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狮再次低吼,满头毛发竖起,那双铜铃大眼直直盯着黑蛇,仿佛下一刻便会吃了他。
焉谷语惊得屏住了呼吸,她以前只听人提过斗奴竞赛,还从未亲眼见识过。斗奴在竞赛时可以随意选取场内的兵器,不管什么法子,能赢就成。可若赢不了,他们的下场就是个“死”,极少有人能活下来。
她想,怪不得赤獒身上有那么多伤,不止是受罚来的,还有竞场来的。
这一道又一道的鬼门关。他能活到现在委实不容易。
没等她沉思多久,周遭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焉谷语往下一看,那头威猛的公狮已被黑蛇按到在地。
黑蛇扬手挥了挥,笑出一嘴白牙,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回了地牢。
没一会儿,六名侍者进入竞场打扫,为下一场竞赛做准备。
陆观棋优雅地坐着,面上平淡,几乎没什么情绪。他侧头看向焉谷语,问道:“如何,还喜欢看么?”
焉谷语阖了阖眼皮,摇头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就是没见识过。”
“那你方才见识过了。语儿,斗奴场可不是好地方,往后不得再来。”陆观棋端着长辈的口吻说道,“知道么?”
焉谷语垂着眼帘没应声。她自是不会答应陆观棋,因为赤獒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叫他说出那话,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答应了便是好姑娘。”陆观棋以为她答应了,柔声赞了一句,“待会儿我送你回丞相府。”
“……”焉谷语缄口。
侍者打扫完竞场,张落再次行至中央,敲着铜锣扬声喊道:“第二场,由猎隼对战花豹。”
猎隼?
听得这个名字,焉谷语下意识往竞场看去。只见右侧闸门里走出两个斗奴,其中一个她在梦里见过,是陆皑的心腹。
梦中,猎隼几乎没说过话,但她知道,猎隼极为忠心,即便陆皑让他自尽,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他们这些人真可怜,万一斗输,命都没了。”
“如此也是他们的命了。”陆观棋淡漠地笑着,似乎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斗奴签的是死契,张管事自然有权处置他们的生死。”
闻言,焉谷语顿觉背后隐隐发凉,那点凉甚至蔓延到了心里。她转过脸,仔细打量陆观棋。似乎,他身上有些东西跟她之前认识的不大一样。“是么。”
张落一说开始,花豹立即挑了兵器去杀猎隼,奈何猎隼技高一筹,一刻钟内就拿下了花豹。两人都没怎么缠斗,没缠斗便是没看点。
花豹认命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闭眼等待看客宣判他的死刑。
“啊啊啊。”
花豹躺了,看台上的看客们便开始起哄,气氛比方才打斗时要高涨得多。
焉谷语不悦地蹙起眉头,这些声音吵人耳朵,搅得人心烦意乱的。
猎隼冷冷地站在花豹边上,面无表情,跟个木头似的。随后,张落回到竞场中央,对着看客道:“诸位,接下来便是决定花豹生死的时刻,希望他生的,向上竖拇指,希望他死的,向下竖拇指。”
“死!”
“死!”
“死!”
……
全场看客大多倒竖拇指,“死”字喊得也响。张落点头,顺应人声道:“死!”他说后,全场喊得更加厉害,仿佛他们就是来看这一刻的,决定别人的生死。
猎隼扬起手中长刀,麻木地往下一挥。
“啊。”焉谷语惊呼一声。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掌宽大,恰好挡住她的视线。
“别看。”陆观棋轻声吐出两字。
焉谷语低下头,两手死死地握在一处。她在梦里见过成千上百次的杀人画面,但梦里终究是梦里,不论当时感受多深,出了梦便会一点点淡化。
眼下直面生死,她确实很难当做无事发生,幸好陆观棋伸手及时。
很快,侍者从一旁的小闸门进入,手脚麻利地处理了花豹的尸体。
“接下来,是今日最后一场斗兽,也是最精彩的一场斗兽。”这一句,张落说得极为大声,“赤獒,斗,大宛猛虎,两只!”
全场看客瞬间沸腾了,一声声喊着赤獒的名字,振聋发聩。
见下头没什么血腥的东西了,陆观棋才放下手,关切地望着焉谷语,催促道:“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看的,还不走?”
焉谷语抬眸,下头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只留一道长长的血痕,一路延伸至闸门处。恍惚间,她还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我来都来了,还是看完吧,不看完我会一直念着它的。”
她想,自己只是看着都害怕,又如何能走进赤獒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里单枪匹马,她若想打动他,这一步绝对少不得。
“你啊……”陆观棋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倒也没有强迫焉谷语离开,“若是怕了便同我说,我送你回丞相府。”
“嗯。”焉谷语应声。
“赤獒!”“赤獒!”“赤獒!”
看客喊声震天,且越来越响,而刚刚黑蛇和猎隼出场的欢呼声都没这般烈。
焉谷语忍不住在心里猜测,看客这么喜欢他,是因为他斗兽厉害,还是其他。
“咔”,木栏闸门往上升起,赤獒从地牢里大步迈出,他冷着脸,径自走到中央,右颊上的两字在日光下尤为显眼。
霎时,焉谷语的心被提了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
陆观棋偏头,目光从焉谷语面上飞快掠过,回落后,他眼角翻起一抹暗沉的波澜。
第22章 伤他心
“放猛虎!”
随着张落的一声令下,竞场边缘的铁门被人打开,倏地,两只吊睛大老虎从里头窜了出来。霎时,全场一片哗然。
焉谷语万分紧张,两手无意识地揪着裙摆。有梦境预言,不管如何赤獒肯定死不了,可她担心他会受伤。这样的大老虎,比人还大,又是两只,光瞧着都吓死人了。
“吼……”两只老虎同时张开口,吼声穿透力极强,震得隔间茶杯里的茶水晃动不已。
焉谷语没告诉赤獒自己今日会来,赤獒自然不晓得她在现场。
他像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一步一动地走向兵器架子,选了两根峨眉刺做武器。
自打进了斗奴场,他什么样的斗兽都经历过,将近千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但他都咬牙撑下来了。每当他撑不住的时候,他心中总会浮现出一句话。
总有一日,他会站在亲生父母面前,要他们为抛弃他而付出代价。
看客喊“赤獒”两字喊得异常激烈,甚至嗓门都快喊破了,然而赤獒全当耳旁风,他转过身,眯眼审视那两只大宛的老虎。
“开始。”张落大喊。
“铛……”铜锣声落地,两只大老虎立马来了神,后腿一蹬,一左一右往赤獒扑去,打算封死他的去路。
老虎来势汹汹,这一蹬便带起了强烈的气劲,吹得竞场尘土飞扬,全场看客不禁为赤獒捏了两把汗。
赤獒反应迅速,整个人宛如疾风闪电,往前一个翻滚,利落地将峨眉刺掷出。
“呼!”峨眉刺如同羽箭般射出,稳稳刺入其中一只老虎的眼中。
被射中的老虎呜咽一声,动作蓦然一停,而它这一停便被另一只老虎撞了,落地滚了两滚,扑腾哀鸣,瞧着很是可怜。
“啪啪啪!”几个呼吸间,看台上掌声四起。
赤獒身形灵动,出手果断利落,这是看客们喜欢看他竞赛的原因之一。
接着,另一只老虎落地,它反应也快,身子一扭便朝赤獒扑来,这气势比方才更为凶猛。
焉谷语看得心惊胆寒,神情绷得跟琴弦一样。
猛虎突然挥出前掌往赤獒打去,即便赤獒身形快,却还是被虎爪子沾了背部,“滋啦”,短打被抓破,露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小心!”她惊叫出声,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赤獒回旋一转,正好落在被伤了眼睛的那只老虎身旁,此刻,猛扑的老虎收势不及,踩着了受伤的老虎,受伤的白虎便跟疯了似的攻击另一只。
趁此间隙,赤獒往看台上瞧去。方才,他听到了焉谷语的声音。
“……”
他确实瞧见了焉谷语,与此同时,他也瞧见了焉谷语身侧的那个男人,他们俩挨得近,瞧着很是亲昵。
单单一眼,他面上便起了汹涌的戾气,带着整张脸都煞气不少。
陆观棋起身,安慰地拍了怕焉谷语的肩头,按着她坐下,柔声道:“别紧张,赤獒是斗奴场的摇钱树,张管事绝不会让他死的。”
闻言,焉谷语心头顿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这话若是从别人口子说出来,她真不会觉得如何,可从陆观棋嘴里说出来,她心头发毛。
在她晃神的时间里,下头局势又变了。伤了眼的老虎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另一只老虎也趴了,迟迟站立不得,因为它左腿上插着一把青铜刀。
周遭喝彩声连连,想必刚刚赤獒又做了什么精彩又狠绝的举动。
她急急看向场中的赤獒,他单手撑地,胸口不住起伏着,身上的衣衫破了多处。下头风大,吹得长发凌乱飞舞,他双眼猩红,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鬼使。
“呜……呜……呜……”老虎发出低低的嘶吼,牙齿龇得嘴皮泛红。粗喘两下,它也顾不得自己的腿了,用尽全力朝赤獒扑去,嘴巴大张,妄图从这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谁想,赤獒动作更快,顺着老虎扑来的方向往后一退,一把握住到扎在它左腿上的刀柄,再往旁一转,借力将老虎甩在地上。
“嘭!”老虎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赤獒走近摆放兵器的木架子,随意抽出一把长剑。他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倒地的老虎,手起剑落,从脖子那处刺下去,直直插入黄泥地中,死死地钉住了老虎。
瞬间,全场掌声如潮,久久不息。
“赤獒!”
“赤獒!”
“赤獒!”
喊声合着连绵不断的掌声,震热了整个竞场。
赤獒睨了眼地上死去的猛虎,丝毫没管血流不止的伤口,他木着脸,像是没了知觉。片刻后,他侧过头,目光直指看台上的焉谷语,狠如野兽,冷如冰锥。
两人视线一对,焉谷语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尽管今日的日头很大,她却觉得凉意阵阵,那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凉意,深深渗透到了四肢百骸里。
她有点儿懵,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看自己。
一旁,陆观棋整整衣摆起身,“语儿,都看完了,我们走吧。”说着,他搭上了焉谷语的肩头。
看台上欢呼声热烈,全在喊赤獒的名字,他们都在看他,而赤獒却只看到那只搭着焉谷语的手,很是碍眼,叫他想砍下来。
焉谷语不舍地望着赤獒,没动。她紧蹙眉头,怎么想都想不出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在看什么?”陆观棋低头,靠近焉谷语问了一句,“还不走?”
焉谷语怕被陆观棋看出端倪,只能收回目光跟着他走下看台。
待那两人离开看台,赤獒才垂落视线,回身往地牢里走。他闭着眼,嘲弄地勾起嘴角,低低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