团团转。 可起初徐氏找到陆闻,便是因着陆衡这头毫无进展,甚至陆衡压根就没有能力查出任何线索,这才想要利用陆闻的能力破获此案,再将功劳捞至陆衡身上。 徐氏被怒火激得气息不稳,但显然相比波澜不惊的陆闻,她显得十分失态。 陆闻身形微动,似是不怎在意徐氏的反应,低声道了一句:“哦对了,忘了提醒你,若说下一个目标当真是华宁布庄的少东家,那近来逐渐与之交好的大哥,在少东家遇难后会成为那人的下一个目标,也说不一定哦。”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徐氏当即失控,怒斥出声。 可陆闻却是充耳不闻,在道完这话后,没有半分停留,转身离开了屋中。 徐氏面色铁青,向来沉静睿智的眸光在此刻再难保持半分平静。 陆闻这是在当着她的面嘲讽她的儿子不学无术,甚至满身污点,可陆闻又觉得自己能好到哪里去,一个□□所生的野种,无依无靠寄居在国公府内,他有什么底气在此狂妄。 他怎么敢! “去,去把世子唤来!立刻!” 第16章 五日后,城郊茶馆水云雅间内。 陆闻一身墨色衣袍坐在窗边,莹玉般的指骨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双目静静望向远方,眸底神色平静如水,好似正享受着此刻放空思绪的惬意。 但雅间内却并不止他一人,立于一旁的男子一脸正色,双唇一张一合,自进屋后便未曾停下来过,显然这并不是陆闻应当放空思绪的时刻。 男子道完一番话后注意到陆闻压根未听进去半分,皱了皱眉头,沉了嗓音:“你这般提醒了徐氏,若叫她因此警醒,阻拦了陆衡与唐东来往,岂不是叫我们功亏一篑。” 唐东便是那位刚丧父五日的华宁布庄少东家。 而眼前的男子,名唤宋时钦,人前为长安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小茶馆的说书先生,实则却是曾经的宋太傅之子。 宋太傅一家在五年前遭人陷害,满门抄斩,留下当时因身子弱被送往寺庙修行祈福数年的独子,如今朝中已鲜少有人提及有关宋太傅的消息,更是无人在意当年那桩惨案究竟是宋太傅真的犯了事,还是因挡了谁的路而落此下场。 陆闻缓缓收回了视线,似是总算听进去了一句话,转头来看向宋时钦,轻笑一声,道:“若是换了旁人,兴许还值得你担忧些许,但我那位大哥……” 陆闻顿了顿,眸底的笑意渐冷,眸光也变得轻蔑,继而道:“自是会助我们将事情顺利进展下去的。” 宋时钦有些语塞,在与陆闻联手的这几年中,大多时候他都不会质疑他的决策,陆闻也的确未曾出过半分差错,向来都判断精准,能力超群,但有时他也会被陆闻超乎常理的自信搞得心慌不已,就好比现在。 陆衡的性子他自然也是了如指掌,可徐氏却不是个如陆衡这般好糊弄的软角色,陆闻提前在徐氏面前透露了下一步计划,又将陆衡也牵扯了进来,徐氏不可能不作为,不论是将陆衡牢牢看紧,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唐东身上,对他们来说,都十分不利。 默了片刻,宋时钦无奈地摇了摇头,知晓自己无法说服陆闻,说再多他兴许也听不进去多少,也只得放弃忧愁此事,转而道起正事来:“唐华一死,此前唐东和陆衡相约之事估计要延期些许时候了,如此我们也得以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画舫宴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届时我会安排好一切,近日你将陆衡盯紧便可。” 陆闻微微挑眉,指尖轻点了几下桌面,低声道:“那倒未必,唐东并非什么孝子,也不是会顾忌礼仪习俗之人,即使是刚刚丧父,应当也不影响他原本寻欢作乐的计划,你动作得快些。” 宋时钦愣了一下,似是在脑海中揣摩了一番那位向来与父亲关系不好,又不学无术纨绔败家的华宁布庄少东家,这便觉得,陆闻所言的确有道理。 时间紧迫,那日的计划兴许还要再与陆闻商议完善才行。 宋时钦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什么,雅间门前忽的传来敲门声:“先生,底下有人找您。” 陆闻给宋时钦递去一个眼神,宋时钦忙快步走到雅间的另一侧的窗边,撩开一角窗帘朝一楼大厅看去。 只见茶馆大厅的楼梯口前立着一道淡蓝色的身影,简单挽在脑后的发髻仅簪着一支素白的发簪,她手指交缠在一起的模样不难看出些许紧张和焦急。 宋时钦有些意外,估摸着时日,今日不应当是沈南枝会来茶馆之日。 不过思及如今沈南枝已不再是沈家大小姐的身份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回头朝陆闻淡声道:“你嫂嫂来了。” —— 沈南枝没曾想今日茶馆竟是空无一人。 她以往来茶馆都有固定的时日,大多时候遇上说书先生说书,茶馆内便会座无空席,偶尔也会仅见熙熙攘攘几桌客人喝茶话谈,但没有客人之时却是头一次。 沈南枝有些紧张,不知自己是否来得不是时候,或许今日说书先生忙于别的事,并无空闲开店。 正想着,二楼传来脚步声,沈南枝抬眸便见说书先生自楼梯往下而来:“久等了,方才在楼上处理些事务。” 沈南枝心下一慌,忙不迭道:“是我冒昧打扰了才是。” 话语间,宋时钦已走到了沈南枝跟前,闻见她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道:“今日茶馆可是休息,若是不便……” 宋时钦朗笑着摆了摆手:“那倒没有,生意不好罢了,既是来了便坐会吧,这边请。” 说罢,宋时钦已先一步转身朝着大厅一侧的桌案走了去。 沈南枝下意识抬眸看了眼楼道,她未曾上过二楼,但也知晓二楼是专为少许客人准备的雅间,也不知宋时钦这是已将事情处理完毕了,还是仍有客人在楼上等着他。 不敢过多耽搁,忙收回了视线跟上了宋时钦的步子,迈开步子背过身的同时,便也未曾瞧见二楼水云雅间的窗边被撩起的一角窗帘。 窗帘下,墨色的衣袍在那人抬手的动作下微微晃动一瞬,很快又再次掩下,瞧不见任何踪迹。 宋时钦朝沈南枝做了个请的动作,于桌案前落座,抬手唤人备了热茶。 沈南枝抿了抿唇,即使已是到了此处,仍是带着些许犹豫,直到宋时钦出声唤她,她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明来意:“今日来此,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因着实在太过苦恼,所以斗胆想向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宋时钦微怔,倒是没曾想沈南枝今日来此竟是与寄信和收信无关之事,毕竟他们相识这几年间,所有的联系都和那些信有关。 宋时钦看了沈南枝片刻,微微挑眉欣然道:“但说无妨。” 苦恼沈南枝的问题自然是她前几日接到手上的烫手山芋,中元节祭祖一事。 陆衡在好言鼓励下劝说她接下了这个重担,却又在之后压根不再过问此事,更甚因着那日两人的不欢而散后,好几日也未曾再见他的身影。 而沈南枝不识太多字,府上记录着曾经祭祀大典的书籍,她根本无法看懂,去问徐氏她是万万不敢的,府上旁的人她又不怎熟稔,浪费了好几日时间后,终是没了别的办法,鼓足了勇气来到了城郊茶馆。 如若要求助此事,沈南枝第一个想到的当是那位与她书信交流的朋友,可他向来回信的时间不固定且漫长,就算回给她的信件,她也不定能看懂,于是她便想到了这位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 沈南枝看了眼宋时钦,踌躇片刻才谨慎措辞道:“中元节将至,家中命我筹备祭祀大典一事,可我对此一窍不通,不知先生可对此有些了解,能否为我出出主意,指点一二?” 宋时钦一愣,提及中元节祭祖一事,视线下意识便飘向了他所坐立的位置正对的二楼雅间的方向。 水云雅间的窗边,陆闻撩起一侧窗帘静立在那,静雅的茶馆大厅自是清晰地将沈南枝的话语一字不漏传到了楼上。 只是陆闻闻言后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仅是淡着一双眼眸,沉冷着目光直直看向他们,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似是情绪变得不佳,但又好似他一直都是这幅神情,叫人猜不透他意欲为何。 中元节祭祖一事本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但沈南枝一直是他们计划之外的人,更莫说三年前与沈南枝相识时,她都还不是国公府的世子妃。 起初陆衡大婚之时,他们都未能将嫁入陆家的倒霉姑娘和这位一直与陆闻书信来往之人联系到一起。 可前几日陆闻忽然前来告知他,那寄信的女子如今成了他的长嫂,嘴角含笑的模样叫人全然猜不透他究竟觉得这是件趣事,还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宋时钦没能从陆闻的眼神中得到确切指示,自然也有些犹豫开口了。 沈南枝道完这话心中本就紧张,再见宋时钦久未答话,一脸深思的模样,心中忙就打起了退堂鼓,急促道:“我、我就是……实在也不知向谁请教才好,思及先生见多识广,这才贸然前来叨扰先生,先生今日可是有事在身,我……这也并非什么要事,不若先生还是……” 宋时钦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的片刻走神叫眼前本就胆小的姑娘会错了意,忙露了笑解释道:“沈姑娘莫要在意,在下今日并无旁的事,你我相识一场,这点小事自是不在话下。” 沈南枝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说书先生若是能指点她一二,她也自是能摸着门路,回去也能找着方向开始着手准备。 正要开口询问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问题,一旁的楼梯口忽的匆匆跑下来一小厮,到了宋时钦跟前,便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沈南枝止了话,垂眸静静等候着,并未瞧见宋时钦在听完小厮的传话后,眸底逐渐变得耐人寻味的目光。 很快,宋时钦轻笑一声,挥退了小厮开口道:“沈姑娘,看来你的难题,有人抢着想要替你解答了。” 第17章 水云雅间内,窗边立着的人视线紧锁在快步离开茶馆的女子身上,女子露出的耳根显而易见一抹怎么也挥散不去的红晕,因着慌乱连脚下的步子也有些踉跄,手中紧握着一张画卷,上马车时还能瞧见她小心翼翼将画卷护在怀中。 直至那抹身影完全隐匿在马车帘后,陆闻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一回头,便对上宋时钦似笑非笑的神情,陆闻微蹙一瞬眉心,脸上难得出现一抹不自然的神色来。 宋时钦端起茶杯润了润喉,笑问道:“不是说她仅是你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乐子罢了,怎还如此费心为她绘制图画讲解祭祀大典所需的准备?” 陆闻面上的那抹不自然很快消散在他的淡漠之下,坐回方才的位置后才漫不经心缓声道:“为嫂嫂分忧解难,为家中事务出一份力,难道不是我应尽的职责吗?” 宋时钦自是没将陆闻糊弄的话语给听了去,他们要的是陆家身败名裂,要的是陆家从此跌入深渊永世陷入无尽的折磨之中,陆闻又怎会想要尽心尽责助陆家将祭祀大典办好。 只是,对于突然在计划之外嫁入陆家的沈南枝,便不知陆闻是作何想法了。 宋时钦开口问道:“那中元节之时,是否仍旧按计划进行?” 陆闻默了一瞬,舌尖不自觉轻舔过自己的唇,唇边是微苦的茶香,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逐渐变得晦暗不明,良久才沉声开口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且先将画舫一事解决后,再议。” —— 沈南枝自城郊入了城后,一颗心仍旧未能平息下来。 她怎么也未曾想到,那位友人今日竟也在茶馆中,惊喜,慌乱,担忧和紧张充斥着她的胸腔。 她不知那人是否在楼上瞧见了她,亦或是那人仅是听到了她的苦恼,并未将视线投出过半分,但他却是毫不犹豫帮了她。 怀中是那人派小厮送到她手中的画卷,离开之前她匆匆瞥过一眼,那人是如此思虑周到,念及她识字不多,竟将想要传达的信息绘成了她一眼便能明白的画,图画的方式自然解决了她不识字的问题,更甚她瞧见那画作的精细程度,让人忍不住去想,短短半个时辰内他是如何画完的。 马车一路驶回国公府,沈南枝拿着画卷匆忙回到屋中,屏退了下人待到屋中仅留有她一人后,这才万分珍重坐在了书案前,缓缓打开了画卷。 画卷上,几幅精细的小图绘制成了一卷讲有中元节祭祖之行的全部流程,从起初出发需得备好的马车和随从,再到一路朝着雁山而去的路线,中元节当日,最为重要的祭祀大典所需之物也一并展示在上面。 沈南枝看得极为仔细,甚至仍旧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一边看着一边分心想着,自己何德何能得此良友,甚至她都不知要如何报答他才好。 直到看到最后,沈南枝在画卷的角落发现了一行小字,字体工整笔锋锐利,一眼便可瞧出是那人的字。 上面写着:为何不问家中人? 这几个字皆是沈南枝所认识的字,她却疑惑地顿住了思绪,似是有些不明所以。 因着仅是文字,沈南枝无法从文字中读出那人的情绪。 他是觉着自己为这等小事去请教外人有些不妥,还是在询问她家中人为何没为她解决难题,沈南枝看着这行字歪了歪头,眉心也不自觉蹙成了一团。 他既是如此细心和耐心为她绘制这幅画卷解惑,便不是觉着为她解答问题为难麻烦了他,但他提及到她的家中人,是指她夫家的人,还是娘家的人呢? 沈南枝思索了片刻,竟隐隐觉得,这人是在告诉她,这等问题在她家中也是能有人替她解答的。 但父母是不会帮她解答的,沈槿柔更是未曾参与过这样的事情,陆衡见不着人影,徐氏她又不敢招惹。 那会是谁呢? 沈南枝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忽的灵光一闪! 应当是陆莹吧! —— 沈南枝思来想去,越发觉得那人给她的指示便是去请教陆莹。 陆莹虽是养尊处优的国公府四小姐,但国公府每年祭祀大典她自是都有同行,大多细节问外人自不会比问当事人清楚,而陆莹虽是与她并不熟稔,但在上次短暂的交集下,她却觉得陆莹并非难以相处之人。 或许,她应当备些陆莹喜爱之物,诚心前去请教,陆莹自是会不吝赐教的。 打定主意后,沈南枝次日便起了个大早,去过主院向徐氏请安后,她便匆匆忙忙回屋准备了些许礼物,动身朝着陆莹的院中去。 门前的侍卫前去通报后,没多久房门前就出现一道娇俏的身影,陆莹亲自开门探出了身,果真瞧见院门前站着的是沈南枝后,惊讶出声:“嫂嫂,你怎会来我院中?” 沈南枝被陆莹这副架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了眼眸,但还是抬手示意春夏和秋冬跟上,迈步走到陆莹跟前低声道:“闲来无事前来看看你,还未正式与你相识过,可是得闲?” 陆莹视线略过沈南枝看到了她身后两名丫鬟手中拿着的半虚半掩的东西,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能猜到沈南枝来此可不是只是为了与她相识一番的。 顿了片刻,她这才侧过身子,并未多问什么,道:“今日无事,嫂嫂请进吧。” 若非那人的点醒,沈南枝应当是不会有勇气这般贸然前来叨扰陆莹的,但此刻见陆莹的态度并无排斥,她心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觉那人当真是为她寻了个极佳的办法。 入了屋中,沈南枝没好意思过多打量少女的闺房,略带拘谨地在桌前坐下,便轻声道:“不知你喜得些什么,我带了些礼物赠予你,还请莫要嫌弃。” 说罢,春夏和秋冬便将手中托盘上的布料揭去递到了陆莹面前。 陆莹侧眸看了一眼,托盘中是一些女子的珠宝首饰,以及胭脂水粉,并非什么稀奇之物,但也瞧得出并非搪塞糊弄的便宜货。 陆莹微微颔首,示意丫鬟将东西收下,面上却是无太多欣喜,反倒是疑惑:“嫂嫂何需如此客气,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沈南枝不擅做这些事,倒是有些庆幸陆莹没有出言点破她的庸俗,也未有端出高人一等的国公府小姐的架子嘲笑她,她自是知晓陆莹并不缺这些物什,但她也实在想不到能送什么于她,总好过自己空手而来。 但东西已送出,沈南枝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了,倒是陆莹在短暂的沉默间瞧出沈南枝的心思,没想着拐弯抹角,直接将话头接了过来开门见山道:“嫂嫂今日来应当是有事同我说吧?” 比起陆莹的直接,沈南枝倒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扭捏了,动了动唇,这才鼓足了些勇气,抬眸看向陆莹诚恳道:“实不相瞒,母亲命我筹备中元节祭祖一事,我初来国公府,此前也未有这般经验,思来想去,想向你请教一些祭祀大典的细节,不知你可否能为我讲解些许?” 陆莹一愣,很快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让你筹备?母亲莫不是疯了!” 沈南枝喉头一噎,刚生出的几分底气被陆莹这话瞬间给击得溃不成军,显然在陆莹眼中,她这副模样哪是能担此重任的样子。 陆莹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嘴快将话说得太过了,为难地看了眼沈南枝,顿了顿,还是出声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并无别的意思,父亲向来最为重视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就连以往由母亲筹备的祭祀大典,也会叫父亲吹毛求疵地挑出好些毛病来,你刚嫁入府中又没什么经验,母亲怎会将如此重任交付于你,也不知是为了自个儿图轻松还是专门为了为难你。” 陆莹向来说话不怎过脑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这话一说,沈南枝心中的忧心并未缓和多少,反倒觉得压力更大了些。 她如陆莹一样,也完全想不明白陆衡怎会想到去揽下此事,更想不明白徐氏竟会一口应了下来,可事已成定局,她也只能拼尽全力去做。 沈南枝垂了眼眸,深吸一口气,对陆莹诚恳道:“此事我不敢怠慢分毫,所以,今日特来,想请求你能与我说道一些往年祭祀大典的情况,或许能有所帮助,拜托了。” 陆莹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眼前垂着头扣着肩的长嫂,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坚决和极难堆积在一起的勇气。 在她看来,沈南枝当是个不怎上得了台面的内敛的深闺女子,与她不同,更与她曾经在女院中所认识的同学乃至沈南枝的妹妹都不同。 这等女子,大抵这一生都将被人随意摆弄她们的命运,无力反抗,也无力脱逃,实在有些可怜。 而眼下落到沈南枝身上的这件大事显然像是家中其余人的有意为之,但沈南枝竟是在迎难而上,这叫她怎能不意外。 陆莹转了转眼眸,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露了笑:“嫂嫂客气了,我自是能给你讲解一二,只是……我也想向嫂嫂寻个请求作为交换,嫂嫂可愿意?” 沈南枝一怔,陆莹会对她提要求,这事自然便成了,她倒是生怕自己对陆莹无以为报,忙抬头应道:“自是愿意的,何事我能帮得上的?” “三日后我有个聚会,上次嫂嫂做的白玉奶糕我甚是喜爱,不知嫂嫂可愿帮我准备些拿手美食,以便宴席上招待来宾?” 沈南枝顿时亮了眼眸,别的事她兴许还有些无能为力,但此事她定是得心应手:“好,自是义不容辞。” 在陆莹的屋中待了大半日,沈南枝离去时心中悬着的巨石已是落下了大半。 有了陆莹的帮助,如今她脑海中已有了些雏形,接下来便可着手开始筹备了。 脑海中还仍在回顾着方才陆莹说的一些要点,正绕出陆莹院外的小道,身前忽的走来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而后头顶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冷声:“嫂嫂,真巧,来寻陆莹?” 沈南枝本是垂着头,一时间还未听出是谁的声音,一抬眸才瞧见陆闻面无表情站在跟前。 陆闻狭长的凤眸直直地看着她,分明他面上并无什么神色,却总觉得他这看似客套的话语有些说不上的不对劲。 沈南枝有些奇怪,动了动唇,还是微微颔首寒暄道:“嗯,来向陆莹请教些事情,你也去找她吗,她刚歇下,不若你晚些时候再去吧。” 话语间,沈南枝似是还思索了片刻,那人问她为何不问家中人时,自己怎还漏了陆闻这个小叔子,不过思及陆闻的处境以及自己已经得到解决的问题,倒是很快觉得,自是问不到陆闻那去的。 “请教……事情吗?”陆闻薄唇微动,微不可闻低喃着什么。 在沈南枝瞧不见的袖口下,指骨不自觉蜷缩收紧,直到紧握成了拳,眸色已是晦暗不明,沉沉“嗯”了一声,不待沈南枝再多说什么,竟就这般没头没脑地又转身离去了。 第18章 得了友人和陆莹的帮助,沈南枝这两日便变得忙碌起来。 还有不到小半月的时间便是中元节,需得准备的事情繁琐复杂,即使有了头绪,沈南枝也松懈不得分毫。 因着明日一早需得履行承诺为陆莹准备宴席所需的餐食,沈南枝便将明日的事务加紧压缩到了今日,一阵忙碌之后,回到院中已是过了亥时。 因着身子疲乏也并无什么胃口,沈南枝草草用过膳便前去沐浴更衣只想早些躺下歇息了。 隔间内氤氲热气朦胧着视线,沈南枝有一瞬思绪放空。 近几日因着筹备祭祀大典一事,她忙得晕头转向,却又觉得十分充实,这虽是一份并不被人看好的差事,在这过程中她也或多或少会联想到陆莹所说的,徐氏是否是在专程找她麻烦,旁人是否是在等着看她出糗。 但她仍是尽心尽力去做,在一件件琐碎的小事被办成后,心底也升起罕见的成就感来,心中更是隐隐期待着,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她所做的这一切努力,是否会被人看到,又是否会被认可。 或许她一直都是飘散在世间微不可闻的尘埃,可谁人心中会不想自己得以发光发亮。 思绪一转,即使做成了又能如何呢,这令她没有半分归属感的国公府,与她毫无感情可言的夫君,以及一片渺茫的未来。 她总是会在不断缠绕上心头的繁杂思绪中变得悲观和落寞。 沐浴的时间过久,直到水温渐凉,沈南枝才不得不从浴桶中起了身。 脑子泡得有些晕乎乎的,沈南枝立起身后缓了一瞬心神,这才淌着水跨出浴桶,伸手扶着一旁的架子准备擦拭身体。 刚取下挂着的干净毛巾,身后忽的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若不仔细听,似是还并不能发觉。 可沈南枝身子一颤,下意识攥紧了毛巾,猛然回头,便惊呼出了声。 陆衡也是一愣,视线里白花花的一片,大部分的白都来自沈南枝手中的宽大毛巾,但他的视线却被紧紧锁在了她肩头裸露出的一小片肌肤上。 光滑,细腻,白皙到几乎透着盈光。 “你、你今日怎回来了?”沈南枝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未着片缕的身子即使有一张足够宽大的毛巾遮挡,却仍叫她没什么安全感,颤着嗓音开口,就差未直接开口驱赶陆衡离去了。 陆衡视线仍是无法移开半分,眸底的神色逐渐暗沉下来,滚了滚喉结,缓声反问道:“我不能回来吗?” 沈南枝无言以对,紧紧抿住了双唇。 这里是她和陆衡的屋子,两人已是夫妻,即使陆衡这些日子并未曾在此过夜,但他何时想来,何时想走,都不是她能决定之事。 这一刻,那日的种种再次浮上心头,将她方才洗得发热的身子瞬间激出一丝透入骨髓的寒意来。 沈南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双臂夹紧,垂着头难掩抗拒道:“待、待我穿好衣服,再唤人来替你备水沐浴可好?” 沈南枝明显后退的动作令陆衡心底霎时涌上一丝不悦,思绪在这一刻回炉,他张了张嘴,正欲呵斥,又忽的想到了此前母亲对他的忠告。 心底艰难地挣扎了一瞬,陆衡这才移开了视线,阴沉着面色强迫自己转了身,冷声扔下一句:“那便不要磨磨蹭蹭,动作快些。” 直到陆衡的身影离开了隔间,沈南枝这才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即使身子还有些僵硬,但也不敢耽搁半分,生怕陆衡会去而复返,再次叫她陷入尴尬的困境中。 沈南枝穿好衣物回到屋中时,便见陆衡正坐在桌前喝水,走近几步才见那似乎并非白水,乌黑一片应当是刚唤来的醒酒汤。 一想到陆衡这又是饮酒后而来,沈南枝刚松懈些许的心情又再次提了起来。 不待她反应,陆衡便已是先侧头看了过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唤人备水,要让我等到几时?” “是、是……世子。” 陆衡在隔间内沐浴时,沈南枝紧张地扣着手指坐在床榻边,睡也不是,立也不是。 上次因着正巧来了月事而逃过一劫,可这几日过去,月事也已结束,她已是再无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如若陆衡上次并未显露出那般模样,她或许不会有这么抗拒,她已是嫁给了陆衡,有肌肤之亲也是早晚的事情,即使不愿她也自认做好了准备。 可陆衡却是那般粗鲁可怖的。 沈南枝身子一颤,几乎不敢去回想那好不容易被她忘却和消散了的痛楚,更甚不知那时的陆衡是略有收敛,还是只是冰山一角。 慌乱间,沈南枝还未思索出能够拒绝的理由,陆衡已是沐浴更衣,带着一身热气从隔间内走了出来。 陆衡一眼瞧见坐在床边的沈南枝,即使只是一个静静坐着的姿势,却从头到脚无一不透着抗拒和紧张,叫人瞧见便觉得扫兴又窝火。 沈南枝全然不是他会多瞧半眼的类型,不论是从外貌身材还是内在个性。 而那日的冲动也仅是因着醉酒和久未释放,以及在他触碰过沈南枝后身子里透出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他未曾去细思过那些情绪,也只当自己是鬼迷了心窍,在那之后更是再未曾想过那一夜,也在母亲找到他时,毫不犹豫便表明了自己绝不会再碰她分毫。 可方才瞥见的那一抹白皙却在脑海中怎么也挥散不去,甚至令他回忆起那日在他掌心下纤细娇柔的腰肢,以及相贴之时,她贴在自己胸膛上饱满柔软的胸脯。 陆衡并未瞧见过沈南枝的身子,从外表看来,她也不应当有什么令男人着迷失控的身材,可他却又实难将自己触碰和窥见的零星碎片拼凑在一起,总觉得有些违和格格不入。 审视片刻,陆衡淡淡地收回了眼神,今日虽是来此过夜,但他并未想要对沈南枝做什么,况且来此之前他已是痛快发泄过一番,又哪还有精力碰这平平无奇的无趣女人。 沈南枝被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自是不知陆衡心中所想,踌躇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硬着头皮先一步开口道:“我……我今日月事还未结束,你可是要……” 陆衡眉头一皱,不知沈南枝这话是真是假,他也不知女子月事究竟要来几日才足,但他不想归不想,沈南枝不愿又是另一回事了。 欲要出言回击沈南枝的抗拒,却还是因着自己今日来此的意图给生生压了下去,默了一瞬,才面带不悦沉声道:“没打算碰你,我只是今夜宿在此处而已。” 沈南枝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陆衡,小心翼翼瞧过他的神色,又连忙别过眼去,低声应着:“好、好的……明日可要唤你起身?” 陆衡撇开自己烦闷的心绪,阔步走向床边,却是看也没看沈南枝一眼:“莫将我吵醒,你自个儿去向母亲请安便是。” 沈南枝点了点头,上次才因着陆衡说话不算话叫徐氏又将她训斥了一番,陆衡能直言不去自是最好不过了。 侧开身子让陆衡上了榻,直到他睡到了里侧,沈南枝这才缓缓有了动作,轻手轻脚躺到了另一侧。 不同于平日里的被窝,身旁的人传来不容忽视的热烫体温,叫沈南枝静躺在床榻上连脚心都不敢乱动弹分毫,僵直着身子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这倒是她头一次与男子同床共枕。 自与陆衡成亲以来,沈南枝实则并无太多已为人妇的感觉,她与陆衡还未圆房,成亲至今说过的话似乎也并无多少,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机会,到如今她都仍旧不太清楚自己的丈夫究竟是怎样的性子。 正想着,身侧忽的传来翻身响动,在静谧的空间中尤为明显,叫沈南枝心底一惊,正要侧身给陆衡腾些位置,却叫一只热烫结实的手臂给揽住了腰身。 沈南枝身形骤然紧绷,瞳孔缩紧,当即屏住了呼吸。 漆黑中,身后传来一道沉重的呼吸声,扑洒在她光洁的颈间,透着令人羞怯慌乱的暧昧,又在下一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用的何物沐浴,怎这般香?” 男人低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话语间扑洒出的热气挠得颈间阵阵发痒。 沈南枝心绪恍惚一瞬,似是觉得这话怎有些耳熟。 很快她便忆起陆闻便曾对她说过这句话,而后她赠予他自己亲手做的皂角,虽是未得到陆闻对此的反馈,但她猜想既是没被退回,他便应当是欣然接受了。 但显然,陆衡此时的语气,和两人躺在床榻上侧拥着的姿势,与那日陆闻道出这话时的意图可是截然不同的。 沈南枝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背对着陆衡,紧张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但也如实答道:“是、是我自己做的皂角。” 陆衡在沈南枝看不到的位置微蹙了一瞬眉心,皂角二字的确在这暧昧缱绻的气氛下显得有些突兀了,他以为她会道女子惯爱用的香精,亦或是泡在浴桶中的花瓣。 陆衡沉默地将手臂收回,鼻腔中还萦绕着这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的确馨香清甜得令人有些乱了心神,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冲动,不想承认自己叫这等无趣的女子给蛊惑了去。 脱离了陆衡的触碰,沈南枝也逐渐松缓了下来,若仅是这般安然入睡,似乎也并无她想的那般艰难,况且一日的疲乏叫她早已有些睁不开眼来了。 迷迷糊糊间,她似是听见陆衡在身侧又开口说了什么:“过两日你随我参加一个宴席,若是之后有人问起,你便说宴席期间时刻与我在一起的,知晓了吗?” 沈南枝听得不清晰,思绪已是入了半边睡梦之中,只在闻见了声响后不轻不重应了一声,至于究竟应下的是什么,似是并未能记得住。 第19章 翌日。 天还未亮沈南枝便起了身,轻手轻脚没敢吵醒陆衡,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这便悄然离开了屋中,前去为陆莹的宴席做准备。 陆莹未曾对这个宴席有过多解释,沈南枝只知前来赴宴的皆是与陆莹年岁相仿的朋友,既是小姑娘们的聚会,在吃食的准备上便选择了较为清淡爽口的口味。 从餐前果盘小食到丰盛的午膳,最后再是餐后甜点,沈南枝生生忙活了近两个时辰。 因着陆莹特意交代府上的厨子口味早已吃得腻味,而这次宴席她就是想尝尝沈南枝的手艺,沈南枝这便没叫厨房的下人们掌厨,在他们前来干活时也只叫他们帮着打下手,时间紧迫她便也将府上其余人的早膳也一并备了一份,直到所有吃食都准备妥当,天早已大亮。 这头各院的下人刚端走沈南枝准备的早膳,沈南枝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打算回屋沐浴一番去告知陆莹宴席已准备妥当。 身份尊贵的世子妃亲自下厨,并且来来回回忙碌得满头大汗只为换取一些有关祭祀大典的信息,若是换了旁人,只会叫那人以为陆莹这是在刻意为难。 但沈南枝却完全不这样想,她得以有了回报陆莹的方式,甚至心中隐隐猜想着,这是否也算得上是陆莹对她的一种认可。 即使说来有些可笑,但对于她来说已是弥足珍贵。 沈南枝收拾妥当后便打算去一趟陆莹的院子,但还未来得及朝那去,徐氏院中的丫鬟便急匆匆找了来:“世子妃,夫人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沈南枝一愣,徐氏从未在请安之外的其余时候召见过她,甚至连请安时也似是与她没什么话可说一般,向来都是草草了事。 她下意识回忆了一下今晨向徐氏请安之时自己可有多说错说什么话,但自是思绪无果,微微颔首后,只得先朝徐氏的院子去了。 入了偏厅,徐氏便坐立在桌前,桌上摆着几份甚是眼熟的餐食,沈南枝不着痕迹看去一眼,很快便认出这是今晨自己在厨房时,为府上其余人准备的早膳。 虽是因着占用了厨房而顺手准备的,但沈南枝却是藏了些难以启齿的小心思在里面。 她知自己嫁入陆家本就非你情我愿,甚至相比她的无可奈何,陆家对她是更为排斥和厌弃的,这样的日子越往下过便越不知会是怎样的,她也无别的本事,或许叫府上人知晓她也算是有个一技之长,亦或是念着她这点讨好般的小心思,心里会待她稍有宽待和平和一些。 徐氏跟前的那碗粥明显有动过的痕迹,她不知徐氏食量如何,但显然那粥下了大半,应当也算是合了她的口味,沈南枝悄然松了口气,来此前心中不安的忐忑也消散了些许。 可这口气还未完全舒缓下去,徐氏忽的抬眼朝她看来,眸底的视线冷厉又疏离,俨然一副要训斥责备她的架势,冷声开口道:“你今晨可是入了厨房?” 沈南枝下意识攥紧了手指,两手交错在身前,小心翼翼开口道:“就顺手准备了些吃食,可、可还合母亲口味?” 沈南枝声音很轻,她的嗓音偏软,音调低柔,这番话说出口便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之意来,实则并不会惹人厌烦,反倒令人觉得怜惜和柔软,没有半分棱角。 可徐氏仍是沉了脸,重重拍了下桌,厉声道:“成何体统!” 沈南枝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便闻见身后几个下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未能瞧见站在她身后的几名徐氏房中的下人有些疑惑地面面相觑一瞬,很快又低下了头。 方才早膳端上桌时,徐氏还对今日的餐食颇有夸赞,难得多吃上了几口,却又在得知这是沈南枝所做的之后瞬间变了脸。 沈南枝颤了颤唇,不知自己做了何事竟惹得徐氏如此大怒,声音越发低微:“母、母亲息怒,媳妇不知……” 徐氏板着一张脸,眉眼锋利:“不知什么,不知你如今身为国公府世子妃,不知你一举一动都将叫人与国公府联系在一起?” 沈南枝垂着头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时常被人这般数落得抬不起头来,父亲、母亲,乃至曾经不小心碰到了沈槿柔心爱的花瓶,她也会惊呼出声对着她好一顿抱怨和数落。 所以,她这是又做错了什么呢? 徐氏压根没想等沈南枝开口,进而继续训斥着:“你作为世子妃,当着众多下人的面进出厨房之地,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我陆家将你这新妇给欺负了去,可是我陆家何处将你给亏待了?” “没、没有的……”沈南枝哑口无言,她本是好意,也不知徐氏会对此这般在意,虽说是以她的身份的确是不需进出厨房这等油烟之地的,但也未曾到这般严重的地步啊。 她本就嘴拙,面对徐氏这般毫不讲理的训斥,自是没办法为自己辩驳半分的,只能生生承下徐氏的怒火。 徐氏瞥见沈南枝这副逆来顺受的怯懦模样心底那股子烦闷却是没有消散多少,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门外有小厮来报:“夫人,世子前来向您请安。” 如翻书一般,在闻见自己儿子前来的消息时,徐氏眉眼间瞬间拨开了云雾,眼眸一亮,微翘了嘴角道:“唤他进来。” 沈南枝闻言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徐氏至此也再无过多心思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陆衡入了屋,先一步便瞥见了立在角落微微垂着头的沈南枝,他倒是没曾想沈南枝这个时辰会出现在徐氏这里,但也未曾多问,转而向徐氏请了安:“孩儿给母亲请安。” 徐氏微微颔首,起身便迎了上去:“衡儿今儿个怎想起来我这了,可有用膳?我唤下人给你备些吃食。” 陆衡看了眼桌上已是用过大半的膳食,眉梢轻挑,扶着徐氏坐回了桌前:“还未曾用膳,今儿个这菜色瞧着倒不像是母亲平日的口味,最近可是换了批厨子?” 即使桌上已是残羹剩菜,但瞧上去倒也并不寒碜,再看平日里胃口不大的徐氏也吃去了大半,想来今日的菜品应当是味道极好的,陆衡没有多想,本就未曾进食,眸底便生出几分期待来。 岂知话音刚落,徐氏便又沉了脸,目光瞥过角落默不作声的沈南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来,道:“那得问你刚过门的妻子了。” 陆衡闻言将视线向沈南枝投去:“怎的了,这是惹母亲不悦了?” 被唤到的沈南枝当即回了神,张了张嘴,忙道:“不是的,我只是……” 沈南枝话未说完,陆衡便又自顾自将她的低声给打断了去,收回视线朝徐氏温声道:“母亲莫要因着些小事气坏自己身子,她有何做得不当之处,之后我会再与她说道的。” 未说完的话语在陆衡这番话下噎在了嗓子眼,沈南枝怔了一瞬,很快便又将双唇闭上,垂下眼来没了要再开口的意思。 陆衡这话好似是在徐氏面前替她辩驳着什么,可话里话外却又明显地向着徐氏,认定定是她做了什么不妥当之事惹恼了徐氏,可他分明连是什么事都还未过问,又如何能这般就下了定论。 徐氏自是无心去关注沈南枝心中所想,倒也没想再在陆衡面前逮着沈南枝的一点过错不放,这便算是松了口,点了点头便抬手唤来了下人传膳。 待到下人领命离去,徐氏又侧头看向一旁的沈南枝:“好了,今日这事便也到此为止,我与衡儿还有些话要说,你若没旁的事,便先退下吧。” 沈南枝自是不想在此多待片刻,福了福身,脚下步子匆忙便离开了屋中。 没过多久下人便将新的吃食被端上了桌,陆衡看了一眼,下意识问道:“这怎与母亲方才所用的餐食不同,我倒是也将这些吃得有些腻味了,厨房里可还有别的?” 这会屋中没了旁人,徐氏便也没藏着掖着了,径直开口道:“方才那些,是沈南枝今晨在厨房亲手做的。” 陆衡闻言,眸底闪过一丝讶异,倒是没能理解徐氏话外之音,有些讶然道:“她竟还会下厨?瞧着手艺不错的样子。” 话毕,陆衡这才注意到徐氏不悦的神情,反应过来道:“母亲方才是为了这事便将她唤来吗,不过是入厨房做了顿饭,也并非什么大事,何需如此动怒?” 徐氏瞪了陆衡一眼,皱着眉头道:“我此前与你说的你可是都忘了?” “孩儿自是不会忘,可这两者间有何关系?” “我此前叮嘱过你,这桩婚事本就为皇上赐婚,你想要从这桩婚事中全身而退并非易事,我们虽是已设计在祭祀大典上让沈南枝出岔子,可到底是不能完全放宽心来,只有让错责全权出在沈南枝身上,你才能得以有休弃她的理由,在此之前,人后你要如何待她都无妨,但人前自是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亏待了她,否则日后遭人诟病,影响的可是你的名声,这也是我为何让你切莫被美色迷昏了头,绝对不可与她圆房的原因,你可是当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吗?” 陆衡一怔,一时间像是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一般,在徐氏说到最后,脑子里便仅留下了“美色”二字,下意识便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她……何来的美色,母亲可真会说笑。” 陆衡没发觉自己这话说出口时,全然没有之前的那般底气了,反倒不自觉在脑海中回想起昨日贴近她身时,鼻腔嗅到的那抹馨香和手掌下不盈一握的纤腰。 沈南枝的确不是相貌出众的女人,但他却不知为何此时想起她那张面容,又不觉有多排斥和厌恶,相比最初,他此刻竟是没有以往那么强烈地想要立即将她休弃,甚至还在惋惜着,因着这个计划,他竟不能碰她。 徐氏倒不知陆衡心中的想法,只是近来瞧见沈南枝为祭祀大典的准备忙碌不已,心中只觉有些忧心,微微叹了口气,便又叮嘱着:“衡儿,官场如战场,你爹不也已将实情告知于你,如今咱们陆国公府的处境并不乐观,眼下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很有可能会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你作为家中嫡长子,国公府的世子,当是应担起这份责任,陆家若想要东山再起,你身边自然不能是这等女子伴于身侧,她于你的前途于我们陆家的存亡是没有半分作用的。” 陆衡从那混沌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徐氏的话犹如一根根尖刺刺入他心中,他满眼复杂地看着徐氏,默了许久后才终是敛目遮去了他眼底的目光,沉声应了下来:“是,母亲,孩儿知晓了。” 第20章 午后的暖阳洒在长安金湖之上,湖面波光粼粼,泛着湖绿的光泽。 客运码头前,一艘奢华气派的大船停靠在岸边,陆陆续续有登船的锦衣公子和美艳佳人经过。 陆衡在甲板上静立了片刻,目光扫过轮船的长梯,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直到他视线中出现一道高挺健壮的身形,那人也迅速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瞬,陆衡这便默不作声地转了身,绕过甲板从一侧的外路迅速拐进了轮船中层的偏厅中。 偏厅内熙熙攘攘坐着几桌休憩的宾客,较为昏暗的光线令人无法一眼将此处的全貌看清,角落几名乐人奏着舒缓的音乐遮掩了宾客们低声谈话的声音。 陆衡选在角落的桌前坐下,没过多时,方才出现在长梯上的男子便跟了进来,径直走到角落的桌前落了座。 来人便是华宁布庄的少东家,今日画舫宴的主办者,唐东。 唐东朝陆衡抬了抬下巴,唇角勾着一抹笑,轻声问道:“怎未见你刚过门的夫人,不是说今日要带她一同前来吗?” 提及沈南枝,陆衡眸光暗了一瞬,微微蹙着眉头,略带不悦道:“若非近来母亲将我盯得紧,我怎会想着要带她同行,我早已告知她今日的宴席,岂知她今日竟是将此事给忘了去,虽是怎的都有些拿不出手,但也好歹稍微捯饬一下,这会将她留在府中梳妆打扮,晚些时候自己便会来了。” 陆衡说道着这些话,不禁想到了今晨在院中瞧见的那抹光景。 晨光亲吻在她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上,沈南枝背对着他,躬身凑近院中的花枝,宽大的衣袍因着倾斜的角度而下垂,紧贴在她的后背,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姿,她回望的一瞬,陆衡不可否认地知晓,自己被惊艳到了。 那张光洁的面容未施粉黛,却又在晨光下白里透红,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眉眼间是惊愣和疑惑,漆黑的瞳眸却映着晨光的光点,美丽纯洁得令人移不开眼来。 那是陆衡未曾见过的沈南枝,毫无防备,天真烂漫,生动的眉眼点缀了那张本应是平平无奇的面容,他竟有一瞬觉得,她是这样的娇美。 但也仅是一瞬,很快沈南枝便恢复了往常那副垂眸扣肩的瑟缩模样,谨小慎微地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衡霎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便反应过来,那日沈南枝压根便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对着她好一顿数落,这便气急将她独留在府上命她好生装扮后自行赶来赴宴。 陆衡此时已是有些记不清晨间的惊鸿一瞥究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魔怔了,总觉得那样的感觉不应出现在沈南枝身上才对,这个思绪一直萦绕在陆衡脑海中,便越发沉闷烦躁,以至于此时终是到了自己期待许久的画舫宴上,也仍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但也无法向旁人说道自己的心情,只得将话头落到嫌弃排斥沈南枝上。 唐东自是不知陆衡心中所想,也早便听说陆衡的婚事搞了个大乌龙,美艳娇妻没能娶成,竟娶回一个年过二十三还其貌不扬的女子,至此看他的眼神中也满是同情,而后便笑着宽慰他:“无妨,今日你便可好好放松放松自己了,这次来的可都是上等货色,我费了好些心思才将人给弄来,保准包你满意。” 陆衡神色微变,总算是从烦闷中抽出些思绪来,勾了唇角道:“唐兄办事,我自是信得过的,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 沈南枝在梳妆台前坐立难安,前前后后她已是被自己的两名丫鬟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了,而铜镜中的面容和装扮逐渐变得陌生起来,甚至相比出嫁那日更甚。 春夏凑在沈南枝身旁笑眯眯道:“夫人,您这肌肤可真透,奴婢并未妆上什么便这般水润透红,最后再为您描个眉便可以了。” 秋冬也一脸欣喜道:“夫人,奴婢今日所梳发髻虽是有些复杂繁琐,但可一点未曾伤着您的头皮,您这般梳妆当真是美极了,待到夜里您从宴席上回来,吩咐奴婢来为您卸下发髻便好,一点也不麻烦的。” 这两个丫鬟今日倒是难得的多了些话,面上也都是止不住的笑意,看上去开心极了。 春夏本就擅妆点,在沈南枝嫁进来之前,时常被陆莹唤去专程为她上妆,而秋冬则是府上最会梳发髻的丫鬟,她喜得研究,手法娴熟更甚自己也摸索出不少旁人所不会梳的发髻。 两人在瞧见沈南枝之时,一眼就看出,她那极为光滑细腻的肌肤和柔和乖顺的眉眼若是稍加装点定是会美得不可方物,再加之她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不多不少,不硬不软,可以适得尝试各种各样的发型。 却没曾想,沈南枝全然没有要打扮自己的心思,白白浪费了两人的好手艺,整日这般朴素寡淡,更是垂着眼眸扣着肩将自己的光点全数掩埋了去。 实在是暴殄天物。 今日因着陆衡的怒意,沈南枝这才找来了两人,吩咐着要将她梳妆打扮一番,两人自是乐得合不拢嘴,巴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技艺都展现在沈南枝面前,好让她日后再不会将她们“冷落”。 —— 画舫宴自午后开始进行,伴着湖面宜人的景色和午后惬意的暖阳,从外看去就好似达官富贵们在湖上的豪华轮船上的高雅聚会。 但除却围绕在轮船周围的画舫漂泊在无法登船的湖中,停靠在岸边的轮船的唯一出口处却是把守森严,今日参加宴席之人皆需出示特有的邀请函,经过重重身份验证才能得以被放行。 这是一场隐秘的宴会,但来此之人是否当真只是为了话谈闲聊,似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陆衡站在甲板上抬头望了眼天色,眸底闪过一丝不耐,似是已经迫不及待想叫那日照快些从西边落下,好进入夜晚的重头戏。 在另一旁与友人交谈之后走来的唐东瞧见此状,上前拍了拍陆衡的肩,打趣道:“等不及了?” 陆衡回过神来,无奈地摊了摊手:“你说你,办个宴席非得从白日里开始,我在此已是闲得发闷一下午了,怎还能有耐心。” 唐东轻笑一声上前站到了陆衡身侧,手掌扶着围栏,同样无奈道:“若是往常自是不需这般麻烦,可你也知,我爹他老人家才刚过头七,我本是该在家中守孝,若是不给这宴席做些表面功夫,又怎能得以顺利开办呢。” 陆衡愣了一瞬,随即便朗声大笑起来:“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唐东不以为意,他本就不是什么良人,朝陆衡挑了挑眉道:“这不正合世子爷意吗?” 谈笑间,前来参加宴席的宾客已是聚满了整艘轮船,长梯前的侍卫尽职尽责清点着宾客名单,待到所有宾客来齐,轮船便会拔锚驶入湖中央,和周围的几艘画舫连接在一起。 唐东指尖轻点着围栏,他当然也同样期待着晚上的欢乐,视线飘向岸边,本是随意扫去,却忽的在柳树下停下的马车边,瞧见一抹亮眼身影。 唐东微眯了眼,忍不住拍了拍一旁的陆衡:“世子,你瞧瞧那边那姑娘如何,瞧这模样像是来参加宴席之人,但我怎不记得有邀请过这样一位美人,难不成是谁人带来的女眷,这岂不是要将我为你准备的那些给比了下去?” 陆衡闻声看了去,仅是一眼,便当即愣住了。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他扶着围栏身子不自觉向前倾去,那道身影却果真如唐东所说,缓步朝着轮船而来,越走越近,看得也越发清晰起来。 唐东倒是鲜少瞧见陆衡这般模样,瞧了瞧那姑娘,又瞧了瞧陆衡,不禁又开口道:“那姑娘虽的确是亮眼,可我今日为你准备的也不差啊,世子爷见多识广,再美的绝色美人,也不至于惊艳到用这般眼神去瞧吧,若是当真喜欢,不若我派人去问问是谁人的女眷,直接要来赠予世子如何?” 陆衡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恼怒地重新直立了身子,指骨不自觉蜷缩,咬了咬后槽牙,目光紧锁着那人不断走来的身影。 直到那人走到了轮船下的长梯前,这才一边动了身子往那边走去,一边扯动嘴角沉声道:“她本就是我的妻,何需谁人赠予?” 第21章 沈南枝从未参加过宴席,曾经也只是在沈槿柔口中听闻过些许,若是她那日将陆衡的话给听清了,她定是不会就这般含糊应了去,能拒绝自是想要拒绝的。 可今晨陆衡在得知她未认真听进去他说的话时,便已是十分不悦了,沈南枝没敢在陆衡气头上再提拒绝之事,也只得硬着头皮随他前来参加宴席。 沈南枝并不知今日是个怎样的宴席,何人举办,意欲为何,陆衡仅是给了她一个地址,她按照地址到达此地,便瞧见一艘奢华气派的巨大轮船。 沈南枝讶异地看着轮船,双唇不自觉微张,的确是一副没怎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她也的确是被惊到了。 仅是从轮船的豪华程度来看,她便觉得今日并非是什么普通的宴席,可她却想不明白陆衡为何要带她一并同行。 走到长梯前,沈南枝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裙摆,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些许退缩之意。 今日春夏和秋冬兴致勃勃为她梳妆打扮一番,她不是不识得美丑,也觉铜镜中的女子美得令她自己都心花怒放,就好似她成亲之日时瞧见的自己一般。 可那到底只是她自己心中所想,后来陆闻也毫不留情告诉了她实情,所以再到如今,她便实难去相信春夏和秋冬将她夸得天花乱坠的话语。 她这般模样的女子出现在这样的宴席上,是否会叫陆衡丢了脸面,是否会遭人议论指点。 沈南枝一颗心乱成了一团,垂着眼眸,甚是连脚下的步子也下意识开始想往后退去。 正犹豫着,头顶突然传来一道熟悉沉冷的嗓音:“怎还在那站着,船快开了。” 沈南枝抬头看去,只见陆衡一身云纹黑袍立在长梯的上方,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似是在审视她今日的装扮,又好似在眸底暗藏着什么翻涌的情绪,最终落在他僵硬的面容上,便显得格外阴沉。 沈南枝一惊,此时自是再无拒绝的余地了,甚至因着陆衡这般不悦的目光,心底又开始担忧着自己今日这装扮不太适当。 扶着长梯的把手步步向上,站到陆衡身侧后,沈南枝便唤了一声:“世子。” 陆衡知晓自己一直在看她,他移不开眼,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神色。 沈南枝低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周围嘈杂的声响让他意识到轮船上宾客众多,他不应当这般失态,这才强迫着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嘴上不自然地数落着:“怎晚了这般久,真能磨蹭。” 沈南枝垂下头来,面对陌生的宾客和显然与她格格不入的宴席感到十分拘谨,只得下意识向陆衡身侧靠近了些许,低声答道:“梳妆打扮耽搁了些时辰。” 随着沈南枝的靠近,一抹淡雅的幽香蹿入鼻腔,若有似无般萦绕在四周,陆衡霎时喉头一紧,不自觉滚了滚喉结,视线再次挣脱了束缚,重新落回了沈南枝身上。 她今日,当真是极美的。 一身琥珀色的烟罗裙衬得她肌肤柔嫩光滑,这般距离看去几乎看不出她面上胭脂水粉的痕迹,但仅是这般略施粉黛的装点,却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眉眼都生动了起来。 一改之前寡淡无味的素色宽松衣袍,烟罗裙腰间纯白的系带勾勒出她细窄的腰身,而上方绣着花纹的交领衫下包裹的浑圆撑起了胸前的牡丹刺绣,令人不知该将视线落在那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上,还是她这无一不透着成熟女子勾人的妖娆身段上。 魅惑,却又不低俗。 陆衡知晓自己看得出神,甚是感觉到了自己略微乱了节拍的心跳声,只觉沈南枝今日这副扮相,他实在无需吝啬一句私底下的夸赞。 张了张嘴,陆衡正欲开口,一旁却忽的凑来一句声音:“在下唐东,见过世子妃,此前便闻世子喜得皇上赐婚,迎娶娇妻,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沈南枝惊了一瞬,怎能听不出唐东言语中的夸赞,只是她并不确定这话是在人前客套,还是她当真因着今日的装扮叫人眼前一亮了,下意识侧头,便想去看陆衡的反应。 只见陆衡方才要说的话被骤然打断,脸霎时便沉了几分,这会若是再要在唐东面前夸赞沈南枝几句,那便像是要将他之前同唐东所数落沈南枝的那些话,全都啪啪打在脸上。 默了一瞬,他面不改色接话道:“不过是寻常女子罢了,你我之间无需这般阿谀奉承,若是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驶船吧。” 沈南枝张了张嘴,在陆衡这番模棱两可的话下,一时间也不知应当再说些什么好,只能朝唐东微微颔首,而后便敛目低眉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唐东挑了挑眉,倒是也没再多言,转而向陆衡作揖行礼,这便前去吩咐长梯下的下人准备拔锚驶船了。 唐东走后,陆衡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沉默地站在原地。 沈南枝下意识抬眸扫视了一周甲板上的光景,娇美的女子被与之年龄不符的中年男子搂在怀中,两名年轻俊美的青年手握酒杯身形靠得极近,以及独身一人把玩着手中物什的锦衣公子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沈南枝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向陆衡问道:“世子,今日宴席,我需得做些什么?” 陆衡回过神来,再次看了眼沈南枝,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什么都不必做,待会船开后,会有人带你进到房间里,你便在里面老实待着便好,若有人来房中敲门,你便如实交代自己的身份,其余的便别多言别多问,更莫要离开房间窥见什么不该你看之事,待到宴席结束,我会来找你,届时一同回府即可。” 陆衡的话语冰冷没有起伏,好似在向下人交代任务一般,听得沈南枝心底有些不明所以,更是觉得有些发闷。 他的意思是不会将她带去介绍给在场的宾客认识,却又要她自行向旁人告知自己的身份,这是何意沈南枝并不明白,但这显然是叫她难堪的做法。 而她今日精心打扮许久后前来参加的宴席,仅是需要让她在一间没有人的屋中待上大半晚即可,那她又何需要出现在这里。 别的话语沈南枝没有心思再去细想,只觉此时手脚有些冰凉,更甚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但她已是身在此处,陌生嘈杂的环境令她感到不安,沉默的片刻间,船锚已是被拔起,船身缓缓驶动起来,周围传来轻微的欢呼声,好似有什么令人愉悦之事将要到来。 沈南枝别过眼去,微不可闻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陆衡在杂乱的声响中,却是清晰地听见了沈南枝的回话,低落又无奈,像是隐忍了许多无法释放的情绪一般,叫他心底一颤,霎时有些对自己期待已久的宴席失了兴趣,想就此改变原有的计划。 可很快他还是恢复了理智,今日自然不是能带着沈南枝同玩的局面,将她一并带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顺势也搪塞徐氏那头不许他与唐东来往的命令。 他心中不可否认地承认今日的沈南枝令他颇为心动,甚是此前那些极力想要尽快摆脱这桩婚事的想法也在此刻消散了好些,但今日之事自是不能就此作罢,便也只能继续照计划行事,待他今日玩乐之后,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将沈南枝留下,往后自然也多了是时间与她相处。 这般想来,陆衡心里又舒坦了不少,唇角有了弧度,微微上扬着:“嗯,那我便让人先带你进屋,若是觉得无趣,也可唤人给你拿些书来翻看。” 即使陆衡缓和了些许语气,听上去像是极为照顾自己妻子感受的态度,沈南枝却是仍旧垂着眼没什么反应,陆衡兴许连她不怎识字也不知晓,就算知晓了,大抵也是万分嫌弃的吧。 沈南枝微微点了头算是应下了,在陆衡离开的同时,目光落到了轮船一角的围栏边,一道在夕阳下模糊不清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 沈南枝一愣,似是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甚至明显感觉到此人与其余前来参加宴席之人显得格格不入。 方才那个地方便站着这样一个人吗?她似乎并未看见。 待到西边最后一抹斜阳落下,沈南枝再定眼看去,那道身影早已淹没在了人群中。 第22章 白日里便昏暗迷蒙的偏厅中,入了夜便像是一处隐秘又吸引人的乐园。 套上灯罩的烛灯将晃动的光影倒映在墙壁上,人们脸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奏乐的声响似是要盖过人们说话的声音,唯有贴近彼此的身体,凑近对方的耳畔,才得以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激起一片荡漾心神的涟漪。 烈酒混杂在暧昧的气氛之中,陆闻独坐在角落的那桌,指尖轻点着桌面,好似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这本是个极为隐秘的位置,若非刻意去看,几乎无人会注意到那里还坐了一人,只是光线似乎也在眷恋他的俊容,零碎的烛光时不时扫过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将他冷厉的外表也好似镀上了一层柔美的金边。 陆闻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弯曲,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肌肉线条优美的脖颈随着吞咽的动作将肌肉显得更加诱人,喉结上下滚动着,微开的交领衫露出了他肩颈处凹陷的锁骨,衣袖因着抬手的动作露出一小节手腕,臂膀上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掩藏在了暗色之中,很快又被他拉下了衣袖完全遮挡了去。 直到这艘载着众多权势富贵的轮船在金湖的中央停驻下来,也终是有人走向了暗色中的角落,低头在陆闻身侧说了些什么,陆闻便了然点头,毫不犹豫起了身,弃了那半壶未喝完的酒,跟着来人快步走出了偏厅。 白日里还人潮涌动的甲板此刻已是空无一人,连接着轮船的各个画舫中,似是晃动着男男女女模糊不清的倒影。 陆闻跟着带路之人一路穿过甲板,而后在轮船侧方一处隐秘的位置前,打开了通往轮船地下室的门。 带路人走在前面,熟练地向陆闻叮嘱着:“待会见了主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也别说,好好服侍主子,若是得了主子欢喜,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闻神色淡漠地跟着在那人身后,晦暗不明的目光中似是翻涌着令人胆颤的杀戮,但无人瞧见他此刻的目光,在走到楼梯尽头之时,他已极为熟练地将这份目光收敛了起来,转而顺从道:“是,我知道了。” 到了地下室的大厅光线才逐渐明亮起来,带路人侧头看了眼陆闻,初衷似乎仅是好奇今日是何等货色罢了,却是在下一瞬怔在了原地。 带路人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陆闻,那目光极为放肆,仿佛丝毫没觉得这般审视一人很是不礼貌,而后嘴里还念叨着:“好看倒是好看,可今儿怎是这种类型的。” 陆闻当然知晓此人在看什么,而他目光中透露的信息更是再明显不过了,仿佛已是在脑海中将他和那位主子的画面联想了一遍。 这时,大厅另一侧走来一位女子,还未走近她便出声道:“怎在这站着不动,可别叫主子等急了。” 带路人闻声回过神来,忙上前几步朝那女子迎了去,态度谄媚道:“小翠姐,人带来了,只是今儿怎是这款的,主子这是换口味了?” 小翠走到陆闻跟前也是微怔一瞬,在陆闻高挺的身形前,本算是女子中高挑的她竟也显得娇小了几分,她同样上下将陆闻打量了一番,最终将视线落在他脸上,开口道:“主子的事,轮得到你过问?” 带路的下人一惊,忙垂头惶恐道:“是,小的多嘴了。” 小翠多看了陆闻几眼,显然今日的货不仅得了那位主子的欢喜,在她这也是极为过关的,至于身形上的出入,相比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自是不值一提了。 收回视线,小翠转身迈开了步子:“将人带进来,动作快些。” “是。”带路人应了一声,这便转头朝陆闻道,“走吧,待会机灵些。” 陆闻点了点头,沉默地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这才发现这仅是主屋外的一间小隔间,屋中还有两名下人,带路人并未跟着一起进来,似乎将他带到了门口便离去了。 小翠在一旁的橱柜中拿出了一个瓷瓶,走到陆闻面前递给了他:“吃了它。” 陆闻垂眸看向小翠手中的瓷瓶,接过来打开看,里面装着几颗红色的药丸,并无味道,暂且无法分辨此药为何用。 小翠倒是主动解释道:“别怕,助兴之物罢了,身子骨柔软了,才能将主子服侍好不是吗?” 陆闻面不改色,顿了一瞬才缓缓将瓷瓶倒转,问:“吃几粒?” 小翠想了想,再瞧陆闻这副明显不怎瘦弱的身形,道:“两粒。” 陆闻眉心微不可闻轻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没有露出半分破绽来,迅速倒出两粒药丸,仰头便咽了下去。 小翠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听话,行了,进去吧。” 小翠和另外两名下人退到了一旁,但并未离开隔间,隔间的另一侧一扇隐秘的小门便是通往的主屋。 陆闻微微喘了口气,迈开步子的瞬间便能感觉自己脚下已是开始虚浮,但好在还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只是这药的药性比他想象的要发作得更快些,他需得抓紧时间行动了。 快步朝着主屋走去,陆闻推开小门,面前是一道山水屏风遮挡了屋子的全貌,屋内光线昏暗,摇曳的烛火营造出一种神秘又诱人的气氛。 还未开口,屏风后便先一步传来了一道男声:“先将衣服脱了再进来。” 那慵懒又淡然的嗓音好似不是在叫人脱衣服,顺口得就像是在请进屋的客人落座一般,但显然,被送到这里的陆闻并不是客人,里面那位,也不是在此等着招待客人。 陆闻脚下步子顿住,转身将房门关上,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屏风这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唐东衣襟大敞着躺在另一头的贵妃榻上,却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怎动作这般慢,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帮你脱?” 话语虽是带着不耐,但却又隐隐掺杂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在□□上帮对方脱个衣服似是对唐东而言并不为过,话语间他便已是起身从贵妃榻上下来,迈着步子朝屏风外走了去。 一片麦色的肌肤出现在唐东眼前,精壮结实的胸膛,线条饱满的臂膀,无一不透着力量十足的狠劲,唐东眉头一皱,一抬眸却对上一双极为好看的深黑眼眸。 “主子,裤子可要一并脱去吗?”陆闻主动发了问。 唐东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很快勾唇一笑,三两步走近,竟发现自己比陆闻还矮了半个头,但仍是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笑得有些危险:“长得这样一副凶狠的身子,倒是白瞎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那便脱了,让我瞧瞧别的地方,是否也如这般凶狠。” 低俗下流的话语从唐东的口中一字一句道出,而他的手指也已是缓缓落到了陆闻的脖颈,指尖轻抚过他的喉结,随后逐渐向下移动,划过锁骨,落到胸膛,身体也不自觉向前靠了去。 陆闻眸光微动,眸底霎时凶光乍现,落在裤头上的手在这一瞬间猛地有了动作,从裤线中迅速抽出一根尖头染黑的银针,抬手刺击的动作却因着逐渐发散的药性而略有迟缓。 唐东也是在瞬间感觉到了非比寻常的杀意,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何被下了药的陆闻还敢有任何反抗之意,但并非毫无身手的他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抬手就要制住陆闻手握银针的手臂。 可下一刻,陆闻看似出击的这只手被唐东死死抓住,可真正有快速动作的另一只手却握住银针径直扎入了他的脖颈。 唐东瞳孔骤然紧缩,惊恐地瞪大了眼,张着嘴却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死不瞑目地瞪着他,身体却已是在缓缓下移。 陆闻缓缓收回手来,面无表情地掰开唐东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冰冷的视线像是在看一堆垃圾一般,手上力道松去,尸体便再无半分支撑力,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23章 突兀的响声就在主屋门前,隔间内的三人闻声顿了片刻,正犹豫着是否要询问,房门却在瞬间打开来,而下一瞬,几人连眼前出现的究竟是送进去的陆闻还是唐东都未曾看清,一抹银光在眼前闪过,便瞬间遭遇了如唐东同样的境遇,怒目圆睁,双唇微张,发不出半分声响,就这般重重倒了下去。 陆闻仅披着一件外衣快步朝着通往上方的楼梯走去,今日见过他的人除了死在地下室的四人,还有那个从偏厅将他带来的带路人。 唐东死亡的消息兴许一时半刻不会叫人发现,但他需得在药效完全发作之前杀了那个带路人,再按照计划离开轮船。 但当陆闻脚下踏上台阶之时,虚晃一瞬,他竟险些径直向前倾倒了去。 药效上来了。 陆闻紧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鼻孔深吸一口气,再次迈步朝着楼梯上走去。 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这种感觉,他甚至都无法再撑过一刻钟,就会彻底失去行动力。 方才那人让他吃了两粒药丸,双倍的分量令他缜密的计划出现了纰漏。 走到楼梯口,陆闻狠狠地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但这似乎并无什么作用,打开隐秘的门,湖面上的晚风吹来,竟像是加速了药效的发作一般,令他头晕目眩,连带着身体都开始发热发烫。 陆闻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已不适合再去寻找那个带路人,即使找到了也只会让事情败露,他应该立即离去。 不。 或许连离去都难以做到,兴许只能找个没人的房间先将自己隐蔽起来。 混沌的大脑思绪不清,但陆闻仍是极力想要剥开一丝清明为自己寻得最佳的解决办法。 好在甲板上无人,他踉踉跄跄扶着墙壁入了船舱中,想要找一间没人的房间躲避,脚下步子却越发虚浮,身体热烫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地步,甚至从骨髓中开始蔓延出难耐的痒意,令他几乎要走不动路。 走廊上,一间间紧闭的房门令人压根无法分辨到底哪间是无人的房间,陆闻已无法再思考更多,好似下一瞬就要就此倒下去一般。 这时,身旁这间屋子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房门,好似下一瞬就要开门将他看见。 陆闻神色一凛,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令他找回些许理智,泛红的眸底涌上杀意,即使是此时此刻的状态,他也能在对方开门的一瞬间将其毙命。 而下一瞬,房门被打开,率先冲入他感官的却是一股令他熟悉又着迷的清甜馨香,混杂着些许胭脂水粉的淡雅气息,一双惊愣的黑眸出现在眼中,耳畔是女子的惊呼声:“陆闻,你怎会在此?” 陆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怎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关于这个女人的幻觉呢。 药效令他神志不清,眼前的女人美得不可方物,犹如他初见她时一般。 不,比那时更甚。 只是此刻的她没有哭,眸底倒影的全是他的剪影。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扭曲混乱,他几乎要分不清虚实,却只觉得眼前的相貌清晰又真实,好似触手可及。 而他也当真这般做了,陆闻伸手握住了沈南枝的肩头,掌心热烫的温度在触及这一抹柔软时,像是失了控般的开始散发绵密的痒意,他喘着粗气轻唤道:“嫂嫂,是你吗?” 沈南枝显然没想到她仅是想出门唤人给她送些吃食,竟会在门前遇见这样的陆闻。 她头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陆闻,衣衫凌乱,神情混沌,眼尾泛着红,额前的碎发被他渗出的汗沾湿,身上分明没有酒气,身子却虚浮得好似下一瞬就会栽倒在地。 但陆闻在挣扎着,绝望又脆弱地挣扎在痛苦中,抓着她肩头的手掌烫得不像话,却又丝毫没有力道,只需轻轻一退,他便会失去支撑力落下他的手掌。 沈南枝咬了咬牙,也顾不得太多,只得就着陆闻撑在她身上的重量将人往屋中带:“是我,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先进屋中来,我找人来替你瞧瞧。” 但显然此刻沈南枝所说的话已是入不了陆闻的耳中了,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绵软得像是没有半分力气,呼出的气息烫得吓人,好似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就是此刻有人要来要了他的命,他也没有半分回击的能力。 沈南枝所在的屋子便是陆衡离开之前特意为她安排的上等卧房,宽敞且明亮,入屋便有一张柔软舒适的坐榻。 沈南枝扶着陆闻有些艰难地将他朝坐榻移动去,她力气不大,更是难以承受陆闻一个高挺的成年男子的全部重量。 好不容易走到坐榻旁,沈南枝费力地动着臂膀,想将陆闻放到坐榻上躺下,脚下步子一虚,手上力道刚一松开,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被陆闻身体的重量给带了去。 “嘶——”沈南枝吃痛出声,整个人跌倒在陆闻身上,鼻尖便撞上了他坚实的胸膛。 等她揉着鼻子回过神来时,眼前竟是一片麦色的肌肤,男子的身形赫然出现在眼前,近在咫尺,甚至还能瞧见他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的弧度。 沈南枝瞳孔紧缩,顾不得鼻尖的疼,瞬间从陆闻身上弹了起来,连连后退几步,也不知自己的耳根和面颊是被陆闻身上的热烫给染上了红晕,还是何时悄然有热意攀上,整个人犹如一只煮熟的鸭子,冒着热气红着脸。 她似乎总是与陆闻有着这样尴尬的相处,不过好在陆闻此刻似乎已不怎清明,也并不知她方才无意冒犯了他。 缓和了一瞬心绪,沈南枝又再次朝着陆闻走近了两步,躬身轻唤着:“陆闻,你还好吗?可还能听见我说话?” 陆闻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气息粗重且急缓,体温也十足高热,连带着思绪都不清晰了。 沈南枝在陆闻身侧又唤了几声,仍旧没能得到陆闻的回应,没有半分,只得低声道:“你在此等会,我去唤人来帮你瞧瞧,你坚持住,不会有事的。” 不知是哪个字眼将陆闻的思绪唤回了些许,沈南枝话音刚落,陆闻竟又艰难地睁开了双眸。 视线中,沈南枝娇柔的身形正转过身去,琥珀色的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划过他的掌心,陆闻下意识收紧了手,却仍是没能抓住她的裙摆。 沈南枝离去的步子并不算快,因着思绪中还有些许犹豫和疑惑,陆闻是怎会出现在这个宴席上,显然陆衡自然是不会邀请陆闻一同前来的,陆闻也不像是会和这样的宴席有关联的人,而陆闻此刻又是怎会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像是遭人下药了一般,那她此刻去唤人,是否会因此而让陆闻陷入险境。 一边想着,脚下步子却也仍是一边走到了门前,因着想得太过入神,甚至没能注意身后传来的细微的响动。 沈南枝抿了抿唇,抬起手来刚触到门上,正要拉开,身后突然被贴上一具热烫得几乎要将她灼伤的身体。 身后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瞬间笼罩在了狭小的空间中,她的手掌旁,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掌压在了旁边,耳畔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男人暗哑隐忍的低沉嗓音:“嫂嫂,帮帮我。” 第24章 房门因着陆闻沉重的力道无法被打开, 沈南枝怔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是脑子一片空白。 陆闻的身体并未触碰到她后背,但她却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了他胸膛腰腹处传来的热烫的温度。 他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甚至连腰间的系带也早在方才步入房中时散落开来, 若是陆闻再向前倾倒分毫,裸露的肌肤便会直接贴上她娇柔的后背,触及她的衣衫, 渗透她的皮肤。 沈南枝僵直着身子,好半晌才生硬干涩开口道:“帮、帮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抑制不住, 甚至要就此失控一般。 沈南枝骤然回神,忙不迭转过身去, 一把扶住了陆闻的臂膀, 气息不稳道:“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我先扶你回榻上躺着。” 再次折腾着将人费力扶回坐榻上,沈南枝重重舒了口气, 正要站直身子, 却被突然攥住了手腕,滚烫的温度从对方的掌心直直传到她的肌肤,耳畔是陆闻虚弱又可怜的低声:“别走……” 沈南枝一怔, 似是觉得陆闻这是因着思绪不清难受得厉害, 这才生出些对旁人的依赖来。 看着陆闻难耐地蹙着眉头,紧闭的双眸下长睫止不住地微颤着,沈南枝心下顿时软了一片,蹲身在塌边, 哄小孩一般柔声道:“你身子不适, 需得唤人来替你瞧瞧, 船上应是有大夫候着的, 待大夫瞧过了,你便会好了。” 沈南枝哄人的技巧倒也算是娴熟,沈槿柔自出生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年幼时她若稍有不悦,挨骂的便总会是沈南枝,但孩童哭闹是天性,沈南枝时常为了免被挨骂,沈槿柔一个撇嘴她便会轻车熟路开始哄,这会将陆闻当做那几岁的孩童一般哄着,竟也不觉得违和。 陆闻艰难地动了动眼皮,方才起身的动作已是将他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他虽是在上船前提前服用过此类药物的缓解药,但双倍的分量还是需得有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恢复过来。 拉着沈南枝,不过是不想她当真以为他病了前去唤人,陆闻声音微弱回答她:“我没事,无需唤人来。” 沈南枝抿了抿唇,陆闻这副模样哪像半分无事的样子,但很快方才的疑惑之处又浮上心头,兴许陆闻当真是偷摸着出现在此处的,至于缘由为何她不得而知。 默了一瞬,沈南枝垂眸松口道:“好,我不唤人来,你且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沈南枝重新站起身来,陆闻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就此信了她,也并未再阻拦。 陆闻的意志已是到达了极限,此时心底些许的放松,令他本就溃散的思绪彻底乱成了一团。 身体瘫软无力,喉间干涩得像是要燃起烈火一般,他想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十分狼狈,但却又在混沌的思绪中找出一丝微弱的念想来,如若他今日没有遇见沈南枝,会怎样呢。 方才他的确能够在开门的第一时间就将她拿下,亦或是果断解决掉无意间开门瞧见他身影的沈南枝,他应当避过所有人的视线转而去寻一处无人的房间,这无疑才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可他竟拉住了她,跟着她进了这间屋子。 此时他已是虚弱得只能任人摆布,沈南枝若当真不管不顾前去唤了人,所有的计谋都将在此功亏一篑。 那他刚才为何没有这样做? 繁杂的思绪混做一团,却不知在何时,那些思绪便仅剩沈南枝三个字还清晰可闻,他为何会在如此失控的时候反复想起这个名字。 陆闻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身体像是快要融化了一般,浑身却感觉到无比强烈的空虚感。 他需要什么来令这难耐的感觉得到缓解,可他却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 像是有千万只蚁虫在啃食着他的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令他疯狂失控的灼烧,他好像坠入了深渊,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直到他快要被这黑暗所吞噬之时,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掌触及了他的肌肤,耳畔传来似梦似幻的轻柔嗓音:“来,我扶你起来喝些水。” 沈南枝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陆闻,他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触及的肩头滚烫又紧绷,他喉间不断颤动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从嘴中发出的低吟却绵软娇柔得听不清半个字。 沈南枝别无它法,扶着陆闻的肩头,将手中的瓷杯凑近了他干涩的唇。 温热的水滑入喉间,虽是缓解了些许如灼烧过的干哑,可却仍旧叫陆闻浑身热烫难耐,他的身体已是不受自己的控制,手掌无力地攀着沈南枝的手腕,没能全数咽下的水顺着他的唇角滑下,一路流淌过他的脖颈,滴落他凸起的喉结,最终滑入衣襟,蔓延至更深的内里,再寻不到踪迹。 沈南枝垂眸注意到陆闻衣襟湿了一片,忙收回瓷杯,有些慌乱道:“你身子太烫了,我去取毛巾来给你降降温,兴许会好受些。” 陆闻再次躺下,重重喘息了一瞬,似是方才的温水令他找回了些许思绪。 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一片,皮肤呈现着不自然的红潮,整个人狼狈又可怜,无助又瑟缩。 沈南枝很快取了浸泡过冷水的毛巾来为陆闻擦拭,她自是不便解开陆闻的衣服擦拭其他地方,仅是就着湿冷的毛巾为他面颊擦去汗水。 冰冷的触感令陆闻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得到了一汪绿洲般,难耐地颤动了一瞬眼睫,终是能够缓缓睁开眼来。 明晃晃的光照中,一张慌乱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眉眼娇柔,软唇红润,细腻光滑的肌肤清晰可见,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轻扫过他的面颊。 好香。 清甜又带着一股蛊人心魄的幽香,像是比所中的药物更为致命的诱惑力在他身体扩散开来,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叫嚣着想要肆意品尝这抹香甜。 克制不住,隐忍不了。 陆闻紧咬着牙关,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沈南枝顿时也察觉到陆闻的异样,仿佛她为他擦拭并没能让他的情况好转多少,反倒更加严重了一般,她忙收回手紧张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闻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疼痛和腥锈的血腥味令他找回了些许理智,他眼眸晦暗一片,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一般,里面却不知在翻涌着怎样疯狂又难耐的情绪。 陆闻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哑声开口道:“嫂嫂,劳你帮我备一桶冷水。” 沈南枝闻言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忙站起身子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好在这屋子里什么都备得有,沈南枝手脚麻利地为陆闻备好一桶冷水,探身试了试,甚是有些难以想象在微凉的夜里直接浸入这般冰冷的水,该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之事。 但显然陆闻此刻热得不正常,浸泡过冷水兴许才能让他有所缓解。 沈南枝没再耽搁,转身走回坐榻上,把陆闻整个人扶坐起来,但要再将几乎完全瘫软无力的他完全扶起站立,却又令她开始犯难起来。 沈南枝手足无措地看了陆闻一眼,似是想在他身上找到合适的着力点,却又觉得自己触碰他什么位置都不太得当。 犹豫之际,陆闻似是有些痛苦难忍了,紧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中泄出一声似是请求的话语:“嫂嫂,可否扶我一下……” 沈南枝喉头一噎,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时候还瞻前顾后实在有些扭捏了,点了点头,手臂便绕过陆闻的后背扶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刚一触即陆闻的腰,他便霎时浑身紧绷了起来,条件反射一般大掌便扣住了沈南枝的小臂。 沈南枝也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抬眸去看他,陆闻却是垂着眼眸,转而将自己的另一条胳膊放到了她肩头,如此便得以着力站起身来。 两人之间隔得极近,沈南枝矮一个头的身形好似就靠在陆闻怀中一般,但陆闻几乎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全数压在了她身上,令她举步维艰。 沈南枝无暇顾及别的,只能铆足了劲撑起陆闻的身子,拖着他一步步朝着屏风后的木桶走去。 沈南枝的再次靠近无疑对此时神志不清的陆闻是种巨大的吸引力,那抹扰人心绪的馨香更为浓烈了,在极近的位置不断散发开来,萦绕在他周身,令他避无可避,也根本不想避开。 沈南枝吃力地扶着陆闻往前走了两步,正欲喘口气,搭在她肩上的手掌突然收紧,掌心以一股不算大力却又全然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道攥住她的肩头。 下一瞬,便有热烫的呼吸凑近她的颈间,埋进她的发丝中,静谧的屋中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吸气声。 “怎、怎么了?”沈南枝身子一僵,脚下步子却没敢停。 她不知陆闻的头是因着无力才靠到了她肩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因着深埋的姿势,呼吸受阻而发出这样粗重的声音也实属正常。 此时的陆闻本就不清醒,理智告诉沈南枝两人这般贴近实在不不合规矩,可此刻的情况又容不得她去规避这些。 陆闻身体的热烫似乎也在影响着沈南枝的心绪,出嫁前她自是未曾与男子这般贴近过,而后与陆衡的那次相处,更是令她满心慌乱和恐惧,哪还顾得上别的什么感受。 沈南枝感觉耳畔满是陆闻粗重的呼吸声和不知是谁乱了节拍的心跳声,她只得极力加快脚下的步子,撇开脑海中繁乱的思绪,尽快抵达屏风后。 终是走到木桶前,沈南枝动了动发酸发麻的手臂,使着劲想要将陆闻放到木桶中。 刚一有动作,陆闻结实的臂膀却忽的从她肩头滑落,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大力抵到了墙上:“嫂嫂,你好香。” 第25章 中了大剂量的药的陆闻并无多大的力气牵制她, 沈南枝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将陆闻推开, 两人皆是一个踉跄, 但随着一声倒地的闷响声,沈南枝几乎都未能看清陆闻是如何摔倒的,便落荒而逃了。 分明是极为亮堂的屋子, 沈南枝却一颗心乱跳个不行,总觉这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意乱情迷的气氛。 沈南枝自屏风后脱逃, 但也无别处可去, 只得慌忙坐在屋中距离屏风处最远的椅子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将陆闻给推倒了。 他根本没有自己行动的能力, 如今倒在地上, 岂不是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可沈南枝哪敢再倒回去扶他, 方才的贴近已是令她慌乱不已,耳畔那句低哑蛊人的嗓音好似仍在回荡着, 激起浑身无法忽视的酥麻, 全然无法平息。 静默许久,屏风后一直再无别的动静传出,沈南枝这才逐渐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又觉自己方才的反应是否太过激烈了, 陆闻神志不清,或许他压根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沈南枝支着身子探着头朝着屏风那头想看看陆闻此时的情况,奈何脚下却仍像是生了根般,不敢起身, 也不敢再靠近半步。 心下踌躇不定, 正做着思想挣扎之际, 屏风后忽的传来了响声, 惊得沈南枝刚移动了分毫的身子,又立刻坐回了原处,屏住了呼吸,不知该如何是好。 光影照在素白的屏风上,屏风后昏暗的空间被这光影映照出一个躬着的身形的人影,那道影子缓慢而又艰难地逐渐撑起立直,而后便是一片哗哗的水声,陆闻竟是自己扶着墙站起身来入了木桶中。 虽是觉得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沈南枝还是微微松了口气,他既是自己能够做到,她便也用不着去帮他了。 可很快,沈南枝又再次紧绷了身子,她坐的位置,直直地面朝着角落的屏风,而屏风后正用冷水沐浴的男子,根本没有坐下身将身子完全浸泡在木桶中,反倒是直立着身子,一遍遍用冷水自上往下泼淋着自己,而那屏风上,清晰无比地映着那轮廓明显的人影。 高挺的身形,宽肩窄腰,结实的臂膀,弯曲的弧度正好将肌肉的线条勾勒出弧度,即使是没有色彩的黑影,却又像是什么都瞧清了一般。 沈南枝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却在视线下移的一瞬间,赫然瞧见他裤腰下蛰伏的一团。 轰的一声,沈南枝脑子里炸开了锅,里面分明没有丝毫雾气蔓延出来,她却觉得自己周身都像是被点着了一般,滚烫得快要冒烟了。 沈南枝手忙脚乱背过身去,心脏充斥着焦虑和烦躁,她完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回头看见任何景象。 屏风后哗哗的水声未曾停止过,像是欲盖弥彰般掩饰着什么,沈南枝不再看那道剪影,便也不知此时的陆闻究竟是在做什么,可她却知晓那一桶水皆是冰凉的冷水,心下甚至开始担心,就他这般浇淋下去,身子没能恢复过来,反倒会让自己染上风寒。 到底是过多的担忧压下了心头的不安,沈南枝缓缓转过身来,张了张嘴正要出声唤他,下一瞬便被一道低沉诱人的闷哼声硬生生将自己的声音给堵在了嗓子眼中。 屏风后,陆闻微仰着头,抬起的一只手臂将水瓢中的冷水自头顶浇下,模糊不清的水花顺着他的身形向下滑落,水声哗哗地掩盖住了那哼声后的喘息,却见他的另一只手,落于身前,手掌向下,与浓重的黑色重叠出令人分辨不出的阴影。 他在……做什么…… —— 水声停止之时,沈南枝仍旧维持着刚才慌乱背过身的姿势没敢再动弹分毫,因着思绪太过慌张和繁乱,以至于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也未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直到脚步声渐近,沈南枝才赫然回神,正要转身,一旁的坐榻便传来有人坐下的声音,和男人低低的沉闷嗓音:“抱歉,嫂嫂。” 沈南枝一怔,身子有些僵硬地缓缓转过去,抬眸便见陆闻身着他方才便穿着的那件轻薄里衣,虽是湿透了,但显然已被他提前拧干过水分,里衣未有往下滴水,也极为端正地系好了腰带,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身体。 但到底是件湿透了的衣衫,衣衫紧紧贴在他的肌肤上,将他的身形完全显露出形状,穿了好似比不穿更为引人遐想,透着蕴藏力量的肌肉,一路从脖颈处延伸至腰身。 沈南枝本就没怎平息的心跳声骤然再次加剧,脑海中霎时浮现出方才瞥见的那一抹没有色彩的黑影,绷紧的手臂,微扬着头,喉结来回滚动着,定是有水珠顺着那线条顺势滑落,发梢滴着水珠,眼角泛着红,他漂亮的眉头是否紧皱着,他殷红的薄唇是否被牙齿咬得发白。 别想了! 沈南枝在心里怒斥自己,更是觉得有些难堪,她想,陆闻自不是故意要在她面前显露这样一副孟浪又狼狈的模样,可却又避无可避,还得尴尬无助地向她开口道歉。 那嗓音还透着虚弱的沙哑,听上去可怜极了,好似他做了什么错事,如今在她面前都快要抬不起头来了。 陆闻的确垂着头,垂下的湿发遮挡住他些许侧颜,敛下的眉目叫人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他此时这副模样,任谁瞧了,都很难不将他与落魄和可怜二词联系在一起。 陆闻缓缓抬手,带着湿意的冰冷手掌胡乱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而后那手便捂住了他的眉眼,迟迟没有再拿下来。 形势似乎一下变得令沈南枝有些难以应对,该羞恼的是她,该无所是从的是她,该为此时的气氛和相处感到无比尴尬的也应是她。 可陆闻这模样,无论从何角度看去,都像是惨遭了欺负那一方。 这便叫沈南枝有些手足无措了,直了些许身子,扯动着嘴角有些蹩脚地宽慰道:“无、无妨,你何需道歉,你、你没事便好了……” 沈南枝甚至都还未弄清陆闻方才那句“抱歉”究竟是在为何事道歉,为今日突然闯入她的房间,还是为方才逾距的贴近和引人遐想的话语,还是别的什么。 但沈南枝这会已是生不出半分责怪陆闻的意思了,甚至开始反省着自己方才将他这般推倒,实在是太过不近人情了。 陆闻垂着头,紧抿着双唇不再答话,至少他此刻是坐着的,但沈南枝有些担心他穿着湿冷的衣服会染上风寒,只得又开口小心翼翼问道:“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嗯。”陆闻的应声暗哑又低沉,实则算不上什么回答,好似仅是无意识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沈南枝终是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支配权,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屋中的衣橱前,她在入屋后便将屋子的构造打量了个便,虽是没打算四处乱翻,但因着过了太长的独处时间,闲着无聊,便也随意翻看了些许。 这屋子里竟是有准备衣物的,男女皆有,尺码兴许是不合适所有人,但倒也不至于令陆闻穿不上去。 沈南枝刚要伸手去取衣橱中的男衣,陆闻忽的抬头出了声:“嫂嫂,别拿。” 沈南枝一愣,回过头来不明所以道:“可你穿着湿衣会……” “没事的。”陆闻动了动唇,缓缓换过一瞬气息,才轻声道,“动了此处的衣服,明日便有人知晓你屋中夜里进过男子。” 沈南枝这才反应过来,忙收回手,似是被那句进过男子给吓了一跳。 但很快她又被自己这反应弄得有些尴尬,好似陆闻进了她的屋子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一般,甚是心虚,只得连忙关上衣橱回到了方才的位置坐下。 实则,沈南枝有好些问题想问陆闻,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直觉告诉她陆闻今日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此处绝非是什么见得光之事,可这等事,他又怎会任凭她开口问上一句,便会如实告知于她。 踌躇之际,陆闻却是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嫂嫂,今日,多谢了。” 沈南枝闻声,侧过头去看他,陆闻好似欲言又止,酝酿了半晌想要说出口的那些话,到头来便仅剩了一句道谢,诚挚的,有分量的,却又是隐忍的。 沈南枝这一刻竟是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方才那令人心慌的旖旎气氛不复存在,两人仅是静静坐在屋中的两侧,隔得不远不近,安静平和。 她缓缓开口道:“此前,你也曾帮过我,今日我也并未帮到你什么。” 沈南枝指的是陆闻自行缓解了身体的不适,而她因为慌乱,甚至还反将他推倒在地。 陆闻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眼就这般直直望进了沈南枝投来的视线中,他的眸底沉寂一片,却又蕴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嫂嫂不问我为何出现在此吗?” 沈南枝想也没想便摇了头,方才她的确想问的,可她并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知道越多便牵扯越多,况且她并不傻。 陆闻与她的处境有些相像,但似乎比她要艰难更多,身处这样的命运,怎会不想要改变,怎会不想要从泥潭中挣脱而出,他在做的,或许是她这一生都不敢去做的努力和挣扎。 沈南枝侧过头看向了窗外的月,只轻柔地低喃道:“月色宜人,今夜我独一人在屋中赏月许久,未曾见过别的人。” 陆闻眸底深蕴的情绪在此刻全数涌上瞳眸之中,化作了无声的惊愣。 他深沉地看着沈南枝的侧脸,一时间竟不知是自己方才为着试探沈南枝的态度刻意装出的弱势的一面太过卑劣,还是此时因沈南枝展露出的无条件的信任和包庇而感到心头触动太过放松警惕。 逐渐恢复的体力和思绪让陆闻敏锐地察觉到船上不远处有了多人走动的动静,他在沈南枝屋中已是耽搁了许久的时间,兴许已是有人发现了唐东的尸体,他不可在此继续待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陆闻站起身来,沈南枝没有回头,月色映照在她光洁的侧脸的上,额前散落的碎发顺着她微微仰头的动作而顺势垂在了耳后。 陆闻眸光微动,动身前,到底是按捺不住心底的一抹陌生异样的情绪,顺着自己的心思,低声道上一句:“嫂嫂今日,很美,成婚那日,我也是说谎来着。” 沈南枝瞳孔缩紧,眸中皎洁的月在这一瞬竟亮眼得令她无法直视,脑海中嗡嗡作响。 再回头看来之时,屋中已是没了陆闻的身影。 第26章 沈南枝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方才充斥在屋中的低沉嗓音。 陆闻可是还有些神志不清,否则为何会称赞她今日的模样, 成婚那日他分明说的, 是她长得并不怎么样,那好似咬牙切齿的话语,竟不是真的吗? 沈南枝思绪不清, 但却很难不去在意,她的确因着陆闻当日的话语而感到失落和窘迫, 今日也不断忧心着自己这副不同于平日的装扮可会显得怪异违和。 她并非自信的女子, 自信一词也从来不是她能够拥有的,即使她已是好久不再奢望别人眼中对她的肯定, 但又怎能否认在被肯定之时心头荡漾起的那抹陌生却又令她欣喜的涟漪呢。 即使, 她都无法确定那番话究竟是表面的客套话, 还是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这时,屋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突兀且急促, 叫沈南枝骤然回神。 下一瞬,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屋中何人,速速开门。” 沈南枝被这不客气的敲门声和质问般的语气吓到了, 下意识看了眼身后陆闻离去后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残局。 屋中一片凌乱, 四处可见零星的水渍,而门前的坐榻上更是湿濡一片,怎么看都不像是她一个女子在此能弄出的狼藉。 沈南枝顿时心跳如雷,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解释这一切, 心慌不已。 屋外的敲门声愈响愈烈, 那人的语气也变得更为不耐烦:“鬼鬼祟祟在里面干什么!再不应声, 便直接撞门了!” 直觉告诉沈南枝, 屋外来人兴许和陆闻今日出现在此处有关,她一边忧心自己的处境,一边竟也分出些心神担忧着陆闻是否已安然离去。 再无动作便当真显得做贼心虚了,沈南枝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表情,这才抬手打开了房门。 门外立着一众黑色劲装男子,神情严肃,身形紧绷,好似已时刻准备在开门的那一刻做好对屋内所有变故的应对,可谁也没曾想开门的竟是个娇柔美艳的年轻女子。 为首的男人愣了一瞬,探头就想将视线往屋里看去,但门前一根深红色的立柱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得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沈南枝,厉声问道:“报上名来,屋中可还有别人?” 沈南枝自是没多少胆量面对来人这般严厉的质问,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也仍僵直着背脊强迫自己不能过多退缩,压着嗓音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过畏缩,低声道:“我乃陆国公府世子妃,屋中仅有我一人,你们是何人?” 这话一出,门外站着的一众男子皆是一愣,一道道讶异的目光纷纷落在沈南枝身上,甚有人觉得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沈南枝顿时觉得有些心慌,她本是想以自己世子妃的身份来喝退来人,但她实在摆不出那份高人一等的尊贵姿态,静静挡在门前便已是用尽了她最大的勇气,但此刻她却是不知这些人是否会就此忌惮她的身份。 为首的男人微微蹙起了眉头,似是在思索船舱内的房间怎会有国公府的世子妃在此。 今日参加宴席的宾客大多身份尊贵,但这些前来搜寻的人会如此大胆和不客气敲响船上的房门,也自是因为十足尊贵的宾客早已在夜晚降临时被转移到了围绕在轮船上的各个私密性极好的画舫上了,而被安排在船舱内房间的其余人,身份便并无这般招惹不起了,于是发现船上出了命案,他们自然也没过多顾忌,风风火火便要开始搜查。 可眼前的女子自称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众人一时间有些犹豫,自是不敢贸然闯入世子妃的房间之中。 沈南枝抿了抿唇,脑海中闪过陆闻倒在她面前时露出的那副狼狈的模样,很快定了心神,在腰间拿出自己的玉佩举到身前:“怎的,可是在质疑我的身份?” 男人一惊,这下再不敢有半分怀疑,更是惶恐不已低下头来:“小的不敢,不知是世子妃在此,多有得罪,还望世子妃恕罪。” 竟是当真唬住了来人,沈南枝微不可闻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外吵吵嚷嚷做什么?” 男人眼神飘忽一阵,很快又开口应答,却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话语:“船上出了点事故,上头命我们严加排查,不料惊扰了世子妃。” “什么事故?”沈南枝的发问合情合理,被突然这般敲开了房门,门外的架势,自是叫人难以安心的。 但男人自是没打算将实情告知,讪笑一阵,朝沈南枝拱了拱手:“世子妃不必担忧,一个小贼偷摸上船想要偷盗罢了,小的们很快便会将事情解决,这便不打搅世子妃歇息了,告辞。” 沈南枝不便再开口多问,总归是没叫这些人进到屋中,微微颔首后,退后闭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一瞬,为首的男人面上的笑意散去,再次恢复了严肃沉冷的面容,抬手示意身后的人,沉声下令:“继续查。”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渐远,沈南枝这才松了口气,很快却又心下慌乱起来。 偷盗的小贼可是说的陆闻? 陆闻今夜上船竟是为了偷东西,他偷了什么东西,又为何要偷东西? 如此冒险,若是叫人发现了,岂不是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一连串的问题冲击着她的大脑,沈南枝怔怔看着屋中的一片狼藉,很快便猛然回神,下意识便不想叫陆闻的行踪叫人查出端倪,手忙脚乱开始收拾起屋中的残局来。 沈南枝一点点擦去了屋中的水渍,放干了被陆闻搅得浑浊的一桶冷水。 忙碌完这一切,沈南枝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密汗,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心跳难安地坐在屋中思绪繁乱得叫她没法去细想任何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屋外再次响起来敲门声,沈南枝平复了心境前去开门,便见此前将她带来屋中的两名丫鬟站在门前,其中一人恭敬道:“抱歉世子妃,船上出了些事故,今日的宴席需得提前结束了,奴婢已安排了船只送世子妃回岸边,有劳世子妃动身随奴婢离开此处。” 沈南枝一愣,竟是为陆闻可能被逮住了而慌乱了一瞬,但她面上不显,只得故作镇定地跟着两名丫鬟走出了屋中。 离开前,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屋中与她刚进去时别无两样,应是不会叫人发现任何端倪的。 那陆闻呢,此时他身处何处。 沈南枝一路被转送到了岸边,那艘阔气奢华的大船仍旧停驻在湖中央,湖面上亮着熙熙攘攘的光点,显然此时被送出的并不止她一人,而大船周围的画舫也不断有人登上造访,唤醒画舫上的宾客,一一告知大家需得提前结束宴席的消息。 如此做法,应当是方才那群人并未在船上查到什么线索,毕竟太多宾客散在各个房间中,搜查起来并不容易,如今遣散了所有人,如若陆闻还藏身在船上,定是会被找到的。 沈南枝不禁在心头为陆闻捏了把冷汗,却又担心自己这般包庇陆闻的行为是否有些不得当,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显然丢失的不会是什么小物件,可她仍是很难将陆闻和恶意偷盗的小毛贼联系在一起,甚至潜意识里便觉得,陆闻这样做定是有他的缘由。 过多的思绪压得沈南枝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立在岸边,只得撇开脑中的思绪,试图在暗色中寻找陆衡的身影,她得在此等着陆衡靠岸后一同回府。 陆衡派人将她送去房间后,她便不知他这大半日在干什么了,而直到这宴席结束,她也没弄明白今日这个宴席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视线眺望远方,看来大船上的宾客已是全数送离,此刻周围的画舫也陆陆续续走出了身份尊贵的宾客。 视线定在最近的这艘画舫上时,沈南枝愣了一下,只见画舫中先走出一身材婀娜的女子,女子衣不蔽体,发丝凌乱,仅披了一件薄纱在肩头,这显然有些太过放荡不雅。 而下一瞬,跟在女人身后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显然和那女子不像是伴侣的关系,那男人却一边提着裤子,嘴里还一边骂骂咧咧的,因着离得近,也模糊听见几句话语:“妈的,老子正在兴头上……什么破事……还没爽够呢。” 沈南枝一惊,霎时叫这粗鲁的话语听得有些面红耳赤,一时间并未意识到什么,只得连忙将视线从这艘画舫上移开。 可很快,沈南枝发现其余的画舫上上演的场景也大差不差,有的是两男一女,有的一男多女,总归都不像是会聚在一艘画舫上话谈的关系,却都隐隐散发着叫人不忍直视的淫靡氛围来。 沈南枝有些不敢相信,这实在是有些超出她的认知,可摆在眼前的画面却在不断告诉她,今日似乎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宴席。 那陆衡呢? 沈南枝此时更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陆衡带来这样的宴席,而陆衡参加这样的宴席又是为着什么。 正想着,一艘画舫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仅着一件宽松里衣的陆衡脚下虚浮从中走出,脚下一个踉跄,身后便有两名显然不是丫鬟装扮的妙龄少女扶了上来。 陆衡手臂一揽,将其中一名女子大力揽入怀中,沈南枝无比清晰看到,他的手掌重重捏在了少女令人羞耻的部位上,而后,少女便娇笑着靠在了他的肩头。 沈南枝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股彻骨的凉意自脚心蹿到了头皮,垂在两侧的指骨不自觉蜷缩起来,攥紧裙身。 满眼的不敢置信,在最终还是无法抑制地红了眼眶。 第27章 回府的马车上, 陆衡醉得不省人事,粗重的鼾声震耳欲聋, 正好掩盖了马车内微弱的抽泣声。 狭窄密闭的空间充斥着浓烈的酒气, 刺鼻的气味中却混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女儿香,却并非沈南枝身上的气息,反倒是陆衡身上散发出来的。 方才在岸边瞧见的光景便已是说明了今夜发生在金湖的一切, 沈南枝精心打扮前来赴宴,为的却是替陆衡的荒唐之行在徐氏那头打掩护罢了。 今夜的宴席本为华宁布庄少东家唐东所举办, 表面光鲜亮丽, 实则内里却是淫靡不堪的聚会,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共行荒唐之事, 更有自西域运送而来的美妓供奉给宾客, 以享异域风情之乐。 独坐在那间空荡荡的屋子中的几个时辰在沈南枝此刻看来, 极为可笑,她甚至挺直了胸膛微昂着头向门外前来探查的下人报出自己身为国公府世子妃的名号, 而她的夫君彼时却在画舫上与旁人翻云覆雨, 当真叫人看足了她的笑话。 若是今夜轮船上没有意外发生,陆衡又会何时想起还独留在屋中的她,她又将枯坐在那处等他到几时。 沈南枝手脚冰凉,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却无比憎恨自己此刻无能的泪水。 她当真就要这般过活下去吗,明日陆衡转醒,她还能对今日之事有何说法,与他说道他又能回应自己几分。 她究竟要怎样, 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和离吗? 沈南枝沉重地阖上眼, 眼眶中堆积的泪水在这一刻汹涌落下。 或许, 她当真应为自己争取一次。 —— 深夜城郊隐秘小屋中。 陆闻默不作声起身倒掉铜盆中的血水, 臂膀上包扎的白色纱布在力道下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面上并无半分情绪,直到将血水全数倒掉,这才缓缓抬了眼:“都处理好了?” 这话问的是屋中的另一人。 宋时钦满脸沉重,眸底的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叫陆闻这般轻描淡写问了一句,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也太胡来了,如此重要之事,你怎可就这般将你那嫂嫂给信了去,她若是将你供出,我们此前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了!” 宋时钦得知今日陆闻在船上的动向后,整个脸色就未曾松弛过。 他当是知晓沈南枝是何样的女子,对她也再熟悉不过了,可此事到底事关重大,人命关天之事又怎能完全确保沈南枝不会将事情道出,况且沈南枝也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知陆闻就是那个与她通信的友人,她又有什么理由会无条件向着陆闻。 即使已处理好了所有的后续,宋时钦也实在是心中难安,他们精心策划许久,最后竟将命脉交付在了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也无法准确拿捏的女人身上。 陆闻此时不知在脑海中映出怎样的光景,眸底闪过一抹暗色,似是在回味着什么,片刻后才漫不经心坐下了身,姿态放松,嗓音淡然:“她供了么?” 宋时钦喉头一噎,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沈南枝的确在有人前来查探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极为谨慎地将陆闻出现在那屋中的痕迹处理干净了,可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不管她此后是否会知晓今日发生的命案,但凡有人将事情查到了国公府去,保不准她就会在审讯之下全盘托出,毕竟沈南枝一看便不是心绪坚定之人,也没什么胆量和主见。 宋时钦缓了一瞬气息,这才又开口道:“她能帮你一时,莫不是还能帮你一世?她不过是个深闺女子,出于好心和此前你对她的帮助,今日才帮你瞒下了踪迹,并且她压根就不知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若她知晓你是去杀人的,是你手刃了唐东,更甚知晓近一年来死去的人皆是你所杀,她还会觉得你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单纯的少年,还会这般帮着你隐瞒真相吗,更何况她与国公府……” 宋时钦止了声没再说下去。 陆闻要做的事情远不止此,而这一路走来,他也从未在何处出过半分纰漏,但沈南枝的介入就像是一根掩藏在暗色里的尖针,往后的路还很长,谁知他哪天会被这根尖针所刺伤呢。 此时的沈南枝念及着陆闻过往的帮助,也念及着她与他叔嫂的关系,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帮陆闻掩去了踪迹,可他们却是十分清楚陆国公府压根没打算要久留沈南枝这样的世子妃的,待到陆衡将沈南枝休弃后,她不仅与陆闻再无半分关系,更可能会因着对国公府的怨恨从而用此事报复到陆闻身上。 陆闻闻言眉梢微动,垂落在腿上的指尖微微蜷起,指腹来回摩擦一瞬,难得对宋时钦苦口婆心的话语有了反应,但脑海中所思绪的,却并不是宋时钦所想的那般。 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的沈南枝。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令陆闻心底升起一丝不悦来,甚至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排斥着这个可能成为事实的说法。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皎皎月光下,那娇柔明媚的面容,湛亮的眸底映照温柔的月,她好似在期盼着什么,向往着什么。 这种感觉于陆闻而言很是陌生,他不曾这般信任过谁人,亦或是他也并未要完全信任沈南枝,他留着随时能够全身而退的后手,可沈南枝却毫无征兆地打破了他的防备。 “月色宜人,今夜我独一人在屋中赏月许久,未曾见过别的人。” 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月,却在隐隐期待着,将那明亮的剪影换成他的模样。 尝过一次甜头,竟叫他觉得意犹未尽,如果让他住进她的眼呢,占据了她的目光,她是否会如今日这般,即使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永远无条件地向着他。 他甚至想到了胆小如她为了替他掩藏踪迹而逼迫自己冷静面对审讯,当有人问及她时,她满脑子想着他的模样,颤抖着声音向旁人道:“我谁也没见过。”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舌尖轻舔过薄唇,似是捕捉到了弥留在唇上的那抹香甜,是她颈间的气息,陆闻抑制不住地勾起了唇角,滚动的喉结带起了嗓音的沙哑,低沉呢喃着:“谁说没了陆家,我与她便不会再有关系呢?” —— 翌日。 沈南枝昨夜几乎是彻夜难眠,逼近天明之时才浅浅阖眼了片刻,很快便又在第一缕日照落在窗台之时再度睁开了眼,眼底清明一片,眼下却难掩疲惫。 她缓缓从床榻上起了身,即使昨夜将和离的念头在心底反反复复咀嚼许久,天一亮,她却仍如被牵了线的傀偶一般,麻木地动身前去向徐氏请安。 只是当她刚走出自己院子没多久便察觉今日府上有些异样,往常来往于小道上的下人并未瞧见多少,直到走近徐氏的院子,才见周围来来往往步伐匆忙的下人,似是在为什么事惶恐而忙碌。 沈南枝不明所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缓步上前正欲先找个人问问,院内便传来徐氏几近失控的怒斥声:“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瞒下此事的!” 话音刚落,半步已踏入院中的沈南枝恰巧和徐氏满眼凶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沈南枝一惊,当即就被吓软了腿,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徐氏便毫不客气斥道:“来得正好,你过来!” 即使徐氏向来未曾掩饰她对沈南枝的不满和厌弃,但也从未这般不留情面在下人面前呵斥过沈南枝,连着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俨然是怒到了极致。 沈南枝硬着头皮入了院中,大抵猜到今日的状况兴许和昨日之事有关,但却也想不通陆衡在外花天酒地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就连在他们的新婚之日做出那般荒唐之事徐氏也未曾这般发怒,此番怎会怒极到这种地步。 沈南枝走到徐氏跟前微微福了身:“母亲。” “昨日你可是与衡儿去了金湖画舫宴?”徐氏沉冷的嗓音带着令人胆颤的威严,好似牢狱中审讯犯人般的态度。 沈南枝倒是觉得心头委屈,此事与她有何干,为何她要在此生生承受徐氏的怒火,可到底是没那个硬气的胆量,也只得老实应声道:“是的,母亲。” 明显感觉徐氏咬紧了后槽牙,她向来淡然矜贵的面容难得出现此时几近失控的裂痕,手握茶杯的指腹透出泛白的力道,似是想朝沈南枝发火,却又明白训斥一个懦弱无能的媳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深吸一口气,徐氏重重落下茶盏,茶水溅落在桌面,映着她锋利的面部棱角,嘴里低低咒骂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话也不知说的是沈南枝还是陆衡。 这时,院外跑来一小厮,气喘吁吁道:“夫人,世子爷唤来了。” 正该被训的正主到了,沈南枝却并未觉得轻松多少,虽是还未嫁进陆家多久,但她也显然感觉到徐氏对陆衡的溺爱,此番大抵又是对陆衡不痛不痒说道几句,转而将怒火全数洒在她身上。 思绪间,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途中微顿了一瞬,很快又快步走了过来,径直走到了沈南枝身侧,也走到了徐氏跟前。 “母亲。”陆衡沉哑着嗓音开口唤了一声,似是还带着宿醉的混沌,但视线却若有似无般不断飘向一旁的沈南枝。 沈南枝不知陆衡此时以什么眼神在看她,因为她始终垂着头,静静等待着令她无奈沉闷的训斥来临。 果然,发现陆衡飘忽不定的视线的不止沈南枝一人,徐氏冷哼一声,厉声道:“看她做什么,莫不是她脸上有教你辩解的字?” 第28章 陆衡一怔, 迅速收回了视线,似是有些不解徐氏今日的强势, 但也如往常一般迅速开口认错道:“母亲, 孩儿糊涂,昨日前去赴宴之前,并不知那会是这样的宴席, 否则孩儿也不会就这般将南枝也一并带去了,况且孩儿也并未做什么逾矩之事, 只是喝了些酒, 夜里就和南枝一同回府了,南枝, 你说是吧?” 说完, 陆衡还用手肘碰了碰沈南枝, 示意她附和自己。 沈南枝垂着头没有应声,叫人看不见的眸底再次浮现悲凉之色来。 果真如她昨日猜测的那般, 陆衡带她一同前去, 便是为了之后在徐氏面前将她当作挡箭牌,而陆衡这副说辞,也熟练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般, 显然他还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她昨日早已在岸边看到了他和西域美妓搂抱交缠的画面。 沈南枝的沉默令陆衡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下一瞬,徐氏的愤怒却更是叫他如临大敌:“我是否有和你说过不许再与唐东来往,你可是在将我说的话当作耳旁风!” 陆衡身子一颤, 他也鲜少见过徐氏这般盛怒的模样。 他当是知晓徐氏禁止他与唐东来往, 但也只是觉得徐氏认为唐东为纨绔子弟, 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也仅是个商家子弟,这才下此命令。 实则,陆衡是未怎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总归他自小到大这档子风流事已是出过不少,每每徐氏也是气到不行,但也说他几句便就此作罢了。 昨日的宴席的确有些荒唐,今晨从宿醉中被唤醒时,他也讶异于事情竟会这么快就被徐氏知晓。 但他也没太过多想,大不了挨顿骂,他还有沈南枝这个挡箭牌。 可此时他却感觉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管用了,沈南枝这个挡箭牌也不管用了,但也怎么都想不明白,徐氏怎突然这般难糊弄了。 陆衡动了动唇,好半晌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孩儿知错了,下次定不再这般胡来就是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徐氏几乎是当即就怒吼出了声,随即她的话语生生止在了嗓子眼,像是还有什么话未能说出口,很快扫了一眼还站在周围的下人,最终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这怒火已是足够叫众人惊骇了,陆衡也是身子一颤,俨然不知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叫徐氏这般恼火。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连陆衡也微微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徐氏的怒火。 院中沉默许久,徐氏无处将自己的怒火发泄,愤恨地咬了咬牙,瞪了沈南枝一眼,转而朝她训斥道:“他拿你当挡箭牌你便傻乎乎的当真为他做挡箭牌,你脑子呢!你就是这般为人妻的?” 徐氏的确是气得有些思绪混乱了,气急之时,便是瞧着沈南枝这软柿子便想拿她出气,即使此事本是不关她的事。 陆衡闻言脸色微变,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便开口道:“母亲,此事不关南枝的事,你说她做什么?” 徐氏不敢置信地看了陆衡一眼,自是没想到陆衡竟会出声替沈南枝说话,她瞪大了眼眸,声色更为冷厉呵斥着:“不关她的事?怎的,你明知我不许你与唐东来往,仍是要执迷不悟,如今又是为了她竟要与我顶撞吗?!” 陆衡被徐氏训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晌才张了张嘴没什么底气地辩解着:“孩儿不敢,孩儿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往前也不见母亲您这般蛮不讲理,孩儿已是知错了,您就莫要生气了不成?” 徐氏被陆衡这副仍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头晕眼花,他哪是知错了,他是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唐东死了,昨日的宴席太过荒唐,又牵扯到众多在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官府将此事给强压了下去,并未将唐东的死讯公之于众,也只能暗地里查探。 此次的命案是否又为近一年来的杀人案有关暂且不得而知,可徐氏心里很难不将此事与此前陆闻的话联系在一起。 陆闻那日那番话全然像是故意为了激怒她而放出的说辞,可唐东的死应验了他的话语,她不可能用陆衡的性命来做赌注,更不可能让陆国公府因此而陷入被未知支配的恐慌之中。 但眼下她定是不能就这般乱了阵脚,首要的任务便是先将这无能的媳妇给换掉,思及此,徐氏抬眸看了陆衡一眼,转而沉声下令道:“来人,将世子带下去,中元节前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世子离开府上半步!” 陆衡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显然是没想到此番的惩罚会这般重,不满惊呼道:“母亲,您这是要将我禁足?!” 徐氏没有回应陆衡的抗拒,而她的命令也全然不似往前那般仅是做做样子,很快便当真有侍卫从院外步入,面色严肃地赶到陆衡身侧,恭敬却不容置否道:“世子,请随我们回去吧。” 陆衡胸口上下起伏一瞬,微张着嘴唇,好似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一对上徐氏冷漠严厉的眼神,又霎时将那些只会令人气恼的话语给全数咽了下去,踌躇一阵,最终还是抿紧了双唇,默不作声跟着侍卫转身离开了院中。 待到陆衡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前,徐氏这才又将视线落到了沈南枝身上,看了好一会,才不急不缓问道:“祭祀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沈南枝一愣,似是没想到方才还在为昨日之事大发雷霆的徐氏,这会竟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话家常一般随口问起了祭祀大典之事。 沈南枝摸不清徐氏的意图,但也只是很快张了嘴,如实回答道:“母亲请放心,媳妇近日确有认真筹备祭祀大典一事,出行当日的路线以及随从已都安排妥当,在祖宅三日的斋饭也遵照父亲的习惯提前定好了雁山的新米,明日徐总管便会带人先行前往雁山,将祖宅里外都清扫干净收拾妥当,后续便是祭祀大典当日的祭品,因着还有些时日,所以暂且还未将其购置回府,只怕到了时候便不再新鲜了,不过媳妇已是列好了清单,也来回清点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遗漏,只待临近中元节,便一并将其置办妥当。” 沈南枝轻柔温软的嗓音徐徐道来,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是不曾在徐氏面前连个磕巴都没有地这般讲话,周围的下人听到后面都有些好奇地抬头朝她投去视线,在瞧见她素净的面容下极为认真的神色后又皆是一愣,而后眨了眨眼,似是觉得眼前的世子妃突然换了个人一般。 徐氏的面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她自是准备了一番说辞想要借机打击数落沈南枝些许,她的本意本就是没想让沈南枝将事情办好,也从未觉得她有可能能将事情办好。 可显然,此时沈南枝所说的绝非是糊弄搪塞她的说辞,若非她当真这般去做了,她是绝不可能能将这些环节安排得滴水不漏,还条理清晰地一条条说道出来。 徐氏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些事虽是没有太难,但以沈南枝的见识和头脑,自是难以办成的。 可沈南枝竟连陆国公惯在中元节食用雁山的新米都考虑到了,甚至还让徐氏隐隐觉得,她还未过目的祭品清单说不定也叫沈南枝安排得妥妥当当,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怎会如此? 徐氏衣袖下的指骨不自觉蜷缩收紧,古怪的面色变了又变,叫本是对此事还算是有点信心的沈南枝一时间竟又有些胆怯了。 莫不是她还遗漏了什么? 沈南枝心下紧张起来,方才出现在面容上昙花一现般的自信在瞬间又消失不见,她垂下眼帘不敢多看徐氏眼底复杂的神色,心里已是下意识在回想自己究竟是还有何处没有做好。 徐氏倒是没心思去注意沈南枝的变化,思绪片刻,这才恢复了常色,意味不明开口道:“要准备之事还有很多,若是不想将事情搞砸便莫要掉以轻心,晚些时候你让人将你列的清单拿给我过目,别的你自己再多琢磨琢磨。” 徐氏的话听不出喜怒,更是不明不白的叫人不知她究竟是在提醒沈南枝,还是别有深意。 沈南枝不敢多言,谨慎应了声,这便被徐氏挥退离开了院中。 出了徐氏的院子,沈南枝心下仍是在思绪着自己近来所做的准备还有何处未能完善,待会她也得抽些时间再将清单检查一遍,若是当真有什么遗漏,也不知徐氏是否愿意指点她一二。 可很快她又想到方才徐氏还在为着昨日之事大发雷霆,自己这时候上赶着去烦她,岂不是在自讨苦吃。 沈南枝一边想着,一边朝着自己的院子而去,绕过后院的转角处,正顺势抬眸看路,却不曾想和一双沉敛的黑眸骤然对上了视线,叫她身形一顿,霎时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柳荫下,侧身而站的少年身姿高挺,一身素白的衣袍清雅而温润,柔和了他锋利的面部轮廓,就着树荫下洒落的点点晨光,好看得像是一幅照进现实的绝美画卷一般。 但陆闻所站立的那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沈南枝的院门前,他无论要去何处,也自是不会顺道经过此处,所以他是在这等她。 意识到这点,昨夜那些原本已逐渐模糊了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了出来,乌黑发丝滴落而下的水珠,灼热扑洒在她颈间的喘息,以及映在屏风上那道线条明显的黑影,微仰着头,将那罪恶的手掌…… 别想了! 沈南枝猛然惊醒,她都不知自己为何一瞧见陆闻就会想起这些画面,分明昨夜发生的别的事比这个要令人震惊和在意更多,可脑子就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压根就听不见她的呐喊。 陆闻静静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向呆愣在转角处的沈南枝。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花圃,虽是能够瞧见对方,却是不便出声呼喊的距离,只是这个距离却足以让陆闻清晰地将沈南枝面上变化多端的神色尽收眼底。 向来神情木讷的沈南枝,此时脸上的表情生动得叫人有些移不开眼,陆闻不禁生出些因她而起的疑问,究竟是什么,能占据她的心思,叫她露出这般可爱的模样。 但这个疑问仅是在陆闻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转而化作了他唇间勾起的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看来,是想到他了啊。 第29章 沈南枝费了好些劲才将脑海中那些叫人羞恼的画面给挥散了去, 自欺欺人般地强撑着面上的平静,好似方才她什么也没想一般, 缓步绕过花圃走到了陆闻跟前, 温声道:“陆闻,你怎在这站着?” 陆闻淡着眼眸看向眼前自认为伪装得极好的沈南枝,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却很快又消散了去:“嫂嫂,晨安, 我是专程在此等你的。” “等、等我干什么?”沈南枝的声音越发低微, 一时间竟有种想转身逃离的冲动。 实则,她还并未想好要如何面对陆闻, 昨日那般紧急的情况下, 陆闻神志不清, 她也好似被蛊惑了一般,这才没怎么过脑就顺势帮他掩下了踪迹, 未曾向任何人提及过他的出现。 可她仍是很难不去在意陆闻昨日出现在船上的缘由, 被偷走的东西究竟为何物她不得而知,但总归叫她牵扯到了这件事里面,如若当真是极为珍贵之物, 自是不会轻易就此作罢, 若是往后有人查到了她这里,她又哪是能有胆量包庇隐瞒这等大事之人。 可她心里也清楚,如若她当真将陆闻的踪迹说了出去,陆闻便会因偷盗重要之物而被大理寺抓去, 国公府兴许会受到些许牵连, 但以陆闻的处境, 只怕国公府定会为了自保弃他于不顾。 所以, 陆闻今日来寻她定是想与她说道昨日之事。 果然,下一瞬,陆闻便径直开口答道:“我想为昨日之事,向嫂嫂道谢。” 沈南枝抬眸看了陆闻一眼,他面色沉稳,眸底平静如水,好似并非是在忧心她是否会将他的罪行供出,淡然得完全不像是刚做了坏事的样子,反倒理直气壮的,来此只是为了谢她昨日帮了他一把。 他就一点不害怕吗? 沈南枝动了动唇,默了一瞬才轻声开口道:“进院中说吧。” 正在小院内等着主子归来的春夏和秋冬听见院门前的声响便快步赶了过来,一见沈南枝竟同陆闻一起入了院,皆是一愣,而后很快回过神来,朝着两人福了身:“世子妃,二少爷。” “沏壶茶,备些小食。”沈南枝温声吩咐着,说完,似又想到什么,不着痕迹将视线在陆闻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道,“甜口的。” 陆闻眸光微动,转而垂下了眼帘,指腹在袖口下来回摩擦一瞬,倒是有些好奇沈南枝是从何处知晓了他的口味。 春夏和秋冬应了声,沈南枝这头也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了身来:“坐吧。” 陆闻回过神来,视线在沈南枝所住的小院中扫视了一周。 此处在她嫁入国公府前并无人居住,是后来才为她与陆衡新置婚房时才打理出来的,宽敞的庭院光线明亮,围绕在围墙下的绿植生机盎然,青石小路蜿蜒至主屋,倒是个不错的院子,只是离得他甚是有些遥远。 陆闻很快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沈南枝:“昨日叫嫂嫂见笑了,但也多亏嫂嫂的帮助,所以今日专程前来,想好生向嫂嫂致谢。” 陆闻已蜕变过后的嗓音略带低磁,轻缓开口,就着他这张极为俊朗的面容,总叫人有些不由自主便无法将他与违法乱纪的偷盗小贼联系在一起。 他声声唤着嫂嫂,好似邻家初长成的乖巧弟弟,恭敬得体,没有半分逾距,反倒叫方才脑子里出现那些画面的沈南枝几乎要挂不住面子了,只得连忙开口道:“昨日便说了,你也曾帮过我,何需这般与我道谢,倒是我,此前说着要报答你,竟也一直未能寻得机会,若是因此帮上了你的忙,那我也能心安些了。” 陆闻语气虽是十足得体的,眼神却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闻她此言,眸底神色微微一暗,沉声道:“此前嫂嫂遇险,我自是应当出手相助,可昨日嫂嫂帮我……” 陆闻说到这竟又止了话,不明不白的,好似在试探沈南枝究竟知道了多少。 沈南枝也猛然从陆闻乖巧温顺的模样中抽回理智,心底暗骂自己方才竟有一瞬全然不觉陆闻做错了什么事,甚至还因着觉得自己帮上了他而感到欣喜。 敛去了些许面上的淡色,沈南枝难得严肃了起来,多看了陆闻几眼,很快便觉得盯着他那张脸实在容易影响自己的思绪,这便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正色问道:“你昨日,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陆闻没有答话,静静看着她,似是在踌躇如何向沈南枝解释昨日一事的缘由。 实则,陆闻只是游刃有余地等着沈南枝自己全盘托出,他闭口不答,像是陷入了为难,而沈南枝也确实不是与陆闻比心眼的对手,很快便在陆闻的沉默下败下阵来,自己又心慌地追问道:“昨日轮船上丢失的珍贵之物可当真是你偷盗的?你……你怎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沈南枝眼前的陆闻安静乖巧,甚至让她觉得,他仅是个还不明是非的少年,而她作为长嫂,作为年长他五岁的姐姐,发现了他险些误入歧途,自是要苦口婆心规劝一番的。 “偷盗……吗?”陆闻唇角微动,将“偷盗”二字在唇边缓缓碾磨一瞬,转而淡声道,“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陆闻这话模棱两可,未曾否认偷盗一事,却也当真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在沈南枝听来,陆闻这便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忙道:“何物值得你冒这般大的风险去偷盗,眼下还未有人查到你昨日去过金湖,可若后面叫人查了去,你可是会被送入大牢的。” 陆闻闻言,略显无辜地眨了眨眼,清澈的瞳眸中映照着沈南枝为他担忧的焦急模样,他看得有些入神,默了片刻才不动声色反问道:“昨日仅有嫂嫂一人知晓我去过金湖,若是有人来查,嫂嫂会将我供出吗?” 沈南枝顿时被噎了一下,有些恼怒道:“你这般做自是不对的,我若不将你供出,我便是在包庇你犯罪!” “可嫂嫂若是将我供出,我便会坐牢。” 沈南枝脑子嗡嗡作响,总觉得陆闻像是在强行拉她下水,却又觉得陆闻实在不像是这般一肚子坏水的小孩,她抿着唇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她本也不是擅于与人争辩之人。 沉默之际,陆闻却忽的轻笑一声,浅淡的笑意落在他的唇角,低低的笑声好似流入耳中的一汪冰泉。 沈南枝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便闻他打破沉默温声道:“与嫂嫂说笑罢了,被嫂嫂撞见实属计划之外,我也未曾想让嫂嫂包庇我的行为,但我并不觉我这般做叫做犯罪,我只是在做我该做之事,若因此牵连到嫂嫂,嫂嫂便将我供出便是,坐牢也只是我承担此事失败的后果罢了。” 沈南枝一怔,忽的想到那日城郊小道上,陆闻手持长剑因救她而杀了那醉汉的时候。 若说偷盗和杀人,自是杀人一事更为严重,可陆闻那是为了救她,即使将此事报到官府去,那醉汉也是会因折辱国公府世子妃而受到处刑。 沈南枝动了动唇,不确定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苦衷,若是当真不得已为之,我想此事也并非需得这般决绝下定论,若当真那便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们也大可如实告知官府,我想官府不会因此为难你,你也不必遭受牢狱之灾的。” 陆闻原本淡然自若的神色在这一刻有了一瞬破裂,他沉了眸色看着沈南枝,这个装乖引诱长嫂上贼船的想法忽然令他觉得有些无趣了。 沈南枝的善良成了将她生活割成片片难以拼凑的碎片的一把尖刀,她的懦弱成了阻碍她光彩世界下发光发亮的绊脚石,她的自卑令她难以为自己的命运做出反抗和改变。 可她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闻的沉默令沈南枝感觉有些不对劲,再抬眼看去,对上陆闻与方才全然不同却又意外不明的视线,有些紧张道:“你、你为何这般看着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嫂嫂嫁予兄长可是不得已为之?” 沈南枝一愣,不明陆闻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她自然是不得已,甚至险些被逼上了绝境,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陆闻却又道:“可有人因你的不得已而就此将此事作罢?” 没有。 父母知晓她的不愿,更知晓陆衡绝非良配,却仍是为了自保,为了沈槿柔,强逼她嫁给陆衡,不仅没有就此作罢,甚至未曾因此而疼惜她分毫。 “嫂嫂未曾读书识字可是不得已为之?” “可有人因此而体谅你生于沈家却并不识字?” 没有。 她不识字是因为年幼之时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于随母亲四处务工供父亲考取功名,为的是家中能就此过上好日子,可待到好日子降临之时,却独独将她遗漏了去,她成了沈家跨入权贵之家的耻辱,他们不仅没有体谅她没有学识的原因,反倒只为筑起虚荣的表象,彻底让她失去了读书的机会。 她忽的有些明白陆闻为何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去做这件事了。 陆闻与她相似,却又与她不同,他想改变这一切,想将不公的命运扳倒,即使可能会失败,他仍是这样去做了。 有些事本就说不上对与错,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便是错的,就像她向来做什么都叫人觉得是她的错,可她却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有些羡慕陆闻的勇气,更有些羡慕他已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大胆做出反抗,他不惧失败,不惧艰难,即使挣扎在泥沼中,也从未放弃过想要重见光明。 可她,似乎很难拥有陆闻这样的勇气,更不知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陆闻看着沈南枝脸上的神色由迷茫到怔愣,再到落寞,悲凉,最终微微红了眼眶,似是下一瞬便会就此落泪。 他记得初见她时,便叫她落泪的模样晃了心神,甚至一再想着,如若她能哭得更为惨烈一些,是否这张原本素净的面容便会更为惊艳一些。 可此时,他却忍不住想动手将她眼眶中的泪意抹去。 他忽然觉得,若是不叫她落泪,见一见她明媚的笑,是否会比初见她时,更叫人心动。 于是,陆闻当真伸手抹去了她抑制不住从眼角落下的第一滴泪,柔声开口:“嫂嫂,可想读书识字,作为报答,我教你可好?” 那双几乎要沉入谷底的暗沉黑眸,在轻柔的嗓音下逐渐湛出令人着迷又澄亮的光亮。 陆闻看得移不开眼,目光紧紧黏在因他而神情变得生动的娇艳面容上。 周围好似有风吹动,她的眼睫在微微颤动,发丝在耳边飘动。 在她唇角上扬的那一瞬,他才惊觉。 什么都没有动,是他心动。 第30章 略过了昨日发生在金湖的沉重的话题, 两人坐在庭院中榕树下的石桌前,浅饮热茶品尝甜点,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沈南枝倒是头一次这般与人坐着交谈, 她并不健谈,陆闻也不像是话多之人,却不知为何他们之间竟没有一丝尴尬的氛围, 反倒极为和谐,好似怎么也不会冷场, 总有能够继续下去的话题。 而后, 因着沈南枝院中平日不乏有下人来往,这便决定打明日起, 两人在陆闻所居住的西院相见, 陆闻教她读书识字。 这本是很合理的安排, 沈南枝却在第二日前去西院的路上心底生出些异样来。 分明她只是前去向陆闻学习,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却因着越往西走人越少, 待到快过西侧的长廊时,周围已是寂静一片,再瞧不见任何人, 这便叫人不由有些心虚, 总好像是要在僻静之处干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一般。 尽管有些忐忑,但耐不住沈南枝是真的想要学习,脚下步子也不禁加快了些许,绕过长廊, 很快便见坐落在不远处的荒凉小宅。 不知是否是闻见了脚步声, 沈南枝刚走到院门前, 便正好撞见从屋中走出迎面而来的陆闻。 陆闻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 眉眼微微弯下,乖巧得不像话:“嫂嫂,你来了。” 沈南枝一愣,很快也回以微笑,却仍是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回道:“去母亲那请安花了些时间,怕耽搁了你我约定的时辰,昨日答应你的甜糕便吩咐了春夏过会送来。” 既然来此学习,陆闻便相当于是她的夫子,沈南枝不好意思空手而来,便询问了陆闻可有什么想要的,本是想着精心准备些回礼,也不算白白叫陆闻为她花费时间,岂知陆闻思绪了片刻,只回以道,想吃些甜食。 至此,沈南枝却是心头一软,思及国公府上下并无人喜甜,而陆闻在府上不受重视,平日里厨房自也不会特意准备甜食,但偏偏陆闻却是好甜口的。 上次出入厨房一事叫徐氏好生训斥了一番,沈南枝也不敢明目张胆与徐氏对着干,但陆闻提及意愿之时,像是馋着一块方糖家人却怎也不许的孩童,不过是一点微小的心愿,这便叫她忍不住应了下来。 今晨在徐氏那请过安后,她便派人打点了厨房的下人,待到他们忙过早晨这阵,这才独自一人去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做了份甜糕,此时甜糕还在蒸屉上蒸着,她怕误了相约的时辰,这便先一步来了西院。 陆闻与沈南枝一同转向朝着院中走去,闻她这般说来,微垂了眼帘,不轻不重问道:“是嫂嫂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吗?” 这样一问,沈南枝倒有些羞于启齿了,也不知陆闻是否会嫌弃,亦或是会质疑她所做的东西是否好吃,她动了动唇,好一会才低声答道:“是我做的,若是不合口味……” 后面的话越发轻微,几乎要叫人听不见,陆闻却是很快打断了她,似是欣喜:“那就好,那帮厨子可不怎会做甜食,有劳嫂嫂了。” 沈南枝一愣,方才那股不安的心绪悄无声息被抚平了去,微微颔首,已随着陆闻走到了房门前。 上次她到此来,并未进过陆闻的屋子,此番算是头一次进去,她小心翼翼地抬腿跨入门槛,视线下意识在屋中环视一周,这才瞧清了里头的全貌。 与屋外的荒凉相比,屋内倒算不上太过简陋,屋子收拾得极为整洁,一眼就可看完全貌的大小,右侧墙壁立着一个高耸的博古架,上方摆着朴素简单的装饰品,下方由薄至厚两排书籍整齐排放着,叫人看着极为舒适,左侧一张实木书案立在窗边,书案上笔墨纸砚皆有备齐,就着窗边洒落的光照,倒是个不错的光景。 被一扇素白屏风遮挡了大半的床榻,角落叠着整齐的被褥,再往里应当是沐浴更衣的隔间,沈南枝没有再多看,缓缓收回视线来,不由夸赞一句:“倒是鲜少有见男子这般会打理屋子。” 沈南枝嗓音轻柔,就是像是在夸赞自己家初长成的弟弟一般,带着些许欣慰和赞赏,倒也说得极为自然。 陆闻却是脚下步子一顿,沉黑的瞳眸涌上一抹暗色,背对着沈南枝沉声开口道:“嫂嫂见过别的男子的屋子?” 陆闻嗓音低沉,语气似是没有任何起伏,叫人听不出喜怒来,沈南枝自也没往别处多想了去,像是闲谈般,径直朝着书案那边走去,道:“以前倒是见过不少。” 因着视线落到了书案边窗外的光景,沈南枝未曾瞧见在她道完这话后,书案正对面站着陆闻忽的一下握紧了靠椅的后背,手背骨骼凸起,蔓延向上紧绷了手臂的肌肉。 她接着又补充道:“那时我跟着我娘四处务工,在南下不少府邸都辗转做过短工,那儿的富贵人家比不得长安,虽是用不着自己动手做事,但府上也并无这么多下人,许多闲杂之事便是在一段时日后交由短工去做,收拾屋子洗衣整理床榻之类的,那些表面光鲜亮丽的公子哥,实则屋子里几日不去便乱得跟狗窝似的。” 沈南枝收回视线抬眸朝陆闻看去时,正见他松缓了神色,慢条斯理将靠椅从书案前拉开。 沈南枝赫然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将此前还未到长安之时的往事毫无防备地在陆闻面前说了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话谈的光彩事。 自她随父母从南下到了长安后,她便清晰地感觉到了父母极为想要摈弃那段贫苦的过去的想法,虽是不可能将那段过去绝对抹杀掉,但也几乎再不会提及那段过去,久而久之,沈南枝便也鲜少提及那些过去,无人可提,也无人想知晓。 但到底是自己曾经历过的事情,叫陆闻这般问及之时,她也不知怎的,就这般自然而然说了出来,这会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妥当,堂堂沈府千金,如今的世子妃,曾经却是年纪尚小便随母亲四处务工的劳力短工。 沈南枝想到这些,一时站在书案另一面觉得有些难堪,手拉着靠椅的后背,尴尬地不知该拉开坐下,还是且先出声解释自己方才那番话。 陆闻倒是自顾自先坐了下来,方才短暂出现在他面上的一抹阴鸷早已消散无踪,面色如常,好似并未因着沈南枝这番话而生出什么异样,反倒见她站着不动,抬眸出声道:“嫂嫂,坐啊。” 沈南枝扣了扣手指,拘谨地在陆闻对面坐下身来,显然已不似方才刚见时那般自在,思绪了片刻,才有些低声措辞道:“抱歉,不该同你说这些的。” 陆闻挑了挑眉,忽的往前凑了半分,一手撑着下巴注视着眼前垂着头内扣着肩的女人。 此时瞧不见她的眼眸,陆闻却也能想到她眼里定是如平日那般,眸光暗淡,毫无光彩。 见过了她的笑,似乎便受不得她再在他面前失了那份光亮,她本该明艳动人的,又为何要叫那些本就不是她的过错之事,将自己至于灰暗的低谷之中呢。 陆闻动了动唇,似是在蛊惑人心,又似是仅是遂着自己心中所想一般,低低出声道:“嫂嫂,别低着头。” 沈南枝耳根一痒,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微垂着头的,这是她极为习惯的姿态,可却并未过多注意过这个姿态究竟是以一个怎样的模样。 她缓缓抬动了脖颈,抬眸之际,正巧撞上了陆闻直直看来的目光,不由慌声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嫂嫂,过去之事并非你所想,又何须为此而看轻了自己,正是因着曾淋过了雨,往后便更要记得为自己撑伞不是吗?” 沈南枝眼眸一颤,怔愣地看着陆闻眸底真诚认真的神色,似是当真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暴雨中的孤寒,他好像在此刻与她连同心境感受到了与她同样的心情一般。 至此以前,她只觉得自己叫那无情大雨浇得浑身湿淋,她渴望着一把能撑在她头顶的伞,她乞求着旁人能因她的落魄而为她遮挡些许风雨,她的父母,她的妹妹,乃至如今的丈夫和婆婆,可她却从未意识到,自己去撑起一把伞来遮风挡雨。 陆闻仍是将目光直直落在沈南枝的面容上,直到眼前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瞳眸,在她微颤的眼睫下逐渐有了光亮,最后映出眸底清澈一片,明亮了眉眼,生动了眸光。 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的明白,在这双湛亮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的剪影,竟是这样的令人着迷。 沈南枝不曾注意到陆闻逐渐变得贪婪又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她移开视线挪动了桌上的宣纸,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嗯,我明白了,陆闻,谢谢你开导我,我们开始吧。” 陆闻抿了抿唇,心底那股翻涌着的不满足在肆意叫嚣着,想要索取,想要侵占,但此时还太早了,操之过急便会得不偿失,舌尖轻舔过薄唇,像是在提前品尝她的滋味一般,默了一瞬才掩去神色,应了她的声。 陆闻虽是别有目的,但教起沈南枝来,倒也丝毫没有含糊,沈南枝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毫无基础这些年自己认错记错以为错的字一大堆,但他稍作指点,结合一些浅显的讲解她又很快了然过来,待到回过头再提问她,她倒也十个能答对七八个。 一个时辰下来,两人面前的一张宣纸写得满满当当的,一半工整整洁,一半扭曲生涩。 沈南枝看了看两边鲜明的对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多看了陆闻所写的那半几眼,总觉有些不对劲。 虽是与她的字相比已是天差地别,但却又显得很是生硬,像是刻意写得这般模样。 很快沈南枝又收回了思绪,自己一个初入学的学生又哪有资格质疑夫子的字,总归是极为好看的字,若是与她那位友人相比,想必也是不相上下的,她一时半会是达不到这个高度的,这便不再多想了。 估摸着时间,这会春夏应当也该将甜糕送来了,沈南枝动了动唇,微微露了笑朝陆闻温声道:“辛苦你了,陆闻,休息一会吧,这会子春夏应当是快到西院了。” 正说着,院外忽的传来脚步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清晰可闻,沈南枝一愣,很快朝陆闻投去一个“你看我说什么”的眼神,这便打算出门去迎。 刚一起身,陆闻忽的脸色一变,霎时拉住沈南枝的胳膊,力道偏大,险些将沈南枝拉倒。 一声惊呼被宽厚地大掌迅速压住,陆闻一手捂着沈南枝的唇,一手拉着她警惕地压低了嗓音:“来人不是春夏。” 第31章 沈南枝瞪大的双眼不是因为陆闻的话语, 而是面上和手腕上突然接触到的微凉手掌,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明所以看着陆闻, 似是想挣扎,却又担心自己叫他拉扯的力道一下将身形偏移了去。 陆闻道来人不是春夏,不是便不是, 为何这副警惕的模样,她想开口说话, 却又碍于遮挡在面上的手掌, 小幅度挣扎了些许,便闻屋外突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陆闻, 你在吗?” 沈南枝未能听出来人是谁, 陆闻却是先一步分辨出来, 压低声音道:“是陆兴。” 国公府三少爷,陆兴。 沈南枝自嫁入陆家后, 与他并无交集, 不知他来找陆闻有何事,正张嘴想问,便见陆闻在片刻间垮了脸, 似是烦恼又无奈, 又好似在向她求助一般:“他又来寻我麻烦了,嫂嫂,我不想见他。” 说话间,陆闻似是拿定了沈南枝这会不会再出声叫来人发觉, 缓缓将一手落下, 另一手也松缓了些许力道, 顺着她的手腕滑落, 最终拉住了她的衣角,像是个被人欺负后落了阴影的无助少年一般。 沈南枝看得心里一酸,自是知晓陆闻在国公府的日子是不好过的,但也没曾想竟是会大白日里便被找上门来寻麻烦,看他这副模样显然是没少叫陆兴欺负,陆兴虽为侧室所出,比陆闻还小上一岁都可欺压到他头上,他当是比她在沈府时过得还要不如。 “那怎么办,我可能帮得上你什么?”沈南枝也未曾替人出过头,但若是面对陆兴,不知她这长嫂身份是否能压得住他些许。 陆闻眸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沈南枝硬着头皮面对陆兴的无理取闹,陆兴咄咄逼人,她捏了捏拳头,因着他的出言不逊而感到愤怒,眸底满是因护着他而与旁人起争执的怒火。 的确叫他有些心痒难耐,想看她为他筑起高墙的模样,但叫陆兴那家伙扰了她的心绪,那便有些不值当了。 陆闻很快动了唇,低声道:“倒是不需帮什么,不见他便好,往常他来时,我一般都躲在隔间里假装不在,今日,要委屈下嫂嫂了。” 沈南枝了然,陆闻不愿与之起冲突,她自然也点头应了下来,连忙朝着屏风后隔间那头走去,屋外的脚步声在此时越发逼近:“怎么回事,陆闻,你还没起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陆兴语气不善,显然印证了陆闻所说,就像是径直来找麻烦的。 沈南枝忙快走了几步,正绕过屏风,视线中角落的小隔间仅有几步之远,里面漆黑一片,似是没有窗户,仅是门前透进去的些许光亮根本不足以照亮里面。 沈南枝脚下步子一顿,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间,屋外的陆兴已是走到了门前,不再出声,而是直接抬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沈南枝一惊,当即脑海便失去了思考,一时间不知自己该继续往前还是静止在原地。 下一瞬,伴随着陆兴一声“人呢?”,陆闻一把将沈南枝拉入了隔间内。 黑暗在瞬间将两人淹没,沈南枝眼前漆黑一片,突然的亮度转变令她无法看见任何东西,唯有耳畔一道重了一瞬的呼吸声传来。 随后,她便意识到自己竟又被陆闻给压住了。 黑暗带来更加敏锐的感官,陆闻正面朝向她,高出她一个头的身形令她额头几乎要贴上他的下颚,身前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酥软,叫她避无可避,只能慌乱别过头去。 发丝轻扫过陆闻的下颌,微弱的触感并未引起沈南枝的注意,却叫陆闻霎时绷紧了下颌线,目光在暗色中晦暗不清,垂着眼看向几乎是落入他怀中的人儿,只见她顿时瞪大了眼眸,惊慌指着隔间门前,却不敢发出声,只得压着气声呼吸急促道:“门没关……” 沈南枝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总会在阴暗的角落和陆闻出于这样引人误会的姿态,原本只是为着叫陆兴以为屋中无人,可奈何陆闻一眼便可望到头的屋子根本没有别的躲藏之处,此时隔间门前大敞,若是陆兴入屋再往里走几步,便可直接瞧见躲在隔间内两个相贴极近的身影,这岂不是叫事情变得更为糟糕了。 心慌之际,陆兴已然走进了屋中,四下环视一周,脚下步子未停,嘴里念叨着:“好小子,这会子不在屋中是去了何处?” 似是在自言自语,可已然是打算步入屏风后一探究竟。 沈南枝险些被吓得停滞了呼吸,深吸一口气的瞬间,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与陆兴步步走来的脚步声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而后腰间一沉,陆闻竟伸手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两具身体紧密相贴,再无半分空隙,而陆闻向前压倒了身形,这便将自己和沈南枝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中,除非陆兴走到隔间内里来,否则光是在门前,是什么也不会看到的。 扑通、扑通—— 沈南枝只觉自己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了,越是在心虚什么,就越是在发生什么,她本与陆闻之间没什么好心虚的,可此时满腔男子的气息,透过衣物能感受到的肌肉轮廓,以及紧锁自己身形的臂膀和紧扣在她腰间的大掌。 这得是何足亲昵的男女才会有的肢体接触,她动弹不得,脑海中更是一团乱麻。 慌乱间,她听见陆兴已是走到了陆闻的床榻前,嘴里骂骂咧咧的,因着自言自语,便也不怎听得清他说什么。 有人就在一墙之隔外,而她却和她的小叔子紧紧抱在黑暗的隔间中,她几乎快要被这种背德感急得哭出来了,只祈求着陆兴能赶紧离去,最不济也就再忍受片刻,只要他别当真进到隔间里才是。 怀中的人止不住地微颤着,陆闻一手贴着墙壁,微微垂头朝她看了一眼。 如此便怕成这样,若是他再过分些,她岂不是要当场哭出来。 陆闻撑在墙头的手缓缓落下,衣袖摩擦着墙壁发出微弱的响声,叫沈南枝顿时身子一僵,那手便已然落在了她脖颈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令她在黑暗中抬头与他对视。 沈南枝不知自己是何时适应了黑暗中的视线,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赫然出现陆闻近在咫尺的俊容,那双沉黑的眼泛着微弱的光点,一眼望进去,叫她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 陆闻凑得极近,额头几乎要与她的额头抵上,温热的气息扑洒在面容上,混杂着淡淡的薄荷茶香,是他方才沏好的茶水,她仅尝了一口,便觉着口味偏甜不再多饮。 而此刻两人之间交杂着这股清晰的甜香,不似方才口中所尝的那般甜腻,淡淡地蹿入鼻腔,萦绕了满身。 沈南枝心下已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即使是隐蔽身形,陆闻便也需不着有更多的动作,而他此时这个动作,就像是……像是要…… 下一瞬,陆闻已是倾身而下,终是抵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肌肤相触,令人生出一种几乎想当即不管不顾逃离的冲动,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看着他瞳眸中自己清晰的倒影,耳畔传来他似笑非笑的低声:“兄长未曾这般靠近过嫂嫂吗,嫂嫂怎如此紧张无措?” 陆闻声音很低,带着拉动嗓子的暗哑,但显然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再微弱的声音也定是会被听得一清二楚。 沈南枝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几乎都顾不上陆闻在胡言乱语什么,慌乱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唇。 手心被一双温软的唇触碰到,带着些许酥麻的湿意,沈南枝这才意识到自己捂嘴的动作力道太大,就像是直接让他吻上了自己的手心一般,一时间燥得又想迅速将手收回来。 还未来得及有动作,手腕便先一步被陆闻抓住了,手掌被缓缓拉离,陆闻嘴角带笑的模样一点点展露在她眼前。 形状优美的薄唇扬起轻微的弧度,只是那不自觉弯下的眼角加深了他面上的笑意,好似有些意犹未尽,却仍是乖顺地将身子从沈南枝身前退开来:“他已经走了。” 沈南枝一愣,身前温热的体温抽离,唯有还拉着她手腕的手掌传来属于陆闻的温度,她忙回过神来,不知自己此时是个怎样慌乱又无措的模样,叫陆闻看了去便是露出了戏谑的嘲笑来。 她眉头一皱,难得在人前不管不顾生出了气恼,一把将陆闻推开,气呼呼转身走出隔间,怒斥着:“走了你怎不早说!” 说是怒斥,用她那娇娇柔柔的嗓音道出,倒像是娇嗔一般,压根不痛不痒。 陆闻含笑跟着出了隔间,视线紧紧落在沈南枝急促逃离隔间的背影上,直到她绕过了屏风,这才见她停下了步子。 到底是叫私心将理智侵占了太多,向来心思缜密的他,是不会在既定的计划下出现半分差错的,可已是因着沈南枝搅乱了计划,还是两次。 陆闻舔了舔唇,而后像是不知餍足一般,抬起方才触及过她肌肤的手,转而舔舐过指尖。 分明指尖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温度,可唇间却并无半分香甜。 好像已经有些失控了,那进度缓慢的计划令他心头的躁动和不满叫嚣得越发嚣张,催赶着他,逼迫着他。 更进一步。 但若是将她吓跑了怎么办? 陆闻缓缓抬眸,指尖离开唇间,对着沈南枝的背影发出低低的嗓音:“嫂嫂,你生气了吗?” 第32章 沈南枝背对着陆闻, 身形有些僵硬,叫他这般一问, 一时间面上也变得迷茫无措起来。 若说生气, 倒也不至于,在她心中陆闻仅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年纪轻轻, 如同她弟弟一样的存在,她与一个孩子有什么可置气的。 可若说不气, 她也实难将方才与她贴近的身形和一个孩子联系在一起, 那分明是个令人无法忽视成熟健壮的男人的身体,这般贴近了她, 叫她心头怎能不慌乱。 如此, 实在是太胡来了。 沈南枝极力将方才的情形从自己脑海中撇去, 正欲回头说些什么,门外再次传来了声响。 这次来人是春夏, 厨房中备好放在蒸屉上的甜糕已是蒸好, 春夏端着托盘在门前出了声:“世子妃,奴婢给您送甜糕来了。” 沈南枝这便又止了话,松缓了身形出声应道:“进来吧。” 陆闻闻声也朝门前走了来, 目光落在入屋的丫鬟手上, 瞧见一碟卖相极好,白嫩香软的甜糕,眸底目光暗了一瞬,很快便闻沈南枝似是妥协了一般轻声道:“甜糕要趁热吃, 先坐下尝尝吧。” 沈南枝说着, 便抬手示意春夏将盘子放到桌上, 随着盘子轻放到桌上的声音, 春夏便福了福身,恭敬地退出了屋中,自觉在院里静候着了。 陆闻微垂了眼帘,掩去眸底那一抹暗色,她当真是脾气软糯得,叫人忍不住想更加恶劣地欺负她一些,叫她露出可怜的神色,叫她眼含泪光茫然无措。 方才她分明都气急得快夺门而出了,此时又不知自己在脑海里宽慰了自己什么,竟也未曾当真对他发火。 陆闻低头思绪的副模样落在沈南枝眼中,便有种自己将不懂事的弟弟凶狠训斥了一番,他便委屈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一副做错了事又不知如何面对她的模样,哪能想到他心底那些翻涌着的恶劣想法。 沈南枝心中一软,方才本就没能翻腾起来的愠怒当即便烟消云散,本就是为了躲避陆兴,落得那种情况,也并非陆闻有意为之,这便回身朝陆闻走近几步:“好了,别低着头,我并未与你置气。” 这话道出,陆闻这才缓缓抬了头,好似当真得了姐姐原谅的小孩一般,方才眸底的阴霾消散不见,转而直勾勾看向那碟甜糕,缓声道:“嫂嫂,这是什么口味的甜糕?” 一见吃的便被勾了魂,怎能不是稚气未脱的孩子,沈南枝在桌前坐下,温声解释道:“今晨见厨房备有些许处理过的桃花瓣,掺杂了些桃花瓣浸过的清水,不知吃着可会寡淡。” 陆闻白玉指骨捻起一块甜糕,糕点表面白里透着淡粉,似是少女粉嫩的肌肤,还未入口便闻到那抹淡然的桃花香,勾起喉间躁动,便再等不及放入了口中。 沈南枝看着陆闻眨了眨眼,自是期待他的反应的,手指下意识攥了攥裙身,正忍不住发问,便见陆闻霎时明亮了眼眸,转过头来迎上她的目光,一脸正色道:“嫂嫂,这味道真是极好的,你若是开张店铺,不知是何等火爆。” 沈南枝缓缓松了口气,倒叫陆闻这没头没脑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倒也不至于这般夸张,你喜欢便好。” 陆闻很快又吃了一块,含糊不清道:“绝非夸张,上次我便想说,嫂嫂当真有着极好的手艺,是无论到何处,都会叫人赞不绝口的程度,很是厉害呢。” 沈南枝一愣,一时间脑子里不知该捕捉陆闻话语中的哪一个词语,因为每个词语对于她来说都是极为陌生的,怔愣了好一会,才低声呢喃着:“什么上次?” “上次的早膳啊。”话语间,陆闻自然地拿起一块甜糕凑到沈南枝跟前,那距离似是想直接喂到她嘴里一样。 沈南枝太过惊讶,倒也未曾注意他的意图,缓缓伸手接过了甜糕,自也错过了他眸底闪过的一抹不满,有些不确定道:“上次的早膳,你觉得,挺好吗?” 上次,徐氏为此大发雷霆,其余人兴许并不知是她所做,她也与之并无太多交集,自然也得不到相应的回馈,再结合往前在家中下厨之时,也从未有人夸赞过她分毫,她便从不觉得这是多么拿得出手的长处,也不觉自己在旁人眼中有任何可取之处。 说完这话,沈南枝像是有些心虚一般,下意识咬了一口甜糕试图缓解心底涌上的陌生情绪,视线飘忽不定,一面为陆闻所说的话而感到欣喜不已,一面又扼制着自己的欣喜,警醒自己不过是陆闻于她的客套话,她不可因此而生出不该有的幻想。 陆闻似是再次察觉到沈南枝的瑟缩,停下了手上动作转而侧头看向她,此时他竟在心底生出就此将她的光芒掩盖了去的恶劣想法,唯有他知晓她眉眼明亮的模样,唯有他能独占那些还未曾被人瞧见的美好。 他向来不是那般慷慨大方之人。 但陆闻默了一瞬忽的抬了手,指尖一路向着沈南枝面上探去,叫沈南枝下意识抬眸看向了他指骨分明的手指,而后唇角触及一丝冰凉。 陆闻的指腹轻擦过那嫣红的唇,甜糕的细屑与嘴唇相互摩擦,沈南枝却在意识到陆闻在做什么时,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心跳,茫然无措看着他,便闻他低声道:“不是挺好,是很好,早膳很好,甜糕很好,还有,嫂嫂你……” 陆闻的神色晦暗深幽,眸底似是翻涌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目光直勾勾落在沈南枝脸上,好似不想错过她此时任何一丝神态变化。 沈南枝眸光一颤,低而缓的男声蹿入耳中,而他未说完的后半句,她竟自顾自就在脑海中联想了出来,唇角被轻抚过的地方逐渐开始发热,他的手指分明带着凉意,她却感觉自己好似快要烧起来了一般。 片刻间,沈南枝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心底生出的那丝异常骇人的想法,顿时从椅子上蹭了起身,慌乱无措后退了好几步,顾不得面颊上不断攀上的红热和自己显然失态的情绪,颤声道:“今、今日便先学到这里,我、我还得去筹备祭祀大典一事,先告辞了。” 沈南枝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一路快步走到了西侧的长廊,身后春夏匆忙地呼喊着:“世子妃,您慢些、慢些,怎突然走得这般急?” 沈南枝骤然顿住了步子,气息不匀地微微喘着气,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只得低低出声道:“无事,想着母亲吩咐我将清单送去,得先行回屋做准备了。” 春夏总算跟上了沈南枝,方才沈南枝突然从屋中奔走而出,她都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听闻沈南枝这般说来,这才了然点了点头,但嘴里仍小声嘀咕着:“倒也需不着这般着急呀……” 沈南枝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道上再无旁人,不远处的小院院门还在微微晃动着,是她方才走得太急不小心撞动的。 还好陆闻没有因着她突然奇怪的离开而追出来,否则她当真不知要如何面对那般尴尬的气氛了。 沈南枝忙不迭收回眼神来,再次迈开步子,脑海里却全然无法将方才的思绪挥散开来。 方才陆闻那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饶是她从未被人这般注视过,却也不是不知那眼神隐隐透着怎样的信息,所以她才被惊到了,所以才落荒而逃。 可是陆闻对她? 这怎么可能! 沈南枝不禁觉得是否是自己方才出现了错觉,怎会觉得自己的小叔子对自己生出了别样情愫,如此背德的错觉几乎让她当即脑子就炸开了锅,恨不得掰开来看看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了,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跟在沈南枝身后的春夏自是未瞧见主子一脸沉重的神色,直到两人一路从西侧走回了南院,沈南枝便径直回了屋,也没叫春夏和秋冬两人跟进去。 房门关上,秋冬有些担忧地看了几眼,而后压低声音问春夏:“春夏,方才在西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从未见过世子妃这副神情过。” 春夏不明所以,很快问道:“什么神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啊,我将甜糕送了去后,很快世子妃便带着我回来了。” 秋冬皱了皱眉头,再次回忆了一番方才沈南枝入院时她瞧见的模样,这才措辞道:“好像是,如临大敌一般,莫不是二少爷瞧着世子妃心善,将她给欺辱了去?” 春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怎可能,我送甜糕入屋时分明还好好的,而后我便就在门前候着,屋里哪有什么动静,况且世子妃很快便出来了,怎可能……” 陆闻的为人如何实则府上下人大抵都不太清楚,即使他已回到陆家五年之久,可那些有关陆闻的传言却从未在府上消散过。 今日沈南枝提及要去西院寻陆闻时,春夏和秋冬都皆是惊愣不已,全然不知刚嫁入府上没多久的世子妃是何时与这个孤僻阴暗的少年熟识的。 方才沈南枝的模样实在太过奇怪,春夏回想起沈南枝匆忙离去的模样,一时间竟也没法确定她候在门前的短短片刻时间里,屋子里是否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两人正说得认真,丝毫未察觉身后逐渐走近的一道身影。 直到那人步子停了下来,两人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低沉阴冷的嗓音:“你们方才说,世子妃和陆闻怎么了?” 第33章 “世、世子爷……” “没、没什么, 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春夏和秋冬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怎么也未曾想到陆衡会突然出现在身后, 更不知方才她们背议的那些话叫陆衡听去了多少, 妄议主子可是大罪。 陆衡的身形挡住了门前大半的光亮,侧脸笼罩在阴影中,微眯起眼眸唇角微动的模样叫人不寒而栗。 默了片刻, 陆衡不再多看两名丫鬟,径直迈开了腿:“让开。” 春夏和秋冬后背激起冷汗涔涔, 压根不敢挡陆衡, 连忙让开了身,看着他面色不悦地大力推开了房门, 径直走了进去。 屋中, 沈南枝就坐在书案前。 自西院回来后, 便想着集中精力将祭祀大典的清单再盘点一遍,可她盯着自己之前写写画画整理出的清单, 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时不时便会蹿出方才陆闻靠近她时的低语,和最后她逃离前看到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实在不愿将此事朝着那般惊世骇俗的方向去想,却又怎么都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她想告诉自己陆闻年纪尚小, 可他分明已是十八, 嗓音沉哑身形精壮,一般男子这年纪已是为人父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是这样的平庸乏味,没有一技之长, 也自知自己算不上貌美, 又有何能叫人瞧得上眼的。 更何况, 她还是他的长嫂。 正想着, 房门忽的被一道突兀的声响打开,沈南枝猛然回神,侧头看去,便瞧见阴沉着一张脸的陆衡大步向她走来。 沈南枝一愣,忙站起身来,面对他时仍是拘谨和不适,只得干巴巴道:“世子,你来了,可用过膳了?” 陆衡沉冷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沈南枝,似是想从她面上瞧出些什么来,可她微垂着头,叫他瞧不清晰,她向来是这样一副模样,他甚至要怀疑自己那日在画舫宴上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被她惊艳到。 可很快,另一道思绪又侵占了他的脑海,陆衡面上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嗓音暗沉道:“我是还未用膳,你又是在何处用的膳?” 沈南枝不明所以抬眸看去,自然也是感觉到今日陆衡有些不对劲,像极了前来兴师问罪的模样,可她一时间却不知自己又是何处招惹了他,只得怔声回道:“我就在屋中用的膳啊……世子可是要用膳,我去唤春夏……” “屋中?”陆衡冷声打断了她畏畏缩缩的话语,即使沈南枝与他说话时向来都是如此,但此刻他却俨然觉得她是在做贼心虚,眉头一皱,当即便拔高了声音,“莫不是陆闻屋中?!” 陆闻的名字叫沈南枝心头猛然一颤,方才好不容易压下些许的思绪再次涌上心头,可更叫她心慌的是陆衡此时的质问。 她颤着眸光无助地摇头道:“我、我没有啊……” 这解释干涩无力,即使她是当真未在陆闻屋中用膳,在陆衡听来也没有丝毫说服力,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陆衡当即感觉一股躁动的怒火自腹中一涌而上,冲击着他的头脑,令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怒瞪着沈南枝,三两步便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呵斥着:“你什么时候和陆闻那个杂种混到一起的?” 陆衡的话语一点也不客气,甚至连用词组句听在人耳里也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手腕传来几乎没怎么收敛的力道,叫沈南枝顿时痛呼出声,皱着眉头满脸不可思议看着陆衡:“你、你为何说这种话,陆闻他……可是你的弟弟。” 沈南枝原是叫陆衡那一句“杂种”激得刺耳,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听在陆衡耳里,完全是向来逆来顺受的妻子竟为了陆闻要与他争论。 虎口猛然缩紧,沈南枝不可抑制地大喊了一声,那力道像是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捏碎一般,疼的她眼尾泛红当即就有泪花涌现。 “弟弟?□□生的杂种也配当我弟弟?”陆衡此时已是压根注意不到自己的面部开始逐渐扭曲,面上阴冷怪异的神色无法不令人感到害怕。 沈南枝挣扎着手腕,比那一夜更令她感到绝望的窒息感席卷而来,她甚至隐隐觉得下一瞬陆衡就会情绪彻底失控转而一把掐死她。 “你和他在屋子里干了什么?” “唔!”沈南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竟当真被陆衡一把掐住了脖子。 喉头传来的压迫感令她身子颤抖起来,陆衡并未用太大的力气,还不至于令她窒息和痛苦,但显然掐住她脖子的手掌有着能够迅速收紧的能力。 但凡她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了,他便极有可能折断她的脖颈。 这一刻沈南枝只觉自己好像触到了死亡的冰冷,只要再一瞬,她就会瞬间失去生命,被陆衡杀死。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已然失去反抗的力气,双眼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即使滑落脸颊的泪水温热,她却仍是全身冰凉。 陆衡眸光一动,视线直直落在眼前哭得凄惨绝望的女人面上。 上一次,他便觉得沈南枝哭起来有种别样的风情,好似令她乏味的外表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甚是有些,勾人。 这次亦然。 陆衡虎口缩了缩,唇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一把抓着沈南枝的脖颈将她往自己身前带来,微微俯身凑近她耳畔,似是不耐,却又似是极有耐心般的追问道:“说啊,你和他在屋子里,都干什么了?” 陆衡的贴近令沈南枝浑身都在散发着抗拒的信号,她想逃离,却动弹不了分毫,腰间被陆衡一手揽住,在那之上暧昧游离的指尖和脖颈上随时准备发力的指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从不知陆衡内里会是这样的。 何其变态,她只觉胃里一阵翻腾,身体的不适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这才硬着头皮出了声,期盼他能因此放开她:“我、我识字不多,托陆闻教我些许,今日是去陆闻屋中学习识字的。” 沈南枝话音落下,陆衡的眼眸瞬间变得晦暗阴鸷,眸底翻涌着不正常的暗涌。 他双唇贴近沈南枝的脖颈,先是轻嗅一瞬,也不知是在嗅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还是在检查她身上是否有旁人的气息。 突然,颈间一痛,沈南枝再次痛呼出声,便意识到陆衡竟然咬了她一口。 颈肩湿濡的刺痛感令沈南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甚至感觉到了陆衡舌尖舔过她的颈后。 而下一瞬,陆衡的话却叫她霎时手脚冰凉:“□□,连身上都沾上了那杂种的味道,你还想辩解什么呢?” 沈南枝脑子里嗡嗡作响,原本落得凶猛的泪水在这一刻像是被关上了阀门一般戛然而止。 她身子僵硬,手脚冰冷,连带着发麻的头皮也在此刻变得晕眩酸胀。 “这不是辩解。”沈南枝面上像是僵硬得已做不出半点表情了,冷冰冰地看着陆衡,再次重复道,“我去西院,仅是去向陆闻学习识字了。” 过度的震惊和愤怒令沈南枝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那刺耳至极的形容词,就这样轻描淡写叫她的丈夫道出了口,而那词却是用来形容她的。 她当真觉得可笑又可悲,她不知陆衡今日是如何知晓她去过西院了,但总归她也不是藏着掖着而去的,随口一问路上的丫鬟小厮便能道出她所去的方向。 若非是坦坦荡荡,她怎会如此不遮掩,况且青天白日,陆衡却是连问也没问,一口就要将她定罪。 他对她没有丝毫的信任,甚至将极为恶毒的词语毫不在意放到她身上。 难不成她前去读书识字,竟比他明目张胆和美妓厮混还要罪不可恕吗? 沈南枝突然平静绝望的模样,令陆衡顿时微皱了下眉头。 他要的,不是沈南枝这个反应。 她与陆闻究竟有没有什么,他的确没有证据,也不清楚。 但陆兴前去西院扑了个空,却在西院附近撞见了沈南枝的贴身丫鬟春夏。 在得知这两点时,就足够淹没陆衡的理智了。 一个面对他便瑟缩抗拒的乏味女人,哪来的胆量将主意打到别人身上的,她莫不是觉得他在外寻花问柳,她便也能如他一般红杏出墙吧。 他与沈南枝,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思及此,陆衡的面色再次变得扭曲起来,突然收紧了虎口,掐得沈南枝再难维持那惨淡的面色瞬间皱起了五官,他这才满意地微扬起头,掐着她一路将她向里面逼去。 “读书识字,甜糕小食,孤男寡女,沈南枝,你真当我那么好糊弄吗?”陆衡阴冷的话语在屋中响起,甚至隐隐让人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一丝兴奋,好似在预兆着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沈南枝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喉咙火辣辣地疼,窒息的痛苦令她脑海开始混沌不清。 她无助地摇着头,双手扒拉着陆衡的手掌,却掰动不开分毫。 她总觉得眼前的陆衡已不再是她的丈夫,而是随时会要了她命的魔鬼,而在他了结她生命之前,更不会手脚利落给她个痛快,反倒会不断折磨她,令她痛苦,令她绝望,最终在崩溃中消散她最后一口气息。 陆衡所做果真如此,在看见沈南枝快要窒息时便会微松手掌,而当她刚喘息一瞬他又会再次收紧。 好似这便能叫他得到平日里无法满足的乐趣,此时只需要尽情将自己的怒意、不满,以及平日里极力压抑的本性完全发泄在沈南枝身上即可。 她是他的妻。 再不给她立下规矩,只怕老房子就要着火了。 陆衡重重一用力,在沈南枝后脚跟抵住床榻边时,狠狠将人一把推到了床上。 沈南枝后背撞得发麻,猛然瞪大眼,瞳孔骤然紧绷,她忽的剧烈挣扎起来,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遭到陆衡怎样的□□。 杀了她吧……别这样折磨她…… 陆衡自是听不见沈南枝心底的呼唤,被她不受控制的挣扎一下踹到了大腿,他登时上来了火气,俯身跨上床塌,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沈南枝被这一毫不收敛的力道打得耳边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令她再次跌回榻上。 还来不及回过神来,身前便有一道沉重的身躯压了上来,陆衡诡异可怖的面容近在咫尺。 “不……不要……别……” 呲啦—— 伴随着沈南枝挣扎间的求饶哭泣声,一声脆响划过耳畔。 沈南枝肩头一凉,在这一刻彻底被绝望笼罩了。 第34章 痛苦, 耻辱,恐惧。 沈南枝难以形容自己此刻混杂在心头的情绪, 陆衡犹如失了理智的野兽一般, 毫无怜惜之意撕扯她的衣衫,侵略她的身躯,身体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却被死死捂住嘴,呼不出半分叫喊声, 甚至被窒息的痛苦憋得几欲要晕厥过去。 裙身被剥去时, 男人的力气超乎她的预料,她压根没有半分反抗的能力, 陆衡下一步的动作显然预示着他将要做什么。 青天白日, 如此情形之下, 沈南枝一双眼哭得通红,呜咽的声音极力放大, 乞求着能将屋中的动静传出去, 或许谁能够救救她。 可即使她快要背过气去,即使她将床榻挣扎摇晃得吱呀作响,这些动静都完全不足以让外面听到, 而此时她与陆衡独处在屋中, 又怎会有人贸然前来打扰。 不……不要这样……她不要…… 突然,身下一痛,陆衡似是用膝盖狠狠顶了她一下,疼得她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她便感觉到陆衡不知何时褪下了裤子。 “不……”抵着陆衡的手掌, 沈南枝慌乱挣扎起来。 她会死的, 陆衡一定会折磨死她的! 一声冷笑, 陆衡似是很是亢奋,根本不理会沈南枝的挣扎和抗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限制她剧烈动弹,另一手撑起身来,嘴角扬起阴鸷的笑意:“若是将你调教好了,我也不是不能将你留下,想继续当国公府的世子妃,就乖乖听话。” 沈南枝根本听不懂陆衡所说的“调教”是什么意思,她想摇头,想抗拒,可稍有动作,喉间的力道就会将她扼住。 这时,门外忽的传来动静,沈南枝眼眸一颤,便听见屋外有人敲门:“世子妃,夫人派人来取祭祀大典的清单。” 身上凌虐的动作一顿,沈南枝正得以松一口气,陆衡下一瞬便又皱眉忽略了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身形更加贴向自己。 显然陆衡是不打算理会屋外的动静的,沈南枝再次感到绝望,可没曾想那下人却仍是立在门口,不依不饶又开了口:“世子妃,您在吗,夫人要得急,可否让小的进屋来取?” 陆衡的动作再次停下,凶狠的目光瞪向房门,一时间被欲念冲刷着的大脑似是有一瞬停滞,叫他不知此时备打搅了好事要如何惩治这不知死活的下人。 屋外传来春夏的低声:“世子也在里头,不若等会再……” 那人却很快打断道:“夫人说了,这会便要取了去,已是等了许久,小的可不敢惹怒了夫人。” 陆衡闻声,动作迟疑的一瞬,沈南枝迅速抓住机会,梗着脖子便大喊道:“好,我这便拿出来……” 沈南枝嗓音哑得不像话,即使是拼尽了全力,声音却仍是低微得不知是否能顺利传到门外,只是就压在她身上的陆衡自是听见了,眼眸凶光乍现,恶狠狠盯着她,像是下一瞬就会将她撕碎。 万幸,屋外听见了沈南枝微弱的嗓音,因着沙哑低微,叫人以为她这是刚睡醒了,也并未往其他地方想,那人恭敬答道:“好的,小的便在此等着世子妃,还劳烦世子妃动作快些,夫人催得急。” 沈南枝没再出声,只是满脸恐惧地看着陆衡。 陆衡已是停下了动作,但阴沉的面色叫人不知他是打算继续进行下去还是因此而放过了她。 沉默间,沈南枝身子颤抖得厉害,她甚至没法抬起手来遮住身前衣衫破烂的狼狈模样,她方才已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去争取那唯一的一丝解脱的机会,可若是陆衡仍是执意要继续,她知道,自己定是会遭到更加可怖的对待。 过了不知多久,陆衡缓缓动了下身子,沈南枝骤然停滞了呼吸,却见他是撑起身子从她身上起了身。 刚要松下一口气,陆衡却是忽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以为你躲过了此次,下次还会这般好运吗?” 沈南枝头皮发麻,双唇微张着双眼已是哭得红肿,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压根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陆衡手上一用力,重重地将她摔到床上,他这才站起身来,满眼躁郁地整理了一番自己仅是略微凌乱的衣衫,语气沉冷道:“今夜,老实在屋里等着我。” “不……世子……我……”沈南枝恐慌地张嘴,嗓音低哑得近乎无声。 她话还未说明,陆衡便已是冷着一张脸,大步跨出了屋中。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沈南枝顿时瑟缩了身子,生怕屋外的下人视线会落到屋中,瞧见她此刻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小的见过世子。” “滚,别挡着路。” 房门被重重摔上,屋外一阵沉默,沈南枝已是再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陆衡走了,但她却并未从方才的极度恐惧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她为何会遭遇如此可怖之事,陆衡临走前的话语像是索命的符咒一般在脑海中久久消散不去。 沈南枝不敢去瞧自己此刻身上究竟落下了多少痕迹,更不敢去铜镜前看到自己惨白无色犹如厉鬼般的模样。 所以她能向何人求助,她又要如何脱离这样的命运。 难道,她只能毫无作为,就这般默默等待着悲惨降临在她身上吗。 在屋里又耽搁了不知多久,沈南枝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梳整了自己的发髻,脖颈上骇人的手指印只得用一条丝巾遮挡住,可面上被扇过巴掌的痕迹却无法完全用胭脂水粉遮挡去,甚至连带着她右边面颊都微微肿起。 不过好在她时常垂着头,用些许发丝遮挡住,微垂着头,走出房门时也并未叫下人瞧出什么来。 来取清单的下人取走清单后,沈南枝压根无法静心待在屋中,谎称自己出府检查祭祀大典的准备事宜进度,却又不带下人同行,一路遮遮掩掩逃也似的离开了府上。 若非她走得匆忙,什么也未带走,这副模样当真就像是要就此跑路了一般。 可她不敢。 沈南枝本就不是什么有见识的女子,更甚根深蒂固的懦弱的自卑死死压抑着她。 她能逃去什么地方,她又如何能逃得了。 沈南枝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轻薄的面纱遮挡了她面色的惨白和显然肿起的侧脸,身上的伤痕在衣衫摩擦下隐隐疼痛着,但街上无一人察觉她的异样,她就好似一个闲来无事上街的妇人,无人知晓她方才经历了怎样的苦痛,而今夜又有什么如同深渊般沉暗之事在等待着她。 但她知晓会有什么发生在她身上,是半生不死,是噩梦折磨,如果她就这样回到了国公府,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甚是愚蠢。 可是她能去何处呢? 天色越发暗沉,好似老天也在预兆着今夜将要发生之事,乌云黑压压一片遮挡了大半光亮,还未入夜便已是天色昏暗。 沈南枝在城南路过一家铁匠铺,铺子里的铁匠将刚烫红的铁块放在案板上敲得咚咚作响,声声入耳,叫她即使混沌着思绪也不由侧头看了去。 铁匠铺一排锋利的利刃展示在柜台,但皆不是什么大刀大枪,因着朝廷对民间私造兵器早有明文规定,一般的铁匠铺中仅有砍刀菜刀匕首或是短剑弓箭一类。 沈南枝顿住了脚步,眸底映着那些兵器反光的尖刃,好似有什么深藏在心底的暗涌在不断往上蔓延开来。 杀了他。 她本就不该嫁给陆衡,她本就不该出现在国公府。 她宁愿碌碌无为一生,她宁愿平庸寡淡一生。 那些她奢望的,愿想的,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可她不想受到那样的折磨,一次、两次,如若她还活着,她便永远无法逃脱那深渊。 可为什么死的一定要是她。 沈南枝从铁匠铺离开时,身子都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怀中揣了一把崭新的匕首,锋利尖锐。 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的她,满脸心慌快步往回走去,大雨将至,她浑身像是被一根拉得极紧的弦绷着,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自己要如何做到这件事,若是做了之后又要如何才能收场。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沈南枝走得极快,后背渗出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好像陷入了失神的迷蒙之中,任何动静都能将她轻易击碎一般。 轰隆隆—— 一声雷鸣震耳欲聋,随之而来一道闪电猛然划破天际,眼前陆国公府的牌匾赫然明亮起来,像是地狱牢笼的大门一般,叫沈南枝当即惨白了面色。 她惊愣地站在原地,自己已不知何时走回了国公府,可就在这门前,她却不敢再往前迈出半步了。 她好像从方才的冲动中回过神来,接连而来的雷鸣声不断撞击着她的胸腔。 她这是在干什么? 杀人? 她怎么敢! 沈南枝红了眼眶,随着豆大的雨滴落下,她的面颊泛起了湿意,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混作一团。 方才一路上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断裂了,她没有杀人的胆量,更没有杀人的能力,仅是在脑海中冲动的想过这么一瞬,便几乎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而如今,力气耗尽,她除了蜷缩在府邸门前落泪,她什么也做不了。 沈南枝蹲下身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好似这样便能汲取些许安全感一般,可冰冷的雨水不断击打着她的后背,好似在提醒她,不会有人替她撑伞,而她,本也没有伞。 不知过了多久,沈南枝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却感觉自己冰冷的后背没有雨水滴落而下,她怔愣一瞬,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僵硬了许久才缓缓转过头去。 暗色中,身后立着一道背光的身影,沉黑模糊,叫人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指骨分明的手握着伞柄,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却在她头顶遮挡住了所有的冰冷。 第35章 沈南枝并未看清跟前立着的人的面容, 却仍是一瞬便识出,这是陆闻。 她不知陆闻是如何看待她蹲在门前在大雨中哭泣的, 更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她面上的伤痕。 撑在她头顶的那把伞好似击溃了她心底最后一丝防线, 没有了大雨的掩饰,她泪流得更凶,止不住地抽泣, 身子颤抖得厉害。 或许是当真太难过绝望了,当陆闻缓缓在她身前蹲下身来时, 她垂着头任由他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肩头:“别怕, 不会有事的。” 陆闻嗓音很低,沉重得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连嫂嫂也不唤了。 沈南枝默默地将湿淋的额头埋在他肩上, 一声不吭, 却很快将他肩头的衣衫浸湿。 怎会没事,怎会不怕…… 即使怀里就揣着那把能够杀人的匕首, 沈南枝却仍是没什么安全感, 随着夜幕降临,更是害怕得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对为她撑伞遮雨的小叔子, 她便这般毫不设防虚软了防备。 雨声掩盖了沈南枝藏在陆闻怀里啜泣的声音, 她隐忍着喉间不断发出的呜咽声,额头不断传来陆闻胸膛的温热。 她知道自己此刻在干什么,也知如此甚是有些不妥,可她实在太害怕了, 陆闻像是出现在漫无边际大海中的一块浮木, 她发了狠地想要拽紧求生, 抑或是只是想抱住这块同她一样出现在海域中的物体, 好让心中有个慰籍。 最终沈南枝不知自己是如何入了府邸又回了屋的,整个人一直浑浑噩噩的,却尤为清晰记得陆闻临走前的那句:“放心,他不会有机会再碰你了。” 沈南枝不明白陆闻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打算做些什么? 但她已无心再去思绪那些事了。 沐浴时身体上骇人的伤痕印记不断提醒着她那些令人胆颤的耻辱,她怎么阻止得了他,她如何才能得以解脱。 沈南枝惶恐不安坐在床塌上,一旁的方枕下便放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可她压根没有信心自己能有机会在陆衡面前拿出来。 更甚至,这根本就是她自作聪明给陆衡送上门的折磨她的工具。 沈南枝霎时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头的冲动,连带着手脚也感到冰凉。 她忙不迭伸手探入枕头下,刚触及到匕首的手柄,门外忽的传来陆衡沉哑的嗓音,叫她吓得险些惊呼出声:“今夜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擅自进屋,都退下吧。” “是!世子。” 沈南枝心头猛然咯噔一声,指尖一软,压根就没握住手柄便将手从枕下抽了出来。 一抬眼,陆衡都不知何时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心虚加心慌令她顿时就慌了神,张嘴就要出声,下一瞬便被陆衡一把捂住了嘴。 “今夜说什么也要把你办了,往后你便老老实实做我的妻,自不会亏待了你。” 鼻腔里流窜着浓烈的酒气,沈南枝猛然瞪大眼,赫然在陆衡眼中看到了几分虚晃的醉意。 他饮了酒!还不少! 陆衡饮酒后是什么样沈南枝并不陌生,而本就已是十足骇人的他,如今又醉酒而来。 沈南枝根本无法再往下想去,身体下意识就挣扎起来,胡乱蹬的双腿一脚踹了陆衡身上。 陆衡吃痛一瞬,眸底涌上怒意,更有几分凌虐的兴奋混杂在其中,他逼近她,低声威胁着:“再不老实,别怪我不念及你是第一次。” 沈南枝胸口起伏,满脸痛苦,无助地摇着头:“不……我求你,你放过我,别这样好吗?别这样对我……别……” 陆衡嗤笑了一声,沈南枝这幅软弱的模样仍是令他倒胃口,口气带着嘲讽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想怎么对你,谁能管得着,原本是打算寻个机会将你休弃了,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留你在身边,未尝不可。” 陆衡说着忽又了脸色,眸光逐渐贪恋色情,他垂涎的目光扫过沈南枝饱满的胸口和纤细的腰身,手忍不住轻抚上她纤细的脖颈,低声诱哄着:“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不对你动粗,把衣服脱了,让我好生瞧瞧。” 陆衡那语气带着几分令人不适的反胃感,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擦她的肌肤,此时的温柔却压根不能叫人放松分毫,好似只要迕逆了他半分,这温柔便会瞬间荡然无存,转而被他死死扼住喉咙。 那种痛苦又窒息的感觉令沈南枝下意识便抖了抖身子,她不想再受这样的折磨,只得犹豫不决地看向陆衡。 陆衡以为她在犹豫是否要乖顺脱衣,而他不知沈南枝却是在犹豫着另一件事。 片刻间,陆衡便迅速失去了耐心,一把揪住沈南枝的头发,朝着她另一侧未肿的脸便是毫不留情一巴掌:“怎的,这是不愿听为夫的话?” 沈南枝被打得脑中嗡嗡作响,面上疼痛的一瞬,她便被重重摔到了床榻上,后脑勺因着落下的力度将方枕压扁了一瞬,而她也极为清晰地感觉到了是什么藏在方枕之下,硌住了她的后脑勺。 并没有时间给沈南枝思绪究竟要不要动手,又要如何动手。 然而陆衡有动作的一瞬,沈南枝几乎空白了脑中思绪,眼前银光一闪,她便已是迅速从枕头下拔出匕首,用尽全力就要朝陆衡刺去。 陆衡当即脸色一变,到底是有些底子在身上的,敏捷反应过来,却还是因着刺击距离太近,脸颊被利刃生生划破一道口子,令他吃痛地“嘶”了一声。 面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陆衡眸中已是阴郁一片,他凶狠地瞪住沈南枝,嘴里咒骂着:“不知好歹的女人!” 陆衡瞬间朝沈南枝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她拿着匕首的手腕,试图就此将匕首夺走。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他作为男人,对付一个身娇体软的女人自是再简单不过了。 可正是因为心底的放松,和压根就没料到性子软弱的沈南枝此刻究竟有多决绝,在他伸手的那一瞬,沈南枝猛然握紧手中匕首,拼死一搏一般,疯了一样朝陆衡脖子砍去。 “你他妈疯了你!”陆衡大叫着一把推开了沈南枝,他探手往脖子上摸去,伤口不深却已是一手的血迹。 沈南枝失败了两次,就如同她此前所预料的,她根本不是陆衡的对手,她力气太小,又无半分功夫,她杀不了陆衡,只会激怒了他为自己带来更大的灾难和折磨。 沈南枝颤抖着双唇,试图张嘴想要唤人呼救,可当她刚一张嘴,陆衡抬手就是一巴掌朝她呼了去。 “看来是我对你太客气了,今儿个我非弄死你不可!” 陆衡眼眸犯狠,暴怒的情绪令脖颈处的伤痕裂开渗出更多血液,但他却并不在意。 好似打定了主意,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停止,只会变本加厉将此前落下的,全数向沈南枝讨回。 不…… 沈南枝将要彻底绝望。 她这是死到临头了,否则脑海为何如此清晰。 她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记事起,母亲带着她四处务工,她本是个几岁孩童,不会做那些活自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母亲数落她责骂她。 她记得自己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连这都不会,你还会什么啊!” 她曾无数次想,如此苦闷的人生,不若就这么死了算了,可她胆小懦弱,更是惧怕死亡,从不敢反抗分毫。 可眼下,她再无别的选择。 她应该是害怕的,可竟在脑海中想着,大不了一死百了,最差也不过两眼一闭罢了。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沈南枝握着手中的匕首,还不待陆衡有动作,再次不要命一般朝他奋力刺去。 陆衡瞪大了眼,那匕首锋利无比,即使沈南枝的动作毫无章法,也甚是有些难以控制,他连连后退着呵斥道:“你发什么疯!给我停下!” 沈南枝充耳不闻,握着匕首乱挥,如若这是把大砍刀,只怕陆衡已是被砍得支离破碎了。 很快陆衡手臂上和脸上便落下了伤痕,他吃痛皱眉,终是忍无可忍,一把猛扑上前,啪的一下便将她手中的匕首拍落掉落在地。 这下她是再无还手之力了,陆衡冷笑着:“还真是小瞧你了,平日里一副软弱无能的样子,现在和我装什么贞洁烈女。” 沈南枝坐在床榻上,后背发软垂头敛目,一副就此落了败也放弃了抵抗的模样。 今日的沈南枝倒是叫陆衡有些大开眼界,即使将他弄伤了,倒也没有想象中的令人气恼了,反倒叫他自心底升起一股征服欲来。 然而这头陆衡还在贪婪地思绪着要将眼前放弃抵抗的女人占为己有时,沈南枝忽的猛然抬头,眸底绽着令人震惊的光亮,坚定勇猛得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迅速抽出自己头上的发簪,一头顺滑乌黑的长发落下,发间柔软的馨香绽放开来,好似勾人的温柔陷阱。 而下一瞬,在陆衡全然未反应过来之际,沈南枝紧握着手中的簪子狠狠地刺进了陆衡的眼眶。 鲜血喷洒而出,伴随着陆衡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啊!” 陆衡捂着受伤的眼睛,疼痛令他直不起身来,血流得到处都是,遍布床塌,看着便叫人毛骨悚然。 但沈南枝却像是被屏蔽了感官一般,感觉不到害怕,感觉不到迟疑,她迅速弯身捡起一旁落在地上的匕首,双手举起,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 利刃入肉,沉痛的闷哼声,不断蔓延开来的血迹,以及在她一刀一刀麻木的刺入下终是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躯体。 沈南枝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对着陆衡一刀又一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彻底没了生命的迹象,她才麻木怔愣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啪嗒一声匕首落入血泊中,沈南枝跪坐在床榻上,床边便躺着双眼怒睁死不瞑目的陆衡。 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求生时完全陷入不受控制的思绪在这一刻纷乱复杂淹没了她,最终,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她杀人了…… 第36章 屋内死寂一片, 好似方才的厮杀不复存在一般,沈南枝身子颤抖得厉害, 隐忍着哭声, 双手沾满了鲜血。 她杀人了…… 陆衡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再无起伏的胸膛和停滞的呼吸声在不断诉说着这个事实。 沈南枝僵硬着身子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恐惧, 慌乱,却在心头隐隐生出一分痛快。 她从苦痛中得到了解脱, 她释放了内心的魔鬼, 将自己从深渊中解救了出来。 可是然后呢…… 沈南枝逐渐回过神来,眼前猩红一片刺得她眼眸生疼, 好似下一瞬便会就此晕厥过去, 她杀了陆衡, 她逃不掉的。 这时,窗边忽的一阵响动突兀地划破了沉寂。 沈南枝霎时被吓破了魂, 麻木僵硬地转头朝那看去, 一个黑影在昏暗中闪过。 下一瞬那黑影便迅速闪到了屋内,本是蓄势待发的姿态,却在见到屋中一片狼藉和跪坐在床榻上的沈南枝顿住了身形。 沈南枝惊恐地瞪大了眼, 怎么也没想到此时会有人闯入屋中, 她下意识要叫出声,却又因着自己此时的处境生生抑制住了声音。 眼前是个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衣蒙着面,仅露出一双似有些熟悉的眼睛, 沈南枝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 惊讶地辨出, 来人竟是陆闻。 她微张了张嘴:“陆……陆闻?” 陆闻闻声, 视线在眼前扫视了一周,并无被识破身份的慌乱,只是多看了沈南枝两眼,便阔步走上去:“别怕,已经没事了。” 沈南枝杀了陆衡,这是陆闻意料之外的事,可此时的沈南枝也好不到哪去,显然刚才经历了一番恶战。 他走到床榻边缓缓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轻擦过她面上混杂着血迹的泪,指腹轻柔,却仍是叫她被大力扇过的面颊生出刺痛来。 沈南枝身子一颤,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往下落:“不……我杀了人……我杀了陆衡,国公府不会放过我的……” 沈南枝混乱的思绪已没法去想陆闻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以这样一身装束,又为何见了如此场景还能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南枝的慌乱和害怕在当真将这话道出后,开始不断扩散不断蔓延,恐惧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不敢想象待到有人发现时,她将要面临怎样的后果。 但她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用那把匕首刺向陆衡。 她从未这般被力量贯穿全身,并非身体的力量,而是意念的力量,她想捍卫自己的人生,想从泥沼中脱离出来,就那么一瞬,她拼了命也想将自己救下。 可也仅此而已了。 沈南枝垂着头,没有看见陆闻逐渐变得晦暗不明的眸色,直到她几乎要压抑不住痛哭出声时,陆闻忽的俯身凑近,微缩的掌心完全摊开扣住了她的脖颈,冰冷的触感激起一阵颤栗。 沈南枝猛地抬头看去,一眼对上陆闻近在咫尺的黑眸,眸底蕴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冷,叫人不寒而栗,而后耳畔便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记住,今夜有人闯入了屋中,你在反抗时被打晕,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什、什么意思……”沈南枝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闻,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加速,好似已是知道陆闻想干什么了。 陆闻敛目,视线落到沈南枝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的匕首,伸手拿到了自己手上:“这个我就带走了,好好睡一觉,嫂嫂。” 一声低哑蛊人的轻唤,叫沈南枝耳根一麻,还来不及多想,颈间一阵剧痛,旋即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下完全失去了意识。 —— 深夜的国公府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世子和世子妃的主卧中满是狼藉,鲜血淋漓的床榻上,陆衡和沈南枝一动不动静躺着。 沈南枝发丝凌乱满脸伤痕,衣衫破烂到处都沾染着血迹,而陆衡更是可见周身好几处刀伤,面上的血迹已是凝固,惊恐地睁着眼,脸色却惨白无色,显然已是没了气息。 “世子妃还活着!快,传大夫!”有人在混乱中探到了沈南枝的鼻息,连忙高喊出声。 满屋子的血腥味,见此状者无一不大惊失色,而当沈南枝被人抬出去后,一道尖锐失控的嗓音带着哭腔炸开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闯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我的儿啊……衡儿……衡儿!” 徐氏哭得几近癫狂,夜夜萦绕在她心头的噩梦竟当真应验了,她失声痛哭,抱着陆衡的尸体不撒手,全然没了那副端庄高贵的国公府主母模样。 陆国公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面上的肌肉动了又动,相比徐氏的失控他显然在极力隐忍克制自己,但痛心的神色还是从他眸中泄出,紧紧咬了咬后槽牙,厉声道:“给我查!那么大个活人闯入国公府!查不到踪迹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无人敢在此时多说半句话,跟来的侍卫领了命迅速退出这间发生残忍命案的屋子。 可众人心中都再清楚不过了,因着徐氏的命令,他们这几日皆在府上严防死守,一方面是守着陆衡不许他离开府上,另一方面也提防着任何可疑人物进出府邸。 如此严密的防护,自不可能有人能在今夜悄无声息潜入国公府,可今夜突然有刺客夜袭国公府,引起骚乱的同时,他们便迅速巡查了各院的情况,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皆无人离开过院子。 那能是何人闯入,又是何人动的手。 —— 沈南枝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 惊醒之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徐氏憔悴惨白却又分外激动的面容。 一见她睁眼,徐氏迅速冲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提起她的衣襟,情绪激动质问着:“今夜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南枝被徐氏这副模样吓得险些又要晕过去,身体各处都叫嚣着疼痛,冰冷的水浸湿了她的发和衣衫,寒意叫她止不住颤抖着身子,而脑海中更是混沌一片,甚至一时间分不清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 直到徐氏被周围几人拉住身子退远了几步,一旁的大夫出声唤回了沈南枝的思绪:“世子妃受了惊吓,此时神智有些不清晰,夫人您且莫要激动,待世子妃缓缓神您再问也不迟啊。” 沈南枝这才注意到自己并未在原本的屋中,而是院中的偏房里,不大的屋子里站了不少人,李氏和陆莹也在其中,众人齐刷刷朝她看来,气氛沉重面色各异。 沈南枝一惊,霎时从混沌中清明了过来,眸光颤动起来,双唇也下意识打着哆嗦。 她杀人后心虚的表现溢于言表,但因着她此刻狼狈又瑟缩,旁人不知真相,竟也只当她是被今日可怖之事给吓破了胆。 李氏轻飘飘看了眼徐氏,陆衡的死对徐氏打击巨大,但对她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了。 可此时自是不能表现出来,她上前走近几步,装模作样问道:“南枝,你莫怕,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且一一说出来。” 沈南枝湿着眼眸下意识看了徐氏一眼,很快又飘忽了视线,不敢再与她审视的目光对视。 但她还是从李氏的话语中听出,众人似乎并不知是她在屋中刺杀了陆衡,而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也逐渐被她回忆了起来。 是陆闻。 陆闻打晕了她,拿走了她手中的凶器。 那她该如何是好…… 她是否,真的能够将真相掩盖了去…… 沉默间,沈南枝看到徐氏几欲失去耐心,险些再次冲上来质问她,而她眼底那抹厉色,好似在极为凶狠地咒骂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活下来了!” 沈南枝身子一抖,张了张嘴,嗓音干涩沙哑,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折磨一般,好半晌才开口道:“我与世子本已上榻,突然有人闯入了屋中,那人袭击了我们,我在反抗之时被打晕,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末了,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头胆怯又无辜地补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世子呢,他可有受伤,那贼人可有被抓住?” —— 而另一边。 “陆闻你疯了?!这个时候杀了陆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是要把我们的计划全给毁了?!”宋时钦从未如此震怒过,温润的嗓音带上了锋利的刃,厉吼出声连身子都忍不住微颤了一瞬。 他们为了这个计划已是谋划多时,一点点一步步走到今日,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看上去最为理智冷静,也绝不对不会在这些事上出任何差错的陆闻,今日竟会明目张胆在国公府动手杀了陆衡。 究竟是何事触怒了他,又是什么缘由令他失了冷静冒如此大风险。 陆闻手中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刀尖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凝固在刀面上显着暗红的色。 在这沉闷凝重的气氛下,陆闻忽的扬起了嘴角,甚至轻笑出了声,在夜色下这抹不合时宜的笑意显得有些瘆人,他却不急不缓勾着唇,回味一般地动了动指尖,指腹摩擦过粗粝的刀柄,默了片刻,才缓缓出声道:“我是想杀他,但人不是我杀的。” 宋时钦一愣,张了张嘴,迟疑道:“不是你杀的……那……” 答案呼之欲出,宋时钦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沈南枝?! 那个向来瑟缩懦弱的女人,竟然动手杀了陆衡?! 宋时钦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咬了咬牙,仍是一脸沉重:“可你本要打算动手也是事实,陆衡一死,我们的计划全乱了!” 陆闻抬眼看去,眸底一片冰冷,掺杂着几分叫人看不清明的心绪,手心攥紧了那把匕首:“不过是死一个陆衡罢了,他本也该死,不过叫他死得早一些又如何?” 宋时钦瞪了陆闻一眼:“如今陆衡一死,陆家定是会万分警惕更会拼尽全力寻找凶手,沈南枝被查出也好未被查出也罢,若是叫他们因此查出以往案件的线索,往后我们便没那般容易动手了。” 相较宋时钦的紧张,陆闻却是漫不经心挑了挑眉:“所以,你觉得近一年来的连环杀手案,陆家所得的线索是从何而来的?” 宋时钦心里咯噔一声,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你又想干什么?” “躲在暗处杀人,已是叫人腻味了,把凶手找出来,我要那世子之位如何?” 第37章 中元节未到, 沈南枝便已是踏上了前往雁山的路途了。 陆衡遇害一事因着国公府反应激烈闹出的动静太大,一时间这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 有人说是国公府糟了报应, 陆衡离奇死亡, 就和近一年那些死去的人一样,找不到凶手也罪有应得,也有人说, 沈南枝克夫,嫁进国公府还不过两个月, 便克死了丈夫。 但无一人想到, 那一夜是沈南枝亲自动的手,她便是杀死陆衡的真凶。 待到此时, 沈南枝带着陆衡的骨灰前去雁山, 那些流言蜚语她已无心再去关注, 杀死陆衡后,等待着她的是为自己的丈夫守一辈子寡。 她时常想起徐氏恶狠狠的嘴脸, 一会咒骂她克死了陆衡, 一会又癫狂的说既是活下来了,就要守着陆衡一辈子。 即使她没有成为杀人犯被抓进大牢,但国公府这个牢笼似乎一辈子也逃不出去了。 相比惨遭陆衡往后的频繁折磨, 冷清孤独地在祖宅守着陆衡的灵位显然要好过许多, 但或许人心是贪婪的,或许是那热烫的鲜血令她的心境生了变化。 她不想永远待在荒无人烟的祖宅,守着一堆她根本就不在意的灵位,更甚也不想为那个她亲手杀死的丈夫守寡。 可她, 又要如何做才能再次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 中元节前夕, 陆国公才协同府上其余人抵达了雁山祖宅。 此前沈南枝便安排好了一切, 众人一到, 她便按着之前准备的事务操办了起来。 陆国公显而易见的苍老了许多,徐氏也是一脸憔悴,痛失爱子对他们打击不小,看上去这些日子过去案件仍是没什么进展。 沈南枝不知陆闻当日是如何躲开了众多士兵的视线引起了骚动又安然离去的,自陆衡死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 这会,陆闻就在队伍的最后面,一个人独站在暗处,与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南枝下意识朝那头看了一眼,岂知恰巧便对上了陆闻同样朝她看来的视线,两道视线撞在一起,叫沈南枝心底一颤,忙不迭便移开了视线。 她难掩心虚。 陆国公的声音将沈南枝唤回了神:“南枝,祭祀大典都准备妥当了吗?” 沈南枝点了点头:“是的父亲,都安排下去了。” 话语间,沈南枝抬眸看了陆国公一眼,似是想从他此刻的神色来揣摩自己若是提及那个要求,能被允许的可能性有多大。 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陆国公却是尽收眼底,瞥了眼沈南枝,沉声问:“有话想说?” 李氏带着陆兴已是往着安排的院子去了,陆莹在不远处搀扶着徐氏,还有陆闻默默站在树下,周围围着不少下人,一时间叫沈南枝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知这番话在此时提出实在不妥,但若此时不说,待到祭祀大典结束,众人便会离开雁山,她便再无处可说了。 沈南枝动了动唇,有些艰难地在心头措辞一番,好半晌才低声开口道:“不知祭祀大典结束后,媳妇可否能和大家一同回长安?” 沈南枝声音微不可闻,似是仅有站在她跟前的陆国公能闻见此话,她心中抱着一丝侥幸,期盼着陆国公不与徐氏相同,能够应允她的请求。 徐氏会将她安排在雁山,自然是不想过多瞧见她才会如此决定的,若是此话同徐氏说了去,她自是不会同意的。 沈南枝这话一出,陆国公竟是沉默了,他没有立即回答沈南枝,她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冷又严肃。 静默得越久,沈南枝心底便越是不安。 一旁的徐氏见状,朝这便探头看了过来,瞧见两人立在原地似是在说什么,便上前出声道:“明日事务繁杂,还不去歇息在这说什么呢?” 沈南枝心底咯噔一声,下意识便抬眼看向陆国公,下一瞬便见他冷漠地收回了视线,不甚在意道:“此事你同夫人说便是,我便不多过问了。” 说罢,陆国公摆了摆手,似是一副很疲惫的模样,不再多待,径直朝着宅内走了。 徐氏已是走到了沈南枝跟前,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不悦道:“老爷近来为查案一事劳累不已,今日舟车劳顿一整日才抵达雁山,什么事犯得着要去叨扰他?” 面对徐氏,沈南枝便更是说不出口,显然是开口便会被回绝之事,更甚还会挨一顿骂,她只得垂着头抿了抿唇,并无要再提及此事的意思。 距那日过去已是有小半月了,但徐氏一见着沈南枝,便不可避免想起那日冲入房中时瞧见的血淋淋的那一幕。 凶手不翼而飞了,就和以往每次杀人案一样,毫无线索毫无头绪,发生在旁人身上时,徐氏便只是觉得抓了那凶手,便是大功一件,国公府的境遇便能有所好转。 可当发生在自己家中时,徐氏气得咬牙切齿,整日被这事搞得晕头转向,甚至好几次她都生出一种,会不会压根没有什么刺客,那日屋中仅有他们二人,沈南枝活下来了,陆衡却死了。 但凶手是沈南枝这个猜想简直像是天方夜谭,这个无能又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 徐氏心里气不过,繁杂的思绪将她扰得痛苦不堪,她将沈南枝派往雁山守灵,更甚不想叫她就这么与此事算了,让她守着陆衡,让她当一辈子寡妇,她若好过了,怎对得起惨死的陆衡。 沈南枝的沉默令徐氏心里越发不舒坦,她再次瞥了她一眼,冷冰冰的话语便堵住了沈南枝所有的想法:“衡儿在时你便什么也不知做,如今衡儿去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守着他,老实在雁山待着,别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知晓了吗!” 沈南枝心底一凉,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果然。 徐氏不想让她好过,更不会愿意放她离开,别说改嫁,就是离开这荒凉偏僻的祖宅,都成了她无法做到的事。 徐氏没再跟她多言,带着一旁欲言又止的陆莹转身入了宅里,徒留沈南枝垂着头站在原地,这几日一直踌躇着,念想着,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沈南枝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在这荒凉的祖宅中一辈子,也好过委身于陆衡身下受尽折磨的好,不是吗。 只是,她心中所愿景的,她想要去争取的,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尝试的,或许都要离她远去了。 眼眶又忍不住发酸了,沈南枝想着,自己即使杀过了人,也仍是这副没用的样子,忍不住自己的泪,也做不出任何改变。 不知何时已靠近身边的脚步声传来,身旁一道低磁熟悉的嗓音,忽的便划破了她沉寂悲凉的思绪:“嫂嫂,不进去吗?” 沈南枝一愣,并没有抬头,因着她的泪已是含在了眼眶,只能含糊地应下一声,嗓音干涩道:“这便进去,走吧。” 正要转身,陆闻却忽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大,但还是扯得她下意识抬了头。 泛红的双眼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了陆闻的视线中,本是慌乱地不想叫人瞧见自己此时窘迫的模样,沈南枝却在瞧见陆闻的神色后,赫然又生出那日在他屋中对视时的那番错觉。 沈南枝心头猛然漏跳了一拍,忙不迭移开了视线,不自在道:“怎么了?” “许久未见了,想与你说会话。” 又来了! 那种令人羞赧又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实则,他们也的确应该谈谈,她杀了人,陆闻却帮她隐瞒了下来,更甚他一身黑衣闯入了屋中,而他原本又是打算干什么。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在什么都不清楚不明了的情况下,还会这般相信陆闻,她照着陆闻所说的那般逃脱了罪名,未曾向任何人再提及过当日的事情。 就好像此前,陆闻并未问过她,也未曾叮嘱过她,却仍是毫无缘由地相信,她不会将他供出去。 而这种不知如何生出的信任感,本是令人十足安心的,可沈南枝此时却心慌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一步步在朝着她所猜测的发展了去。 沉默片刻,沈南枝下意识缩了缩手,陆闻倒是没有执意拉扯她,便也顺势松开了手,只是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在等她的回答,还是仅是就想这般看看她。 被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得心底有些发慌,沈南枝动了动唇,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那日你为何会闯入屋子里?” 陆闻仍是看着她,目光变得幽深晦暗,不答反问:“嫂嫂觉得,我为何呢?” 能是为何,沈南枝不是没有过猜测,但又觉得太过荒唐了。 她记得那日大雨倾盆时,他对她道:“放心,他不会有机会再碰你了。” 那时她便有所猜测,只是混乱的思绪和后来发生的事令她无法再去细想那么多,以至于到现在,她张了张唇,猜测便成了疑惑:“为什么……” 两道身影在斜阳下拉长了影子,有风抚过,温柔而平和,发丝吹动,陆闻忍不住伸了手,不想叫那发丝遮挡了他目光下的面容。 微凉的指腹轻擦过她的耳后,沈南枝身子一僵,再一抬头,那双深黑的瞳眸蕴着令人难以回避的情愫,深沉的,肆意的,毫不掩饰地,将他的心绪完完全全显露了出来。 沈南枝下意识想逃离,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被他注视着,便动弹不得。 只得看着他薄唇微启,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嗓音,低沉道:“我带你离开雁山,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他连嫂嫂,都不唤了。 第38章 翌日一整日, 沈南枝几乎都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状态。 陆闻昨日的话不断萦绕在耳边,也不断告诉她一个事实, 陆闻当真对她起了心思。 但沈南枝自是不可能回应陆闻的感情的, 她年长陆闻五岁,如今更是他的寡嫂,即使抛开所有的道德伦理来说, 她想逃离陆家都来不及,又怎会再想嫁入陆家以另一种身份面对陆家的其余人。 或许是陆闻还年少未曾见过太多女子, 抑或是陆闻这些年来鲜少得有人关怀, 所以当他们因着各种事情变得亲近交好时,他便生出了这般荒唐的情感来。 沈南枝只觉待到时日久去, 这份心思便也会逐渐消散了去, 陆闻会成长, 心绪会成熟,自然不会永远将目光落在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身上的。 但, 陆闻那句要带她离开雁山的话, 却叫沈南枝怎么也无法忽视了去。 她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她总觉得陆闻这话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他一个庶子, 本也不受家中重视, 他又如能带她离开雁山呢。 沈南枝不敢往更深的方面去想,好似思绪只要开始逐渐偏移,脑子里便会想出很多离谱荒唐的可能性来。 祭祀大典一事沈南枝已是准备许久,因着她的学识受限, 其中也吃了不少亏走了不少弯路, 但她仍是尽心尽力去做, 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完善今日这重要的一日。 只是那时的沈南枝却没曾想到, 当真到了今日时,她的心境会变化到如此。 她垂着眼眸没去看陆国公和徐氏乃至其余人的神色,她好似已不再在意在旁人眼中今日的祭祀大典操办得如何,也不再妄想或许因此会叫人对她转变些许看法以及对她生出一点赞赏。 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祭祀大典将至尾声,因着陆衡的突然遇害,需得在最后将他的灵位也供上台面,往后他便安息在了此处,同陆家列祖列宗一起,长眠于地下。 一旁传来徐氏和陆莹小声的抽泣声,即使过去十几日,悲痛却没有完全从他们心头消散。 沈南枝站在一旁,微垂着眼帘似是还在心头想着,是否要顺势落几滴泪她才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正想着,徐氏在陆衡的排位前已是止不住开始絮絮叨叨了,带着几分哭腔,嗓音时高时低,便叫沈南枝听到一声:“衡儿,娘亲对不住你,未能许你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如今也只能叫她在此好生守着你,为娘……” 沈南枝眉心不自觉蹙紧了一瞬,只觉徐氏的嗓音声声刺耳。 是否要嫁入陆家无人过问过她的意愿,是否要为陆衡守寡她也无权做决定,好似的确无人会在意她究竟会如何,可既是不在意,为何就不能放她离去。 “我带你离开雁山,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陆闻低磁的嗓音忽的在脑海中想起,沈南枝下意识抬眼,视线不自觉看向站在角落的陆闻,他敛目低眉似是与众人一同沉浸在了此刻悲伤的氛围中。 可沈南枝分明注意到他眼眸无神两眼无光,似是放空了自己,压根便不在意这祠堂中的任何一个牌位,更不在意此刻被人含泪放上台面的陆衡。 他当真能带她离开吗? 沈南枝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几分,她连杀人的事都做了,又为何要被如此荒谬的缘由困在雁山,如若有得以让她摆脱这般命运的办法,她为何不能为自己去争取一番。 留在,陆闻身边吗…… 沈南枝思绪着,忽的撞上陆闻抬眸看来的视线,她心绪一慌,却见陆闻见她正看着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来,那眼神好似在问她:“想好了吗,嫂嫂?” 她是他的长嫂,违背伦理,违背道德,陆闻始终是陆家的人,她不仅想逃离雁山,更想逃离陆家。 去一个无人知晓她的地方,去一个她也能如常人般生活的地方。 沈南枝无声地移开了视线,陆闻要的代价她给不起,那只会是更黑更冷的深渊。 不再看向陆闻,沈南枝却仍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不轻不重落在自己身上,看得她背脊有些发僵,手心都渗出了一层冷汗来,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是逐渐强烈了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 入夜,沈南枝静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明日众人便会启程回长安了,可她当真不想被独留在此,她心里在盘算着趁着车队离开时能否得有机会悄然跟上,亦或是自己能够趁着人群流动躲避旁人视线,就算是需得徒步下山也可。 但她到底是未曾做过这样的事,脑子里混沌不堪压根思绪不出一番明了清晰的计划。 如果,雁山祖宅没了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叫沈南枝怔愣了一下,她当真是越想越离谱了。 陆家祖宅已有上百年的历史,陆家向来颇为重视祖宅,她不能脱逃也是因着祖宅地势偏僻又把守森严,无人会盯上这片荒凉之地,这偌大的祖宅也不可能说没就没。 沈南枝在暗色中微微轻叹了一口气,正胡思乱想着,忽的察觉到寂静中似是有什么声响在攒动。 她忽的屏息一瞬,那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若非仔细聆听只怕会觉着是错觉,可细细听去,便当真能察觉其中的异样。 这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沈南枝从床榻上起了身,此时已是深夜,宅子里的人都已歇下,周围没什么动静她便越发能听清那声音传来。 直到她快步走到窗边,这才见外头似乎有火光在摇曳,屋檐遮挡些许,可这显然不是夜里会有的光亮。 短短片刻间,似是周围的温度都攀升了上去,沈南枝打开房门之时,院外竟是浓烟四起,远处的几处无人安置的宅子烧着熊熊烈火,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都叫人觉得好似下一瞬便会被这迅速蔓延的大火吞噬了去。 慌乱之际,周围便传来下人的惊呼声:“走水了!偏院走水了!快提水来!” 嘈杂的动静惊醒了越来越多的人,可皆无人知晓那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待到叫人发现时已是火势剧烈。 众人奔波时,距离偏院最远的另一方,竟又有火势燃起,那处靠近祠堂,若是不尽快压制火势,只怕那安放着的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将烧成灰烬。 沈南枝忙披上一件外衣就往院外跑,整个祖宅有灭火的侍卫,也有四处逃窜的丫鬟小厮。 混乱之中,她看见徐氏披头散发披着一件外衣失声大呼着:“怎么会突然着火!快灭火啊!灭火!” 火势实在太大,此行来雁山也并未带多少人手,一时间灭火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火势上涨的速度。 再待下去会被蔓延过来的火势包围的,沈南枝神色一慌,提着裙摆就赶忙随人群往宅子外去。 身后是众人混乱嘈杂的声音,沈南枝却在奔跑之际,在不远处前往宅子大门的转角处,看到了静静站在那像是在等着什么的陆闻。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与这场大火完全隔离开来了,而他所住的院子本是在最里侧,距离此处最远的位置,但他此刻衣着整齐,神色淡然,好似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一般。 沈南枝心头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陆闻对她说的那番话。 难不成,这大火…… 心下一惊,动作迟缓的一瞬,有人动作匆忙撞过她的身子逃窜,她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扶住了胳膊,这才得以站稳。 沈南枝抬头,陆闻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前,好似他方才站在那处等待的,就是她。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两道隔得极近的身影,陆闻的呼吸近在咫尺扑洒在面上,那双沉黑的眼眸倒映着她慌乱无措的模样,眸底却是淡然平静,叫她心头那股荒唐的猜测霎时像是得到了证实一般。 “你做了什么……”沈南枝微张着唇,低低呢喃出声。 陆闻唇角微动,抓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掌却缓缓向下,勾住了她的手指,嗓音低沉蛊人:“接你回去。” 沈南枝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闻,一时间难以将原本对陆闻的印象和此刻带着偏执目光盯着她的男人结合在一起。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南枝却不断加快了心跳,胸腔重重撞击着,好似有什么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要冲撞而出了一般,袖口下被勾住的手指传递着他指腹微凉的温度,叫她思绪越发不受控制,忘了挣扎,也忘了此时周围人来人往。 “你疯了……烧了祖宅,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那原本只勾着她一根手指的指腹缓缓移动着,待到她说完这话,五根手指便已是钻入了她的指腹,握住了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那你会将我的罪行告知别人吗?” 暗色遮掩了两人在衣袖下相握的手,逃窜的人群无暇去关注两个立在原地相望对方的身影,耳畔是嘈杂的声响和慌乱的呼喊声,他们却好似被隔绝在了这一切混乱之外。 雁山祖宅会在今夜被大火焚烧,远处的祠堂已是失守,大火会将里面的一切烧成灰烬,那里便不会再有需要她留守供奉的牌位。 陆家会因此而陷入绝望的恐慌之中,而她也能得以从这个荒凉的牢笼中解脱。 可是,还不够。 沈南枝看着陆闻,双唇微启,眼眸在远处的火光映照下变得晦暗不明:“今夜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39章 天将亮, 雁山祖宅的大火终是有了停息的迹象,宅子外的树林中众人疲惫又慌乱, 眼前一片狼藉景象令人心惊, 任谁也想不到,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生出这样一场大火。 沈南枝自从祖宅逃出后便未再瞧见陆闻的身影, 她有些心绪难安站在人群中,隐隐听到周围不断在对这场大火进行着猜测。 如此大火, 又并非天干物燥的节气, 显然不像是自然灾害,而火种自四面八方散开来, 就像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一般, 所有的迹象都在指向人为所做, 可究竟是何人悄无声息潜入了雁山祖宅放下这样一场大火,目的又是什么呢。 若是与陆家结仇, 怎会待到陆家最为重视的祭祀大典结束后才放火, 若是想要将此处烧为灰烬,怎又会将火种放于无人的偏僻之处,任其蔓延开来, 住在祖宅中庭的陆家人及其下人早便察觉了火势逃窜而出了。 沈南枝目光呆滞, 像是被吓傻了一般,脑海中却是在回想着方才陆闻在她耳边的低语。 “嫂嫂费了那般多心思筹备的祭祀大典,自不能让你的努力白费,不是吗?” 他特意等到祭祀大典结束后, 才纵了这场大火, 将犹如牢笼般将要囚禁她的雁山祖宅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还有那日, 如若她没能得手杀了陆衡, 那他闯入屋中时,便会毫不犹豫将陆衡刺杀。 她曾觉得陆闻是涉世未深的少年,是身世凄惨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但她从未想过陆闻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被他盯上,兴许并非是她曾想象的那般简单轻松的,或许是更深的泥沼,她一旦被拖拽进去,便再无脱身的余地,他会不计一切代价,会偏执疯狂的将她牢牢锁死。 沈南枝开始后悔了,她后悔在陆闻面前应下了那句话,甚至开始害怕,在这场大火结束后,她与众人一同回到国公府后,陆闻还会做出什么令人胆颤之事。 这场大火令整个国公府如临大敌,底下的人不知是什么情况,陆国公和徐氏却是满脸恐慌和焦虑,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了。 他们并未耗费时间处理祖宅的狼藉,很快便驱使着众人马不停蹄便往长安赶去,仿佛这深山野林是何诡异恐怖之地,唯有在盛世都城才能得以安全。 可长安也并非安全之地,他们自不会忘记,陆衡便是悄无声息死在自家府邸的,接二连三的噩梦令徐氏在回长安的路途上便病倒了,陆国公似也因着处理繁重事务而神情憔悴险要倒下。 一夕之间,陆家好似就这样垮掉了,陆闻不知为何没有与陆家的车队同行,这无疑是沈南枝逃走的最佳时机。 无人会在这种时候注意到队伍中少了一个存在感极低,他们也并不在意的人,待到后来他们再发现她不见时,她已能在这段时日中逃离到很远地方去了,陆家如今被这么多事牵扯着精力,又怎会再去分散心力将她逮回。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沈南枝心中甚是没底,她甚至没能想好自己要往何处逃,逃离之后又要如何生存,但心中那些令她恐慌的想法令她根本无法安心随着队伍一同回到长安。 她必须要逃。 —— 南城驿站。 徐氏的身子在奔波的路途中被拖得几乎要支撑不住了,陆家虽是一心想着尽快返回长安,但也不得不留有一批人在此停下来,否则徐氏只怕支撑不到回长安了。 沈南枝跟着陆国公及些许下人侍卫继续赶路朝着长安而去,女眷则留在了南城,徐氏疗养身子,其余人也得以休息些时日。 逃跑的计划并不周全,但出逃这日却是出奇的顺利。 沈南枝在夜里偷走了随行管账的行囊中的几十两银子,数量不多,不容易叫人发现,而家中女眷们运有些许首饰珠宝在行囊马车中,她顺带走一些,不到回府清点行礼之时是不会叫人知晓的。 她趁着夜深人静之时一路离开了歇脚的客栈,门前打盹的侍卫未曾发觉她离去的动静,直到她奔跑着彻底远离客栈,也无人知晓她已是不在屋中,翌日一早队伍便会匆忙启程,若是顺利蒙混过关,至少到入夜都不会有人注意她未在队伍中。 眼下她需得寻得一匹马来加快脚程,再往北走十几里路会有一个小驿站,这是她今晨在小厮口中听得的消息,她只要赶在天亮之前抵达驿站,便可一路向北,彻底与陆家队伍的行径方向背道而驰。 而另一边的客栈,一道高挺的暗影出现在门前,他视线淡漠地扫过门前打盹的两名侍卫,嘴角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就这么明目张胆抬腿入了客栈之中。 陆家落得今日这副田地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这还不够。 陆闻缓步上了客栈二楼,走到沈南枝的房门前,他脚下步子微顿了一瞬,指腹在袖口下微微摩擦着,似是在回味什么,很快便又继续往前,走廊的尽头是陆国公的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响,屋中传来陆国公不怎平稳的呼吸声,似是仍在沉睡。 陆闻并未刻意放低声响,堂而皇之入了里面,连着脚步声也没有收敛。 直到走到陆国公的床榻前,床上的男人像是潜意识里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从梦中惊醒,一睁眼,直晃晃对上一双在暗夜中静静注视着他的黑眸,当即停滞了呼吸,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险些从床榻上跳起来。 “父亲,你醒了。”陆闻却是仍旧面色平淡,即使陆国公被他吓得几近失态,他也并未露出别样的神色,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低沉的嗓音在沉寂的屋中划开了一道裂痕。 陆国公惊魂未定,在看清身侧之人是陆闻后,这才恢复了呼吸,重重地喘息了一瞬,面色有些紧绷:“你是何时来的,怎大半夜入屋中来,一点规矩也没有!” 对于陆闻这个儿子,陆国公一直有些心情复杂。 他是自己曾年轻时在外流连烟花柳巷留下的种,那时他心性未定,又肆意妄为,即使如今他已完全记不住陆闻的生母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但也记得她是位极为美艳的女人。 与陆闻生母在一起那段时日他感觉很快乐,可也仅此而已了,她是青楼女子,而他是要继承爵位的王公贵族,他也早已有了家事,是断然不可能给她任何名分的。 只是他没想到后来那女子有了身孕,他本想给一笔钱财将其送走,可还是叫徐氏发现了此事,徐氏因此和他大闹了一场,而那时他还在世的父亲险些没将他给活活打死。 后来他不知家中如何处置的那名女子,也不知她被辗转送去了何处,再有她的消息时,便是五年前年仅十三岁的陆闻孤身一人来到长安,告知他,他的母亲去世了。 陆闻孤苦无依,而他来到陆家的事已是被许多人知晓了,国公府自是不可能将他扫地出门,但他在府上一直不怎受待见,他虽是心中对其有愧,但到底是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孩子,他也自不可能对他有过多的关注。 他总觉得,陆闻这孩子,看似孤僻自闭,却又时常叫他看不穿猜不透。 就好比现在,大半夜出现在他的屋中,他都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这般诡异又是想要干什么。 面对陆国公的呵斥,陆闻倒是并未怎在意,他站在床榻边,俯视着半撑起身形的陆国公,倒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了,他缓声开口道:“继兄长遇害之后,祖宅又遭大火,陆家遭此重创,父亲可是有何想法?” 陆国公闻言,眉眼顿时一皱,面带愠怒瞪向陆闻,俨然对他深夜闯入他的屋中,又莫名其妙提及这些事而感到不可思议:“你问这个做什么?大半夜来我屋中就为了说这个?” 家中之事鲜少有让陆闻参与,一来是他从未被大家重视过,二来家中也并无要栽培扶持他的意想,此前因着查案一事徐氏有向他提及过让陆闻来办此事,最后再将查得的线索归于陆衡头上。 而陆闻竟也当真查出些端倪,这也叫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未被重视的庶子竟是有些本事的,但也仅此而已了,如今陆衡遇害,若要选择家中扶持之人,便也只能是陆兴,再怎么也是轮不到陆闻的。 陆闻怎会不知陆国公心中所想,若是换了以往,他当是有那个耐心慢慢陪他们玩,时间越长,放的线便越长,待到收网之日,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他们面前颠覆,那等令人绝望的感觉,会令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可现在,他没了这个耐心。 陆闻微动了唇角,面色泛起暗沉的冷意:“所以,那被抓住的凶手,孩儿不必告知父亲,直接交由官府便可了?” “什么?!”陆国公一怔,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凶手?” 陆闻沉冷的目光中,似是在深处翻涌着欲念,而那抹欲念会轻而易举将人吞噬,却又悄无声息,令人难以察觉:“父亲,这个能令陆家翻身的机会,你说,你要用什么来与孩儿交换呢?” 陆国公是不信的,那被众多人追查许久的凶手,却一直毫无线索,怎可能短短数日就被陆闻给抓住了,可他看着陆闻,又不禁想起徐氏曾向他提及的,在华宁布庄掌柜死去后,陆闻跟随着线索一一推断出的而后被应验了的事实。 难不成,陆闻早已查到端倪,却一直隐瞒着,眼睁睁看着陆衡被杀,明知祖宅会遭袭击,却又无动于衷。 而陆闻当时所言,先是唐东,再是陆衡,接下来便是…… 陆国公身子猛然一颤,顿时周身发凉,也不知是被陆闻这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温度的目光看得背脊发麻了,还是别的什么,他动了动唇,几近咬牙切齿道:“你想要什么……” 陆闻唇角勾起些许弧度,身形有了动作:“我要父亲立我为世子。” “你在胡说什么!”陆国公当即怒吼出声。 陆衡才刚离世,而陆闻更是因着母亲未曾过门,连族谱都未进,怎可能就将他立为世子。 但陆闻并不是来询问陆国公的意思的,陆国公失态的神色令他心底有些涌动,唇角的笑意迟迟未达眼底,却仍是嘴角含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已无需再继续与他多言了:“那父亲,便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耐心有限,可别考虑太久了。” 说罢,陆闻转身离去,而身后的陆国公是何模样,他已无心再去多看。 走廊上寂静一片,陆闻几步走到沈南枝的房门前,脑海里似是又浮现出那日她被自己拉着手,目光湛亮看着他的模样。 又是好些日子未见了,近来长久的分别令他心底压抑的那股欲念涌动得越发肆意起来,不过很快他便不必再继续压抑了,他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会将她彻底占为己有,会让她瞳眸中真正映下他的身影,只此他一人。 思绪已是带动着他的身体有了推门的动作。 房门被打开,屋内寂静一片,几乎是在瞬间,陆闻脸上的神色便僵冷了下来。 他神色一凛,快步走到屋中,只见那床榻上,被褥乱作一团,榻上却是空无一人。 陆闻的神色在扫视过屋中显而易见被带走行礼后空荡荡的橱柜后,逐渐变得阴冷扭曲,最终眸底那抹偏执的欲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看来,他那胆小懦弱的嫂嫂,并不甘愿当他的笼中雀啊。 第40章 沈南枝在驿站购下一匹马后, 身上所带的银两已所剩不多,好在她还有些珠宝首饰可以典当换钱, 但也需得去到一座城池才能寻着当铺。 骑着马一路向北, 因着一夜未眠,临近午时她便已是疲惫不堪。 若是一直这般赶路奔波,要不了多久她便会体力不支倒下, 她需得寻个地方稍作休息。 可这到底是未曾严密部署的计划,她甚至不知此刻自己脱离了队伍是否有被发现, 还是得走得更远一些才能得以安心。 沈南枝并不知前方为何处, 一路走着问着,得知十几里外便是淮河, 淮河向下便可抵达春枝山, 那里风景宜人, 四季如春,码头处有不少前往春枝山的游船。 沈南枝倒是没有前去游玩观景的雅兴, 但游船每日会发出数艘, 她混迹在游客中,自也能更好隐蔽她的行踪,在船上便也能得以休憩些时候了。 春枝山, 兴许已是离长安很远很远了, 任谁也不会再追寻到这个地方来了吧。 沈南枝一边朝着码头的方向去,一边在心底这样宽慰着自己。 没过多时,沈南枝果真瞧见了不远处逐渐显露的码头,午后的暖阳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赶着上船的游客来来往往, 码头前还有吆喝的船夫在招揽游客, 一片热闹非凡。 沈南枝疲乏紧绷的心绪在这一瞬有了些许放松, 她未曾独自出过远门,更不曾得有机会去见识世面,外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十足新鲜的。 登上了游船,一路远去,她便当真要开始她的新生活了。 即使前路渺茫,她没有目的地,也没有任何计划,却也仍叫她心潮澎湃,或许这便是她一直所向往的生活,只要她能逐渐安稳下来,在落脚后寻得能够生存的法子。 “嫂嫂,这味道真是极好的,你若是开张店铺,不知是何等火爆。” 沈南枝一怔,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陆闻曾与她说过的话,再次想起,仍是叫她心悸,一颗心不由自主加快了跳动,但如今想来,却是不知陆闻这话究竟是为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所说的假话,还是当真是如此觉得的。 沈南枝摇了摇头,很快将陆闻从思绪中撇了去,陆闻满嘴谎言,就连那副乖巧温顺的邻家小弟的模样也都是装出来的,她又何需再去在意他的话语。 不过以厨艺为生,倒是她以往未曾想过的,说不定可以借此尝试一番。 如此想着,沈南枝已是抵达了码头,随意在吆喝的船夫中选了一位瞧着面善的,这便付了银钱登上了游船。 这艘游船并不算大,沈南枝也正是瞧中了这一点,这才并未花费多少钱。 船身有些简陋,登上后也可见甲板显得有些老旧,但却是打扫得极为干净,沈南枝这才发现自己这是上了一艘游客大多为老人家的游船。 老人们三两结伴,脸上虽是布着皱纹,却掩不住因出门游玩而露出的灿烂笑容,他们欣喜地参观游船上的设施,相比疲惫不堪的沈南枝,他们倒是更为精神强健。 游船不久便会启程,沈南枝无心多看船上的风光,寻了个船舱便入到内里,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打算眯眼小睡一会。 正坐下没多久,外头有人吆喝着要开船了,船舱内便陆续涌入方才站在甲板上张望闲谈的老人们,人潮涌入,不怎么大的船舱便显得有些拥挤,大伙兴致勃勃的谈话声也使得船舱内变得嘈杂起来。 沈南枝身旁的几个位置走来了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盘着妇人的发髻,已是出阁的姑娘。 她搀扶着两老走到沈南枝跟前,轻声问:“姑娘,这处可有人坐了?” 沈南枝撑起眼皮来,摇了摇头低声道:“无人坐。” “爹娘,坐这处吧。”姑娘闻言便朝自己的双亲开了口,朝沈南枝笑了笑,扶着两老坐在了她身边。 沈南枝看了眼三人,只觉这两位老人瞧着岁数有些偏大,可这姑娘却和她岁数相差无几。 心中疑惑还未想明白,这老妇人倒像是极为健谈的人,坐下便开口朝沈南枝自顾自攀谈起来:“姑娘,一个人出门游玩啊,怎也不找个伴陪着,我俩老来得子,闺女怕我们岁数再大些不便照料自己,这便大老远来接我俩去她夫家,一路上看山看水,这身子骨感觉也硬朗了些呢。” 沈南枝并不擅与人交际,老妇人这般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她也只得有些拘谨地回应着:“女儿如此孝顺,您老当真是有福的。” 那姑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瞧出沈南枝的不自在,连忙拉了拉老妇人的衣角,嗔怪道:“娘,你同人说这些干什么,姑娘你莫见怪,我娘这人就是爱与人瞎谈。” 老妇人却是不以为意,继续开口道:“我说这怎么了,难得出远门,这不高兴呢嘛,姑娘瞧着与我家闺女相差无几,是哪里人啊?” 沈南枝的确是想休息一会的,可奈何老妇人交谈的兴致太高涨,那位姑娘没能止住她,她便又打开了话茬。 沈南枝倒也不是反感,这种与人攀谈的感觉很陌生,更甚此人只是方才才见到的陌生人,她不知如何交谈,便也只能如实答道:“我本是南下人。” 老妇人闻言当即便亮了眼眸,连一旁的姑娘也显然惊愣了,很快便闻老妇人惊喜道:“这不同路吗,姑娘,咱们也是去南下,我家闺女前两年嫁去了南下,那女婿在南下开了间铺子,现在啊……” “娘!”姑娘见自己老娘这是要止不住话匣子了,刚与人交谈了没两句就快把老底都交了,连忙出声制止了去。 一旁的老大爷瞧着自家夫人和闺女这副模样忍不住露了笑,看上去和蔼又慈祥,他低声开口解释着:“我这老伴见谁都忍不住交谈两句,姑娘多担待着点。” 虽是因着这一家人的出现让沈南枝周围变得吵吵嚷嚷起来,但她却觉得很是舒心。 这几人看她并无复杂功利的目光,他们不知她为何人,却对她表现出很是温和的善意,令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听闻三人的去处,她心底却忍不住思绪着,这条路莫不是通往南下的。 自去了长安后再未回过的家乡,令沈南枝不由得想起很多过往的回忆来,正想着,那老妇人看了看沈南枝又忽的开口道:“姑娘这是要回娘家?” 沈南枝一怔,不擅掩饰神情的面容露出了尴尬又慌乱的神色来,手指下意识攥了下裙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哪是要回娘家,她的娘家早已不在南下,而她也回不了自己的娘家,她这是在逃跑。 “哎哟,与夫君吵嘴啦。”老妇人自是察觉到了沈南枝的无措,缓了些语气温声宽慰着,“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你这姑娘家家的,一个人从夫家回去,大老远也没个照应,你夫君是何处人啊?” 这些问题,沈南枝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能抿着唇,似有些为难地朝一旁的那位姑娘看去一眼。 那姑娘虽是不知沈南枝的意思,但也很快出声解围道:“好了娘,你便莫要追着人姑娘问了,人家中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说罢,姑娘又转头朝沈南枝笑了笑:“姑娘,我名叫兰芳,我娘说的也没错,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倒也不怎方便,此行我们也是去南下,你若不嫌弃,倒可与我们同路。” “我叫沈南枝。”沈南枝小声地道出了姓名,兰芳和她娘所言虽是与她的真实情况相差甚远,但她心底却是生出陌生的暖意来,叫路途中的陌生人关怀了,这很难不令从未这般感受过的她触动,“多谢你们。” 是否要去南下,沈南枝心中倒是还未曾细想过,那虽是一个她所熟悉的地方,但却不是一个她想要回去的地方。 与家中父母不想再回那地方的缘由并不相同,沈南枝只是觉得,她在南下并无什么美好的回忆,也没有与家人相处的温馨时刻,而越是后来在长安见过了沈槿柔过得如此安稳娇宠的童年,便觉自己曾经所经历的那段童年,像是个令人耻笑的笑话一般。 或许这便是人心的嫉妒,可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嫉妒沈槿柔。 游船缓缓驶动起来,沈南枝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兰芳一家人闲谈着,她也逐渐从最开始的拘谨变得稍自在了起来。 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似乎便没了平日里的各种顾忌,她与他们聊了很多,也从他们口中听闻了好些自己从未听过的趣事。 兰芳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果真与她年岁相仿,只差数月,老妇人健谈到几近唠叨,但却一颗热心肠,将自己所带的好吃的好喝的都分享于她,甚至还想着到了南下与她一同游玩,老大爷少言寡语,但不难看出他十分疼爱尊重自己的夫人,即使到了这个年岁,浑浊的眼眸里却也藏不住对夫人的喜爱。 当真是极为幸福的一家人,叫沈南枝艳羡又向往,出逃的紧绷心绪在他们这逐渐消散开来,甚至觉得,自己已是逃出了深渊,往后兴许也会拥有这样的美好生活。 游船抵达下一站需得到第二日黎明之时,入了夜船舱中便安静了下来,沈南枝也早已昏昏入睡。 待到夜深之时,船舱里已几乎是全数入了睡,却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几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几乎不足以吵醒任何一个人,可沈南枝向来浅眠,又是在摇摇晃晃的座椅上睡着,很快便觉自己意识开始回炉,耳边便不断传入了那几人的对话声。 “这批货物先运到南下,跟着人群一起下船,谁会没事查这一船的老头老太婆,我们伪装得像样些,便不会叫人知晓了。” “蠢货,到了南下又如何运走,官府要知道咱们几人躲在此处,哪还有命活,还是拿下这艘船,直往边境出境才行。” “可船上这么多人,目标会不会太大了。” “杀一半不就行了,留一半当人质,其他的丢到河里。” 沈南枝身子猛然一抖,本是想装睡,却被这最后一句给惊得抑制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谁!谁他妈醒着!” 一把大刀从那人行囊中抽出,扫视一周,伴随着他阴狠的厉声,最终明晃晃的刀尖儿直直指向了在暗色中睁着眼,已是吓得面色惨白的沈南枝。 第41章 男人粗鲁的声音将周围迷迷糊糊沉睡的人吵醒, 有人揉着眼睛不明所以,嘴里似是还在嘟囔着大半夜吵什么吵。 可下一瞬, 那几个男人已是迅速做出决策, 似是就要按照他们方才所说的那般,纷纷从行囊中抽出砍刀,一脸凶神恶煞指向四周:“都他妈别动!” 一时间, 原本宁静平和的船舱内乱作一团,众人很快便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更甚被那一把把在暗色中泛着银光的砍刀吓破了胆。 “救命啊!别……别杀我……” “什么情况!你们是什么人!” “不……我不想死……不……” “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别……别啊……” 船舱内大多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 那几人很快便从被听到声响的警惕后变得肆意凶狠,他们几人可以轻而易举牵制住所有人, 根本不用担心这群无能的妇孺会让他们计划生出变故来。 沈南枝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自是从未遇上过这样的情况, 更不知要如何应对,只能惊恐地瞪着眼眸, 连带着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全部给老子蹲下!”其中一人挥着砍刀呵斥着众人。 手无寸铁的妇孺自是不敢违抗分毫, 纷纷离开座椅颤抖着蹲下了身,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你们几个,且先出去把船长和船上的工人控制了, 我在这守着人质。” 沈南枝垂着头, 耳边听着那几人商量着对策,随后五六个人便朝着船舱外走去,船舱内只留有一个男人,他手中的砍刀垂落在地, 但握着刀柄的手掌却丝毫没有松懈, 但凡有人敢轻举妄动, 他将会毫不犹豫挥刀将其杀害。 很快, 外面传来了那几人粗犷野蛮的吵骂声,他们似是冲入了驾驶舱,本就只是艘老旧的游船,船上的工人和船长都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一下子被几个拿刀的恶徒侵入,根本没有抵御的能力,更甚有女人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传出,沈南枝根本不敢想他们是做了怎样可怖残忍之事。 船舱内,留守的男人视线扫过一屋子顿在地上的乘客,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嘀咕了什么,突然提刀架到了一个身材瘦弱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那男人身子一颤,整个人哆哆嗦嗦连动也不敢多动弹:“饶命啊,好汉饶命啊,小的家境贫寒,没什么值钱物……小的……” 男人眉目一瞪,手上用力那刀便割破了男子的脖子,渗出鲜红血迹来:“少他妈废话!给老子交出来!” 不算太深的伤口,但脖颈间的疼痛和被威胁着性命的恐惧令那男子霎时便红了眼,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丝毫不敢怠慢忙哆嗦着手就打开自己的行囊:“饶命啊……饶命……小的真的没多少钱,这是小的全部家当……求好汉放过……求求你,放过我……” 男子手上一晃,破旧的行囊打开来,里面滚落几个铜板,当真是寒酸得令人咋舌。 显然那男人也极为不满,看那愤怒的模样就好似下一瞬便要怒极抹了男子的脖子。 沈南枝喉头一哽,几乎是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待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是抖动了怀中的行囊,将自己逃离时偷出的珠宝首饰散落了一地。 叮叮当当的响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手上动作一顿,侧头看去,顿时就亮了眼眸。 沈南枝被自己的举动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确是有一瞬想要发出点什么动静来转移男子的注意力,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就是将自己送上死路吗。 国公府带出的珠宝首饰自是名贵,此处偏远,哪曾有人见过这般多值钱物,男人的神色立刻变得贪婪起来,一脚踢开面前的穷酸男子,提着刀便大步朝沈南枝走了过来。 “哟,哪里来的贵太太,东西都交出来。”男人贪婪的目光流连在地上的珠宝和沈南枝身上,不同于对待穷酸男子的粗鲁,他面上带着猥琐的笑容,显然对眼前瑟缩又柔弱的女人没什么防备。 沈南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余光瞥见一旁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兰芳,周围人都紧张地屏着一口气,生怕自己会像沈南枝一般发出些什么动静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沈南枝心底已是慌乱成麻,可面上却仍极力控制着自己,她颤着手摸索自己的行囊,脑海中在快速思索着自己要如何脱险。 她并无面对危机时急中生智的头脑,也无矫健的身手对抗凶狠粗暴的恶人,她向来是懦弱的,是无能的。 可不知是这双颤抖苍白的手杀过了人,还是此番为反抗命运不顾一切的逃离,此时她心中所想竟不是就此认命。 她想反抗,想脱逃,想要扭转生机。 要怎么做才能制住这个男人? “臭娘们!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在弱势面前威风凛凛的男人眼底蔓上不耐的情绪,他越是凶狠,这些人便会越害怕他。 无论他此时是否当真要想杀人,手上却是毫不收敛地抖动着砍刀,威胁恐吓着沈南枝。 “我……我的东西都在这了,请……请饶我一命吧……”沈南枝垂着头,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她将自己的行囊向男人脚边推去,好似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根本造不成半分威胁。 男人看着脚边的珠宝嘴角再次勾起了笑,沈南枝的求饶无疑令他更为猖狂了几分,他弯腰却并没有去拿珠宝,反倒一把攥住了沈南枝的衣襟,手上一用力,猛地将蹲在地上的沈南枝提了起来。 沈南枝霎时惊呼出声,红着眼眶连神情都吓得几近呆滞,身体撞上男人胸膛,胃里一阵翻腾,反胃感冲击着喉头,生生憋着,便叫眼眶含上了泪光。 船舱外不知何时碰撞声变得激烈起来,似有刀剑相碰的声音,甲板上噔噔的跑动声显得有些异常。 而男人紧盯着沈南枝,目光变得晦暗,喉间不住地滚了滚,压根没工夫关注外头的动静,另一手掐住沈南枝的下巴,已是动了歪心思。 沈南枝不知此刻旁人是以什么眼光在看着她,兴许是同情,兴许是害怕,亦或是为了自保漠视于此。 她不知自己为何又想起了陆闻,那个在狂风暴雨中站在身后默默为她撑伞的陆闻,那个目光灼灼看着她的陆闻,他嗓音沉哑告诉她:“正是因为淋过了雨,更要记得为自己撑伞不是吗?” 现在没有人可以救她,可她却并不想就此认命。 男人的动作意图极为明显,甚至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似是想当众在此便先品尝一番她细皮嫩肉的滋味,男人没有防备,压根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他手上松了力道,大掌转而游走在她的后背,目光顺着她被扯皱的衣襟缓缓向下。 沈南枝神色一凛,初次这般做时,她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是本能在驱使着她,可此时,她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眸光不再颤动,身体骤然紧绷。 一瞬间,男人几乎没看清沈南枝的动作,她迅速抬手抓住自己发髻上的发簪,发狠似的没有半分犹豫狠狠扎进了男人的左眼。 “啊!”一声惨叫,伴随着周围同时爆出的惊叫声,鲜血四溅,喷洒了沈南枝一身。 男人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疼痛令他几乎要直不起身来,但到底不是致命伤,他咬牙切齿,伸手就想去掐沈南枝的脖子。 沈南枝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狠劲,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般,不惧男人伸手的魔爪,猛地拔出发簪,又重重扎进男人的手背。 “啊!”又是一声惨叫,男人怎么也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会下此狠手,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惧怕,若她手上不是一支发簪而是一把匕首,只怕他此刻早已被刺穿了胸腹。 剧痛令男人彻底倒下身去,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却被沈南枝死命用发簪钉住手掌,像是要将他手掌捅穿一般。 周围人皆被吓傻了眼,哪能想到刚才还危在旦夕的女人,突然就扭转了局势,而这副凶猛的架势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沈南枝牵制着男人的间隙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有人惊讶有人慌乱甚至有人露出几分害怕恐惧之色,好像倒地的男人并非恶徒,而她才是那个会夺人性命的魔鬼一般。 她咬了咬牙,自是知晓自己此刻满脸是血又狰狞扭曲的面目有多可怖,怕是仅有那夜闯入她房中的陆闻瞧了她这般模样才能一脸淡漠,好似什么都不怕一般。 害怕,是人之常情。 只是她不禁又在思绪中想到了那一日在城郊小道被陆闻救下时,他分明也是这般阴鸷可怖,为何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沈南枝敛目一瞬,不知自己怎频频想起陆闻,深吸一口气,撇去脑中的思绪,很快又抬眼拔高了些声音:“大家快逃,趁外面的人没回来之前,从船舱后门出去,后甲板仓库里应该会有逃生小船的!” 沈南枝没曾想自己此前和陆闻在小院中的闲谈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那次陆闻在画舫宴上偷盗,后来悄无声息避过了所有人的视线从船上逃离,沈南枝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句,陆闻便告诉她那日他在大船的后甲板仓库里,乘逃生小船趁着夜色和混乱这便得以逃脱了。 只是沈南枝并不知晓这艘船上是否也会有小船,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围人惊愣了片刻,很快纷纷反应过来,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朝着船舱后门逃去。 “老子杀了你们……”地上的男人见状,顿时躬起了腰身,一手被沈南枝牵制着,他便动起另一只手想要拿起自己刚才掉落的砍刀。 沈南枝一惊,连忙捡起不远处自己掉落的珠宝首饰,随手抓起一支发簪扎向了男人的另一只手。 好在疼痛和失血的男人并无多少反抗之力,也是因着他此前的大意和轻敌这才使得沈南枝得以牵制住他。 沈南枝回头看向自己的座位那处,兰芳已是被吓得泪流满面,老妇人和老大爷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南枝皱了皱眉头,出声催促着:“兰芳姑娘,快带着你爹娘逃出去,快!” 兰芳骤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扶着自己的爹娘,看向沈南枝有一瞬担忧:“沈姑娘,那你呢……” “快逃!”沈南枝显然已经快没力气了,发簪毕竟不是利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兰芳咬了咬牙,泪水再次从眼眶中流出,感激地看着沈南枝,拉着自己的父母迅速随着人群往后门方向逃了去。 一时间,船舱里的人一跑而空,沈南枝微微松了口气,一垂眼,竟发现被她压制着的男人竟然疼得晕过去了。 他并未死透,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沈南枝也不可再继续久留,忙从地上爬起身来,脚下发软,却也咬紧牙关要逃。 正快要走到船舱后门时,门外“砰”的一声爆响,沈南枝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身子一矮,在木门被踹开的一瞬间躲进了门边的木箱子后。 沈南枝屏住呼吸的一瞬,发现周围竟是寂静一片,方才外面的打斗声停止了,甲板上的脚步声也没有了,船舱中的人想必已是逃到了仓库中,在此处压根听不见他们的动静。 所以,外面的船长和工人是被全部杀害了吗。 沈南枝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便也能逃离了。 面对刚才那一个男人她还能生出一丝想要反抗的意图,可现在她将面对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恶人,在瞧见自己同胞被她杀害后的暴怒,他们不会放过她的,更不会再对她放松警惕让她得以有机会反击。 等死的过程令人极为煎熬,这一瞬她似是在心底生出许多复杂繁琐的心绪来。 今日的她比往前任何时候都要勇敢睿智,她拼命反抗,竭力为自己争取生机,或许是因为想要全力奔赴自己所向往的新生活,亦或许是那短暂出现在脑海中的话语给了她力量。 可还是没办法改变。 即使知道事到如今她再不可能有半分生机了,但仍是无法抑制心底隐隐升起的那股祈求。 谁能来救救她…… 寂静一瞬的船舱中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步伐沉缓,步步向船舱内走近。 那脚步声似是在何处停顿了一瞬,而后继续向前,朝着船舱后门一步步逼近而来。 沈南枝蜷缩在木箱后,手掌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手心生出刺痛感,满脸是交错的泪痕,混杂着猩红的血迹,那脚步声就像是她生命倒计时的钟声一般,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胸腔,吞噬着她的希望,直至她陷入永不见光的绝望中。 一双沾着血的黑靴出现在眼前,脚边是那人手中垂落的利剑,剑身带血,泛光流淌。 沈南枝心绪有一瞬恍惚,下意识抬起头来,一双沉寂无光的绝望眼眸中,映入了一道满面森寒的面容。 沈南枝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恐慌,安心,庆幸,千百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叫她呆愣了神色,微张着唇半晌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陆闻目光深沉晦暗直直看向她,眸底翻涌着如沈南枝同样复杂的情绪,周身的杀气在悄无声息的褪去,身体却仍旧是紧绷到僵硬。 沉默许久,他才牵动着嘴唇,嗓音暗哑到像是沉入了深暗的谷底,温声缓言道:“嫂嫂,好久不见。” 第42章 沈南枝不否认自己方才慌乱之时默声祈求之中有过一瞬想到了陆闻, 可当陆闻当真出现在眼前时,她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恐慌。 他怎么会在这里! 逃离陆家回长安的队伍时, 陆闻分明就没有同行, 可她这才仅逃出一日,便被陆闻追查到了踪迹。 她知道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她表面上接受了陆闻火烧雁山祖宅来逃脱被留在雁山的命运, 可她却趁着陆闻不在,悄然逃离了。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陆闻会碰巧出现在这艘游船上, 她知道陆闻是来抓她回去的。 沈南枝瑟缩在角落, 她看着陆闻阴沉的面色,便知道自己出逃一事已是将陆闻惹恼了, 而这个连自家祖宅都敢随意一把火烧掉的男人, 更是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惩罚报复她逃离一事。 这时, 陆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才被疼晕过去的男人逐渐开始恢复意识, 他咬紧着牙关, 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提起砍刀猛地朝这头冲来。 陆闻背对着那方自是看不见, 可沈南枝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瞪大双眼惊呼出声:“陆闻!身后……” 话音未落,陆闻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在那人出刀之前,持剑的手迅速抬起, 一个转身, 正中男人胸膛, 重重刺了进去。 “唔呃!”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 他根本没看清陆闻是如何出手的,更甚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就这么被刺穿了胸膛。 鲜血从胸口处喷出,那人狰狞着面孔,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彻底死绝了。 沈南枝微张着唇惊魂未定,待到陆闻再回头看向她时,那张冷厉的面容布着血腥斑点,眸底的杀意掩盖不住,这才像是真的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沈南枝身子颤抖起来,恐惧到几乎要忘记呼吸,身后已是退无可退,她甚至觉得下一瞬那把沾满鲜血的剑便会将她刺死。 剑尖儿着地,随着陆闻缓缓靠近的脚步在地板上划拉出一道鲜红的痕迹,刺啦作响,声声敲击着沈南枝的胸腔。 直到陆闻在她跟前停下了脚步,本是俯视着她的沉暗黑眸在陆闻屈膝蹲下时,与她颤动的目光直直对上了。 那目光压迫性极强,深沉晦暗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沈南枝无法与之对视,僵着脖子硬生生将自己的头偏了过去。 陆闻抬起带着血污的手,指尖掐住沈南枝的下巴,微微使了点力道,便将她别过的头再次转了回来,强迫着她看着自己,强迫她接纳自己汹涌的目光。 陆闻薄唇微动,紧盯着沈南枝,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吞噬她的意志:“嫂嫂,说好与我一道回长安,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了呢?” 沈南枝无助地摇头,干涩的喉间艰难地否认着:“不……我没有答应……” 她不知陆闻为何执着于她,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毫无光点的女子,更甚他还唤着她嫂嫂,他就该知晓这是不应该的。 小巧的下巴沾染上了血污,在血污之下,是被陆闻掐得泛红的肌肤,陆闻微松了力道,指腹轻抚过她的下颚,嗓音越发沉暗:“别逃,去到何处,我都会将你找回来的。” 话音落下,沈南枝紧绷的神经像是在这一刻彻底被绷断了,断裂的瞬间,她脑中胀痛一片,眼前一黑,终是失去了意识。 * 混沌中,沈南枝发现自己身处暗处,周身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坚硬热烫。 心头一颤,沈南枝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竟是被一只男人的臂膀圈住了身体,后背上紧贴的便是男人的胸膛,她当即以为是陆衡来向她索命了,整个人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就要挣扎之际,却有宽厚的大掌轻抚她的头顶,揉过她的发丝,身后的人贴上了她的耳后,低声沉哑地安慰着她:“别怕,嫂嫂,没事了,他不会再有机会碰你了。” 是陆闻。 沈南枝身形一软,刚才警惕的心绪瞬间放松了下来。 可下一瞬,耳畔又突然传来着徐氏的恶狠狠的警告声:“你要为衡儿守一辈子寡,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 那声音好像就是从身旁传来的一般,而她无比清晰感觉得到自己此刻和陆闻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 不!不可以! 沈南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前光线一亮,她这才惊觉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醒了,沈姑娘醒了!” 沈南枝有一瞬恍惚,愣了片刻才瞧见立在自己身边的是刚认识不久的兰芳,她动了动身子,试图坐起来,兰芳却连忙止了她的动作:“沈姑娘快好生躺着,别折腾身子,你可要喝水,还是想吃些什么?” 沈南枝被她热情欣喜的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从何回答起,视线扫了一圈周围,竟发现这是一间屋子,她此前不是上了前往春枝山的游船吗。 霎时,沈南枝面色僵住了,上了游船后的事争先恐后冲上脑海,她正警惕地要开口说什么,却闻兰芳忽的拍了下手,自顾自道:“呀!不对,我得先去唤大夫来给你看看,还有你的夫君,我这便去告知他,他若知晓你醒了定是能放心了,沈姑娘,你等等啊,躺着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兰芳语速极快地说完这话,便又快步转身朝着门外而去了。 沈南枝一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兰芳,可留给她的仅有一道快速出门的背影,根本叫她没法问出什么来。 什么夫君?她何来的夫君?还有这是哪里?此前游船上的恶人呢,还有那些游客呢? 还有陆闻呢…… 一连串的问题冲刷着她的大脑,繁杂的思绪令她本就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越发不清晰了。 很快,她感觉到床榻在微微晃动,她知晓这种感觉,顿时意识到自己这是仍在一艘船上,那此处便是船上的房间。 可那艘老旧的游船,哪来这般宽敞整洁的客房。 正想着,门外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沈南枝闻声看去,刚一抬眼,便一眼撞进了陆闻直直望进屋中的视线里。 沈南枝身子骤然紧绷起来,可还不待她筑起防备的姿态,跟在陆闻身后一涌而进的是满脸欣喜的兰芳和她娘,以及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 “哎哟,这闺女可算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妇人被兰芳搀扶着走在陆闻身后,脚下步子也有些急促,一边进屋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 兰芳在一旁连连点头,带着笑欢喜道:“总算可以放心了些了。” 两母女话语间,陆闻已是先一步走到了床榻边,他紧绷着面色叫人看不出喜怒,一身黑衣衬得他身形高挺,气质也更加成熟稳重了几分,一时间叫人有些晃了眼,似是很难将他与那个满脸血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沈南枝怔愣时,陆闻微微弯了身子,凑近她几分沉声询问道:“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南枝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一下,而后木讷地摇了摇头。 大夫紧随其后,站在陆闻身后半步恭敬道:“夫人,且让老夫为您把把脉。” 沈南枝眉心微蹙,大夫一声“夫人”的称呼令她顿时察觉到事情的古怪之处。 她抬眸看向陆闻,想从他的眸中找寻些答案,可陆闻不着痕迹地别过了视线,不像是心虚,仅像是自然而然般地,微微颔首,道:“嗯,且先把过脉再说。” 沈南枝抿着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伸出手臂来让大夫替她把脉。 手一伸出,沈南枝便瞧见自己手掌缠着布条,被褥下的另一只手微微动弹一瞬,也感觉到了同样的触感。 一旁的兰芳见状,不由抿嘴笑着解释道:“你手上受了点伤,瞧把你夫君给心疼的,里三层外三层给裹了起来,不过不用担心,就是点擦伤罢了。” 兰芳再次提及她的夫君,沈南枝眉心皱得更深了几分。 陆闻竟同旁人说自己是她夫君?! 他怎么敢的! 沈南枝想开口解释,可她张了张嘴,解释的话语又顿时堵在了嗓子眼。 她要如何解释,说这是陆闻胡诌的,其实他是她的小叔子,自己是他的寡嫂?! 沈南枝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叫一旁本还笑着的兰芳顿时又担忧起来,连忙凑上前询问大夫:“大夫,沈姑娘身子怎么样了?” 大夫诊完脉收回了手,倒是并无沉重的神色,缓缓开口道:“夫人身上所受的轻伤用药就可慢慢恢复,其余的便没什么大碍了。” “有劳了。”陆闻朝大夫点了点头,好似当真将自己代入了对妻子身体关切至极的丈夫角色。 兰芳和老妇人闻言也松了口气,老妇人上前拉住了沈南枝还未收回的手,感激道:“沈姑娘,此番多亏了你,我是当真没想到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危急时分竟有这般胆识,但也定是吓坏了吧,好好休养身子,你没事我便可放心了。” 沈南枝摇摇头,低声开口应道:“大娘言重了,你们没事就好,大家都得救了吗?” 沈南枝想着,应当是大家找着了仓库中的逃生船,这便齐齐从那艘游船上逃离了,至于此时所在的轮船,她倒是还不知晓是什么情况。 老妇人却是一下笑眯了眼:“都没事,大家伙只是受了些惊吓,还好你夫君赶到及时,这小伙子可当真是勇猛得很,一举解决了那几个恶人不说,还将大家伙都接到了他的船上来,这船可比咱们那小破旧游船好多了,真是不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啊。” 陆闻的船? 沈南枝不明所以地看了眼陆闻,陆闻却是面色淡然地回以她一个温和的眼神,好似不觉这是什么令人惊讶之事一般。 兰芳注意到两人眉来眼去的目光,拉了拉老妇人,轻笑着道:“好了娘,既然沈姑娘没事了,我们就别打扰人小两口了,让他们自个儿待会。” 小两口的称呼又让沈南枝喉头一噎,正想说什么,老妇人便连连点头,甚至不忘叮嘱她:“说得也是,沈姑娘啊,就算他当真将你给惹恼了,但人千里迢迢来追你,还将大家伙从危难中救下,听他哄两句便给个台阶下得了,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 沈南枝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绷着脸色不知说什么才好,兰芳这才面带歉意地拉着老妇人就要转身:“沈姑娘,陆公子,别见怪啊,我娘就是这般爱唠叨,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兰芳便拉着老妇人快速离开了屋中,大夫也紧随其后离开,屋子里便仅剩下了二人沉默对望。 陆闻看着沈南枝一脸尴尬的脸色,不由挑了挑眉:“你同人说与我吵了架,所以才负气离开的?” 沈南枝登时瞪大了眼:“我没说,而且……而且……你也不是……” 沈南枝面上突然生动了的表情令陆闻脸上的沉冷缓和了几分,甚是瞧着她极力否认,却又不知如何与他辩驳的样子,唇角便不自觉勾起了笑,弯身坐上了床榻,突然便凑近了她惊愣的面容。 陆闻的脸庞近在咫尺,沈南枝骤然屏住了呼吸,却仍挡不住独属于男子的热烫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瞬,陆闻缓缓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逼迫着她无法退开,更逼迫着她耳畔传入他恶劣逗弄的低语:“不是什么?嫂嫂这是要向旁人澄清,实际你我并非夫妻,而是背德□□的叔嫂?” 第43章 沈南枝憋着呼吸, 险些被陆闻这话噎得背过气去。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下意识就一把推开了陆闻:“你别胡说八道!” 陆闻倒也没再强行扣着沈南枝, 顺着她推搡的力道身子往后仰了仰, 没有开口反驳她,只是嘴角攒着笑看她。 沈南枝被陆闻这戏谑般的眼神看得心烦意乱,各种交织在心头的情绪最终化成了委屈, 酸意涌上眼眶,甚是在看着陆闻那张极为好看又俨然与他所做的可怖之事无法结合在一起的面容时, 眼泪便不自觉掉了下来。 一颗颗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沈南枝哭得无声,却是迅速哭红了眼鼻, 泪水糊花了视线, 瞧不清陆闻那张脸, 便哭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了。 陆闻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眸光下沉, 瞳孔被她的泪珠映照出光点来。 半晌, 沈南枝哭着将下唇咬得泛白,模糊的视线里突然瞧见陆闻抬了手。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些许,陆闻却不允她退避, 向前俯了身, 探出指尖触及了她脸颊上的泪。 “哭什么,这般说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陆闻嗓音很沉,语气带着几分哄人的柔意。 微凉的指尖拭去她的泪,转而又用大拇指抹掉她眼眶中的泪花, 叫她清晰了视线, 避无可避地将陆闻此刻的面容看清了去。 沈南枝仍是哽咽, 但泪水好似在陆闻的话语下学会了控制, 一旦涌上,便会被他的拇指擦去,而后便逐渐止住了泪意。 陆闻轻抚她的姿势逐渐变成了捧着她的脸颊,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又再次靠近了,过近的距离令缓过心神来的沈南枝开始感到不适。 她抬手想要撇开陆闻的手,身体微微往后一退,陆闻却又凑了上来:“别动,外边儿都看着呢。” 沈南枝一怔,视线往陆闻身后瞧去,便见卧房的房门前,窗户边映着几个显而易见的黑影,而那窗户微微敞开了些许的缝隙,显然能够叫人大概瞧见里面的动静。 “抱上了抱上了,我说就是小两口闹别扭罢了,这不很快就能和好了吗!” “把沈姑娘气得独自一人大老远回娘家,就这么原谅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啊!” “我若是有这般俊的夫君,哪舍得同他生许久的气,瞧着那张脸气就消了。” “女子不就是矫情又小气,说不定就是屁大点事,不过这小陆不也一路大老远追了过来,当真是不错的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矫情又小气,你在说我吗?你这糟老头子,有本事再说一遍?” 门外嘀嘀咕咕的议论声逐渐变得嘈杂起来,旁人从窗户缝隙看到的光景并不清晰,瞧着床榻上逐渐靠近的两人,便觉着像是抱在了一起。 沈南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慌乱收回视线,却又对上陆闻近在咫尺直勾勾的眼神。 她紧抿着双唇说不出话来,根本不知如何与陆闻辩驳,又要如何制止他这恶劣又戏谑的行为。 陆闻倒是又露了笑,果真在沈南枝脸上只要多了几分生动的神色,便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来,她哭也好看,笑也好看,此刻这般绷着脸瞪他,也好看得不像话。 “跟我回去。” 沈南枝仍是无言以对,陆闻这话看似说得温和柔软,实则压根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她也是被他从逃离中逮到了,她又哪来的权利对他说不,即使说了,他也自不会同意。 以往沈南枝的人生中也常有这般她无法拒绝,也不会有人给她拒绝机会的事,她向来是瑟缩的,懦弱的,逆来顺受的,她只会垂下头,默默接受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命运,任由命运摧残着她,甚至不会在面上和心底生出半分反抗之意。 可此时,沈南枝抿着唇一言不发,却是没由来地怒瞪了陆闻一眼,随即便别过头去,即使此刻无法抗拒他的意图,也不想再多看他一样,竟像是在赌气一般,心底更是没打算就这般认了命。 她仍是想逃,仍是无法接收与陆闻生出扭曲的关系来,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但总会再寻得机会的。 陆闻眸光暗了暗,他不知沈南枝心中所想,却是被沈南枝这副鲜少出现的生动模样勾得喉间止不住发干。 他缓缓滚动了下喉结,轻咳一声,忽的起了身:“你先休息一下,若想吃些什么,便唤人去准备,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沈南枝没搭理他,直到陆闻转身走出了房间,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未清静一瞬,方才在屋外一直没有离去的兰芳便兴冲冲走了进来,满脸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得沈南枝心底直发虚。 “沈姑娘,身子无大碍了吧?可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兰芳走到床榻边坐下,即使是问着她平常的问题,可兰芳那满眼想问点别的话题的心思完全藏不住。 沈南枝动了动唇,显然是不想叫兰芳多问她什么的,即使问了她也不知要如何回答,本是没有胃口不想吃什么,但也很快开口接话道:“可有面条?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腹中很是难受。” 沈南枝心想着,这般说来,便可顺利转移了话题,岂知兰芳闻言,像是瞬间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滔滔不绝起来:“你昏过去整整一日,可不是会难受吗,那时候我们一众人赶到仓库,那艘旧船上压根没有逃生小船,本以为走投无路了,没想到旧船旁停靠的竟就是陆公子驶来的船,我们这会子已经过了春枝山了,沈姑娘,你夫君当真是个极好的人,不仅救下了大家,还用自己的船送大家伙去目的地,说是将剩下的人送到南下后,再行返回,沈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君啊。” 兰芳一口一个“你夫君”说得沈南枝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想解释,却又根本没法和兰芳解释,动了动唇最终也只能不自然问道:“还有多久到南下呢?” 兰芳一听,顿时有些紧绷了起来,忙开口劝道:“沈姑娘,你这是还在同陆公子置气呢?他究竟何事惹着你了,叫你这般气恼一个人便从长安出走了,说起来,我还从未去到过长安呢,那儿可是当真繁华,你与陆公子在长安日子应当过得也舒畅,这般一个人出走了也太过危险了,昨日瞧见陆公子时将众人都吓了一跳,他满身是血,又面色阴沉,本还以为是和那群人一伙的呢,可显然他这些日子寻不到你日子也不好过,他心里自是极为在乎你的。” 沈南枝心里实在崩溃,果真是女儿如母,起先老妇人在时不觉得兰芳有多唠叨,这会子没了老妇人在,她竟也是这般话匣子打开了便闭不上之人。 兰芳所问这些问题她一个也答不上来,更甚她已是极力在转移话题了,也不知怎的,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能叫兰芳把话题给扯了回来。 她实在不是不怎擅长与人周旋,即使兰芳并非恶意想要逼问她这些,但她也无法将自己的为难表达出来,只得抿了抿唇,极为生硬地转移道:“说来话长了,我可否先吃些东西?” 兰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起劲,竟连正事都给忘了,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头,起身便道:“是我疏忽了,我这便去唤人准备。” 没过多时,便有丫鬟端来了热腾腾的面条,沈南枝本是没什么胃口,但叫这香味一勾,倒也有了些食欲。 兰芳似是被人唤去忙别的事了,这也得以叫沈南枝松了口气,她静静在屋中吃着面条,脑子里却不由得思绪起此时的情况。 陆闻本是陆家并不得宠的庶子,其余更多的她并无了解,但此前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有拥有这样一艘轮船的实力,更甚船上的下人和随从,以及他一并带来将众人从几个恶人中解救出来的高手。 陆闻实在隐藏得太深了,若他当真仅是个无权无势又在国公府默默无闻的庶子,此番就算她被他发现了踪迹找了回去,之后应当也能得以找着机会逃离。 可,陆闻显然并不似她所知晓的表面。 那他为何要曲缩在国公府掩藏自己的实力,他又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沈南枝越想便觉得思绪越发混乱,直到一碗面条都吃完,她也未能理清自己的思绪,便索性不再多想了。 本以为此处距离南下还有很远的距离,倒是没曾想入了黄昏,轮船便将要抵达南下的云水码头了。 陆闻入屋时,沈南枝正立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云水码头缩影发怔,直到他出声才将她唤回了神:“快要靠岸了,可要去同那些人道个别吗?” 沈南枝回头看去便见陆闻已是步步向她走来,她捏了捏指尖才忍住自己没有下意识向后退,只觉自己若是做出避开的姿态只会让陆闻向她靠得更近。 好在陆闻只是走到了她跟前便停下了步子,沈南枝视线下意识又飘忽到了窗外,轮船在逐渐靠近云水码头,待到船上的其余人离开后,这艘轮船便会再度启程,返航前往长安。 她不知自己这一路是否还得以有机会逃离,亦或是被迫回到了长安又是否能寻得机会回去。 沈南枝眼眸里生出几分挣扎来,不想认命又无能为力,一时间没能抽出思绪回答,却闻陆闻忽的又开口道:“怎么,想回南下看看吗?” 沈南枝一怔,似是没想到陆闻会主动提及这个提议,她以为他会想迫不及待将她抓回长安困于国公府内,可若是她能在南下,在陆闻所不熟悉可她却是很熟悉的地方停留,说不定当真能找到逃离的方法。 沈南枝眨了眨眼,声音低微有些心虚道:“可、可以吗?” 陆闻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好似能洞悉人的心绪一般,他静静看着沈南枝,仅是片刻没有答复,便叫沈南枝心底越发心虚,只觉自己心中的算计就这般叫陆闻察觉了。 她有些懊恼地在口腔下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她的确涉世不深也无高深的城府,陆闻这般一套话便叫她暴露了自己的意图,陆闻不会同意的,甚至她愚蠢的行为会打草惊蛇,叫陆闻将她盯得更紧。 沈南枝不想自己的逃离计划还未实施便叫陆闻生生扼杀了,忙想开口欲盖弥彰解释什么。 却不料,陆闻视线微动,从沈南枝面上移向了窗外,给了她一瞬喘息的机会。 他看着那逐渐靠近的码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动了唇角缓声道:“可以,那便多留几日,我也想,看看嫂嫂曾生长的地方。” 第44章 待到沈南枝当真同陆闻一同下了船, 她仍是没能想明白陆闻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看穿了她的意图,还是并未注意到, 所说之言仅是字面意思。 不待沈南枝思绪清明, 陆陆续续下了船的众人便将她围了个严实。 “沈姑娘,此番当真多谢你了,若不是你, 我这把老骨头这时候还能不能到南下都不一定啊。”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也不怕污了沈姑娘的耳朵, 沈姑娘, 萍水相逢,短短几日, 但老身真是三生有幸遇到了你和你的夫君,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若是有什么能需得着的,尽管和我老赵提啊。” “沈姑娘, 想不到你人美心善还这般英勇, 还是咱们南下走出去的姑娘,当真给咱们南下涨了脸啊。” “这几日在南下好好玩,许久没回来了吧, 衣食住行我让我家那小子给你照看着, 你可千万别同我客气。” “沈姑娘,若是得闲也可上咱们家坐坐,家乡菜是否也许久未吃过了,我家这老婆子别的不说, 南下菜可是一把好手, 比外头馆子里的都要正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叫她一时间应接不暇, 更是不知要如何应对这样的场合,也插不上什么话来回应大家的热情。 而这份热情于她而言,实在太陌生了。 她好像从未被这么多人热烈地注视过,长久以往,无人认可她,无人在意她的存在,更无人会对她毫无保留真诚炙热地展现着他们的善意。 可这些人,她仅认识还不到两天,甚至好些人,她连话都未曾与他们说过。 他们……怎会如此热情…… 沈南枝心里涌上复杂且难耐的情绪,她颤动着胸腔,却因不知如何承接这份热情,生疏瑟缩地下意识便想要后退。 可身子又僵在了原地,如若她如往常一样瑟缩了身子,后退垂了头,那些人会觉得她很奇怪吧。 就在她微张着唇快要被自己一口气憋得喘不上气时,忽的有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贴到了她身侧,一只臂膀自然而然搂住了她的腰,耳畔传来隔绝开周围声音的清晰低声:“别低头,笑一笑。” 沈南枝一怔,没有转头,却知道此刻拥着她的是陆闻。 腰间的手掌隔着衣衫传来令人无法忽视的温度,整个后背感受到他结实的臂膀,她娇小的身子像是要缩进他的怀中了一般。 可耳畔回响的声音却令她下意识按照话语所说那样缓缓有了动作,她抬起了头,一双清澈的瞳眸中湛着盈光点点,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并非刻意,她是真的,很开心。 直到她当真绽出笑来,心中绷紧的那根弦便在这一刻松缓了,没有断裂,没有再收紧,而是顺着她的心弦,一缕缕缠绕进了胸腔:“谢谢大家,我也很高兴,与你们相识。” 腰间的手掌不知在何时收紧了几分,有人注意到两人亲昵的姿态,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眼神变得暧昧,令原本忽视了这一点的沈南枝霎时意识到自己方才竟默许了陆闻的举动。 心头一慌,她正要有动作,陆闻却先一步放开了沈南枝,叫她那一股气憋在了胸口不上不下,只闻他对其余人道:“大家赶路许久,都且先回去歇息吧,南枝身子刚恢复,我便也先带她寻个客栈落脚了。” 众人闻言,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大家伙拉着沈南枝说了半天,都忘了她才刚从昏迷中苏醒不久,这才一一道别,逐渐散了去。 直到周围终是安静了下来,沈南枝下意识看了眼仍站在身旁一动不动的陆闻。 从他方才收回了手臂后,他便一直站在和她仅相隔一拳的距离,没有要行动的意思,也没有要再靠近的意思。 想要在南下多留几日是沈南枝的意思,但她心中所想自然不是想要游玩亦或是回顾以往,但她当然知道必须要掩藏好自己的意图,若是叫陆闻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里的街道房屋她很是熟悉,即使过去了十几年,似乎也没怎么变过,对此自是让她很有信心,可最重要的是从陆闻身边逃离后,又要如何掩藏自己的踪迹不叫他发现。 沈南枝至今也不知陆闻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晓她不见了,又一路追踪着她的行径准确无误找到了她所上的那艘游船。 自是没可能直接问的,沈南枝微垂着眼帘好似一如常态,心里却是在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所以陆闻突然出声时,将她吓了一跳:“想在酒楼用晚膳,还是回客栈用?” 沈南枝一个激灵,在掩藏心事这方面实在不怎么在行,慌张地看了陆闻一眼也不知他是否会察觉什么异样。 但陆闻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并没有紧锁她,在开口后也不再多言,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他轻松自在得叫人有些心慌,沈南枝动了动唇,权衡一番后低声应道:“在外面吃吧。” 话落,她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心底又是一番挣扎,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可否不去酒楼,我知晓一个地方,以往与母亲……总是在那吃。” 沈南枝话语顿了一瞬,她是想说与母亲务工之后,便会在那里草草解决了吃食,但到底是省略了那一部分。 虽是如此,但那处也绝非是什么拿不出手的小馆子,那家店生意一直很好,老板娘手艺一绝,沈南枝幼时便是常在他们那露出的厨房瞧见老板娘做菜的身影,看得多了,竟也觉得有兴趣,而后依样画葫芦照着学,虽是没学着老板娘的绝技,但也自己摸索了一番技艺,熟能生巧,便也越发会做菜了。 后来沈南枝在长安听闻那家店扩张了,店面更大了,生意更加红火了,当陆闻此前说到她若是开家馆子时,她当即想到的,便是那家店两夫妻在店里忙碌的身影。 从清贫到忙碌奋进,同甘共苦到如今生活过得越来越好。 当真是很难叫她不为之向往的。 不过沈南枝这般提及,陆闻当是不可能知晓她心中这般仅是想去看看那家店如今的模样的纯粹想法,只怕会以为她是在偷摸着计划什么,想要借机逃跑。 意识到这点,沈南枝顿时有些后悔提出这茬了,张了张嘴,正要说酒楼也行,陆闻却很快点了点头:“嗯,那嫂嫂带路吧,远吗?” 极为自然的,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住在国公府最偏远荒僻的小院的少年,干净纯洁,心思单纯,乖巧得像是不谙世事的邻家小弟。 沈南枝险些被晃了心神,抬眸看了眼陆闻沉黑的双眸,又迅速移开了视线,低声道:“不远,走路便能到。” “嗯,那走吧。” 夕阳西下,两人并肩而行,将影子拉得很长。 没了那些下人和侍卫随行,陆闻一路上也极为放松和随意,好似那个千里迢迢凶神恶煞追赶而来要将她捉回的模样从未存在过,此刻也丝毫不担心她会突然逃跑。 仅像是两个同行之人,到了黄昏时分在一同前去一处吃饭的地方,安静,随和,自然,也舒适。 沈南枝本应该不安的,更应该在此刻多多思虑一番自己之后的逃跑计划。 可她却集中不了自己的思绪,迎着逐渐落下的夕阳,她脑海中放空了一切,能听到身旁同行人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以及微风轻抚过耳畔的呼声。 为什么,一定要将她抓回长安去呢。 为什么,一定要回那好不容易逃出的国公府。 转过街头的转角,落日已完全藏入了山林之中,天色暗了下来,街道两边亮起了灯火。 沈南枝抬眼时,便瞧见记忆中那间四四方方的小店明晃晃的招牌,只是如今那小店已扩张到两层楼,门前宽敞明亮,还有吆喝的小二,和不断从里面传来的热闹之声。 “到了。”沈南枝眼眸映上了光亮,她抬起指尖指了指不远处的店面,难掩面上的欣喜。 陆闻落在阴影中的瞳眸将她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眸底晦暗了几分,随着脚下往前几步后,光亮照进眼眸,他这才缓缓移开了视线,低低应了一声:“嗯,进去看看吧。” “客官,两位吗!里边儿请。”门前的小二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见两人便上前热情招呼了起来。 沈南枝拘谨地点了点头,往前来这家店时,店里仅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人,没有更多的人手来招待客人,她与母亲也不是来吃喝享乐的,从来都是匆匆走进店中,坐到最角落的位置,点上当日最便宜的菜色,匆匆吃过便会离去了。 再到后来,她也很少有这般去饭店进酒楼的时候,即使跟着去了,也是畏畏缩缩跟在家人身后,他们选择坐在何处便跟着坐在何处,他们开口点上什么菜色,她便跟着吃什么菜品。 所以这会,沈南枝下意识就侧头去看陆闻,等着陆闻开口与小二交代。 岂知,陆闻却是视线在店内大厅扫了一周后,又收回了视线,自然而然回看向沈南枝,一副并未打算开口的意思。 店小二也是机灵人,一见此状,忙堆着笑朝沈南枝热情道:“夫人,想坐大厅还是二楼雅间?可有偏好的菜色,小店今日特色主打清蒸鱼,还有低价折扣菜品可选,要不进店看看菜单吧?” 说完,店小二见沈南枝有些呆愣地没有回话,忙又将视线看向了陆闻。 陆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抬了抬下巴,嗓音很沉:“都听夫人的,看夫人的意思吧。” 第45章 沈南枝背脊一僵, 竟又叫陆闻将两人的关系胡乱与人说了去。 可此时也压根没有她能够解释的机会,店小二笑弯了眉眼, 一副找准了家中当家做主的样子, 往沈南枝这头凑近了些:“夫人?” 沈南枝被迫又一次被架上了陆闻夫人的位置,只得不轻不重瞪他一眼,而后也没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发作, 动了动唇,视线看向大厅中空着的那个居中的位置, 有些迟疑道:“坐那吧。” 她这毫无底气的语气像是在询问, 可陆闻却全然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店小二更是当即就高声应下:“好嘞!” 坐到桌前, 沈南枝这才不怎么自在地环视了一周大厅的布置, 店面应当是往旁边又扩张了一间, 二楼也是后来才修建的,不过格局和以往差不多, 此时角落那个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男人。 沈南枝很快收回视线来, 并未看清男人桌上摆着怎样的菜色,只是又一次想到了曾经她和母亲坐在那桌匆忙吃饭的场景。 耳边是母亲语气不悦的催促,碗中是吃得腻味的干煸小菜, 有时隔壁桌会坐有客人, 她总是能闻到隔壁桌飘来的饭菜香气,馋得她喉头泛酸。 已是极为遥远的记忆了,沈南枝却不知自己怎还记得这般清楚。 一旁的小二递来菜单打断了沈南枝的思绪,她垂眸看去, 菜单也早已是新的款式, 有些菜品名字还是沿用的以前的, 有些是新出的她并未见过。 沈南枝看得很认真, 这是她头一次坐在这家店中,看着菜单准备挑选自己想要的菜。 除了在此,别的地方她也并没有能够看菜单点菜的权利。 所以她显得很犹豫,像个头一次下馆子的小孩一般,想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畏手畏脚迟迟没能选出几个菜来。 饶是方才一直热情似火的店小二也被沈南枝这磨磨蹭蹭的模样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店里还忙碌着,他也没曾见过谁点个菜犹豫得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眼前的两位客人衣着整洁华丽,显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既是不差钱怎还点个家常小菜都这般踌躇。 店小二逐渐蹙起了眉头,正要张嘴说什么,桌下一手突然朝他手心送入几块碎银,一抬眼便对上了陆闻看似淡然却透着几分警告意味的目光,叫他顿时便止了声。 正专注于菜单的沈南枝并未发现这一幕,好不容易瞧着个菜,葱白的指甲指去,下意识又看了眼陆闻像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陆闻已从桌下收回了手,方才与店小二对视的目光已完全敛去,面上没有半点不耐,在瞧见沈南枝不确定的眼神后,还极为配合地前倾身子去看了眼她手里的菜单,然后才应声道:“正巧,我也喜欢这个。” 沈南枝抿了抿唇,这才算是确定下一个菜,朝店小二道:“要一份这个。” 店小二掌心还攥着那几块碎银子,怔愣地看了看一脸认真看菜单的沈南枝,和一脸笑意看看菜单的沈南枝的陆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噎了。 店小二咽了口口水,忙换上一副笑脸应声道:“好嘞,夫人不着急,慢慢选,小的就在这候着。” 这样说来,沈南枝倒是放松了些,犹犹豫豫选了几个菜,又取消了几个,仍是耽搁了一阵才算决定好了。 沈南枝将菜单送走时面上有些发烫,她知晓自己方才点菜的模样生疏又谨慎,在旁人看来自然是有些可笑的,但到底是她头一次得有这样的机会,即使有些丢脸,她也不想含糊就将这次机会浪费了。 好在店小二并未对她的磨蹭有什么意见,这样想着,沈南枝垂头打算翻找钱袋里的银子,想要结账后另付店小二一些小费。 正拿住一块碎银,对座的陆闻却先一步拿出了银子,不由分说推到了店小二跟前。 见店小二顺势收下了银子,沈南枝张了张嘴,这便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叫陆闻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得一时噎住了话语。 直到店小二拿着银子乐呵着转身走了,沈南枝才微垂了头低声解释道:“既是我提议来此的,就应当我请你吃这一顿的。” 即使如今沈南枝已不会再觉得陆闻日子过得清贫拿不出银子来,但今日这处地方是她选的菜也是她点的,她并不想和陆闻生出更多的牵扯关系,自是理应结了这帐。 只是这话刚一说出口,陆闻眉梢轻挑,毫不避讳地淡声直言道:“用什么请?用你从陆家偷来的银子请吗?” 话音未落,沈南枝便骤然僵住了表情,直到陆闻说完,她脸上已是几经崩塌的尴尬和无地自容,白着一张脸,连视线都变得无措起来。 她本是并未想那么多,可此刻叫陆闻这样说出来,她便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可笑至极。 可更让她难堪的是陆闻毫不留情面的指出此事,好似她是个肮脏偷盗的小贼,又或是不自量力想要装阔绰,实则除了口袋里不干不净的钱财根本就身无分文。 短短片刻间,沈南枝心里想了很多,无数念头从心底闪过。 但她却没想到,陆闻接下来竟会道上一句:“待你有朝一日当真赚得独属于你自己的那锭银子,再请我吃也不迟。” 沈南枝浑身一震,瞳孔反复收缩了几次,耳根酥酥麻麻的,像是在嘈杂的大厅中错听了陆闻的话语,可颤动的心脏撞击着胸腔,不断在心底为她回响陆闻方才所说的话。 她赚得的银两? 她怎会赚得银两…… 沈南枝不禁想到很早以前,她做出各种香气的皂角时,她学会自己的第一道拿手好菜时,她与家人分享自己新尝试的甜点小食时。 或许她很早就学会了赚钱,随母亲四处务工,她付出了劳动和时间,却并未收获到回报,那些不属于她,因为她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可如今呢,陆闻又为何要说这种话。 她随他回了长安,便会再次被禁锢在那牢笼中,她一样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更不可能赚到所谓的独属于她的银子。 这个话题最终消散在了沉默间。 直到一道道菜端上了桌,沈南枝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这才暂时撇去了心底那抹沉重的心绪。 下意识撇了一眼云淡风轻的陆闻,沈南枝心底冷哼一声,怄气一般地愤愤想着:就你有钱,就你用的不是陆家的钱!吃穷你!吃垮你! 沈南枝自己都没意识到,以往她在人前吃了瘪受了气,也仅是垂着头抿着唇不敢忤逆半分,面上如心里所想的一样,从不会再敢多生出些别的什么思绪。 可如今在陆闻跟前,她都不知自己这些脾性是如何生出的,赌气骂了两句心里倒是舒坦了些,甚至见陆闻毫无反应,还大着胆子瞪了他一眼。 老板娘的手艺仍是没得说,甚至相比以往还要更加娴熟美味了些,但沈南枝胃口不大,待到吃过一阵后,一桌子菜还剩了一大半。 沈南枝用筷子戳着碗,眸底流露出些许后悔来,她方才已是深思熟虑了一番,但耐不住有些叫人看起来便眼馋的菜名,令她还是点超了量,花的还是陆闻的钱,剩了一桌子心里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舒坦。 陆闻放下筷子时,瞥见了沈南枝的神色,眼眸微动了一瞬,便开口询问道:“想回客栈歇息了,还是想再坐会?” 沈南枝回过神来,一听回客栈三字,心中便警铃大作。 虽是不知陆闻愿意让她在南下留几日,但她心里仍是完全没有可以逃离的计划,甚至面对陆闻的态度自己更是无从下手。 沈南枝动了动唇,犹豫一瞬才道:“不若再坐会吧,我并不是很累。” 担心陆闻起疑,她很快又补充道:“你若觉得乏了,回客栈也行。” 陆闻那双淡然的眸子好似能将她一眼便看穿一般,沈南枝仅是与他对视一瞬,便觉得心虚不已,迅速别过头去,便闻他道:“想尝尝清酒吗?” 沈南枝对陆闻突然的提议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转头才见旁边的桌上几乎每桌都叫了壶清酒,而大厅的大招牌上明晃晃写着特色自酿清酒,好似在这家店很是受欢迎。 沈南枝也不知陆闻仅是觉得店家特色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总归是不想就这般回了客栈,这便点头应下了。 店小二被唤到时,一脸热情,一听两人点了壶清酒,便更加热情介绍道:“这可是小店的招牌,老板娘亲手酿造的,尝过的人都说好,那味道可是一绝,不仅不辣喉,还甘甜回味,两位客官可得好好品尝品尝了。” 说到甘甜回味,沈南枝倒是多了几分兴趣,她虽是没陆闻这般嗜甜,但偏甜口的吃食,倒也令她更加喜爱一些,她未曾饮过酒,按照店小二这般介绍,想来她也能尝试着品尝一二了。 一壶清酒上桌,陆闻抬手为沈南枝斟上一杯,自己斟满后,本是想着举杯与她轻碰一下,岂知沈南枝压根没这意识,轻道一声“谢谢”,便迫不及待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陆闻提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瞧见沈南枝白皙的面颊肉眼可见地攀上了红晕,她却湛亮了眼眸下意识砸吧砸吧嘴,好似品尝到了什么新奇又欣喜的味道。 沈南枝感受着舌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当真是带着清甜的味道,却也因着本就是酒,难掩一丝冲人的苦涩,可很快那口感在舌尖混杂,令她还未来得及捕捉,便失了那味道的回忆,喉头滚动着似是想要再尝一遍。 难怪会有人嗜酒,沈南枝心里这般想着,便有些耐不住自己的心思,抬眼朝陆闻看去。 陆闻仍旧提着他的酒杯,酒还未入喉便对上了沈南枝带着几分期待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目光,伴着逐渐由脸颊攀上眼尾的殷红,勾人又不自知。 喉间涌上一抹干涩,陆闻应该饮下一口酒缓解这样的难耐,他却仅是微微收紧了指腹,触及冰凉坚硬的酒杯壁,直勾勾看了她好半晌,这才败下阵来放下酒杯转而举起了酒壶:“好喝吗?” 沈南枝不知为何只觉眼前有些晕乎乎的,像是错觉又像是真的有些看不清了,她压根就没注意到陆闻有没有喝酒,不自觉便反问道:“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说完,沈南枝看着自己的酒杯再次被斟满酒,不等陆闻回答,便又提起杯子一饮而尽。 嫣红的嘴唇沾染上清澈的酒水,烛光映照下泛起盈盈光点,水润柔嫩,好似一颗被水浸过的樱桃,娇艳欲滴。 陆闻干涩的喉间像是再难抑制,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目光直直盯着她的双唇,逐渐变得晦暗不明,待到舌尖轻舔过薄唇,他才意有所指地暗哑开口:“应该,很美味。” 第46章 陆闻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落入沈南枝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她意识到陆闻在看她,可睁大了眼努力向他凑近却也仍是看不清他。 “你、你说什么?”她分明是没看清人, 说出口的话却成了问他在说什么。 沈南枝说完, 似是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奇怪,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歪了歪头开始觉得脑袋发晕。 她这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落入陆闻眼中, 自是显然发现她醉了。 这才两杯。 陆闻敛目看了眼自己斟满酒却还没来得及喝的酒,鼻尖勾起一抹飘散而来的清甜气息。 正要抬手提杯尝一尝, 对座的沈南枝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怒吼道:“问你话呢!我问你说什么了!” 陆闻一愣,显然被沈南枝突然拔高声音像是在发怒的语气给吓到了。 倒不是害怕她的怒气, 可向来温润柔软的沈南枝何曾这般与人大小声过, 再就着她此刻这张通红的娇容, 即使是厉声的质问,却也变得像是小姑娘撒娇般的娇嗔。 陆闻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只见沈南枝果真皱着眉头瞪着眼, 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好似当真生气了。 可他何处惹了她?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沈南枝又突然撇了嘴红了眼眶, 那情绪转换得之快, 若非是情绪上头,怎会瞬间便有泪花涌现在眼眶。 沈南枝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相比以往每每要落泪时的隐忍和颤抖,此刻她却像是全然不在乎一般, 好似那积涌上的泪水就是要将自己的情绪展露给旁人看的。 很快, 沈南枝便泪如雨下, 她呜咽地哭泣着, 嘴里还委屈至极控诉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陆闻沉静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一抹慌乱,目光飘忽一阵,便发现周围已有不少人朝他们这桌投来了视线。 “这男的怎么回事,看着人模狗样的,这般貌美的妻子也舍得欺负。” “你哪只眼睛看到那男的欺负她了,刚刚两人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那女的不都说了,这男的那样对她了……不是欺负是什么!” “哪样啊?” “还能哪样,花天酒地,沾花惹草,男的不都这毛病。” “可恶,看他夫人那委屈模样,这男的肯定是惯犯了!” “该不是家里孩子都几个了还不知收敛悔改吧,妻子一忍再忍,这是终于爆发了啊。” 陆闻在周围逐渐明显却又离谱至极的议论声传来后,霎时黑了一张脸。 周围人不明真相,仅是看着温温柔柔的沈南枝两杯酒下肚就情绪失控,若非平日压抑了许久受尽了委屈,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沈南枝却是压根没注意到旁人同情怜惜的目光,更不知陆闻已被人猜测为风流浪荡对家庭不管不顾的狗男人了。 她只知道自己心绪变得越来越繁乱,脑子里分明是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清晰,却不断有沉重的情绪堆积而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又不管不顾地想直接释放出去。 沈南枝晃悠着身子,眉头一皱,连眼前的光景都快要看不清了,却撑着桌子打算站起身来,也不知是又要指着陆闻鼻子怒声斥骂还是要撇着嘴红着眼委屈落泪。 沈南枝立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陆闻,思绪在这一瞬已是脱离了控制,她都不知自己两杯酒便醉得这般厉害了。 深吸一口气,她俯视着陆闻,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子晃动的一瞬弧度太大当即令她失去了平衡,来不及反应身体便向后倾倒了去。 “天呐!” “小心!” “喂!” 眼看晃晃悠悠的沈南枝就要后仰摔倒下去,周围人惊呼出声,却完全反应不过来动作。 沈南枝也在落倒之际清醒了几分思绪,不由自主惊呼出声,手臂下意识往上便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的身形。 抓着一簇救命稻草,沈南枝手上一用力,腰间便有一只臂膀稳稳接住了她,伴随着头顶传来的一声闷哼,沈南枝落入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中。 陆闻微偏着头,看着自己的一簇头发被沈南枝紧紧拽在手中,若不是她醉酒失了大半力气,不然照这架势她当真是要硬生生将他头发给扯下来。 忍着头皮的刺痛,陆闻伸出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了沈南枝揪着头发的手指。 手上脱了力道,沈南枝像是又要站不稳了一般,好在腰上还有一只臂膀垫着,她便任由自己软了腰身,像是完全靠在了陆闻怀中,将全身重量都托到了他身上。 “这得干了多丧尽天良之事才会叫妻子气得这般失态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现在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和离了得了,我看这男人就是空有一张脸,将这姑娘给迷惑了去。” “啧啧,真心疼这姑娘。” “要我说,这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找了个这般模样的,一看就不是能让人省心的。” 形势稳定了下来,周围人又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饶是他们已将声音压得极低了,但奈何陆闻向来耳力过人,一字不漏将这些人的话语给听了去,顿时脸更黑了。 “臭着一张脸也不知是给谁看的,看来当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妻子貌美如花,还有心思在外瞎搞,真不知怎么想的。” …… 的确有个人当真应该被这般批判一番,可关他什么事。 陆闻抽了抽嘴角,自坐下来连口酒都没能喝得上,还背了一身的罪名,不过沈南枝若当真是他的妻子,旁人说什么又如何。 可她不是,还不是。 陆闻沉了脸色,弯身一把将沈南枝拦腰抱起,视线冷冷扫过一周,叫周遭霎时噤了声。 沈南枝已是完全失去了意识,昏昏沉沉靠在陆闻的肩头,任由他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阔步走出了店中。 夜色已至,街道上行人渐少,陆闻不紧不慢朝着街角走去,停靠在街角的马车已是等候多时。 怀中不断有温热的鼻息扑洒在胸膛,走路的晃动蹭乱了沈南枝额前的发,跑出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顺着他的衣襟缠绕而上,勾缠进他的里衣,挠起阵阵令人乱了心弦的悸动。 陆闻抬腿跨上马车,身体动作晃动沈南枝,她并未醒来,却是难耐地皱了皱眉头,嫣唇微动,在他怀中不安地低喃着:“娘,求您了……我不想……” 陆闻动作一顿,沉暗的目光落在沈南枝脸上,她柔弱无骨的指尖轻扯着他的衣襟,可怜又瑟缩,像是在坠入令她害怕的幻境之中。 “不,娘……” 陆闻俯身缓缓将沈南枝放在了软椅上,她眉心聚着抹不开的浓雾,在失去了胸膛的温热后显得更加不安和瑟缩,好似自己将就此被人遗弃丢入深渊。 粗粝微凉的手掌握住了沈南枝颤抖紧握的拳头,昏睡中的沈南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便张开手指抓住了他,好似只要抓住这只手,她便能脱力这无边的黑暗一般。 马车缓缓驶动,沈南枝靠在陆闻的肩头逐渐平稳了下来,垂落在腿间的两只手十指紧扣,马车内两人平缓的呼吸声交织重叠。 是什么让她的梦境平稳了下来,是什么给了她倚靠的支点令她得以不再坠落。 迷蒙间,沈南枝好似看见了光亮,是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却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只是,眼前是马车窗吹动的窗帘露出的明月的一角,一道身影倾上,遮挡住了那月光,有一张逆着光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中,模糊不清,却又近在咫尺。 沈南枝不由自主抬起了身子,她想凑得更近一些,想看清是谁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这声音,好熟悉。 沈南枝心头一震,好似眼前的面容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滚烫热烈的目光。 那双乌黑的瞳眸映入她的眼帘,眸底倒映着她双眼迷离的模样,面颊带着红晕,却又执意想要分辨出对方的样子。 “但是,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是陆闻。 阴影大片笼罩而下,热烫的呼吸扑洒而来,眼睫轻颤一瞬,唇间落下温热的柔软触感。 沈南枝骤然瞪大了双眼,她好似在此刻瞬间清醒了过来,却又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思绪不出了。 呼吸停滞,心跳加速,那触感却又转瞬即逝,唯有眼前虚晃过的一道光影,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沈南枝甚至分不清刚刚那短暂的画面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旋即脑袋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眩晕感令她难耐地再次闭上了眼,牙齿不自觉咬住自己的下唇,想用疼痛来令自己清醒一些,亦或是想用疼痛来分辨此时的虚实。 下巴被捏住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陆闻的脸,那双泛着水光的薄唇微动,暗哑的嗓音便在她耳畔响起:“别咬,不是梦。” 沈南枝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嘴唇便被陆闻低头再次吻住了。 不同于方才犹如幻觉一般的轻触,热烫潮湿的触感令人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舌尖撬开了贝齿,被咬出一圈浅浅牙印的下唇被柔软反复吮吸舔舐,直到那双唇因震惊而颤颤巍巍微启,舌尖便灵活地蹿入了她的口腔,肆意汲取她的甜美。 沈南枝眸底逐渐攀上慌乱与震惊,直到她终是从混杂的思绪中抽出了一丝理智。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 她,被陆闻吻住了。 第47章 清晨有风吹过面颊, 身下的柔软舒适的触感令人下意识放软了身子,有些依赖地舍不得从睡梦中醒来。 但思绪还是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混杂着还未完全从脑海中褪去的梦境, 交织在一起浮现在眼前。 陆闻浓密微翘的眼睫在月光下泛起光泽,他微垂着眼帘掩去了那双深邃的黑眸,却仍叫人因越来越近的距离而感到紧张和窒息。 直到终有热烫的气息渡入口中, 沈南枝猛然睁开了眼,后背激起一阵热汗, 坐立在床榻上大口喘着粗气。 被这个荒唐离谱的画面惊醒, 沈南枝一时间心跳难安,更是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过了片刻, 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一间客栈的卧房中, 这才缓缓忆起了发生在昨日的事情。 他们一同在她儿时常去的小店吃饭, 她点了一桌子菜,又头一次尝了尝酒的滋味。 然后…… 沈南枝脑袋发胀发痛, 她努力想要会想起后面的事, 疼痛的感觉却令她只能皱眉头按住太阳穴,压根就想不起更多了。 直到疼痛缓缓褪去,一股寒意又从背后窜起, 沈南枝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刚才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沈南枝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甚至在思绪途中还下意识僵着身子感受了一番自己被褥下的衣衫裤子是否还完整,在确认完整之后又极为崩溃地懊恼自己不断蹿上的离谱思绪。 她和陆闻…… 不可能的吧。 沈南枝模糊的思绪中竟还出现了自己似是迎合的模样,像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正在做什么, 可那画面却冲击力极强地刺激着她的大脑。 如若是真事, 她要如何面对陆闻, 如若仅是梦境, 她又怎会做出这般离谱的梦。 正慌乱着,房门前忽的传来声响,将沈南枝猛地吓得一颤,便听见门外有人恭敬出声道:“沈姑娘,若是醒了,奴婢可否进屋为您梳洗?” 沈南枝一愣,似是不知门外是何处来的丫鬟,很快便猜测兴许是陆闻带着随行的下人,可来人怎会唤她“沈姑娘”。 “进来吧。”沈南枝默了一瞬,还是很快开口应了声。 房门从外缓缓推开,果真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昨日她也在船上看见过这个丫鬟。 待到丫鬟走到她跟前,又低低地唤了一声“沈姑娘”,沈南枝还是正起神色提醒了一句:“你应当唤我世子妃。” 旁人不知晓沈南枝与陆闻的关系叫陆闻钻了空子,可陆闻身边的下人自是没理由不知晓的,自是不能胡乱唤了去。 可沈南枝说完后,小丫鬟只是淡然地眨了眨眼,很快回答她:“可主子说,暂且还不能这般唤您,还请您见谅。” 沈南枝闻言微蹙了眉头,已是被小丫鬟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可仍是没能想明白,什么叫暂且不能这般唤她。 陆衡虽是已去,可她的确仍是世子妃的身份,即使出逃了,如今也被陆闻给找了去,陆闻要将她带回长安带回国公府,怎会不唤她世子妃。 沈南枝突然心头一颤,有些惶恐地抬眸在铜镜中瞥了眼小丫鬟,莫不是这些下人也并不知她与陆闻的真实关系,那这些下人是从何而来的,陆闻该不会当真要在外一直与她担这般荒唐离谱的身份吧。 思及此,沈南枝连忙又开口,试图解释什么:“不是的,你们是否误会了,我与陆闻……” “奴婢知晓。”小丫鬟却是出声打断了沈南枝的解释,维持着手上为她挽上发髻的动作,像是并未误会什么,但也不再让沈南枝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道,“主子今晨吩咐待沈姑娘起身后,便收拾着准备启程返回长安了,主子让奴婢告诉沈姑娘,本是答应您要在南下多留几日,但事发突然,也只得之后再寻机会带沈姑娘来了。” 这话一出,沈南枝顿时僵直了身子:“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好要多留几日的?” 昨日沈南枝因着自己的一点私念仅是去了那家儿时常去的小店,什么也未来得及探查和计划不说,还喝醉了酒,可谁曾想陆闻今晨突然便改变了主意,叫她心中实在慌乱。 小丫鬟摇了摇头,手上已是为沈南枝将发髻挽好:“奴婢也不知晓,用过早膳便要启程,沈姑娘待会可自行问问主子。” 用早膳时沈南枝并未瞧见陆闻,警惕地问了一番,下人们似乎也不知他一大早去忙碌何事了。 如此看来,似乎当真发生了什么事,可沈南枝心中全然没有头绪,更不知如此便被陆闻给带了回去,之后要又要如何面对国公府的众人,又会面临怎样的日子。 她还有可能脱逃吗…… 这一次毫无计划和准备的逃离让沈南枝看清了此事渺茫的希望,是否会被人找到是一回事,她根本没有能力对抗路途中的任何变故又是一回事。 这一次如若不是陆闻及时出现,她或许已是命丧黄泉。 可为何偏偏是他,是他铁了心要将她找回,是他不由分说要将她禁锢于一片天地之中,沈南枝惆怅地叹息出声,陆闻所求,她实在不知要如何给予。 “在想什么?”突然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将沈南枝吓了个激灵。 即使已是听出了来人的嗓音,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去,直到瞧见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的陆闻的面容,沈南枝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呢喃着:“你怎走路都不出声的……” 陆闻无奈,淡声解释道:“我一路入屋脚步声便清晰可闻,是你想得太入神才未曾察觉的。” 沈南枝有些语塞,她想自己不必特意回答陆闻的问题,他也应当知晓自己在想什么,可若她不问陆闻,便觉得自己像被蒙进了密不透风的黑布中,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 踌躇片刻,她这才硬着头皮试探地开口问道:“为何突然便要走,我还未来得及在南下多走走看看……这里……和以往变化很大……” 最后这句话是沈南枝特意说出的,好似这样说来,陆闻便会对她放松些警惕。 一声轻笑划过她的头顶,沈南枝抬眸看去,便见陆闻眉眼温和像是在看什么有趣之物一般,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沈南枝被看得一阵心慌,张了张嘴,很快便败下阵来,却也仍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毫无底气又开口道:“那、那你总得告知我为何要如此匆忙赶回去吧,我离开这些日子,突然又回国公府,总得有个说辞吧。” 说到后面,沈南枝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了,她自打算逃离出来之时,便没再想过要回去。 而回到那犹如牢笼般的国公府,又要再面对冷漠的陆国公和刁钻的徐氏,叫她仅是在心里想起便是万分的抗拒。 陆闻微挑了眉梢,他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沈南枝,似是不想错过她面上变化的任何表情。 沉默一瞬,陆闻才缓缓开口道:“我何时说过,带你回的是国公府?” * 自南下回长安也是先行的水路,一路按照他们来时的路线,不过两日船便靠了岸,转为了陆路。 这几日陆闻依然很忙,赶路之时便靠在马车椅背上闭目养神,停驻之时便会同几个沈南枝从未见过的人在屋中商谈议事。 她实在想问问那日未能得到答案的问题,陆闻说并非是要带她回国公府,那他这是打算要将她带去往何处。 而她若是不去国公府又能去什么地方…… 沈南枝突然想到陆闻对她表现出的那些无法回避也无法忽视的情愫,他莫不是想将她从国公府剥离开来,然后把她送回家里吧。 思及此,沈南枝心头一震,那一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梦里竟也出现了成为寡妇的自己回到家中被父母奚落的样子。 沈南枝从梦中惊醒,激起后背冷汗涔涔,呆坐在床榻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此处已是距离长安很近了,而突然冒上心头的猜测令她根本无法再强迫自己跟着陆闻继续赶路。 沈南枝在屋中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耐不住心底的不安,趁着今日上午陆闻在另一间屋子谈事还不必赶路,这便打算去门前候着,说什么也要同陆闻争取些许可能性。 实则,沈南枝都不知自己究竟能争取到些什么,回娘家,回国公府,哪一个都不是她想面对的,可陆闻又怎会答应第三种可能性。 即使这样想着,待沈南枝稍稍缓过些心神时,自己已是端着一小碟亲手做的甜糕在陆闻议事的屋前站了有半柱香时间了。 屋内不时有模糊不清的男声低低从里面传来,即使站在门前也并不知里面究竟在谈什么。 沈南枝倒也沉得住气,本就是硬着头皮而来,又哪敢在陆闻还在议事时直接闯入。 她静静站在门前,忽的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陆闻,他好像是如同她一般在国公府可有可无不招人的待见的存在,可他却又好像并不似她这般落魄。 陆闻有自己的船只,有随从和下人,还有一身矫健的身手。 而当这些矛盾存在结合在一起时,她便越发看不清陆闻,他身上好似带着沉重的秘密,而她,如今却被他给盯上了。 正想着,屋内突然传来一道声响,将沈南枝惊得一颤,便闻屋内传来了陆闻似是愠怒的沉声:“为何不早说!” 完了。 可是陆闻被何事给惹恼了,那她岂不更无可能在这时候向陆闻求得分毫转机了。 思绪还未平缓,急促的脚步声逐渐从里走到门前,沈南枝惊愣转头,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屋内三五个男人面色古怪齐刷刷看着门前,而立在门前的身影却将那几人遮挡了大半,唯有陆闻略带匆忙的神色出现在眼前。 沈南枝动了动嘴,当即便觉得自己当真是倒了大霉,竟这时候触上了陆闻的霉头,脚下步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原本在脑海里踌躇措辞过数次的说辞,这会已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倒吸一口凉气,沈南枝当即就想转身离去。 身子刚有动作,却突然被陆闻攥住了手腕,粗粝的指腹触及她柔嫩的肌肤,激起皮肤一阵难以压抑的颤栗,她忙不迭垂头,支支吾吾就解释道:“我只是……路过……” 陆闻眼眸一沉,视线落到沈南枝手中的托盘上,做成花朵形状的甜糕惟妙惟肖,但这距离却并不能嗅到其香甜的味道。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叫他眸色又暗沉了几分,喉间来回滚了滚,拽着沈南枝的胳膊就将人扯到了自己身后,转而侧头对屋里的人冷声命令道:“都退下,没我的吩咐,别来打扰。” 第48章 沈南枝手足无措站在门前, 直到屋里的人都从她跟前退了出去,她也没好意思抬头多看一眼。 “进来吧。”陆闻侧过身子松开了沈南枝的手腕。 手腕上的力道褪去, 但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衣衫下的肌肤上。 沈南枝微微吸了口气, 在陆闻转身后,这才默不作声跟了进去,手中端着的甜糕叫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若是待到无人之时才来,或许还并不会叫她这般紧张, 可方才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她端着甜糕前来, 也不知旁人心中会作何感想,而他们似乎还并未谈完事情。 入了屋, 陆闻便先行坐到了桌前, 姿态放松, 神情温和,沈南枝无意瞥见之时, 心头没由来轻跳了一瞬, 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方才被人惹恼了的模样,那方才她听见的那急促压抑的沉声又是为何。 摸不准陆闻的心思,沈南枝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到了桌前, 将手中的甜糕放到了桌上, 低声开口道:“可是打扰到你了,可等稍后你谈完事我再来的。” 陆闻唇角带着笑,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甜糕上:“时辰久了,甜糕便会失去最初的松软, 口感便会大打折扣不是吗?” 沈南枝一愣, 忙解释道:“不会的, 我特意在和面时多加了干粉, 发酵时间也比平时更长了一些,就算是多过了些时辰,也与平时无异的,自是不会影响口感的。” 沈南枝以为陆闻是在忧心自己喜好的甜食失了口感,她自是想到自己兴许要在门前多等上一会,所以特意这般准备的,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旁的事她兴许还不知要如何讨好陆闻,但在陆闻喜甜这事上,她自认是不会出差错的,而谈及自己所擅长之事时,她便没了平时的瑟缩和怯懦,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说起这事像是要和陆闻好生讲解一番的模样。 陆闻忽的抬了眉眼,目光看向沈南枝,看着她一本正经解释自己的做法,方才进屋时那份拘谨和小心翼翼在这一刻掩盖在了她蔓延上的浅淡自信上,好似在她眸底泛起了盈盈光亮。 她果真,还是这般模样最叫人移不开眼,就连摆在面前的甜糕,似是都不如她美味一般。 陆闻动了动唇,唇间好似又浮上了那夜马车中所触及的温软,她欲拒还迎的双手,她唇间泄出的低呼,以及眼角迷离却又如同他一样沉迷其中的暗涌。 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沈南枝本还在解释着自己的做法,可待到她道完,却迟迟未能得到回应,方才涌上的那一点自信又在此刻瑟缩了一下,下意识侧头看去,便猝不及防对上了陆闻满含深意的目光:“你、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沈南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偏了题,甚至都还未弄清楚陆闻此刻的喜怒,心思再次扭转回了正事之上。 陆闻回过神来,却未掩去眸底的热烫,只是捻起一块甜糕放入口中,待到那馨香四溢舌尖,果真尝及一片松软,他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想找我,敲门便是,往后莫要傻傻在门前候着了。” 沈南枝一噎,有些不自在道:“也、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犯、犯不着叨扰你议事。” 怎会不是重要之事,可沈南枝到这会心里也仍是没底,甚至连此前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也全给打乱了去,若是要开口,还当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陆闻却是又一抹笑挂在唇角,意有所指道:“所以,嫂嫂今日来找我,并非为了什么事,这是想我了?” 沈南枝瞳孔一缩,顿时有热烫攀上面颊,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心思,可叫陆闻这般明摆着逗弄她地说出来,她却顿时觉得心慌不已,忙不迭直言道:“不是的,我、我的确有事想与你商量……” 果真,那口头上的客套话到了陆闻这便会莫名其妙变了个意思,陆闻逮着空似乎就会将话头往她接不上也不知要如何去接的方向带去,方才在脑海中思索了那么大半天的说辞,这会竟是一点没了拐弯抹角,如此生硬直白道出,只怕她还没细说,便会被陆闻猜到是什么,从而拒绝了去。 以往任何时候,她都是这样。 想读书时,仅是一个怯懦的眼神,母亲便毫不犹豫拒绝了她的念想,将她赶回了屋中,将要代替妹妹嫁给陆衡时,她还未开口,父亲便严肃地告知她,此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唯有从命,还有在雁山祖宅之时,她的欲言又止也自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不必多说,也仍是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好似她向来不能为自己争取什么,所想的任何想法,只能遵从旁人的意思。 这般想着,沈南枝逐渐又垂下了头来,似是已经预料到了陆闻毫不犹豫的拒绝,已是不知要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语继续下去了。 陆闻却是忽的伸了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几乎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稍稍用力,便将人朝着自己跟前拉了一大步。 沈南枝一惊,膝盖已是抵上了陆闻的膝盖,一时间也忘记了后退,惊愣的目光只敢直直盯着两人相触的膝盖,跟前却很快传来陆闻的低声:“南枝,别低头,我同你说过的。” 心脏重重一跳,陆闻低磁蛊人的嗓音轻唤着她的名字,不带任何暧昧的气氛,却又不似旁人所唤的那般叫人自然,反倒是头一次不再被他唤作嫂嫂,叫沈南枝心底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总是会在陆闻的提醒下,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直到目光缓缓向上,最终落在了陆闻微扬着的面容上。 她仍是微微低着头,却并非她以往那般几乎要将头埋进衣领中,反倒像是一种俯视的姿态,在与陆闻凑近之时,由上自下这样俯视着他。 沈南枝几乎未曾以这样的姿态面对过谁,她向来是出于下方的那个,或是跪在谁人跟前,亦或是被蛮不讲理的话语指责到抬不起头来。 可此刻两人之间流转的却并非其中任何一种氛围,手腕被陆闻不轻不重攥在手心中,她的脉搏似乎并不擅掩藏,将她乱了节拍的心跳声传到了他的指腹,那声声撞击的动静定是叫他察觉了去。 可陆闻只是一脸柔和,微仰着头,深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似叫她吸引住了目光:“这样便对了,有话想说便说,不必垂头丧气,我还不知你所为何事不是吗?” 沈南枝的心跳声彻底乱了,陆闻耐心柔和的话语像是诱哄着她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可若是旁人如此,她便会不由自主觉得,这兴许是想叫她难堪,刻意让她怀着希望说出,最后再重重将她摔入谷底。 她不是未曾遇到过这般,她也逐渐在这样的事情中明白,大抵最能折磨人心性,最能叫人绝望的方式,便是在希望之际,彻底将她的念头撕碎。 可望着陆闻这双眼,沈南枝却觉得,陆闻不会是那样的。 她好像在很多时候都很相信陆闻,那种没由来的信任,是因为他曾多次帮过自己吗,是因为他这张总叫她蒙了心神的脸庞吗,还是此刻他温声细语好似与那个沾着鲜血杀戮缠身的模样大相径庭吗。 沈南枝不知道,只是顺着陆闻的话头,不自觉便接了下去:“我想问你,究竟是要将我带去何处,若不是回到国公府,那可是要将我送回家中……” 到底是心里不自信,话语到了后面嗓音便越发低微。 陆闻落了视线,目光盯着两人相交在一起的手腕,手掌松动之际不由缓缓向下移动,直至指尖触及沈南枝的手背,感觉到那手背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便先一步在她退回之前大掌完全握住了她的手:“你想回家中?” 沈南枝瞪圆了眼睛看向被陆闻抓住的手,并非头一次这般与他相触,但此前大多都是情况慌乱之际,此时周围静谧无声,在仅有两人的屋中,这种亲昵的姿态令她难以忽视心中情绪的翻涌。 可视线却是很快又不听使唤地再次上移了去,因着看向双手的模样像是又低下了头,两边没法同时顾及,她只得连忙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何处?” 陆闻一直未有直面回答沈南枝的问题,可此刻他这般漫不经心地反问着她,就好像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便会有可能当真答应一般。 有可能吗? 沈南枝动了动唇,正要开口,陆闻却又忽的打断道:“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感觉到覆在手背上的手掌像是要禁锢她一般就要收紧,沈南枝下意识便有了挣扎的动作,面上惶恐不安,瑟缩着就要后退,可这似乎是徒劳,她还未完全将手掌收回,便被陆闻再次紧紧攥住了,不由分说掰开她的手指,强硬地将五指挤进了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 果然,陆闻不会让她走。 沈南枝有一股绝望在心底蔓延开来,可当她对上陆闻的眼时,那双好似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执拗,和似乎是隐藏在执拗之下的请求。 请求? 陆闻在请求她? 沈南枝几乎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下一瞬,陆闻敛了双目,不再让她注视他的眼,可他开口时那不似他会沾染上的卑微渗着他的话语缓缓传入了她耳中:“你想做之事,我都想让你去达成,就留在我身边,不行吗?” 第49章 沈南枝微张着唇, 嘴里下意识便呢喃着:“不……我们是……” “是叔嫂关系?”即使沈南枝声音低得微不可闻,离得极近的陆闻却仍是听得清晰, 几乎是下一瞬便接过了话头, 那急促的语气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我从未将陆衡当做过我的兄长,你又可曾将他当真当做过你的夫君?” 陆闻紧攥着她的手的力道彰显着他此刻不容她后退分毫的态度, 沈南枝却只能瞪着眼睛看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不知要如何回答。 她嫁予陆衡本就不是自愿, 与他更是无半分感情可言,更甚最后, 她被逼得走投无路, 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如此, 怎会将他当真当做过夫君。 “南枝,你讨厌我吗?”陆闻不愿再唤她嫂嫂了, 沉沉唤着她的名, 再次抬了眼,黑眸中倒映着她慌乱无措的剪影。 自初到国公府,孤立无援的沈南枝便多次得陆闻帮助, 更莫说在后来, 几次三番若是没有他,此刻她已是不知是何下场了,她看着此刻执拗攥着她手,即使明知他若不愿, 她反抗不了分毫, 眸底却仍像是在警惕着她的回答, 唯恐她会说出什么刺伤他的话语。 沈南枝的确说不出, 她也从未这般想过,无法再与他对视,强压着心头怪异的情绪,垂下眼来低声道:“不是讨厌你,我并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我对你……” “你对我也有别样的心思?” …… 沈南枝本是紧张纠结万分的心情在这一瞬险些被自己一口气噎住,她猛然抬头瞪向陆闻,却对上陆闻似是认真又似是逗弄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显然是没打算同她认真说道什么。 这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你别胡说了!”沈南枝受了刺激,手上找回了力道,趁陆闻不注意猛地将手收回来,一连退了好几步,唯恐他再凑近来。 陆闻敛目一瞬,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掌,而后才伸手继续吃起桌上未吃完的甜糕,面上也已是恢复了淡然的模样,终是愿意开口回答沈南枝最初的问题:“不是回国公府,也不是送你回家中,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罢了。” 沈南枝微微喘息一瞬,仍有些警惕地看着陆闻,不明所以低声问道:“所以……是去何处?” 陆闻眸底闪过一抹暗色,如若可以,去到天涯海角,任何一处,只要有沈南枝在她身边,哪里都可以。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到了你便知晓了。” * 沈南枝没曾想竟当真有第三种可能。 马车一路驶回长安,却并未直接进城,反而绕过城郊的小道,在城外的村头拐上了山。 这座山就在她常去的城郊茶馆后面,绿植环绕绿树成荫,山头却并不算高。 直到沈南枝被送到半山腰的一处宅子前,她才赫然明白,陆闻竟是在外安置了一处宅子,他未打算把她带去任何地方,而是打算将她在这深山中软禁起来吗?! 这个想法一出,沈南枝心底顿时蔓延开无尽的绝望来,可还不待她的绝望心情翻涌起来,陆闻却仅是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宅子。 而宅子里的下人对她毕恭毕敬,一口一个“沈姑娘”的唤着,宅子门前有把守的侍卫,沈南枝一靠近,侍卫便会恭敬地垂头询问:“沈姑娘可是想下山转转,属下这便给您备马车。” 沈南枝一惊,忙不迭摆手道:“啊……不是的,我、我暂且还不需要下山。” 沈南枝的确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显然与她以为的软禁不同,陆闻好似就仅是给她安置了一处住处,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也没有强迫她干任何事。 在屋中呆坐了一阵,沈南枝又逐渐想明白了陆闻的心思。 他自是有自信不会当真让她逃跑了,她也在这次逃离后有了自知之明,若想独立离开,哪是她这样毫无经验的人一时兴起就能做到的,所以陆闻没有限制她的行动,甚至还毫不担心地直接离开了宅子。 沈南枝不知自己此刻想明白了这事后心里作何感想,于情于理,陆闻所做的都比她原本所想象的要好上太多了,甚至已是无限接近了自己原本所期盼的。 不再受到旁人的束缚,不再看人脸色行事,没有刁钻刻薄的婆婆压她一头,也没有偏心的父母肆意打压她。 可这一切,都来自于陆闻,她亡夫的弟弟,陆闻。 拘谨古板如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心思当真顺着陆闻的举动朝着背德的方向发展了去,陆闻所做的一切,在她脑海里乱做一团,她想不清这之间的关系,更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做才好。 良久,她才重重叹息一瞬,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门前的丫鬟是从南下一路伺候着她回到长安的,名唤翠燕,是个极为机灵的小丫头,她一见沈南枝有了动作,面上却是闷闷不乐的,忙殷勤地凑上来,开口道:“沈姑娘,主子说了,若是你在宅子里觉得烦闷,大可出去四处走走,此时天色还早,天气也不错,不若奴婢陪你下山去看看,上山时您在马车里都未能瞧见这处的风光,长安城郊外的光景可不比春枝山差呢。” 翠燕知晓沈南枝以往都是住在长安城中,鲜少出门,自然也未曾见过城郊的风景。 却不知,沈南枝对这处倒是熟悉的。 说到下山,沈南枝忽的想起了什么,也不知怎会这般巧合,茶馆就在山下,若说长安城中唯一值得她牵挂的,便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友人。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她也许久未得闲与他通信了,心头思绪积攒而上,沈南枝思索了一瞬,便抬眸开了口:“那便备上马车下山去看看吧,你且现在门前候着,待会我们便出发。” 见沈南枝松了口,翠燕也顿时露了笑,陆闻临走前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料沈南枝,似是极为担心她自暴自弃亦或是闷不做声,好在沈南枝看上去并无什么异样,她也好向陆闻交代了,这便连忙应了声:“是,沈姑娘,奴婢这便去准备。” 提笔之际,沈南枝这才后知后觉有些懊恼,此前好不容易得了次机会叫陆闻教她识字,后来虽是再没得机会了,但那日所学她也因着这段时日繁杂的思绪丝毫没有练习。 这会心中千万思绪想要向友人倾诉,却是压根没法将想法用文字写出来。 沈南枝犯难地看着自己写得磕磕巴巴的一封信,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虽也没指望自己能全数告知对方,当然也不可能如实说了去,可到底还是想将心绪倾诉些许,她与那位友人,向来是这样的。 可…… 写不出来…… 直到在门外候了许久的翠燕终是忍不住出了声,朝屋里担忧道:“沈姑娘,再耽搁下去天色就不早了,你可是要准备什么,需要奴婢帮你吗?” “不、不用了!”沈南枝一惊,顿时坐直了背脊。 说完话后又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信纸,咬了咬牙,还是简短了语句,略有些匆忙地写好了信。 揣着信封出门时,沈南枝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这封信上究竟有多少错字,又是否语句通顺。 可很快她又想起那位友人曾给她画的画卷,以及曾经那些信封上圈出的红点标记,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应当不会取笑她的吧。 一路上胡乱想着,马车很快便驶下了山,城郊茶馆的小屋子便出现在了视野中。 “停一下。”沈南枝撩开马车帘唤道。 坐在马车前的翠燕回过头来:“怎么了沈姑娘?” 沈南枝不知如何解释,更是觉得自己在城郊茶馆有位友人的事不能让陆闻知晓,只得有些慌乱地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道:“前面似乎是个茶馆,我想去瞧一瞧。” 翠燕疑惑地朝那小屋看去,简陋的小屋虽是比一般住所看上去要大一些,但仅是从外远看去,是如何看出这是一间茶馆的。 还想多问些什么,沈南枝已是心虚又急促地下了马车,见翠燕欲要跟上,这便又开口道:“你、你们不必跟着了,就在门前候着吧,我、我进去看看便是,若是觉得无趣,便会出来了。” 兴许是鲜少撒谎,又或是她本就不擅长做这种亏心事,沈南枝压根不知自己这多此一举的解释显得格外反常,饶是再放松警惕的人,也会对她此时的行为生疑。 翠燕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下后,见沈南枝的身影逐渐远去,这才转头朝一旁随行的侍卫低声道:“沈姑娘有些奇怪,可是要告知主子一声?” 随行的侍卫是陆闻安置在沈南枝身边贴身保护的高手,相比翠燕有些警惕的模样,他此时却是一脸悠闲,闻声才懒懒地抬了眼皮看了眼那小屋,而后才道:“不用,咱们在此候着便是。” 翠燕不明所以,看了看已是快步走进小屋的沈南枝,又回头看了看满不在乎的侍卫。 这什么意思,主子不是吩咐让他们陪着沈姑娘,如若沈姑娘又异常举动,就需得第一时间告知他吗? 莫名其妙去一间茶馆,难道不异常吗? 城郊茶馆二楼雅间。 苦涩的茶水换成了清香的甜汤,这向来是陆闻最喜的味道,此刻尝在嘴里,却也无法抚平他烦躁不耐的心情。 将宅子安置在茶馆后山是他有意为之,将沈南枝送入宅子后便径直离去也是他有意为之,未去任何地方而在茶馆二楼雅间内坐着更是他有意为之。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卑劣,可此刻生出心头的另一种情绪却是。 她竟是一刻也没有多留,他前脚刚走,后脚她便来了茶馆。 那个由他伪造出的素未谋面的友人,在她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第50章 宋时钦手里捻着信封走入了雅间中, 陆闻此时已掩去了面上的沉色,闻声抬了眼皮朝他看去。 “你家小嫂嫂来信了, 我说你怎一回来便来我这坐着, 原来搁这等着呢。”宋时钦说着,便将信封递到了陆闻面前。 陆闻垂眸一看,信封的封口处已是打开的模样, 折痕处还有些许褶皱,他顿时冷了声:“你看信了?” 宋时钦一愣, 不明所以道:“还没看, 她送来时就是这样子,不过往前不都让我帮你看了内容, 这么紧张干什么?” 陆闻一把拿过信封, 视线在面上扫过一周, 这才侧过身去在宋时钦看不到的角度打开了信,嘴里一边道:“往后她送来的信你不许再看了。” 宋时钦闻言挑了挑眉, 看着陆闻那一脸不满却又急不可耐看信的模样, 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倒是陆闻似是又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信纸上, 冷不丁又道:“还有, 她已不是我嫂嫂了。” “啧啧,为了人又是烧宅子又是放着一大堆事不做去把人找回来,你怎不直接告知她你就是和她通信的人,人都住进你安置的宅子里了, 还要我这传信使干什么。” 陆闻看信时, 像是压根没把宋时钦的话听进去, 信上寥寥几句话语, 却是根本不通顺,更莫说其中的错字,看得陆闻直皱眉头。 宋时钦发现陆闻压根没听他说话,但很快瞧见他的神色,便忍不住凑过身去打趣道:“怎的,她在信上向‘你’倾诉你的恶行了?” 就在宋时钦视线将要看到信时,陆闻顿时收了手,一把将信掩下,侧头瞪了宋时钦一眼,满是警告的意味。 宋时钦忙直起身子摆了摆手无奈道:“好好,我不看便是,往后都不看了。” 陆闻这才收回了视线,但也未再打开信,反倒是将信叠好重新装回了信封中。 宋时钦本不是这般多话之人,实在是此时的陆闻实在太过反常,而这副犹如未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不住多话:“怎的,此次不将她的信还给她了?” 以往沈南枝寄来的信陆闻从未留过,基本上会给她圈出错字标注,偶尔是直接连同自己心血来潮的回信一并寄回,但这回他什么也没做,直接将信揣进了兜里,显然是打算留下了。 本以为陆闻又不会搭理他,岂知陆闻低低“嗯”了一声,出声道:“下次她来,把回信给她。” 宋时钦眨了眨眼,这下算是真的意识到陆闻好像是真的动了心,轻叹一口气,他摆起正色来:“行,那现在该谈谈你耽搁这些时日落下的事了吧。” * 沈南枝将信送去后这便又匆匆上了山,她也不知自己行为是否可疑,但总归是不想节外生枝的。 不知陆闻又开始在忙碌什么了,一连几日她也未再见过他,而最初被带来这里的那股警惕心情也逐渐消散了去。 这日,沈南枝便再次唤了翠燕,准备了马车打算下山去茶馆看看那人是否有给她回信。 不过去询问那人的回信倒是次要的,毕竟按照以往那人的回信时间都会很长,上次给她画卷不过是正巧碰上他就在茶馆内,此番要再回信,也不知要等到几月后了。 所以沈南枝也顺道打算入躺城中,她一直记得陆闻说过的那句话:“待你有朝一日当真赚得独属于你自己的那锭银子,再请我吃也不迟。” 倒不是当真那么想请陆闻吃那顿饭,显然陆闻也不差她请的这顿饭,只是赚钱这事点醒了她。 无论何时,钱财都是最为重要的,更甚,她也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钱财,但这不代表她不知晓如何赚钱。 年幼时跟着母亲四处务工,她当是对各路赚钱的法子有所了解,只是她能做的甚少,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去寻下苦力的工作,就着自己手上会做也能做之事,沈南枝打算去城门附近的街道问问门路。 沈南枝先行入了城,城门附近的街道并不如城中心繁华热闹,却是有不少小商小贩在此摆摊叫卖,因着这头购买力不高,所以出售的一般皆为朴实便宜又大众的物品,以往她便会在此处购置一些制作皂角的材料, “沈姑娘,你想买些什么东西,主子说了,若是你有需要,看上了尽管买便是,用不着同他客气。”翠燕跟在沈南枝身后发现她左顾右盼,似是很想去某处瞧瞧,但又很快收回视线,这便开口出了声,想解她的担忧顾虑。 实则沈南枝并不是在担忧此事,她不过是碍于身后跟着翠燕和侍卫,若是叫他们察觉自己想要赚钱的意图,只怕会告诉陆闻,她正想着寻个什么法子将两人支开片刻。 听闻翠燕这般说,沈南枝脑子一转,忽的指了指街道拐角处的甜食铺子,低声道:“你们可否去帮我买些甜食,要甜饼香糕,还要些许尖果儿。” 翠燕顺着沈南枝所指的方向看了去,歪了歪头道:“沈姑娘若是喜欢,这些吃食府上便可命人做的。” 沈南枝执意道:“以往我常在那间铺子里买吃食,许久未归长安,想得紧。” 那间铺子里的吃食并不贵,但却耐不住味道口碑好,时常都是排着长队,沈南枝往前倒是想过要吃,却并不敢向父母提及这些要求,竟没想当真有一日可提出所想,本意却不再是为了吃那些甜食。 翠燕未曾多想,点了点头应道:“好,阿国你跟着沈姑娘吧,我且去那铺子看看。” 一听要将侍卫留下,沈南枝又忙开口道:“阿国随翠燕一同去吧,他一个男子跟着我,叫我挺不自在的,我就在这处随意逛逛,不会走远的。” 沈南枝有些心虚,视线飘忽一阵便看到翠燕张了张嘴,果真是起了疑,她正要说什么,阿国却拉住了翠燕的衣角,沉声道:“好,快走吧翠燕,莫要叫沈姑娘等久了。” 翠燕被阿国一路拉着朝铺子去,走远了好几步才名不所以挣开他,皱眉道:“沈姑娘好像有些奇怪,你我这般走了留她一人,可是会出什么岔子,若是主子问起……” 阿国却出声打断道:“你忘了主子的吩咐吗,沈姑娘若想做什么,便让她去做,你我护着她的安慰照料好她便是。” “可是……”翠燕欲言又止,回头又看了眼已是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沈南枝,此时沈南枝正装模作样在看一旁的小摊,她又道,“可是银两都在我身上,沈姑娘身上没钱,我们不在她又要如何买东西呢。” 阿国眉梢轻挑,意有所指道:“谁说她一定便是想买东西的。” “啊,可是不买东西咱们进城干什么?” “买,怎不买,沈姑娘不是吩咐了买甜食,走吧。” 沈南枝不知那头翠燕和阿国说了些什么,但总觉自己如此蹩脚的理由竟还当真能一并将两人都给支开,至此她便更是觉得,自己若是身上有银两傍身,说不定随时都能找着离开的机会,可到底是没钱压死了她的路。 这般想着,沈南枝余光瞥见两人已是进了铺子,确定他们不会看到她,她便连忙转身朝着以往熟悉的方位而去,前边不远处便是卖制作皂角材料的小摊。 沈南枝快步走了过去,看着正闲得打盹的摊位老板,脚下步子顿了一瞬。 到底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她心里有些紧张和瑟缩,或许以往是没得机会让她这样去做,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当真无法办成的,在心里踌躇了一阵,又措辞了一番,沈南枝这才又迈开了步子,大步走到了摊位前。 一见摊子有客人来了,摊位老板顿时回了神,忙站起身来热情道:“这位夫人,可是想买些皂角材料,我这些可都是刚熬制好不久的,品质纯正,浓稠顺滑,需要哪一种,我打开给您瞧瞧。” 沈南枝喉头一噎,到嘴边的话便有些打结了,顿了好一会才低低出声道:“是、是这样的老板,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我会做皂角,我想用我之后做出的皂角和你置换一些材料,然后将皂角放在你的摊位贩卖,卖出的银两你我……” 沈南枝话还未说完,摊位老板听了大半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沉了脸,一脸不耐烦打断道:“我要你的皂角干什么,皂角谁不会做,我这就是卖皂角材料的,我能不知道怎么做?不买就赶紧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摊位老板毫不客气的话语叫沈南枝顿时脸上就发热了,她本就不擅做这样的事,自己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拒绝了,只觉得瞬间尴尬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可很快她又咬了咬牙,既是已经决定做这事,又怎可就这样放弃了。 脑海中似是浮现出陆闻常对她说的话:“抬起头来,笑一笑。” 沈南枝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陆闻,令她心跳重重跳了一瞬,不能再继续耽搁时间了,这便抬起了头,唇角扯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来:“不是的老板,我只是想试试我做的皂角是否能够得人喜欢,想卖着玩,寻个乐子罢了,可我并无自己的摊位,所以才想借由你的摊位,若是当真能赚得钱财,你我八二分便可。” 摊位老板看着眼前笑得和善的姑娘,到嘴边恶狠拒绝的话语悄无声息止了去,他微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沈南枝一番,看着她衣着光鲜,眉目清澈,看起来也不像是招摇撞骗之人,更像是有钱人家的夫人闲来无事想要打发时间罢了。 摊位老板对那八二分账倒是没多大兴趣,压根不觉得沈南枝瞎捣鼓的皂角能卖得多少钱,但想来既是能把自己的货物卖出去,也未尝不可,这便松了话头,开口道:“也不是不行,你从我这买材料便是,到时候想卖,将皂角拿到我这来就行。” 见摊位老板松了口,沈南枝眼眸一亮,但很快又瑟缩了下去,她哪有钱买材料,可看摊位老板的意思,白给她是没可能了,也显然不怎相信她的皂角能够赚钱。 沈南枝有些尴尬地伸手在自己兜里摸了摸,她真的是身无分文,若是要给钱,只能将翠燕和阿国唤回来,但那便又是用了陆闻的钱,还会被陆闻将此事给知晓了去。 那日陆闻对她说的话在耳边萦绕不散,沈南枝咬了咬牙,伸手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递了出去:“我用这簪子抵押可好?” 话落,沈南枝怕摊位老板觉得她可疑,又欲盖弥彰补了一句:“出来得急,所以未带银两在身上。” 沈南枝递出的发簪并不值钱,是她出嫁前便从娘家戴出来的,连她自己都记不得是哪年哪月母亲大发慈悲买给她的。 摊位老板垂眸看了眼那发簪,这下是真的不耐烦了,眉头一皱,正要厉声驱赶,一旁忽的走来一人,手里递出一锭银子淡声道:“她的钱我给了,把你这摊子打包,我全要了。” 第51章 “陆、陆莹, 你怎么会……”沈南枝瞪大了双眼,在看清来人竟是陆莹后, 又迅速警惕地朝她周围看去。 摊位老板则是被眼前的银子晃花了眼, 仅是顿了一瞬,便忙不迭伸手将银两收下,满脸堆满了殷勤的笑, 乐呵呵道:“好嘞好嘞,小的定将东西都包装好完好无损送到贵府, 不得有半点闪失。” 沈南枝仍处在惊愣之中, 陆莹身边未带任何下人,也不知是此时暂且无人跟着她还是她仅是独自一人出来的, 可无论何种情况, 她出现在她面前都已是暴露了她的行踪。 可陆莹神色淡淡的, 好似在此处碰见沈南枝并不意外,看着她这副模样, 眨了眨眼先开口道:“你怎独自一人, 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沈南枝张了张嘴,不知陆莹为何如此淡定,说不上难处, 也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怎不问我为何在此?” 陆莹轻笑着摆了摆手:“陆闻前些日子回府已是向大家说过情况了, 看你怪紧张的,便不多追问你啦。” 沈南枝瞳孔一缩,仍是紧张:“他、他是如何说的,还有母亲……国公夫人她……” 沈南枝竟不知陆闻直接与国公府众人道过了她的情况, 而她离开国公府这事, 徐氏怎可能轻易答应, 但陆闻在国公府又怎说得上什么话, 可陆莹的态度显然不像是为她逃离而惊讶慌乱的模样,这叫她一时间心里甚是没底。 陆莹眨了眨眼,沉默的片刻间也不知是想了什么,随后才缓声道:“怎的,陆闻没有告知你吗,我以为后来你与他还仍有联系呢。” 沈南枝听出陆莹话里的意思,一想到近来自己和陆闻之间的联系,她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没、没有了。” 陆莹闻言微微颔首道:“这样啊,起初我听闻陆闻前去寻你了,还想着你们不知何时这般熟稔了呢,他如今倒是翻了身,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叫父亲将他封上了世子之位,如今他成了国公府世子,便是说就此让你脱离陆家,谁人又能说半句不是呢。” 沈南枝一惊,再次瞪大眼看着陆莹:“你说,陆闻成了国公府世子?” 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南枝心底突然攀起几分不祥的预感来,好似除此之外还将发生什么大事,更多的却是思及曾经那个被人遗忘在荒凉小院的少年,如今竟一步步攀至了世子之位,不光是沈南枝,想来国公府上下都无人会想到他能够做到此事。 一旁的摊位老板正忙碌着打包皂角材料,并未注意听两位贵客的谈话内容。 只是沈南枝看着那些被装入盒中的材料,心底不由想着,那么她能有可能做到自己想做之事吗。 “你想做之事,我都想让你去达成,就留在我身边,不行吗?” 沈南枝心头一震,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想起了那日紧攥着她手对她道出这话的陆闻,而此时跟前就站着陆莹,这叫她顿时更加心虚了。 陆莹倒是没注意到沈南枝微变的神色,闻她惊讶发问,也只是轻笑着道:“你这都不在陆家了,不知晓也正常,倒不是我说,我大哥生前实在没个世子的样子,但叫陆闻当了世子,也实在太荒唐了。” 所以,陆闻这是直接以世子之位让她脱离了陆家吗,如今她便不再是陆家的媳妇,仅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吗。 沈南枝心底一时有些混乱,很多情绪思绪不清,陆莹却是摆了摆手又道:“罢了,这些破事不说也罢,方才的问题你还未回答我呢,你如今住在何处呢,听闻你也并未回娘家。” 这话将沈南枝的思绪又唤了回来,顿时紧张了几分,支支吾吾解释着:“就、就住在城郊外,暂且还不打算回娘家的。” 对于沈南枝的娘家,陆莹当是十分了解了,想起沈槿柔傲慢的嘴脸,她点头认同道:“不回去也好,那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上次的宴席你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人情,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开口便是。” 沈南枝闻言连忙摆手道:“不必了,那次你也帮了我不少,如今我已不在陆家了,自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陆莹忍俊不禁:“你在陆家时也没见你好意思来麻烦我啊,那算什么忙,不过是浅显说了说祭祀大典之事,后来你所操办的,可比我说给你听的要完善太多了,你这性子还当真是奇怪,和你妹妹完全不同。” 沈南枝得以将祭祀大典办得更加完善,自是得益于那位友人的帮助了,但陆莹在其中也给她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说到底,陆莹也还是帮了她的忙的。 况且,如今她本就是想靠自己做些事情,这便还是执意道:“今日你也又帮了我一次,当真多谢了,不过……不过我之后会想办法将钱还给你的,请你一定要收下。” 陆莹挑了挑眉,视线在沈南枝紧张却又执着的面容上来回多看了几眼,她与沈槿柔的确不同,不过就是胆儿太小太瑟缩了些,但她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沈南枝和她最初所了解所认识的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却是说不上来何处不一样了。 看了她片刻,陆莹不再执着于此事,这点小钱她自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但也没更多兴趣去了解沈南枝想要如何还她这笔钱,这便随口搪塞了一句:“也行吧,若是做皂角,送两块我瞧瞧也不错。” 沈南枝会做皂角这事陆莹很早便听沈槿柔说过了,她本也对皂角这类物品没多大感觉,甚至鲜少亲自使用这样的东西,但就着沈槿柔提及自家姐姐做皂角来用的那副刁钻刻薄的嘴脸,她便不由自主偏向了沈南枝那头。 不过是个皂角,用便用,不用便不用,当真是犯不着这般诋毁的。 后来沈南枝嫁入陆家和她简短的有过几次交集,她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清甜的馨香,几次辨别下来,虽是没问,却也猜出兴许是她所用的皂角的香气,所以这会子她倒有些想瞧瞧沈南枝所做的皂角,莫不是还真能有这般好闻的气味不成。 沈南枝见陆莹松了口,更甚还提出了点要求,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也舒坦了许多,忙不迭应下声来:“好,待我做好就给你送来。” 但下一瞬,她又开始犯难了:“送……送到陆家吗?” 陆莹一愣,想了想,突然转动了眼珠,唇角一扬,像是有什么计谋一般,笑嘻嘻道:“不,就送到城郊,那座矮山下的茶馆,虽是不起眼,但你去到那处便能知晓了,话说你如今住城郊,应当是见过那地儿的吧,能找到吗?” “茶、茶馆?!” * 翠燕和阿国提着几袋甜食来寻沈南枝时,便被她跟前堆着的几大箱货物给惊住了。 翠燕率先惊呼出声:“沈姑娘,一小会不见,你这是买了什么东西这般多,而且,你何来的银两,你不是……” 陆莹已是离去,沈南枝也早已想好了说辞,摸了摸鼻头不自然地解释道:“方才遇见一位朋友,这便送了些礼物给我,要劳烦你们帮忙搬运一下了。” 沈南枝并不打算让小摊老板帮忙送,如今她住在陆闻的宅子里,陆闻虽是不怎来,但总归是心虚叫人知晓她和陆闻之间的联系的,她唯有赚钱,多赚得些银两傍身,兴许之后便能有自己立足的一日。 翠燕显然不怎么好糊弄,听沈南枝这般说,张了张嘴,正还要说些什么,便被阿国拉扯了一下衣衫将话给接了去:“不麻烦,沈姑娘,我和翠燕本就是伺候你的,这是应该做的,那我便去将马车唤来。” 说完,阿国又递给翠燕一个眼神,翠燕接到眼神这才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不再多说,只是视线扫了一眼堆着的货物,也不知沈南枝这是买了什么,竟这么多。 沈南枝不知自己暴露得彻底,甚至还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如何存放这些材料,又要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来制作皂角了。 待到马车驶来,他们很快将东西搬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便又出了城。 路经山下的茶馆,沈南枝又一次出声唤停了马车,借由上次落了东西想去询问一番的理由,鬼鬼祟祟地下了马车朝着茶馆去了。 沈南枝独自一人入了茶馆,徒留翠燕和阿国在马车边上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翠燕才砸吧砸吧嘴,有些无奈道:“阿国,你说沈姑娘是觉得我们愚钝还是她自己太傻,为何每次要去那地儿都找个这般蹩脚的理由,那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上次将此事告知了主子,主子也什么都没说。” 阿国眉头一皱,沉声提醒道:“翠燕,不得胡言,沈姑娘也是主子,这般说主子是不对的。” 翠燕倒是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有感而发罢了,她心里倒是觉得沈南枝这个主子挺不错的,温顺善良又好说话,可当真是有些傻乎乎的,分明已是二十有三的大姑娘了,还成过亲,总感觉心计还不如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沈南枝没曾想,那位友人此番竟又给她回了信,只是不同以往将她寄出的那封信寄回给了她,反倒是另外写了一封回给她。 沈南枝在茶馆内攥着信一时间心情激动又难耐,恨不得当即便打开信来看,却又不舍就这般直接拆开。 宋时钦看着沈南枝又惊又喜的神色,真是不知这两人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他的确不知情爱的滋味,也不知两人这般隔着双重身份书信来往有什么乐趣可言。 但他却有些好奇陆闻回给了沈南枝什么内容,以往陆闻都是会让他帮忙看沈南枝写来的信,说是帮忙看,大抵也是因为他懒得看,可那日他不仅不许他往后再看沈南枝写来的信了,连他回的内容也不许他多看了。 虽是这般想着,但宋时钦也知道,自己若当真偷看了,陆闻绝对会有所察觉,他可没想没事给自己找事做去惹那个疯子。 沈南枝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我想先看看信,若是有不识得的字,还望先生能告知我一二。” 沈南枝想到那人兴许是像以往那般给她写了诗句,不必想也知她定是看不懂多少的,若是回了宅子里再看便不得其内容了,还是决定就在茶馆内看过再走。 宋时钦扯了扯嘴角,心里念叨着,这可不是我要偷看的,是你的小嫂嫂自己让我看的。 这般想着,沈南枝已是缓缓打开了信封,极为珍惜地将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 可摊开一看,却并不是如往前一样的诗句。 而是:错字连篇,语句不通,我如何能读懂你的信? 沈南枝瞪大了眼看着信纸上每一个自己都能认识的字,组成的话语令她顿时面上热烫,即使是隔着信纸也是难掩心头骤然攀升的尴尬和无措。 怎、怎么会…… 那人从来不会这般奚落她的…… 宋时钦等了一瞬却并未见沈南枝把信摊开来给他看,这便追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很多不懂?” 沈南枝一惊,像是被人撞破了窘境一般,忙不迭把信往自己怀里塞:“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我、我能看懂,多谢先生,我、我先告辞了!” 唯恐会叫宋时钦瞧见信上的内容,沈南枝说完便迅速转身,像是要逃离一般,一刻也不敢停。 直到奔出茶馆,她才顿住了脚步,难掩面上受伤和失落的神情,却不想就此被翠燕和阿国看了去。 在原地站定片刻,沈南枝不死心一般,再次拿起了那封信。 那人回给她的信头一次被她在慌乱之下攥出了褶皱,信上的字因着褶皱而生出了扭曲,每个字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和可笑。 沈南枝很后悔,后悔的是自己不认真学习,分明陆闻有教过她一次,那次教了她不少东西,若是她之后有好生练习,此番寄出的信就不会得这样的回复。 她早该想到的。 一回想起自己寄出的那封信,沈南枝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垂眸之际,她忽的又注意到信纸的背面似乎也有字,她微颤着手将信纸翻过来。 只见背面写着:若想学习,可多去问问家中人。 家中人。 沈南枝怔愣地在唇边呢喃着这三个字。 她如今哪还有家中人。 唯一与她还有关联的…… 莫不是要让她去问陆闻?! 第52章 上山的路上沈南枝有些魂不守舍。 此前祭祀大典一事那位友人也曾提及过让她去问家中人, 但显然那时他的意思仅是想问问这般事情为何她家中无人告知她。 可这次不同了,那人是知晓她未能读书的情况的, 其余更多沈南枝没法向他表达, 他又怎会知晓如今她是什么情况,还让她去向家中人学习。 沈南枝在脑海里浮现出向陆闻再次求学的可能性。 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觉以陆闻的精明程度, 如若自己突然提及此事,他定会心中生疑。 况且, 陆闻似乎很忙的样子, 如今他竟又成了国公府世子,哪得有时间再如从前那般教她读书写字呢。 一路思绪繁多, 直到马车在宅子门前停了好一会, 马车外传来翠燕的声音沈南枝才回过神来:“沈姑娘, 我们到了,守门的小厮说主子回来了, 你快下来吧。” 沈南枝一怔, 本就在思索着与陆闻有关之事,一听陆闻竟在此处,心里一下更慌了。 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 马车外便传来一道从里向外的脚步声, 翠燕和阿国已是出声道明了来者何人:“见过主子。” 沈南枝屏息一瞬,马车帘便被陆闻从外掀开,几日未见,那张俊逸清冷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 仍是叫眼前的光景颤了一瞬, 随即便被捕捉到了视线。 “今日下山了?可在外用过膳了?” 沈南枝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 对上陆闻温淡的眸子, 张了张嘴,下意识便应了话:“还未。” 本是有些心虚的,她不仅了下了山,还为着赚钱离开做了准备,甚至碰见了陆莹,以及…… 她也不知自己前去茶馆取了友人寄回的信一事为何会同样让她感到心虚,开口后她便垂下了眼眸,没敢多看陆闻的表情,便闻他很快道:“那便一同吃吧,下来吧。” 陆闻什么也没有多问,这叫沈南枝微微松了口气,在他身形退出马车门前后,也缓缓有了动作,在翠燕的搀扶下一路下了马车。 实则在和陆闻的相处中,沈南枝并未有太多拘谨,方才那股心虚过去后,这会子竟又将马车上的思绪拉了回来。 若是她向陆闻提及读书写字一事,他可否会愿意帮帮她。 转念一想,陆闻若是不得闲,她寻个教书先生是否也是可行的。 正想着,一旁的阿国在沈南枝下了马车后,微微垂头出声询问道:“沈姑娘,马车上的货物要搬往何处?” 沈南枝脚下步子一顿,这才想起自己一并从山下带回来的皂角材料,陆闻也闻声回了头看向她:“买了些什么?” 沈南枝抿了抿唇,像是在心头为自己鼓了把劲,深吸一口气倒也没再避开陆闻的视线,轻声道:“我……我带了些皂角材料回来,想着做些皂角,想……” 说到后面,一旁的翠燕和阿国以及跟前的陆闻都直直盯着她看,叫她一时间又有些羞于将话语说全了。 曾经,她也曾鼓起勇气向母亲说出过自己的想法,可得到的回应却是嘲讽和谩骂,母亲嗤笑她异想天开的想法,打击她纯真透彻的愿景,最终她满怀希望提及之事,被彻底打压在了深渊。 如今再想起此事,沈南枝不由也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天真也太过不切实际,犹如小孩办家家酒一般,是会遭到嘲笑的吧。 待到她的声音彻底淹没在无声的气息中,周围也跟着静默了一瞬。 沈南枝瞳眸微颤,还来不及再开口解释什么,一旁的翠燕忽的瞪大了眼惊呼道:“沈姑娘,原来你带回这么多东西,是为了做皂角啊!” 阿国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仅是对此事带着些许惊讶,却并无更多别的神情。 沈南枝感觉有热烫蔓延上脸颊,脸上燥得慌,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几分,难耐地飘忽了视线,好似下一瞬就要被自己一口气给憋得背过气了。 陆闻却是动了动唇,平缓镇定补足了她的话语:“想借此贩卖皂角赚取银两吗?” 心思被点破,沈南枝当即便后悔了,她就不该这么老实回答了陆闻的问话,分明此前还在想着此事万万不能叫陆闻给知晓了去,可还不过片刻,就自个儿把底儿兜得干干净净了。 可此时,沈南枝担忧的却不是最初自己所以为的害怕陆闻知晓她的行动会对她有所警惕和限制,她反倒是在担忧,陆闻会不会因此而嘲笑她。 这一瞬沈南枝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独独在意这个想法,她分明一直以来都是这般被旁人嘲笑打压乃至否定的,很多时候她已是没了什么过多的感觉,甚至提前就预料到了结果。 可为何她此刻会这样在意陆闻的想法。 不想被陆闻嘲笑,不想被陆闻否定。 沈南枝不知自己应下的声音是否有发出,也不知自己此刻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只是她也未再继续往下低头,执拗地僵着背脊,视线便不由得落到了陆闻脸上。 陆闻似是思索了一瞬,唇角有了微微上扬的弧度,他探手之际,沈南枝心头颤了一下,很快便被陆闻勾住了手指,转而攥住了手拉扯着朝着宅子里走去,嘴里低缓道:“可是要打算请我吃饭了?” 沈南枝一愣,脚下步子已是跟上了陆闻,手背传来陆闻指尖微凉的温度,心里悬吊着的一块大石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她动了动唇,好半晌才回道:“兴许不会有人买的,不过是些次等的皂角……” 陆闻走到主屋门前忽的停下了脚步,手上微微一用力,沈南枝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一把拉着朝他身前扑去。 一声低微的惊呼声,沈南枝双手抵上陆闻的胸膛,两人呼吸交缠一瞬,便见陆闻微微俯下身来,贴近了她的耳根,也将自己的脖颈凑到了她跟前:“你且闻清楚了,何来次等一说?” 陆闻嗓音微扬,带着几分勾人的调子,在他凑近之时,衣衫晃动下,便带起藏匿于衣襟之下的微热气息一蹿而上。 面上被扑鼻而来的气息撞了个正着,沈南枝下意识吸气,便嗅到一股熟悉的清甜气息,勾缠着鼻腔,丝滑柔顺地划过了嗅觉,那似是柔软的感觉,与陆闻显得有些违和,却又没由来的贴合了他的气质,叫人心头一荡,一时间有些晃了神。 沈南枝迅速回过神来,余光瞥见正搬运着箱子随之入院的下人,瞳孔一缩,连忙一把推开了陆闻:“这、这是在外面……” 陆闻被推了个踉跄,右脚后退半步又稳住了身形,幽深的眼眸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在瞧见沈南枝脸上的红晕越发浓艳之时,方才便未曾落下的唇角笑意更深了几分。 沈南枝被陆闻这视线盯得心里直打鼓,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慌乱间说了什么。 她也不知自己怎就下意识说了这般话,好似她仅是因着在外头叫人瞧见了羞恼,若是到了屋中无人之处…… 不敢想! 沈南枝忙不迭将心头的思绪压下,面上红热更甚,慌不择言便胡乱道:“你、你若还需那皂角,就得付钱,我卖给你。” 说完,沈南枝就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在胡说八道什么,如今她吃的住的皆是陆闻所有,竟还说要收皂角的钱,都是因着陆闻的触碰令她慌了心神,陆闻的气息扰乱了她的思绪。 沈南枝顿时抿紧了双唇,唯恐自己再说出什么丢人的话来。 陆闻朗笑出声,笑眼看着沈南枝,意有所指道:“行,我付钱,那说好的那顿饭,可还会请我吃?” 第53章 两人在屋中已是沉默了有一段时间了。 桌前丰盛的晚饭未动几筷, 下人已被挥退出了屋。 沈南枝微垂着眼帘,视线没有聚焦地落在前方, 心里思绪繁多, 想要开口却找不到从何说起。 原来陆闻他都知道,一直以来他什么都知道。 沈南枝自是不会觉得自己的小把戏能够瞒得了陆闻多久,亦或是真的能斗得过他, 但她却没曾想,他从一开始, 便一直知晓她的意图。 她没想过留在他身边, 虽是不敢逃也不知如何逃,但一直也未曾放弃这个念头, 即使他一退再退, 即使如今她不用再回到国公府也不用为陆衡守寡。 可他们之间, 怎能有结果。 沉默的气氛叫人分外煎熬,沈南枝有些不敢去想, 如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又要如何收场。 陆闻神色逐渐变得沉重, 不再如之前那般云淡风轻,好似有话要说,却又隐忍着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又像是在等待他的审判。 沈南枝被这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终是耐不下心头的压抑,动唇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我这般,是不对的, 你何需将目光放到我这般人身上呢?” 沈南枝的话语透着几分干涩的无奈, 陆闻闻声, 忽的抬了头:“何为对, 何为错?” 沈南枝心底压抑着的心绪逐渐翻涌而上,实则她为此事已是积压了许久,待到此时,像是再难压抑,一股脑便想都说了出来:“你我是叔嫂关系,这般就是错,如今你已是国公府世子,未来光明一片,再与我这般身份牵扯不清,就是错。” 陆闻眸光一沉:“谁告诉你的?” 沈南枝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本是不该知晓陆闻已为国公府世子一事的,但事已至此她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直言道:“今日在山下我碰见了陆莹,陆莹告知于我的,即使未曾从她那得知这些消息,我也自能看得出,如今你已不再是那个被放置在偏僻小院的模样,你自有你想要做的事,也有你该走的路,你我,并非同道。” 陆闻的眼神越发暗沉,喉结在颈间微微滚动,压下的嗓音带着几分冷漠的寒意:“我想做的事,便是和你一起,我正是在做,我想做之事。” 可沈南枝想做之事,却是远离于他,所以,他们并不同道。 被陆闻冷厉的视线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换了任何人都难以持续面上的冷静,沈南枝更是乱了心绪,强忍着怯意与他对视,却是生生憋红了自己的眼眶,总觉怎么也无法与他说通,他也根本听不进去她所说的话。 当绝望的泪意涌上之时,沈南枝根本没办法压抑分毫,泪水顺势流下,湿了她的脸颊,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般倒叫眼前陆闻的面容不再清晰,看不清他的目光,心里那股子压抑太久的情绪便再次蔓延开来,嗓音带上了哭腔,她却仍是执意道:“你就放过我,别缠着我了不行吗?” 沈南枝看不见此时陆闻眸底翻涌的疯狂又炙热的执念,她只看见在她说完这话后,本坐在几步之远的陆闻忽的起了身,沉闷的步伐逼近她身边,高站在她跟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一般,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脸颊触及一片微凉,陆闻掌心落在她面上,指尖轻缓抹去她眼眶中的泪,他要她清晰地看到他,要她在她的瞳孔之中映照出他的模样。 陆闻俯身贴近她的身,温热的鼻息扑洒在她面上,直至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他才阖眼一瞬,掩去了眼底的汹涌,仅留下偏执沉哑的嗓音:“不行,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沈南枝身子不禁发颤,刚抹去的泪水再次涌出,滴落在她无措的手背上,身体却没法向后退去,只能开口低喃着:“不……我不想,不想再回到陆家……你和我不能……” “你心里,并非是全然无我的,对吗?”陆闻抬手拥住了她,感觉到她身子止不住的微颤,却并未感受到她强烈的挣扎退缩,像是在自欺欺人,又像是窥视了她的内心,再度睁眼之时,眼底暗沉一片,“那如果,没有陆家了,你便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沈南枝一怔,泛着泪光的瞳眸霎时缩紧了一瞬:“你想干什么?” 惊愣之下,沈南枝不禁想起此前陆闻所做的那些疯事来,他此时这话便叫人不由得在心底攀上不祥的预感,好似他如这般说来,便当真会这般去做。 可那可是国公府,陆闻再怎么也没可能直接扳倒整个国公府吧,更甚他说的这话,像是要将整个陆家抹杀了一般。 抹杀…… “不……陆闻,你别胡来。”沈南枝猛然回神,不待陆闻开口,紧张地下意识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 陆闻微张的唇在沈南枝的动作下又缓缓闭上,唇角勾起些许弧度,身体退开到可以将她此时因他而生出的担忧神色尽收眼底,默了一瞬,才缓声开口道:“你是在担心陆家的下场,还是在担心我?” 沈南枝喉头一噎,还想说出口的劝阻的话被霎时憋回了嗓子眼里。 她想反驳,却丝毫找不到反驳的话语,那一瞬间她似乎当真未曾去想过陆家的任何人,她所想的仅有陆闻,陆闻若是失败了将会万劫不复,陆闻若是成功了也将背负莫大的罪名。 陆闻陆闻陆闻。 她为何仅是想到了陆闻。 看着沈南枝欲言又止心绪繁多的模样,陆闻眸底的暗色逐渐泛起了柔意,他喜得看她眼里满是他的模样,也喜得她因他而不断在面上露出各种各样的神情。 所以:“你心里,并非是全然无我的,对吗?”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不同于方才,此时的语气中已是多了几分笃定和坚持,不允她反驳,不允她退缩,像是要将她的心思剥开来,坦诚面对。 “不是的……” 沈南枝刚张嘴要否定,陆闻却很快打断了她:“若是没有陆家,你我不过是普通男女,我倾心于你,你对我动情,都实属正常,别抗拒我,南枝,试着接纳我,不行吗?” 沈南枝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猛烈撞击着胸腔,被打断了的话语想要再度提起,却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了。 她真的,也对陆闻有了别样的心思吗? 没有的,她想说,应当是没有的,陆闻于她本只是被迫嫁给的丈夫的弟弟,可这般心绪仅是在心头微微转了一瞬,她便不由得想到了更多。 想到了万分艰难之时,她在心底默念过的名字,是陆闻。 想到她一次次对陆闻生出的那股没有缘由的信任,想到在面对困难时总是不断想起陆闻曾对她说过的话语。 从小到大,从无一人夸赞过她的好,她好似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她懦弱自卑,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旁人所言非虚,像她这样的人,又怎可能被谁人认可呢。 可陆闻不是的,他教她抬起头来,笑一笑,他告诉她,她那日很美,他认可她,以她的手艺若是开办餐馆定是生意红火,就连她那点天真可笑的赚钱之法,他也未曾说过她的半句不是。 这样的陆闻,怎能不激起她心底的涟漪。 可是…… “你我可以离开长安这个地方,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一个没有人知晓我们过往身份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你摒弃心中顾虑的地方,待到那时,你仅是你,我也仅是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之事,我就伴在你身边,不行吗?” 沈南枝心头一震,刚生出的那一丁点退缩霎时被重重击退了回去。 她实难忽视陆闻所说的话语在心中绽开的景象,那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一直向往着却又无法达成的愿景,只是与往前不同,这样的愿景中多了一道高挺的身影,多了一个伴在她身侧,嘴角含着笑,对她说:“做得不错。”的身影。 是陆闻。 如此景象出现在沈南枝脑海中,她那仅存的一丝顾虑几乎就要消失殆尽了:“那陆家……” “我会处理的,别担心,你只要能够敞开心扉试着接纳我,一切我都会解决好的。” 沈南枝彻底动摇了。 她不知自己心底对陆闻的这种情绪是否便是喜欢,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吸引了这样的陆闻,可她没办法不去憧憬那样的生活,更甚想到那样的生活中,还有陆闻的身影出没着,心里便酸胀得几乎要化开了。 沈南枝的身子在这一刻放软了下来,即使没有正面的回答,身体自然的反应便已经像是给出了答案。 这一瞬,她听到陆闻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逐渐乱了节拍,强烈地发出砰砰声撞入她的耳中,听得她心里慌乱一瞬,抬眸对上陆闻那带着热烫的深黑眼眸,连忙便出声道:“不要胡来,并非只此一个办法的。” 那心跳声在这番话语下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倒更加热烈了一般,每一下声响就着陆闻唇角逐渐变深的笑意都叫人忍不住面红耳赤,好似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语一般。 “嫂嫂的意思是,如今就算是还有陆家,也已是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是吗?” 一声“嫂嫂”叫沈南枝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她都不知晓自己分明什么也没说,陆闻怎就次次都能戳破她的心绪,她方才当真有一瞬一退再退,在思及陆闻若是真为了他们之间的事去覆灭陆家所要遭到的危险和后果,她便生出几分,倒也不必如此的想法来。 沈南枝不愿意承认,只得别过脸去,嘴上还是执意道:“当真莫要胡来,此事并非儿戏的。” 可这话说完,陆闻却并未回答她,沈南枝侧着头,却也能感觉到跟前的陆闻仍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沉默一瞬,沈南枝终是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陆闻,被他那灼热的视线撞上,心头便是重重跳了一下,原本执拗的视线便变得飘忽不定,视线也没法直直与他对视,一边想要再次扭头,一边虚了嗓音:“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与你说真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正欲扭头,却有微凉的指尖捏住了她的下颚,迫使着她只能直直面对着陆闻,目光再次撞进那双黑眸之中时,便瞧见了在他眼底面色微红紧张无措的自己,像是一只待崽的羔羊。 而后,沈南枝便看见陆闻逐渐向她靠近的俊容,以及传入耳中的低哑嗓音:“我也是说真的,南枝,我想吻你,可以吗?” 话落,压根就没给沈南枝回答可以与否的机会,那双弧度优美的薄唇,便贴上了她的双唇。 第54章 沈南枝霎时呼吸一窒, 惊愣瞪眼的同时便被陆闻用舌尖撬开了牙齿。 湿润的舌尖相互触碰的一瞬,沈南枝脑海里猛然想起一些零星散落的画面, 就好像是她曾在梦中也被他这般重重吻住了唇舌。 沈南枝本以为那日那个一晃而过的梦境很快便会消散了去, 却没曾想此时触及陆闻真实的唇舌时,梦境中的画面又一次翻涌而上,甚至还生出几分真实的熟悉感来, 好像她曾当真吻过陆闻的唇。 这个念头一出,沈南枝眼睛瞪得更大了几分, 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吵得她几乎没办法集中思绪, 甚是不知自己分明是第一次同陆闻这般亲近,怎会有种曾体验过的感觉。 她记得那时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 “别咬, 不是梦。” 这一次, 他又抵着她的唇, 嗓音暗哑道:“南枝,闭上眼。” 沈南枝的心彻底乱了, 脑海中画面不再, 开始趋近空白。 热烫的呼吸分明只是扑撒在面上,却又好似灼烧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酥麻绵密的感觉逐渐蔓延开来, 好似有什么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了去。 沈南枝从未见过如此火热的陆闻, 好似要把她活剥生吞了一般,肆意侵占她的唇舌,贪婪汲取她的甜美。 直到胸腔氧气稀薄,呼吸变得困难, 沈南枝也不知是秀的还是憋的, 一张脸通红, 连带着眼尾也泛起了红晕, 似要渗出些泪来。 像是感觉到了她傻乎乎不知换气带起的窒息,陆闻唇上松动一瞬,难掩粗重的鼻息,声音也哑得不像话:“傻瓜,这次又没喝醉,怎还不知换气?” 沈南枝重重喘息了几大口气,在陆闻正欲再次俯身凑来时,她忽的抬手,手掌推在他胸膛上,在两人之间隔开了手臂的距离。 “你、你是说……上次饮酒,你和我……那些不是……” 陆闻勾唇一下,再次贴近而来:“不是告诉你了,不是梦。” 沈南枝登时瞪大了眼,被惊吓了一般蹭的一下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连退后了好几步,脸涨得比方才还要红艳,指着陆闻甚是恼怒道:“你!你怎可趁人之危,你这般……这般是……” 奈何沈南枝这辈子都未曾和人争吵过什么,向来都是挨骂受欺负的那个,这会子生出点凶意来,却压根不知要如何凶狠起来,甚至连骂人的话也全然不会,只能指着陆闻,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出来。 身前落了空,陆闻眸色微沉,似是不满,却又在对上沈南枝这副手足无措又像是炸了毛的小猫一般的模样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环臂挑眉道:“算不上趁人之危,同流合污倒是更为合适。” 沈南枝皱起眉头,一想到那些脑海中的零碎画面,以及一直以为是自己做了奇怪的梦而羞恼的时刻,当即就拔高了声音:“你别胡乱用词!怎会是同流合污!” 与他大小声的沈南枝也好看得不像话,陆闻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看,似是不舍错过任何一抹在她脸上变换的生动神情,只是更多的,却是不断浮现在脑海中的热烫回忆。 她柔软的手攀附着他的肩头,丁香小舌无助生涩地微颤着,依样画葫芦地朝他探来,勾人却又不自知地轻舔过他的下唇,轻轻一吮,几乎叫人分不清她是醉酒了将他的唇当做香甜软糕在品尝,还是当真是□□高手,一举一动撩得人难以自持。 而同时想起这些的,不只是陆闻,沈南枝脑海里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连贯起来,实则是那些画面都太过令人震惊羞恼,她原本是压根不信自己有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可此时陆闻竟当真告知她,那些不是梦。 所以她…… “倒是那时,你几次三番反客为主,叫我本欲停下,又不得不迁就于你,所以……” “你不许说了!”沈南枝彻底涨红了脸,只觉自己都快要冒烟了,一听陆闻带着几分逗弄语气的话语,顿时惊叫出声,连看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拔腿就跑。 被大力推开的门呼扇了几下,门前那道身影如风般迅速消失不见,仅留陆闻怔愣了一瞬,很快露出了满眼宠溺的笑。 只是待到他回过神来时,才见地上落下一个似是熟悉的东西,走近几步,看到了自己几日前便给她回去了的信件,只是她一直未去取。 弯腰拾起地上的信纸,再次看到自己毫不客气写下的回话,眉梢微动一瞬,似是有些不满。 这次让她问家中人,可不允她所想之人不是他了。 沈南枝落荒而逃后回到自己屋中,过了好半晌才缓过心绪来。 也不知事情怎就突然发展成了这般,唇上似乎还落有热烫浓重的感觉,独属于陆闻的气息似乎好萦绕在周围,可她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般便是动了心吗。 沈南枝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即使面上已恢复得平稳如常,可心里却是不断回想着方才的一切,陆闻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心脏跳动的感觉,每一抹在他身边感受到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啊!!! 沈南枝羞恼地一头栽进被褥中,她从不曾觉得自己是这般情感丰富之人,丰富到整个心湖都炸开了花,丰富到四周都充斥着绚烂的色彩。 难怪世人常说,情爱让人痴迷,这种感觉,实在太上头了。 沈南枝奋力想想些别的事叫自己莫要再这般躁动,埋在被褥中思绪四处飘忽一阵,她忽的想到了今日下山在茶馆取到的信。 信? 沈南枝一怔,察觉有些不对劲,抬手往怀里探去,空空如也,竟是什么也没有。 她的信呢! 沈南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正要起身,屋外突然传来陆闻的声音:“南枝,我进来了。” 沈南枝心头一跳,张嘴正要拒绝:“别……” 陆闻已是先一步推开了房门,在看见陆闻面容的一瞬,沈南枝视线向下,赫然瞧见他手里拿着的,不正是自己丢失的信吗。 沈南枝惊慌失措的神情溢于言表,她几乎是在立刻便冲向了陆闻,慌慌张张一把拿过他轻捻在指尖的信,气息不顺急促道:“这、这是我掉的东西,是你捡到了吗,多谢。” 陆闻本是在心头藏了些许心思而来,可待到他此刻瞧见沈南枝这样一副模样时,眼眸一沉,指骨下意识缩紧了几分,目光紧紧盯着眼前慌乱的人儿,她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令他心头警铃大作,甚是没由来地攀上一股酸胀的不适来。 沈南枝将信攥进手中后,视线飘忽之时便瞥见了陆闻沉着一张脸面目不善,她顿时更慌了,不待他开口便紧张道:“你没看我的信吧?” 陆闻眉梢一挑:“我看不得?” 两人不过多会前才互通了心意绻缱缠绵相处过,这会子沈南枝一副抗拒又排斥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忽视那股落差感和陡然升起的不悦情绪。 即使知晓这信并非他人寄予,也知她心中所想和在意之人就是他本人,可沈南枝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叫他一开口,便不知怎的将话语带上了浓重的酸味。 实则,沈南枝却是压根没想那么多,那位友人在她心中固然重要,那是她身处低谷卑微的阴暗之底时,心中唯一的寄托,但她和这位友人未曾见过面也未曾有过更多深入交流,偶尔她连他写的什么玩意都还看不明白呢,又怎会觉得这是什么会叫陆闻不悦之事。 只是她羞于启齿自己结交着这样一位朋友,更甚此番信中的内容,可不同于上次被陆闻捡去了那封,而是直截了当被那人数落了学识。 陆闻若是瞧了去,只怕…… 沈南枝心头更慌了,嗓音微颤,似是要急哭了:“这、这是我的东西,我未同意你怎可随意看了去!” 说着,心里那股委屈劲就攀了上来,也不知是如今和陆闻互通了心意,还是她对着陆闻向来便要松弛大胆一些,再一看他那理直气壮压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的脸色,那股委屈劲就逐渐变成了怒意。 眼看本要泪眼汪汪的沈南枝逐渐皱起了眉头,眸中怒色乍现,虽是并不怎么凶狠,但却是她脸上极少出现的罕见神色,除了那次醉酒,他何曾见过她同谁人动过怒。 可这怒火竟是因为她和别的男人通信被他撞见了?! 很好。 陆闻咬了咬后槽牙,这会子竟是连那个男人就是他自己本人也无暇去思考了,紧盯着沈南枝,不退反进道:“你掉了东西,我若不看,怎知是你的,这有何错,你何故如此心虚?” 心虚? 沈南枝气不打一处来,怎可能不心虚,这种事,饶是谁都不愿叫人知晓的吧,更甚被知晓的,是如今她正欲倾心相对之人,这叫她…… 不,是陆闻如此强硬的态度,令她委屈和愠怒交织,一时被心绪冲昏了头脑,怒瞪了他一眼:“我何来心虚,分明就是你蛮不讲理!” 说完这话,屋内沉寂了一瞬。 沈南枝心里那股冲上头的气血流转回去后,便又后知后觉开始瑟缩了下去。 她怎么回事…… 好似变得有些不像她了,分明她此前并不会这般容易与人争执的,更甚还对陆闻大小声。 陆闻实则说得并没有错,若是不看,又怎知落下的是何物,是何人所落,蛮不讲理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沈南枝更为心虚地看了陆闻一眼,她或许有些明白此刻的心情是从何而来了。 她在茶馆听过一段说书,这样的情绪,似乎叫做患得患失。 她意识到自己并未想清楚自己与陆闻之间的关系要如何进行下去,她仅是想到了,这样的陆闻,这样护着她捧着她照亮她的陆闻令她心绪荡漾,可她却一直未能明白,这样的自己,又是何处吸引了陆闻。 她算不上美艳,身形也曾被沈槿柔形容过臃肿,她没有学识,甚至连赚钱的本事也没有分毫,她不懂人情世故,若非陆闻教她抬头笑一笑她甚至都不知如何面对旁人的热情。 陆闻从来都与她不同,即使是曾经同为角落里微弱的尘埃,陆闻也从来都与她不同。 自卑的心绪再次攀上顶峰,沈南枝回想起自己方才那丝毫不讨人喜欢的蛮横便慌乱得不敢抬眼去看陆闻的脸,陆闻的沉默似乎成了压垮她心中支撑起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瞧见陆闻张了张嘴欲要开口的模样,只在深吸一口气后,迅速背过身了,嗓音低而沉,叫人不知她是仍在为这点小事置气,还是落寞到了需得用淡冷的嗓音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能否让我一个人静静,我有些乏了。” 第55章 屋内寂静无声, 就连沈南枝的呼吸声,都被她压抑到了极致。 她未曾对谁人有过这样的感情, 即使自己都还分不清那是怎样的感情, 深浅又是多少。 可她知晓,这股情绪自往前到现在都时常影响着她的心绪,待到如今有些话摆在明面上说出来后, 她便更是无法控制这股情绪带给她的心绪波动,或高或低, 毫无缘由。 沈南枝虽是已过二十, 年长陆闻五岁,却因着并不丰富的阅历, 几乎是不怎明白男女之事的, 她不是旁人在与人有了感情后是否也会如她一样, 她只觉得自己这般甚是不好。 今夜又这般同陆闻发了脾气,直到陆闻转身离开她的屋前, 她也未敢抬眸去看他一眼, 不知他作何感想,也不知他是否也因此对她生了厌烦之意。 只要一想到这,她便心里难受得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却又不知要如何缓解这样的情绪, 更不知要如何解决这个事。 或许,她打从心里便还是不信陆闻对她生了多少情,毕竟她是这么的不起眼,不招人喜欢。 * “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充斥着屋内, 宋时钦鲜少笑得这般肆意, 头一次见陆闻这副模样, 在听完他阴沉着脸色说完事情始末后, 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何曾这般不理智过,自己同自己吃味,还当真是我想也未曾想过的。” 若是换了以往,宋时钦这般奚落陆闻,下一瞬便会被一记冷厉的眼刀射中。 可这回,待到宋时钦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危机正强行掩住了笑意,却见陆闻仅是拧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压根没工夫朝他发怒。 宋时钦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打量着陆闻的模样,默了片刻,才出声道:“不就是叫你瞧见了与人通信而慌张了,况且那人就是你自己,你有何可吃味的。” 陆闻眉头拧得更重了,语气不悦道:“可她并不知那人就是我。” 宋时钦无奈地摊了摊手:“她在我面前看信时,也是你说的这副慌乱模样,脸一下便涨得通红,我话都还未说完她便拔腿就跑了,有没有可能她仅是觉得信上内容太过丢人,不想叫你瞧见才这般慌乱的呢,你也不想想自己这次回信都写了什么玩意。” 陆闻忽的抬眼,迟来的眼刀仍是射在了宋时钦脸上:“你看得这般仔细作甚?” 宋时钦语塞,噎了一瞬才无语道:“你吃自己的醋便罢了,我替你传个信你也要吃醋?” 哪是他想看得这般仔细,是当时沈南枝就是这般一下子涨红了脸色,想不注意到都难,寻常人不必想也知晓定是那信上的内容叫她羞愧了,哪会是什么别的原因。 可陆闻却并不这样觉得:“我已是与她道明了心意,又怎会因着这点小事取笑或是看轻她,不会是你说的这般。” 陆闻的语气十足笃定,就如同他以往对任何事的洞悉一般,他向来是敏锐的,鲜少做出错误的决策亦或是对事情分析出现错误。 宋时钦嘴角抽了抽,至此之前他的确也是这样认为陆闻的,若非陆闻敏锐和果决,他们便没可能一步步将那些艰险的计划实行成功,可这事…… 宋时钦不知要如何给陆闻说通这件小事中显而易见的缘由,摆了摆手已是懒得搭理他了。 岂知陆闻却是不愿放过他,忽的又出声:“我该如何做,直接告知她我便是与她通信之人如何?” 宋时钦只觉坠入爱河的陆闻跟没了脑子的傻子一样,甚至开始参考起他的意见来了,念及与陆闻多年的交情,他还是在脑海中思索权衡了一番,给出了一个教为中肯的回答:“估计叫她知晓了真相,她会觉得自己被你欺骗了,况且也直接承认了那样数落她的人就是你本人,这不是火上浇油?” 此言有理:“那怎么办?” “她不怎识字你又不是头一日知晓了,这段时日她什么情况你也很是清楚,所以你为何要那样回信,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陆闻默了一瞬,心里挣扎一番才不情不愿开口道:“不是为了让她能再来找我教她读书识字吗……” “那她找你了吗?” …… 这个话题终是没能得到解答。 沈南枝这头,却是开始回避陆闻了。 那日的争吵算不上激烈,实则也压根没激起什么水花,可沈南枝心中生出了太多繁乱的思绪,一想到那些滋生在心底的想法,便不知要如何面对陆闻,甚是一直也未能想通那个她不知道的答案。 这日一早,趁着天色还未亮全,她便偷摸着出了宅子,以要去给陆莹送皂角为由,坐着马车一路下了山。 离了宅子,沈南枝这才觉得松缓了些许,她甚是担忧陆闻会主动找她与她再谈那日之事,因着陆闻这几日都未曾出门,之前他分明忙碌得好些日子不会待在那的。 陆莹此前说将皂角送到茶馆便可,沈南枝倒是没想到陆莹竟还知晓这茶馆,这说书的偏僻小茶馆实在与她国公府千金的身份相差甚远,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待到沈南枝到了茶馆门前,这次倒是不需寻什么蹩脚的借口,径直告诉了翠燕和阿国自己的去向,这便一人入了茶馆内。 这会子虽是天已大亮,但时辰还早,茶馆也刚开门不久,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大扫的小厮在大厅忙碌着。 对于此处沈南枝已是很熟悉,可不是为了那位友人而来倒是头一次。 她在大厅站了片刻便有些发愁,陆莹只说将皂角送来茶馆,却未说要交给何人。 思来想去,沈南枝想着还是寻得宋时钦问上一问。 正想着,门前便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正是刚到茶馆的宋时钦。 沈南枝眼前一亮,这便迈步迎了上去:“先生,你来了。” 宋时钦一怔,似是没想到沈南枝这么早便来了此,不过一看到她,他也霎时亮了眼眸:“沈姑娘今日这么早,可是准备了回信?” 陆闻这几日情绪实在不佳,虽是没迁怒于他,可也把他折腾得够惨,整日一副黑脸,他是当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 沈南枝既是来回信了,想来也总算能叫陆闻松缓了。 可沈南枝却很快摇了摇头:“不是的先生,今日前来是为旁的事。” 说起这个,沈南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啊?何事?” “不知先生可否认识一位姑娘,她……”沈南枝想了想,也不知陆莹的身份是否有告知过旁人,但想来她既是要让她将皂角送到此处,想来也是自有安排,这便换了个说法,“我本是有些东西想给她,不过她告诉我将东西送到此处便可,不知你可否知晓此事?” 宋时钦神色微顿,饶是沈南枝说得含糊不清,他也很快明了了过来,思及被他蓄谋入套的陆莹,他神色浮现几分怪异,很快又掩了去,回道:“那位陆姓姑娘吗,知晓的,她此前的确有向我说起过此事。” 沈南枝眨了眨眼:“原来先生认识她,真是有缘,那便有劳先生了。” 沈南枝虽是有些好奇宋时钦怎会认识陆莹,但那自不是她方便随意打听之事,这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包裹好的几块皂角递了出去。 宋时钦微眯起眼眸,眸底闪过一丝浮躁,似是对陆莹此举不太满意,又好似仅是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原先,他为取得与陆家的联系以及打探一些消息蓄意接近了陆莹,陆莹只当他是个普通茶馆说书先生,对于多年前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也未对他有所防备。 陆莹只是一个他打入陆家内部信息的踏板罢了,那些事虽是与当时还只是个小丫头的陆莹毫无关系,但她到底是陆家人,即使宋时钦无意加害于她,但也未想过与她有太多瓜葛。 在利用完陆莹后,他便迅速与陆莹斩断了联系,无关之人他自不会过多有牵扯。 但陆莹却是没由来地缠上了他,先是打探到此处,而后连他的住所也一并找了去。 思及前几日兴冲冲挡在他跟前的娇蛮少女,宋时钦眉头一皱,不由露出几分烦闷的神色来。 沈南枝一愣,不知宋时钦心中所想,便以为是自己麻烦到了宋时钦,正要开口说什么,宋时钦又忽的淡声道:“她今日会来,你若得闲不若在此多等会,亲自交给她如何?” 陆莹的确说过今日会来茶馆,她来此自不是为了听书,也不是喝茶,她缠人的功夫叫向来沉稳的宋时钦也实难招架,不过沈南枝若是在此,兴许还能替他挡下一阵子,待到今日那场书说完,他再悄然离去,得以挡一回便算一回罢。 宋时钦心中如是想着。 沈南枝一听,心里自是十分愿意,能够寻得个去处待着,不必回到宅子里,也不必找借口搪塞翠燕和阿国,自是再好不过了,连忙应声道:“她既是会来,我便在此等她好了,叨扰先生了。” 最好陆莹能晚些来,再拉着她一同听书,待到天色晚了再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沈南枝在心里补充着。 宋时钦微微颔首:“不必客气,不嫌弃的话,且现在二楼雅间喝茶等候吧。” 两人各怀心思,筹谋着如何避开自己不想面对的麻烦事,沈南枝未多与宋时钦客气,便跟着带路的小厮一路去到了二楼雅间。 宋时钦吩咐了小厮给沈南枝送去茶水后,这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得了法子暂且避过,但这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还是得想个法子别叫陆莹这般缠着他了。 宋时钦独坐在大厅思绪着如何摆脱陆莹,门前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他霎时回神,还以为是陆莹这般早便来了。 慌乱回头,却见门前快步走来陆闻高挺的身影,他面色阴沉,像是憋着一股闷气。 陆闻目光凌厉在大厅内扫了一周,没能瞧见沈南枝的身影,眸底阴郁更甚,最终看向了宋时钦,语气森寒:“她人呢?” 第56章 沈南枝坐在二楼的雅间中有些不自在, 她也不是未曾在茶馆中多待过,但向来都是在一楼大厅坐着, 一来她并无太多银两在雅间消费, 二来不论是听书还是寄信,都犯不着非得在雅间中。 可方才她仅是想着能在此多待会不必回宅子中面对陆闻,宋时钦这般一提议, 她便跟着上了楼。 小茶馆二楼并无几间房,甚至有几个屋子看起来都不像是雅间的模样, 反倒是杂货间或者别的什么房间。 沈南枝视线在屋子内扫视了一周, 心里估摸着不知要花多少钱,却突然在屋内的墙上看见一幅山水画。 沈南枝目光一定, 惊愣地朝着那幅画走去, 画她倒是并不识得, 可画卷一旁的字迹却是一直映刻在她心头,怎么都不会忘记的模样。 这不是……那位友人的字迹吗? 沈南枝一惊, 多看了几眼, 又迅速瞥见了一旁博古架上的书,有些卷册首页也同样有着那人的字迹,她没敢胡乱翻看, 却是一眼便发现了许多有关那人的痕迹。 心中疑惑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明, 她甚是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不成,陆莹就是一直与自己通信的那位友人?! 怎么可能呢…… 虽是在心底否认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但很快又不断有思绪在脑海中解释着这一切。 那人从未透露过身份和性别,想来便是她的身份并不方便叫旁人知晓, 宋时钦认识陆莹, 陆莹也知晓这个偏僻的茶馆。 以及祭祀大典那次的帮助, 和前几日在城中出现帮她解围, 这些似乎都有了解释。 而那些看似冷冰冰实则贴心给她圈出错字的回信,还有她好似极为嫌弃地数落她不用功学习,却又提醒她多去问问家中人,这傲娇又贴心的感觉,完全和她对陆莹的印象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宋时钦安排她在这个雅间内等着,便是因着这里是陆莹常用的雅间,那次宋时钦便是说,那位友人就在二楼雅间。 一切都对上了。 沈南枝虽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已是完全找不到反驳这个事实的缘由了。 一想起陆莹那张娇俏的面容,心头砰砰跳个不停,惊喜,讶异,感动,欣慰,各种情绪交织在心里,她真是不知要如何感谢陆莹才好,也是万分庆幸,自己能得有这样的机会认识陆莹这样的朋友。 沈南枝手足无措地站在书架前一遍遍看着书上的字迹,不敢随意乱翻,却也舍不得移开视线,没曾想陆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写得这样一手苍劲有力的漂亮字。 之前被有人此番信件似是奚落的落寞一扫而空,沈南枝甚至在心里揣摩着,兴许陆莹让她将皂角送到茶馆来,就是想借此机会逐渐将身份表明出来,虽是不知为何陆莹突然想告知她她的真实身份了,但沈南枝也已是没有此前那般惊慌和排斥了。 这是她头一次交朋友,陆莹也本就待她不错,短短片刻间,原本在她心头并不算怎么熟稔的陆莹已是在心中无限美化了,沈南枝甚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陆莹,虽然她连要如何同她开口说第一句话也还未想好。 突然,门前传来声响,那脚步声显然是朝着雅间而来,毕竟这旁边也没有别的房间可去了。 莫不是陆莹来了! 沈南枝心头一喜,虽是紧张,但欣喜占了上风,急忙便朝着门前去,不待那声音完全走近,便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响,沈南枝抬眸之际,却霎时愣住了,脸上笑容僵住,连带着眼眸中都难掩失望:“怎、怎么是你……” 陆闻脸一黑,方才在得知沈南枝在自己常在的二楼雅间后缓和些许的心绪再次阴沉了下去:“不然你以为是谁?” 陆闻怎会在这里! 沈南枝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门前的会是陆闻,她惊愣地瞪大了眼,脚下步子都下意识后退了些许:“没、没谁,你、你怎会在这里……” 陆闻顺势跨入屋中,大步逼近了沈南枝,眸光危险,显然对她瞧见自己的态度甚是不满。 沈南枝被陆闻这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接连退后几步后,陆闻却已是完全入了屋中,甚至顺手一把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一声响,连带着沈南枝心头也颤了一下,陆闻冷声反问她:“那你又在此处做什么?” 陆闻向来不是会被情绪左右的,他筑起的城府,一肚子阴鸷的念想,皆可在他清冷疏离的面容下掩盖得分毫不剩,可如今面对沈南枝却像是全然失去了这份能力一般。 前一刻他还在为她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他这儿了而窃喜,下一刻便又因她排斥失望的模样而升起怒意,冷静自持皆为碎片。 沈南枝摸不清陆闻心中所想,但翠燕和阿国就在茶馆外,陆闻会知晓她在此处也不奇怪,可又怎犯得着与她这般生气,她又未做错什么。 思及此,沈南枝心头也涌上些许不满的委屈了,皱着眉头看向陆闻,气势虽弱却也不再后退:“我在此等陆莹,此前答应要送她皂角,茶馆的先生说陆莹今日会来此,所以我便在她的雅间内等着了,倒是你,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还擅闯她的雅间,实在不该。” 陆闻愣了一瞬,脑中思绪似是一下子没转过来,盯着沈南枝看了片刻,才微微挑眉:“她的雅间?” 沈南枝点了点头:“是啊,就算你如今是国公府世子,这般擅闯她的雅间也是不妥的,你快出去。” 沈南枝心里下意识就把陆莹抬到了高处,即使知晓陆闻哪会是这般还估计哪是谁的雅间这等事,他连陆家的祖宅都敢烧,可她还是挺着胸膛想要维护陆莹。 陆闻默了一瞬,视线略过沈南枝落到了雅间内他题字的画卷上,以及一旁博古架上堆着的他的书。 在知晓沈南枝被宋时钦领到他的雅间中后,此前心底的愠怒的确消散了不少,顺势他也想着,那事一直没能得到个解决的办法,他也不想再藏着这身份了,大不了将身份坦白,把话说清楚了,性子软的沈南枝也不会与他太过置气的。 毕竟他已是受够了这几日的冷漠疏离。 可竟是没曾想,她是一点没往他的计划上走,竟还觉得一直与她通信之人是陆莹。 陆闻心里冷笑一声,又上前半步,叫沈南枝不由得便又要开始后退。 沈南枝后腰刚抵上屋中的桌子,陆闻手臂一探,先一步在她撞上桌角时用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 沈南枝腰身一颤,整个人便落入了陆闻的怀中,被他高挺的身形在跟前圈得死死的。 香软在怀,那丁点误会也叫陆闻顿时没了心思去计较,唇角一勾,便也将错就错,出声逗弄她:“你也知我为国公府世子,那陆莹便是我的小妹,我入她的雅间又如何?” 沈南枝瞳孔一缩,忙不迭伸手推他:“不行,陆莹不知我与你如今还有联系,待会她若是来了,见到你在此处肯定会多想的,万万不可。” 陆闻眯了眯眼,沈南枝的力道压根不足以推开他,他却是定着这股力道俯身向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几分:“怎么,嫂嫂觉得我见不得人?” 陆闻如今鲜少再唤她嫂嫂了,听惯了他唤她“南枝”,这会一声“嫂嫂”倒叫那些她奋力压下的背德感再次涌了上来,连忙抬手上移,仓皇无措地捂住他的嘴:“你别这般唤我,我、我如今已不是了……” 香软的掌心贴在陆闻的面颊上,双唇微动便触及了她柔嫩的掌心,陆闻被蒙着嘴发出一声闷闷的轻笑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来,另一手却是在她腰间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此前是谁一口一句你是我嫂嫂,这会又不承认了?” 沈南枝脸咻的一下便涨红了。 她之前的确为了和陆闻划清界限不停地提醒他自己是他的嫂嫂,可说到底,她从头到尾哪有半分长嫂的模样。 涉世未深,心机城府压根不及陆闻,本就在国公府没什么地位,更是照拂不了他半分,再者说,她与陆衡甚至都未曾圆房,对陆衡也更无半分男女心思,都算不上真正的夫妻。 即便如此,她仍是嫁入了陆家,这层关系是不会变的,她如今是想着能试着与陆闻相处相处下去,往后兴许当真会逐渐坦然面对这层关系,可现在才哪到哪,她什么都未准备好,况且还发现了陆莹就是那位与她通信的友人,她又怎可毫无征兆地叫陆莹撞见这样一幕。 思及此,沈南枝挣扎了起来,唯恐这会陆莹会恰逢到来,心惊肉跳地加大了推搡的力道:“你莫要胡说八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这事我之后再同你解释,你先离开吧。” 贴近的身体感受到她的柔软,鼻腔蹿进他向来喜欢的那抹香气,陆闻不由分说拘着她,自不可能让她当真将他推开,微微俯身贴在她颈边,贪婪地吸了口气,才低低道:“那是哪样?前不久才答应要试着接纳我,如今就毫不留情要将我推走,所以你仍是只想做我的嫂嫂,并不愿意接受我对吗?” 他又唤她嫂嫂! 沈南枝都不知陆闻这会子是逮着这个点在戏弄她,还是当真在抱怨不满,陆闻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可怜,但那不容拒绝的力道显然不像个可怜人能发出的,被牵制禁锢的反倒是她。 毫无办法,沈南枝只能收回手放缓了身体,硬着头皮回他的话:“不是的,我未曾那样想,我、我并未要出尔反尔。” 陆闻在沈南枝看不到的地方眸光一颤,似是讶异,他的确是带着几分逗弄的意思,于此事而言他从未想过要松口半分,沈南枝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他都不会放任她离去,更不会只让她是自己的嫂嫂。 但沈南枝却是自己承认了。 那日沈南枝虽是软了态度,但并未正面回答他,这会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却叫陆闻霎时喜上眉梢,手上力道加重,恨不得能将人揉进骨血里。 多日的阴郁在此刻消散,陆闻抱着她勾着唇角轻声问着:“既不打算出尔反尔,怎冷落我这般久,这几日你不理我,我心里难受得紧。” 沈南枝脸上的热烫逐渐蔓延到耳根,耳畔陆闻低沉的嗓音徐徐传来,勾缠得耳朵里发痒,连带着身子也觉得燥热不已,实在叫人难耐。 陆闻像是撒娇一般,在道完这话后,还在她颈后蹭了蹭,他柔软了态度,她便软了心尖儿,从未想过陆闻还有这样一面,叫她心尖止不住狂跳不已。 沈南枝不由得也放柔了嗓音,轻声解释着:“不是冷落你,我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你才好,那信……太叫人难为情了,我恐你会觉得我……” “觉得你什么,可是当我头一次知晓你?我从未觉得你不如旁人,你只是未得机会学,不代表你就比旁人学得差。” 还果真是为了这点小心思,宋时钦说出这个猜想的时候,陆闻是不信的,毕竟就如他所说,他待沈南枝从未有过看轻,他本觉得她也应当是理解的。 可后来他又想到了两人之间的争吵,本就没有缘由,就连他都生出好些离谱至极却又无法控制的胡乱想法来,又更何况沈南枝呢。 这会听到她这般说,心里倒是有些无奈,竟真是为了这等想法叫他被冷落了这么久。 沈南枝听得面红耳赤,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酸了,这些话陆闻早在之前就向她说过,她不是不知晓,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这会听得陆闻亲口与她说明,那点委屈的小心思又涌上了心头,窝在陆闻怀中便有了几分依赖和贪恋来。 感觉到怀中的身形放软变柔,那原本欲要推开他的手掌也逐渐变为了攀附在他胸膛,陆闻有些心猿意马。 喉结难耐干涩地滚了滚,他微微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她通红的脸,笑得有些蛊人:“还未吻你,便脸红成这样。” 沈南枝羞恼地就要低头,却叫陆闻一把攥住了下颚:“想吻你……”可以吗? “不可以!”沈南枝已是知晓了陆闻的套路,先一步就捂住了自己的嘴,闷声拒绝了他。 陆闻皱起眉来,正要说什么,沈南枝竟又开始推他了:“你且先出去,万一陆莹到了怎么办,我还未准备好,现在不可叫人瞧见,真的,你且先出去好不好?” 说到后面,沈南枝几乎是在恳求他了。 陆闻咬了咬后槽牙,只觉烦闷得紧,一颗心被勾得不上不下,这会竟要为了个陆莹就这么被赶出去,还是赶出他自己的雅间,这是造的什么孽。 沈南枝见陆闻不动,心里更慌了,抿了抿唇,实在没法,涨红着脸声音几乎是微不可闻道:“晚上……晚上回去可好,到时候我……” 沈南枝说着,几乎都快听不到声音了,陆闻却是逐渐缓和了神色,舌尖轻舔过嘴唇,似是已经在感受那滋味了。 这个条件的确有些诱人,陆闻微微叹息一瞬,算是退而求其次不打算再为难她了,将人逼得急了,反倒会叫他自食其果。 陆闻松了手上力道,正打算站直身子开口,身后的雅间门外突然传来声响:“是这吗,你说她一大早便来了?” 沈南枝登时一惊,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几乎就要惊叫出声,最终却也只是惶恐惊愣地瞪大了眼。 一抬眼,就对上了陆闻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眼眸,以及他微动的嘴唇,无声地向她道:“这下,不能赶我走了吧?” 第57章 屋内静得好似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屋外一声吱呀的推门声便极为清晰地传了进来。 沈南枝整个人心惊肉跳,当即就绷紧了身子, 忙不迭就想去拉扯陆闻, 却全然不知要将他藏去何处。 下一瞬,房门却是被咚的一声挡住了,并未被推开, 屋外传来陆莹疑惑的声音:“嗯?怎锁上了?” 沈南枝好似连呼吸都停滞了,看着仍旧紧闭的房门, 这才又恢复了呼吸, 僵硬地转头看向陆闻,便见他挑了挑眉, 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 原来他方才进屋之前便锁了门。 可这又如何! 即使锁着门, 陆莹也已是到了雅间外, 这便是她的雅间,她进不来定是会起疑, 也更会找人来将锁打开。 沈南枝回过神来, 视线慌乱地环视着屋中,迅速寻找着能藏人的地方,心跳乱到了极点, 连陆闻悄然迈步走近也未曾察觉。 直到沈南枝发现雅间内角落的屏风后似是能藏下一人, 正要回头去拉扯陆闻,却反被陆闻先一步拽住了胳膊,手上一用力,她便跌入了陆闻的怀中。 沈南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屋外就站着小声嘟囔的陆莹, 而陆闻却突然凑近, 叫她怎能不惊慌, 嘴里发出低微的气声,手上便推搡起来:“别,陆莹在外面。” 陆闻似是觉得这般很是有趣,有趣的是沈南枝此刻脸上变化多样的神色,并非是厌弃厌恶,更像是羞赧,涨红的脸色自方才便一直未能褪下去,这会陆莹出现在了屋外,便更是红得快要滴血了一般,叫她瓷白的面容变得娇艳欲滴,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沈南枝手上正欲用力,陆闻却忽的松了她的臂膀,她还来不及反应之际,那大掌便转而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猝不及防就被那有力的双臂一把提起,颠了一下身子,便被□□抱到了桌上。 陆闻身形挤入她腿间时,叫她眉心都止不住重颤了一下,身体腾空时下意识抓住的臂膀这会便被她紧紧扣住了指骨,指甲嵌入,却仍是不痛不痒,压根就没见他神色有变化。 “她进不来,怕什么?”陆闻嗓音很低,凑得很近,带起一抹笑意,叫这本就令人难以直视的姿势变得更为暧昧了几分。 沈南枝气急,握紧拳头重重锤了一下陆闻的胸膛,却也只是将自己的拳头砸得生疼,嘴上还是咬牙切齿道:“你疯了,这是在陆莹的雅间,你快走开!” 那被疼痛感击中而缩回的拳头一下便被陆闻宽厚的手掌包住了,陆闻贴得更近了几分,相比沈南枝的慌乱,他好似很享受此时这种感觉,也不知是在享受隐秘的刺激,还是享受沈南枝慌乱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若是在我的屋子里,便可以了?” 沈南枝瞪大眼,都不知陆闻怎就这般淡定,她所惊慌的不光是自己这层身份叫陆莹撞见了这样一幕,更甚陆闻如今是国公府世子,又怎可叫旁人瞧见他与自己曾经的嫂嫂这般亲密相贴。 不可,万万不可。 沈南枝将拳头大力从陆闻手中挣脱开来,扭动着身子不停想往后退远些:“什么跟什么,你莫要胡说。” 这时,屋外又传来说话声,似是茶馆内的小厮:“怎会呢,方才还好好的,怎突然锁住了?” 咚咚咚—— “沈南枝,你在里面吗?”陆莹径直敲起房门来,那突兀的声响叫沈南枝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沈南枝怕得不行,压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即使知晓屋内没有动静便更为可疑,可她又怎敢叫人知晓此时她和陆闻就在屋中。 不行,需得想办法解决。 沈南枝视线再次看向了一旁的屏风后,她这会才注意到那后边有一扇窗户,窗户微开,能瞧见下头的些许光景,这是能通往大厅的窗户。 沈南枝都来不及思绪更多,也没去细想这是否可行,忙不迭拉住了陆闻的衣衫,急得都带起了几分哭腔:“陆闻你从那窗户跳下去可好,求你了,真的不能叫陆莹发现,会出大事的。” 陆闻眯了眯眼眸,方才还觉得有趣,这会沈南枝这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又令他心头有些不舒坦了。 他便当真这么见不得人? 若是往后,莫不是要一直藏着掖着,这并非他所想。 正想着,沈南枝却是看陆闻没反应,心里更着急了,又急促开口道:“你可是国公府世子,这般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你我之事就算往后要叫人知晓,也定不能是这般叫人知晓的,你听话,先避一避可好?” 这话一出,陆闻又瞬间被顺了毛,手指勾缠上沈南枝垂在胸前的发丝,缓和了些许语气道:“所以,往后你会同人道我是你的爱人吗?” 沈南枝喉头一噎,她这时候哪能想得这么多,况且他们还……还不是……还什么都…… “爱人”二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她心中劈出巨大的响声,吵得脑子也嗡嗡作响,只能颤着眼眸一脸慌乱,压根回答不出什么话来。 陆闻却是没打算放过她,凑近了些许又问了一遍:“会不会啊?” 这时屋外响起钥匙串碰撞的声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打开来瞧瞧。” 是陆莹!她要叫人开门了! 沈南枝霎时收紧了指骨,将陆闻的衣衫拽得极紧,憋着气也再不敢犹豫,嘴上胡乱应声着:“会……会的、会的……你快从那跳下去,陆莹真的要进来了。” 即使是慌乱下的回答,声音更是微不可闻,陆闻却是全数听入了耳中,并且听得仔细,即使说到后面被沈南枝推搡了几下,唇角的笑意也并未落下:“那吻我一下。” 沈南枝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陆闻,她往前都不知他是这般无赖的,情况都紧急到了这个地步,他就丝毫不为自己的名声担忧吗。 “吻我一下,我便跳下去。”陆闻视线扫了一眼那窗户,他怎会不知那窗户通往何处,此前他便是在那帘子后多次看着沈南枝入到茶馆内来送信。 可真亏她想得出来,竟要叫他跳下去,说是要避嫌,这般反倒像是将被人抓奸在床而逃走的奸夫。 奸夫? 他算哪门子奸夫,他这是光明正大的想要独占她。 但沈南枝哪肯答应,莫说现在是在陆莹的雅间中情况危急,就是无人之时,她也不定能有这个胆子主动吻上他。 可下一瞬,屋外当真传来了钥匙插入孔中的声音,像是当即就会被转开锁眼,叫外头的人直接推门而入。 沈南枝心一横,猛地闭上眼,只要不看便不觉惊慌,手上微微一拉,也不知自己拉动了陆闻没有,支着身子就朝陆闻靠去,唇上落在一个微热的位置,像是肌肤又像是嘴唇,她都不确定自己吻在了何处。 一触及分,却也是叫她紊乱了呼吸,别过脸去低声道:“可、可以了吧,快走吧,真的要来不及了……” 陆闻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唇角,甚至那位置都压根未到唇角,但那处遗留着短暂留下的香软触感,激起心头一阵波荡,久难平息。 眸光渐暗,若是真顺着自己的意愿,他大抵会食言直接揽住她的腰身重重回吻上去。 可看着沈南枝微微泛红的眼尾,和那慌乱的瞳眸,倒是也没舍得再叫她持续这股惊慌,身体这才缓缓有了动作,手掌落在她的手背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沉着嗓音道:“先放过你,别忘了答应我的,晚上再向你讨回。” 这话听得沈南枝心头一颤,分明只是说待到晚上回去后让他亲一下,可这话到了陆闻嘴里说出来,怎就好像变了个意思。 屋外开门的声音顿了一瞬,那小厮不好意思道:“拿错了,是这把钥匙才对。” 沈南枝来不及多想,只得连连点头:“好、好……” 还当真是吓坏了,说什么便应什么。 陆闻轻笑一声,不再为难她,起身朝着屏风后的窗户而去。 而当他推开窗户之时,沈南枝赫然瞧见这下面竟是没半点支撑,就直直垂下到大厅,这般高度怎可能直接跳下去。 “不……”沈南枝张了张嘴,身子一跃下桌子就要阻拦,陆闻却在她开口前身手敏捷翻出了窗户。 咚—— “嗯?什么声音?”陆莹在外头嘀咕了一声。 沈南枝咬牙一瞬,都不敢去想陆闻究竟是如何着地的,可有什么大碍,心中愧疚后悔不已,可屋外已是有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来不及思绪更多,连忙就在桌前坐了下来,身子趴上桌,闭上了眼眸却显然能看出是在装睡。 房门被陆莹大力推开,她视线往里探去便一眼瞧见了沈南枝,当即惊呼出声:“你在里面啊,沈南枝!” 沈南枝动了动身子,做出一副被吵醒的模样,虽是演技不佳,但就着她微红的面颊和飘忽不定的视线,倒也真有几分像迷迷糊糊刚睡醒的模样:“陆莹,你来了……我方才,好像睡着了。” 陆莹“哦”了一声,视线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这是初到一个地方便会有的下意识的动作,却叫沈南枝心里直发慌,唯恐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甚至下意识扣了一下身侧抵着的桌子,那上头还残留的温热叫她面上更是红热。 她方才……方才被陆闻给……抱到了上面。 陆莹收回视线便瞧见了一脸涨红的沈南枝,歪了歪头,不明所以道:“你是昨儿个没睡觉吗,在这儿睡都能睡得这么熟,我在外头唤你都听不见,还睡得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沈南枝一听,立即捂住了脸,心虚到了极点:“我、我脸很红吗?我、我睡觉向来睡得沉,而、而且也容易脸红。” 陆莹摆了摆手,对她的反应不甚在意,心里便只想着能赶快与她说完事去找宋时钦,方才上来时她都没瞧见宋时钦的身影,不知是否又是为了躲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待会得好生找找。 “说是你给我带了东西,那皂角吗?我以为需得好些时日了,况且你怎知我今日会来这?” 沈南枝见陆莹没什么异常反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轻声回道:“嗯,做皂角用不着太多时日,今日本是不知你来的,听先生说你今日会来,这便在这等你了。” 沈南枝提及的先生,自然是宋时钦了,陆莹这便被带走了思绪,也没了心思去想更多的事,满脑子想着去把那个自以为聪明能躲过她的宋时钦给找到。 陆莹当即便伸了伸手,毫不客气道:“那便给我吧,我还有事,便不与你多聊了,下次得了闲你我再慢慢聊。” 沈南枝一听,本是有些不愿的,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同陆莹说,她已是知晓了陆莹的身份,这可是她们头一次坦白身份面对面,可方才陆闻的出现扰乱了她的心绪,更甚想着他从这般高的地方跳下去,方才那一声巨响可是将他给摔着了。 不多时,脑海中便全被陆闻给占了去,陆莹这便要走她也没了心思多留,待陆莹走了她便能去查看陆闻的状况了。 沈南枝也未曾意识到,自己在一直心心念念的友人出现时,竟满脑子想的是旁的事。 “快点呀。”陆莹一声催促,沈南枝这才回过神来。 虽是心中被别的事所牵挂,但也仍是十分郑重地将怀中的皂角取出来递给了她:“一点小心意,莫、莫要嫌弃,那笔钱我也会……” “谈钱多伤感情,别说了,我先收着你的心意了,多谢了。”陆莹一把接过,一点也没沈南枝这般客套,扬起唇角笑了笑,显得娇媚又明艳。 沈南枝心头一暖,有了这层不一般的关系,只觉陆莹在自己心里更好了,重重点了点头,也回了一句:“不客气,我只是我应该做的。” 毕竟她也帮了她很多啊。 陆莹哪知沈南枝都快在心里把她夸上天了,手里掂了掂皂角,这便揣进了兜里,没再多留匆忙道了一声“先走了,下次聊”,这便转身又离去了。 直到陆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南枝这才忙不迭跑到窗边往下看去。 下面是茶馆的大厅,时辰还早,仍是没有别的客人,但却有大扫的小厮来回走动,可却不见陆闻的身影,更甚那些人都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在干着自己的事。 陆闻呢? 沈南枝心头一跳,在楼梯口瞧见已是下了楼转身绕去别处的陆莹后,匆忙提着裙摆一路奔下了楼。 “方才、方才那个……”沈南枝逮着一个小厮就匆忙发问,可又不知如何描述。 莫不是要说一个从楼上跳下来的人吗,这也太离谱了。 那小厮却是瞬间明白了过来,伸手指了指另一边:“在后院呢。” 沈南枝一听,忙不迭有了动作,道上一句“多谢”便匆忙奔去了。 茶馆后院,陆闻□□坐在石凳上,脸上神色看不出喜怒,却是隐隐带着一股叫人难耐的压迫感来。 他目光轻轻扫过一旁站着的宋时钦,语气不悦道:“你知晓我上楼了,还放她上来干什么?没事找事做?” 宋时钦一脸无奈,揉了揉眉心也是烦闷:“苍天可鉴,人有三急,我去茅房了,是此前不知你来,便吩咐了小厮待她到了就领她上去,哪知道她来了,你正巧就在雅间里。” 陆闻说不上很是气恼,但也的确被好生折腾了一番,双唇紧抿着一条线不说话,宋时钦见状倒是扬了扬眉:“怎的,和你嫂嫂在屋子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是叫她给看见了吧?” 陆闻一记眼刀射去:“都说了,她不是我嫂嫂。” 宋时钦余光瞥见后院门前一道身影,压根不去面对陆闻的狠厉视线,唇角一勾,笑道:“你说不是便不是吧,喏,你家小娘子来了。” 几乎是宋时钦话音落下的一瞬,陆闻满脸沉冷之色变化迅速到叫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更是未叫还未入院的沈南枝察觉分毫。 下一瞬,那方才还一脸淡漠的男人便皱起眉头咧着嘴,嘴里痛呼道:“嘶——太疼了,你别碰,我伤得不轻啊!” 宋时钦一脸震惊看着眼前演技浮夸的男人,还能有人自己说自己伤得不轻的吗,他可是一根寒毛都没碰他的啊。 一转头,便瞧见闻声而来的沈南枝瞪大眼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宋时钦嘴角抽搐,下意识退后了半步,便见沈南枝压根就没功夫注意他,满脸担忧奔了过来:“陆闻,你怎么样了!” 第58章 “疼……”陆闻扯了扯嘴角, 皱着眉头抬眸看了眼沈南枝,又好似极为体贴关怀地沉声问道, “你办完事了?” 这话语说得轻飘飘的, 没有分毫重量,陆闻恰到好处地将自己拿捏到了一个下至位,好似一个被爱人忽视了的小可怜, 落了一身伤,还不忘关怀她的正事。 本就担忧不已, 再瞧陆闻这一副可怜又体贴的模样, 沈南枝心底的愧疚被彻底拉大,哪还顾得上一旁还站着个宋时钦, 快步奔到陆闻跟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样了, 可是摔到哪了, 还在这坐着干什么,快唤大夫来替你看看啊。” 陆闻眸底的一抹狡黠被很快掩藏在暗处, 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一旁碍眼的宋时钦, 便虚声道:“回去看吧,在此也多有不便。” 这话一出,沈南枝才意识到宋时钦还在场, 忙不迭又转头对他道:“抱歉先生, 今日给你这添麻烦了,可有砸坏什么东西,实在是非常抱歉,我、我……” “无事。”宋时钦摆了摆手, 满眼无奈, 陆闻显然是要把人给直接带走的架势, 好不容易逮着沈南枝能够帮他应付下陆莹, 看来这招是行不通了,他也只得开口道,“这位公子身手敏捷,什么都未砸坏,安稳得很,沈姑娘不必忧心。” 宋时钦将“身手敏捷”四字咬得重了些,话里话外都不想顺着让他着卑劣的小把戏得逞。 这话一出,陆闻在沈南枝身后猛地抬眼朝他瞪去,宋时钦摆明了是要拆他台,他不得不承认心底慌乱了一瞬,生怕自己刚演上没多久的戏就这么破了功。 但沈南枝却压根没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只听宋时钦道没有损坏东西,这便松了口气,也不再耽搁,忙回身探手扶住陆闻,嘴里低声道:“那便不多叨扰先生了,今日多谢你让我在陆莹的雅间内等候,东西我已送到了,我便先带他回去了,告辞。” 宋时钦一愣,张了张嘴,一时没明白沈南枝所说的“陆莹的雅间”是为何,陆闻起身时便朝他扬了扬眉,警告和得意之色并在,他又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了。 这两人,哪还有他插得上手的份,他自己的稀饭都还未吹凉,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 沈南枝紧张地扶着陆闻一路绕出了茶馆的后院,陆闻脚下步子虚浮,像是将身子大半重量都朝她这头压了来,但实则还是顾及着沈南枝没什么力气的身子,不敢把她给压狠了。 但两人身体仍是贴得极近,即使陆闻已是收敛了些,沈南枝还有些难以承受这重量,没几步便喘上了粗气,却想着陆闻定是伤势严重,压根不敢放松分毫。 直到走到停在茶馆外的马车前,本还在闲着无事打盹的翠燕顿时惊醒了过来,一见两人这姿势,便瞪大眼惊呼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方才不还好好的,怎就进去一会就……” 沈南枝一边扶着陆闻往马车上去一边快声道:“他从茶馆的二楼摔了下去,快回府,先唤大夫来。” 翠燕“啊”了一声,惊愣地看了看陆闻,又惊愣地看了看不远处两层楼高的茶馆:“从,这个二楼吗?” “嗯啊,快启程,别耽搁了。”沈南枝点了点头,没躲注意翠燕讶异的神色。 翠燕张了张嘴,心里嘀咕着,这般高度对于陆闻来说不是轻轻松松吗,怎就摔下来了,还这样一副伤重的姿态。 可陆闻除了姿态似是伤重的模样,那面目表情却全然没半点异样,轻松淡然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仅是想借着机会往沈南枝身上靠。 阿国看了一眼,这便拉了拉翠燕的衣角,翻身上了马车,缰绳一抖便驶着马车朝山上而去了。 翠燕坐在马车前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回头朝里头开口问道:“沈姑娘,主子怎会突然从茶馆二楼摔下来了?” 马车内沈南枝刚放稳了陆闻的身子,被翠燕这般一问,手上动作顿时一僵,面色也不自然地泛起红晕来,思及方才在茶馆雅间中发生的事,便支支吾吾半天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翠燕,别多嘴。”马车外传来阿国的沉声。 翠燕嘟囔了几句,声音太低叫沈南枝没能听清,脸上的红热却是更甚了,一旦想起那些画面,便怎么也挥散不去。 身侧突然凑来些许温热,陆闻身子前倾靠近她,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又低又沉道:“翠燕问你我是如何摔下去的,怎又脸红了?” 上扬的尾音像是带着几分逗弄的意味,沈南枝却是霎时回头,忙不迭按住了陆闻的肩膀:“你快坐好,别动着伤口了,还不知是否有伤到骨头,待大夫看过后才知晓,可别错了位,很快就到了,你再忍忍。” 本是起了逗弄的心思,说出了逗弄的话语,却并未得到意想之中的反应。 陆闻定着眼眸直直看着沈南枝,身体被她不由分说却又动作轻缓地靠回了椅背上,她满脸担忧,神色认真,丝毫不在意他的玩笑话,满心都在想着他的伤势。 胸腔像是突然被什么情绪充满了,酸胀又绵软,泛起些许痒意,却怎么也挠不到,他被人无比重视地放在了心上。 他想起叫沈南枝误会了去的那个乌龙,她错把陆莹认成了那位与她通信的友人,陆闻不傻,即使以往大多都不怎细看沈南枝寄给他的信,但从简短的信件和偶尔宋时钦带来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知晓,这个通信的友人于她而言很重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与她互通了心意之后他才可笑又幼稚地无法抑制自己与自己吃醋,他担心那个与她素未谋面的身份在她心中更重要,他担心那个身份在她心中会有不同于别人的特殊存在。 可她分明知晓了那人是陆莹,却并未在那屋中待许久,方才的字里行间中都将陆莹一笔带过了,好似期待已久的会面就这样沉入了无关之事中。 唯有眼前的他,在她心里占住了分量。 陆闻忽的有些慌乱了,头一次因着自己所做的卑劣之事而感到愧疚,不想继续装下去了:“不是的,其实我……” “靠好了,别乱动。”陆闻刚一有动作,便又被沈南枝给按了回去,板起的脸色是她少有的气势,而后她又缓和了语气,微垂眼帘道,“方才是我做得不妥,我实在是太慌乱了,一时间也没能想那么多,你也真是的,那般高的地方,怎说跳就跳,若你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说着,沈南枝脸上便出现几分后怕的神色来。 “就这么心疼我?”他应是该找准时机就将事情说开来的,可看着沈南枝这副模样,当真是乖到了骨子里,忍不住想要一遍遍确定自己在她心中,是当真占据了位置。 沈南枝红着脸,仍是羞赧的,却也微微点了点头。 怎会不心疼,怎会不担心,方才她压根都没心思再去顾及别的事了,只怕陆闻会出个什么意外,若真是那样,她都不知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那微微晃动的头颅在眼前扫出忽明忽暗的光影来,陆闻眸光一颤,几乎要抑制不住心中涌上的热烫情愫,伸手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 陆闻的动作叫沈南枝霎时一惊,僵了身子就抗拒道:“别动,你的伤……” “我没事。”陆闻嗓音带起难以捉摸的暗哑,喉结滚了滚,眸底的暗色掩在了眼帘下,扣着她的腰身将人完全圈在臂膀中,“让我抱一会。” 沈南枝不敢乱动,以为陆闻这是疼得厉害了,双手无措地挡在胸前,垂眼看向他下半身的衣衫,低声问:“伤到何处了,可是很疼?” 她心疼他的模样叫他本是哪哪都没伤着,却好像哪哪都在叫嚣着难以言喻的疼痛的酸痒,心尖化开一滩温水,只想把她就这么揉进骨血里。 “不疼,哪都没伤着,方才骗你来着。”到底是没舍得再继续骗她,陆闻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远处没有聚焦,手臂却是在说完这话后下意识收紧了些许,生怕她会因此而气恼,转而挣开他的怀抱。 沈南枝确实怔了一下,在陆闻怀中抬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面上神色好似当真不像被疼痛所扰,而此刻她靠着他,也未曾察觉半分异样,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分明是好端端的就在这,哪也没伤着。 她仅是身子僵了一瞬,很快便又松缓了下来,这下才是彻底放松了身形,不再担心自己的重量压着他,动了动唇,好半晌才低喃出一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陆闻收紧的手在这一刻像是做了白工一般,他垂眸看她:“不生气吗?” “气你骗我吗?”问完,沈南枝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好似是应该生气的,但不知怎的,心中只觉庆幸,你没事便好了。” 她乖顺的模样与以往那些可以被打压压迫下的强忍不同,轻柔的嗓音低低传入耳中,激起心头一阵涟漪。 头顶传来陆闻微微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沈南枝意味不明,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还是说,这样的自己是会叫人觉得无趣的。 心中好似又要胡思乱想,她撑起些许身形,就想去看陆闻的神色,陆闻却忽的垂眼,叫她猝不及防撞入一眼深黑的幽邃中。 “南枝,你我成婚可好?” 第59章 成婚?! 沈南枝险些从座椅上蹦起来, 连舌头都开始打结了,满眼慌乱:“你、你别胡说……” 他们不是才刚知晓心意, 况且她心中还顾虑颇多。 陆闻皱眉:“怎是胡说, 你还是不愿吗?” 他们已是知晓了对方的心意,而他此生认定了她,便不会再有旁人了, 人性本贪,即使此刻她就在他怀中, 即使此刻她已完全倾心于他, 可还是不够。 想彻底拥有她,想完全占有她, 想让她成为他的妻子, 想让她能够正大光明向旁人道, 他是她的丈夫。 成婚,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已是等不及了。 可沈南枝瞳眸颤动一瞬, 方才还温软满足的心绪突然便变得紧张起来,她不安地看了一眼陆闻,心中思绪万千。 成婚, 她未曾想过这么远的事。 可此时提及, 她心里便不由得浮现出当真与陆闻成婚后的景象,太过美好,太过绚烂,亮眼得叫人觉得虚幻不已, 全然没法去想象, 这是有可能照进现实的幻境。 那个萦绕在她心头的思绪又再一次蔓延开来。 所以, 陆闻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她不知自己究竟何处吸引了他, 他对她的这份心意又能持续多久,或许患得患失是人在抓住了美好事物时惯会有的情绪,可她不想带着这样的情绪与他成婚,如若一直攥着这抹思绪,往后他们也同样会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小事而争吵。 他会厌烦她的吧…… 越是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便越是有繁乱的心绪滋生而长。 沈南枝不知自己此刻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却见陆闻盯着她眉心便逐渐皱了起来,越蹙越深,最终在眉心聚起了深深的褶皱。 “当真不愿?”陆闻紧盯着沈南枝,像是在明知故问,却又像是真的开始担忧,沈南枝会拒绝他,会推开他。 沈南枝心头咯噔一下,忙不迭出声道:“不是的,只是我……” 她眼眸中有退缩,怀疑,自卑和焦虑,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到嘴边的话便不知要如何说出口了。 “你若不说,我怎会知你怎么想的,南枝,告诉我,你愿意与我成婚吗?” 望着陆闻深幽的黑眸,里面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即使瑟缩着,也舍不得移开眼,被他这样注视着,连带着心跳都乱了节拍。 沈南枝想着,兴许不会再有人如陆闻这般对她耐心了,而他这样的男子,她如何能匹配得上。 “你太好了,可是我……” 沈南枝到底是垂下了头,她当真没办法像寻常人一般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去接受一个人的喜爱,毕竟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可当真有这样一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那点好不容易升起的自信很快便会被自己根深蒂固已久的自卑中打压下去。 而这也是事实,她不识字,没有学识,没有见识,甚至都没什么头脑,所以他喜欢她什么,又会喜欢她多久。 后面的话语没了声,马车内也陷入了一片沉寂,好似是陆闻也默认了她的想法。 指骨收缩攥紧了衣裙,沈南枝抬不起头来,她曾不止一次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和烦闷过,可却从没有何时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是连当初认识那位友人时也不曾有过的心情。 良久,身前突然传来陆闻深吸一口气的声音,随后便闻他似是无奈地低声道:“很高兴在你眼中的我是这般好的,可你知晓真正的我,又是怎样的吗?” 沈南枝一愣,不明所以:“什么……真正的你……” “我的母亲是青楼女子……”陆闻轻启薄唇,眼眸中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提及这些事时,便不免将那段过往再次浮现到了眼前。 陆闻似要继续说下去,沈南枝闻言却登时僵直了身子,出声打断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提这些做什么,我知晓,可我并不觉那有什么,你待我好,护着我向着我,会夸赞我,会对我笑,教我读书识字,也教我如何去看世界的绚烂光景,这些便足够了,这样的你,便在我眼中是极好的。” 沈南枝并不知陆闻的过去,可他的生母之事却是在此前便有所耳闻的,她知晓在国公府那些人是如何看待他的,更是能他想象背负着这个沉重的身份,定是经历了很多不好之事。 只是她的想象力有限,并不知那具体之事究竟是什么,她的确想知道,想了解陆闻的过去,想知晓他的所有,但也不想去剥开陆闻的伤口,让他这般贬低自己,让他提及这些时眸光是如此的晦暗不明。 出身不能选择,但并不代表他便是低人一等的。 “出身不能选择,但并不代表你便是一无是处的。”陆闻澄澈的嗓音突然响起,与沈南枝心中的话语默契地重合在一起,叫沈南枝心头一颤,定眼看着他,一时微张了嘴唇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陆闻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眸底的深色逐渐化柔,手上力道轻缓,像是在抚摸心中的至宝,是他寻得的难得珍宝,即使她自己并不知晓自己的闪亮。 “那些你所以为的黯淡,不过是有人蒙在你面上的纱罢了,没有学识,仅是你还未得有机会去学习,往后我都会教你,你会读书识字,会吟诗作画,你若想学,我都会教你,见识不广只因你曾被困于一小片天地,但那并非是你的错,而你如今已踏出那片天地,世间之广,你想去何处,我都陪你去,你瑟缩胆怯,只是还未有面对这些的经历和勇气,没有谁生来便是如此,当你真正看见自己的光亮,便再不会想要低下头,昂扬迎面旁人的目光,仅是需要时间而已。” 沈南枝只觉眼眶开始泛酸,她从未想过在陆闻心中,自己是这样的,而她所想的那些繁杂思绪被他一丝丝剥开来,最终混杂在他低沉的嗓音中,化作了抚平心中凹凸不平的崎岖的温柔,最终平缓了她的心绪,在心尖绽出绚烂的光亮。 “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沈南枝下意识想摇头,直觉告诉她那些定不会是轻松明亮的,可她忍不住又想要知晓,知晓他的过去,抚平他的伤痕,或许他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沈南枝抬手覆在了陆闻的手背上,微微偏头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像是在心中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我想知道,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你的所有。” 第60章 马车在宅子门前停了下来。 陆闻一路牵着沈南枝的手入了屋中, 暖阳落在窗边,一片静谧祥和, 陆闻的面上却浮现出几分沉重之色来。 那些沉重的过去, 从未在他心底消散过,他从不压抑,任由它在心底滋生, 最终化作一把把尖锐的利刃,只待时机成熟划破阴暗的缺口。 “我本是陆庭年轻时在青楼寻欢作乐时留下的种, 待到母亲发现有了身孕时, 陆庭早已启程离开,起初母亲也并不知晓陆庭的真实身份, 悄悄将我生下, 我便从小长在青楼之中。” 床榻边, 沈南枝听着陆闻沉淡的嗓音微微握紧了他的手,她在倾听, 也在为他心疼, 手上力道逐渐加重,继续听了下去。 陆闻自幼跟着母亲生活在鱼龙混杂的青楼中,他曾亲眼看见母亲被性癖怪异的客人所折磨, 也曾看见好几个男人同时□□自己的母亲。 那些画面至今已是变得久远模糊, 只是母亲的声声惨叫和屋子里发出的怪异之声却从未在他脑海中抹去。 这些仅是他生活在最底层时的晦暗和弱小,但后来,陆闻的母亲靠着狐媚的手段勾搭上了当地县令,他也得以搬离了阴暗的地下小屋, 转而跟着母亲住进了县令府。 但显然, 那位县令仅是贪图美色寻一时之快, 虽是明目张胆将他们接入府上, 却并未给母亲名分,直到县令夫人出游归来,陆闻才头一次知晓,他这段时日并不是有了一个新家,而是被人养在见不得光的地缝中的外室所生的狗杂种。 这个词,便是在那位县令夫人口中听到的。 他和母亲被赶出了县令府,事情却并未因此结束,母亲带着他一路逃到了郊外,想要避避风头亦或是寻个新的去处,可那县令夫人却不想就此罢休。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杀了前来□□母亲的那个男人,以极其残暴疯狂的方式,将那被美色晃了心神的男人,从背后刺杀,而后在他的挣扎中,一刀刀捅进他的血肉,抽出又再次刺入,即使那人最后已再没了半分动静,他却仍像是着了魔一般,狠狠刺了许久,才彻底停了下来。 他只是被吓坏了,他害怕自己的刺杀没能成功,所以他不敢停下,他不知究竟何为杀人,只知这个男人在欺辱他的母亲,所以他做出了防御的反击。 陆闻救了他的母亲,可他忘不了那夜在母亲沾满鲜血的脸上看到的恐惧神色。 她在害怕他。 那日之后,母亲开始变得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宁愿多接几个恶心的客人,也不愿回家和他独处一室。 陆闻不傻,他知晓母亲在寻个时机将他送走,可他不明白自己救了她,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而她是他唯一的亲人,离了她他又能去何处。 所以当母亲心怀鬼胎地将他送到了军队的队伍中时,他杀了守门的侍卫,从队伍中逃了回去。 当他满身是血出现在母亲面前时,他显然感觉到母亲对他的恐惧再次加深了。 所以没过多久,母亲便连哄带骗将他带入了山中,准备让年仅十三的他被老虎吃掉。 他不记得那一夜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那种明知曾经最为亲近之人对他满心杀意,他却仍执拗地跟着她。 直到最后,他躲避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老虎撕咬至死,心中却并无半分波澜,没有逃窜,没有呼救,更不会再如那次一般冲上前去将她解救出来。 听完这一切,沈南枝只觉自己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不敢去细想那些年被这样的阴暗笼罩着的陆闻,每个夜里是如何独自支撑下去的。 “会害怕吗?”陆闻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颤了起来,眸光变得越发暗沉,指骨扣着她的肩膀,即使面上沉稳如山,嗓音却透出了几分担忧的紧张,很快又在目光落到沈南枝面上后消散了去。 像是担心陆闻会误会一般,沈南枝忙不迭摇了摇头,在他怀中抬眸看去,眼眶泛着红,像是下一秒就会落泪:“没事了,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不知你曾经竟是这般苦,那时的你,一定很害怕吧。” 沈南枝突然明白为何以往她看见陆闻时,身处陆闻所住的偏远小院时,总会觉得没由来涌上一种孤寂悲凉的气氛来。 他孤独太久了,无人陪伴的童年,被人排挤厌弃的过去,她无法去想象,只觉听着这些心里一阵阵揪着疼。 她如今哪里会去害怕他,即使陆闻像是刻意要将这些事说得清楚一些阴暗一些,像是想要借此让她看见那话语背后的真面目,她却丝毫不觉得可怕。 沈南枝心疼地回抱住了陆闻,眼泪已是顺着眼眶滑落,感受到陆闻轻抚在她头顶的手掌,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低声问他:“为何会愿意将这些都告诉我,我以为,你不会想提起这些事的。” 沈南枝有些不理解陆闻,换作是她,便断然不会想要将这些不好的过去展露在心仪之人面前,即使她的确不会因此而害怕他,可陆闻又非她肚子里的蛔虫,连他的母亲当时也对他生出了恐惧之意,他便不会觉得自己也有可能这般吗。 陆闻忽的在她头顶轻笑一声,眼眸中的暗色褪去,像是往后之事便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微微俯身凑近了她几分:“还记得那次我在城郊小道救了你吗?” 提及这事,沈南枝身子一僵,视线飘忽一瞬很快点了点头:“记得,当时多亏有你,还好有你救了我,不然我就……” 话未道完,沈南枝却突然止住了声音,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怔愣地看着陆闻,陆闻眸底的笑意好似与她所想重合在了一起。 “那时你说,还好有你在。”陆闻低沉缓慢地道出这话,好似两人又回到了那时的光景。 满脸鲜血的沈南枝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可那眸底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唯有惊慌褪去后,那一抹自心底生出的庆幸来。 沈南枝不知晓,这句话对于当时的陆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以来便是不被旁人所在意的存在,甚至旁人厌恶他的存在,就连生他的母亲,也想着如若他不在便好了,而她最终也当真如此狠心,想要将他彻底从这个世界抹除了去。 可唯有沈南枝,她说,还好有你在。 被人需要,被人注视,被人放在了心尖上,陆闻本以为自己并不渴求这些,可真当有人这样待他后,他才知晓,自己并非不想,反倒想得快要发疯了。 想要永远住进她眼里,想要被她看到,想要占据她的全部。 “即使将这般不堪的过往告知你,你也仍会看着我的,对吗?”似是问句,话语中却带着几分笃定,是陆闻在沈南枝这生出的底气。 她眼里满是疼惜,激荡在眸中的情愫不会骗人,他对她向来有着毫无缘由的信任,就好似她也总会这般信任他一样。 沈南枝想抱住陆闻,可却不想将头埋在看不见他的地方,眼角还挂着因他而落泪的泪痕,她也浑然不顾,直直地望进他的眼中,终是明白了陆闻的心意:“我会的,永远会的。” “所以,沈南枝,你愿意与我成婚吗?” 沈南枝张了张嘴,她一刻也不想犹豫,想告诉他,她愿意。 可下一瞬,身体却比思绪先一步有了动作,她抬手环住了陆闻的脖颈,在他注视着她的眼神下,倾身上前。 即使面上已是因着骨子里的保守和羞赧染上了绯红,即使这是她向来不敢做的大胆之举,可她想让陆闻知晓,她会逐渐抬起头来,她想要变得更为闪亮,在他逐渐从泥沼中攀爬出来之时,她要站在他的身侧,成为能够与他匹配之人,爱护他,陪伴他,温暖他。 她愿意。 贴上陆闻的双唇,沈南枝身子微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便要缩回身子。 但她仅是身形一顿,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动作,就着抱住他的姿势,微启嫣唇,探出舌尖轻柔生涩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微眯着的眼眸注意到陆闻目光中狂喜之下的微怔,她羞得当即闭紧了双眸,勇气在这一刻已是全部用尽,正欲退缩,却有一只宽厚的手掌霎时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了。” 沈南枝都来不及思绪陆闻这是知晓她应下了成婚之事,还是说的是此前她糊弄他应下的回去后再吻之事。 在她还未退开他双唇之时,唇舌便被重重吮住,狂风暴雨般袭来。 在这静谧的屋中,加深了这个吻,也绵延了那浓烈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