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何氏的心稍宽,脸色缓和大半:“想吃随时来。”
二太爷带着礼物来听雪堂是有事相托,现在陆何氏也在,有些话不便说,便摆摆手:“老七,我不进去了,这些东西你收着,都是养身子的好药材,留着给你和你媳妇压惊。”
话说完转身要走,陆彦生快一步托住老爷子的胳膊,老太爷今日既然来了,他便将话同二太爷说清楚,这是迟早的。
“二太爷,进去喝杯热茶吧,一家人说敞亮话,三太夫人是三房长辈,您说的这事没有她点头,我也做不了主。”陆彦生用只有他二人班能听见的音量说。
陆二太爷心里一咯噔,反手紧握住陆彦生的手腕,什么时候三房的事情由陆何氏做主了?老七这孩子未免太会打太极。
“老七!”陆二太爷眉间皱起的川字更深了。
陆彦生目光坦然满脸正气:“如果二太爷找我说大哥的事,没有三太夫人在场,我没有资格与您商量,因为这事太重,我太年轻,不足以……”
“好,进去吧。”陆二太爷唯恐陆彦生小声说的话被旁人听去,连忙应了。
翠玲给炭盆添了炭,又泡了壶新茶,端了点心上来,经过几个月时间的调.教,她做事情已经很利索了,陈五娘很喜欢她,在翠玲退出去前小声道:“在外面守着不叫别人进来,没喊你的话,也不用进来倒茶添碳,知道了吗?”
翠玲收着下巴乖巧地点头,出门后将门关上了。
不止陆彦生,陈五娘也瞧出了两位长辈的来意。陆何氏把陆彦生当眼珠子疼,这些礼物纯粹用来安慰,而陆二太爷则不同了,方才两人起了争执,能让两位长辈不顾脸面吵打起来,问题一定很严重。
陆彦生和陈五娘对视一眼,眼神对上后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果然,陆二太爷坐下后,就提到了大爷的事情,那天堂审后,大爷没有招供,县令大人也没有宣判,陆二太爷的意思是叫陆彦生去见县令大人一面,向大人陈情,说这些年兄弟和睦,大爷品性端正等,因而相信他的人品,和土匪勾结之说都是子虚乌有。
“他是陆家长房长子,是陆家的脸面,上次老五的事已经闹得咱们家没脸,这回又来个勾结土匪,一旦坐实,我们陆家是彻底抬不起脸面来了。”陆二太爷满脸凝重道。
老太爷只说大爷勾结土匪,买通土匪推陆彦生坠崖的事却只字不提,陆彦生的眼神瞬间冷冰冰的,从小陆二太爷就很偏爱他,陆彦生心里知道,可是现在为了维护家族所谓的‘脸面’,竟选择息事宁人。陆彦生的手轻搭在膝上,微微地发颤,他可差一点就送了性命,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若没娶着陈娇,这半条命也会熬干。
陆彦生脸色发青,轻轻看向一旁的陆何氏:“此事全凭三太夫人做主。”
凭自己做主?陆何氏吃惊之余还有些喜,老七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么亲热的话。其实,刚才陆二太爷说那些大道理的时候,她就憋了一肚子气,只是老七在场,陆何氏觉得自己没有说话的资格,才没有吭声,既然老七发话了,她便不客气,老实人逼急了,发起脾气来是极难招架的。
“县令大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凭什么要老七去求情,伤我三房的人、毁我三房的产业,如今还要我们求情,天大的笑话,你们一个个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说着陆何氏眼眶红了:“这件事我不同意,我绝不叫老七去向县令大人求情,哪怕二太爷您赶我们一家子出去,我也不同意!”
这些话像针似的扎在陆二太爷身上,他不得不解释道:“千万不要多心,什么赶出去欺负你们,不可能。”
和陆何氏是说不通的,她哭哭怨怨几句,陆二太爷拿她没办法,而这也是陆彦生和陈五娘让陆何氏来对付陆二太爷的用意,这样他就没办法用长辈身份压人。陆二太爷不再和陆何氏纠缠,目光一沉望着陆彦生道:“勾结土匪是重罪,祸及家族名声,将来你考上了,也会因为此事影响仕途。”
这话一说出口,陆何氏也愣住了,这一点她没有想到。
陆彦生抿了口茶:“若我为了仕途放过坏人,是枉顾王法,一个枉顾王法的人,即便考上了能做一个好官吗?再者,现在是非常时期,外忧内患,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最看重的是个人的才能,而不是虚名。”
二太爷想用这个给他施压,没用,陆彦生很自信,只要他足够出色,大爷重罪入狱对他不会产生影响,前怕狼后怕虎没有意义。
难得他们四人坐在一起饮茶品尝点心,气压却很低沉,陆二太爷劝说无果,不一会就起身要走,陆彦生送他去院门口。陆二太爷为了大爷的事情偏心,陆彦生觉得寒心,老爷子也心中有数,但他觉得自己没错,他坐在这个位置就要为整个陆家考虑,老七要怨就怨吧。
二人走到院门口,陆二太爷问:“听说过了新年,你就要专心温书了,你手头上的生意有什么打算,交谁去管?”
老七将三房的买卖逐一收回,当然不会再放出去,可是陆二太爷左思右想,不觉得陆彦生可以一心二用,既温书又看顾买卖,而三太夫人也料理不来。
陆彦生淡淡颔首:“我会交给陈娇。”
“当真?”陆二太爷诧异,虽然陈五娘参与了几次集议,可在老太爷眼中,不过是老七新婚纵着媳妇见世面,而且每次都有陆何氏露脸一起去,三房的生意要交到那个小丫头手上?陆二太爷第一次对陈五娘心生不满:“生意上的事容不得儿戏,陆家这么多年还没有过门不久的年轻媳妇掌管生意的事。”
陆彦生依旧淡淡的,对于陆二太爷语气中的严厉视若无睹:“以后便有了。”
陆二太爷一噎,竟然无话,老七本就桀骜,经过方才那事之后,好像更加满不在乎,陆二太爷五味杂陈,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人沉默着,陆彦生终于给陆二太爷递了个台阶:“她已经和我学会了读书、算数,学的很好,比一般人有天分。”说着,陆彦生一直冷冰冰的眼神在提到陈五娘以后充满柔情:“她已经开始接手生意上的事了。二太爷,您别急着反对,等开春轧账看了利润再说不迟。”
二太爷沉默了一会,拍拍陆彦生的肩膀后离去。
……
马上要过年了,大灾后的第一个年,大家都很重视,备年食、裁新衣,一样样的张罗起来,安山村的村民也是如此,村里的人还是那么多,却比之前热闹了两三倍,小孩子们肩上扛着小竹竿满村跑,要去山上叉野柿子吃,年轻后生提着篮子铲子下田,在稻田里碰运气翻找猫冬的泥鳅。
男人女人们忙的热火朝天,换糊窗纸,清扫灰尘,洗晒床褥,在一片热闹喜庆的氛围当中,陆宅是热闹的中心。
陆彦生和陈五娘有空闲了就去陆何氏那坐坐,或者看果儿读书、打拳,果儿也是个闲不住的,临近年关,私塾已经停课,他除了温书练字之外就是和周管事学艺,但这只占用他一小部分时间,大部分时候他和王森一块出宅子外玩,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个大跟班的果儿威风凛凛,成了安山村的孩子王。
“咚咚。”有人轻叩窗棂。
这日下午陆彦生在书房温书,一个时辰后他搁下书本,活动着脖颈正在喝一盏温茶,预备小歇片刻,被叩击声惊动循声回看,只见和煦的阳光下一道浅粉的身影从窗外闪过,随即人影出现在门口,背着阳光瞧不清脸,不过,陆彦生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粉味道。
陈五娘倚在门口:“相公,看了那么久的书累了吧,我们出去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一个‘好’字还没说完,陈五娘已经快乐的扑到陆彦生的怀里,随后挽起他的胳膊,心满意足地说:“走吧。”
宅子里有些嘈杂拥挤,除了自家人热火朝天的为过年做准备,还有很多村民来借各类工具,送东西或者换东西,陈五娘挽着陆彦生感觉有些吵闹,正好,她还没怎么出宅子,在村里走动过,陆彦生说带她出去走走,有几处地势高人少的位置,可闹中取静。
那是村东头的一个小山坡,可以俯瞰大半个安山村和附近的农田,陆彦生和陈五娘相互搀扶着慢慢爬上顶,出了一身薄汗,俩人坐在坡顶的一截枯木上,看着村里的炊烟,远处一块快光秃秃的水田。
陈五娘将头靠在陆彦生肩膀上:“这是我过的最好的年,我还以为今年咱家要一切从简呢。”
坡上没人,陆彦生自然的将小娇娘搂在怀中,在她额上亲吻:“非但不从简,二太爷还会大操办。”
陈五娘眨了眨眼睛,搂着陆彦生的脖子想了想:“我明白了,二太爷好面子,要维持咱们家在村里的脸面。”
陆彦生点头,掐了掐陈五娘的脸:“孺子可教也。”
……
新年后,正月里,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中,县令大人将大爷的案子做了宣判,判了斩刑,秋后执行,这事情总算尘埃落定。
大夫人则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怕黑,一入夜就神神叨叨,念叨着说五爷回来了,来找她之类的话,时不时的找神婆道士在院子里做法,一开始大家还能忍,久了,村里的风言风语多起来,都说陆宅闹鬼,无奈,陆二太爷只能在村里另寻一院落,叫大夫人住进去静养。
陆嘉轩失去了靠山,竟比之前收敛多了。
陆彦生和陈五娘预备春耕后进京,在此前生意上的事情得料理好,可元宵后,王林一行找货源的人还没有回来。
田婆子和翠玲晒褥子的时候嚼舌根:“千万不要遭了土匪啊……”
第53章
话说出口田婆子自己吓了一跳, 赶紧站起来连声呸呸呸,自骂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胡说八道,他们一定是路上有事耽搁而已, 那么多人马互相照应着, 一定不会有事。”
翠玲嗯嗯啊啊的点头,她对田婆子唯命是从,田婆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小姑娘毕竟不小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多少明白王林一行人出这趟远门担着很大的风险, 她的脸皱在一起,王林哥哥虽然和她不怎么说话, 但是人很好, 还是王森的哥哥。
“翠玲, 翠玲,你看这是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 翠玲刚想到王森, 他就捧着两只小鸡仔进来了, 厨房孵了一窝小鸡仔, 王森看着毛球似的可爱便讨了两只回来养。田婆子见了眼睛发亮:“好呀, 鸡养大了主子就能吃上新鲜鸡蛋。”说罢张罗着给鸡仔做窝。
翠玲凑过去用手指碰碰小鸡仔的头,听见小东西在王森怀中叽喳, 格外讨人怜, 翠玲笑起来,真好玩。
“没心没肺啊。”屋子里陆彦生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 忽然有感而发喟叹一句。
陈五娘捧着暖手炉走来, 凑在陆彦生旁边探头一块瞧院里两个半大孩子叽喳嬉笑:“相公, 别看王森嘻嘻哈哈毫不担心兄长安危,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王林呢,初一十五他都去庙里烧香给他哥求福呢。”王森连菩萨都认不清楚,却愿意为了王林主动去拜佛,又好笑又令人感动。
陆彦生勾唇微笑:“难怪果儿一到望朔就要套车出门,原来是被王森拐到庙里去了。”
小娘子被逗笑了,用胳膊肘轻轻碰陆彦生:“下次我们也去。”
“好。”陆彦生把脸绷好:“去求求送子观音,保佑我们早有后嗣。”
话落,小娇娘子愣住了,陆彦生的脸也微微红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陈五娘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相公你……”
陆彦生赶紧解释:“我说笑的,为夫大病初愈,我俩还不适合求孕。”何况陈娇的身子也要养养才好,不过这些是基于现实情况的考虑,如果可以的话,陆彦生很希望早日和陈五娘要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他都欢喜。
“嗯,那也求得,我叫田妈备好香烛,天气好了我们就去求观音,早早的求,菩萨就能明白我们的诚心,到时候一切顺遂。”小娘子一头扎进相公怀里,抱着陆彦生的腰又喜又怯。
“好。”陆彦生的心暖呼呼,遇见陈娇娶她做妻,他何其有幸。温存了一会儿,陈五娘突然把手收回,噔噔往外奔。
“我去看他们给鸡做窝。”那两只小鸡仔可真招人喜欢。
陆彦生莞尔一笑,要说没心肺,他的小娘子才是翘楚。
……
三日后,天放晴,刚好黄历上说这日是参佛的好日子,陈五娘惦记着去庙里,用罢早饭带上人套了两辆车出发了。
一路上牛车轻摇慢晃,风和日丽倒是自在,一路上能瞧见许多同样要去拜佛的百姓,偶尔也碰见相熟的女眷,彼此掀开帘子打招呼,互道新年贺喜词。等到寺庙山脚下,陈五娘口干舌燥,瞄见路边有小食摊子,忙扭头问陆彦生:“相公可饿了?”
小娘子若问这个问题,十有八九自己肚饿或嘴馋,陆彦生忍不住捏了捏娘子软软的脸颊:“饿。”
陈五娘笑起来,一双弯眉像月牙似的,勾得陆彦生挪不开眼,她笑起来总是那般明媚如阳:“正好那边有卖吃食的,我们下去看看。”
见前面的车停下,后车上的翠玲和田婆子跳下车上前来扶主子下车。果儿和王森今日一块跟着去庙里,果儿新学会了骑马,王森跟着也学起来,二人一早去早周管事要了两匹马出行,虽然被正月的寒风吹得满脸通红,心里高兴。田婆子又赶到后面叫果儿下马:“吹了一早上的风,快去小食摊喝些热的暖暖身子吧,果儿。”
果儿一骨碌跳下来,王森正要随他去,冷不丁被田婆子捣了一拳:“天寒地冻的哄着果儿骑马,你是不是疯了,受风着凉可怎么好?”
王森吐了吐舌头:“不是我哄的,果儿自己想骑。”
“他想骑你不会劝?”田婆子叹了口气,这个王森真是叫她操心,作为随从,王森就该处处护果儿周全,果儿有不懂事的地方该劝则劝,跟着一起胡闹像什么样子。
王森最烦田婆子唠叨,伸长脖子往食摊方向望:“主子叫我呢,我先过去。”说罢一溜烟跑了。
田婆子啧啧摇头,招呼同行的两个侍卫将马牵走栓好,又张罗车夫把马车停到妥当位置,检查一下车轮有没有卡上脏物等。田婆子处处细心处处周全,陆彦生全瞧在眼中,往后他们院里的丫鬟婆子只多不少,总要有个人统管内院杂事,田婆子是个好人选,不过,这风先不必露出去,只要她继续用心,不会亏了她。
小食摊上有免费的粗茶,不过陆彦生喝不惯外面的茶叶,因此翠玲去问摊主要了热水,给主子简单泡了壶自带的普洱。陆彦生斯条慢理的喝着热茶,陈五娘的眼神全在小食摊的厨柜上。
“鲜肉馄饨、小笼包、炸麻团、酒酿汤圆,还有卷饼和酱肉骨头。”陈五娘转过脸问:“你想吃什么?”
这些吃食都是小娘子平日里爱的,她样样都喜欢,陆彦生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都要一份吧。”
陈五娘欢喜一笑,连声说好,挽住陆彦生的胳膊说:“七爷就是大气。”
他们一行十来号人,车夫和侍卫皆是五大三粗的壮丁,点多些也能吃得完。
……
“求个签吧。” 礼佛结束后小娘子拽住陆彦生的衣袖说。
陆彦生不喜那些,不过见陈五娘喜欢,便颔首说好。求签的地方就在供奉观音的殿旁,各色老幼妇女男丁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嘈杂的不行,陆彦生站在那儿,一瞬间有些恍然,他最厌恶人多和聒噪,怎么此刻在如此吵闹的地方竟很平和,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是因为陈娇吧,有她在的地方,他的心就能得到平静。
哒的一声,一根签掉了下来,老和尚笑问陈五娘想问什么。小娘子攥着签低声答:“姻缘和生意,嗯,还有关心之人的安危。”
“君才一等配佳人,心怀善意多布施,遭逢失意守月明,终有欢颜万事平。”老和尚递来一张签文:“这是上上签,无论女施主想求什么,都是大大的吉兆。”
陈五娘高兴极了,这可真是好兆头,忙叫田婆子再多给庙里捐些香火钱。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拿出两条红线:“这是开过光的物件,可做成护身符佩戴。”
“多谢多谢。”小娘子欢欢喜喜的接过,准备回去后将红绳编到坠玉佩的穗子里,让陆彦生日日戴着。
瞧她高兴的样子,陆彦生跟着也笑了。
一行人慢慢悠悠走在回安山村的路上,中午在庙里吃了斋饭,还不饿,小娘子把头靠在陆彦生的肩膀上:“今夜熬些白粥配酱菜简单吃了就好,不吃荤腥了。”
“好,依你。”身旁的男人应道。
临近日暮,太阳下沉的速度很快,红石榴一般的不停的朝地平线下坠,很快只剩下一点影子。天只要一黑,温度便会飞速下降,且黑暗中不方便行车,车夫不用吩咐就加快了车速。忽然,在一个三岔路口,前面突然冒出了一队人马,那队人的马差点儿撞过来。
“七爷,七夫人!”骑马的男子跳下来,惊喜地喊道。
闻声陆彦生撩开车帘,瞧了片刻才认出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脸上手上脏兮兮的人就是王林。陈五娘高兴极了,那根上上签果然是好兆头,上午求得的签王林一行人下午便回来了。
“先回家。”陆彦生也极喜,见王林他们疲惫不堪,这里不是回话的地方,便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