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匣子,许尧的双肩下意识绷了起来,脑中随即闪过一缕不妙的预感,“秦公公,这是何物?”
“许将军自己看吧。”说罢,秦淮将手中的小匣子递过去。
许尧屏着呼吸接过小匣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打颤。
他按上盖子,缓缓打开,待看到匣子内的东西时,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这匣子里不是别的,而是一只血淋淋的小拇指,且这小拇指他认得,是他大儿子的手,骨节处还带着他以前随手做的草环。
许尧猛地看向秦淮,双眼猩红,狠狠道:“秦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淮面上镇定自若,并不怕许尧怒急攻心对他下杀手,他淡淡道:“许将军,咱家也不兜圈子了,这匣子是太子殿下给您的惩罚。”
“惩罚?”许尧死死捏着匣子,额际青筋暴跳,追问道:“本将做错了什么,殿下为何如此狠心对待我儿?”
秦淮往前一步,直视许尧道:“许将军难道还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好,那便让咱家来提醒提醒许将军。三日前,许将军与谁一道走了,又与谁一道进了望江楼。”
“本将与六皇子一道走了,也与六皇子一道去了望江楼。这有何错?六皇子是来询问小女的私事,与太子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许尧一字字说着,双手早已捏成了拳头。
“怎么会没关系呢。”秦淮笑了,他抚着手中的拂尘,讥讽道:“许将军不会真以为六皇子是那不懂事的无知小儿吧?人都是有野心的,尤其是皇家的皇子。您该知道,眼下正是非常时期,你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要知道,太子殿下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
“你!”许尧气结,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许将军,今日这匣子是太子殿下给您的一个提醒,希望您安分守己,倘若再有下次,殿下送来的,就不只是一个小匣子了。”语毕,秦淮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将军府。
许尧将小匣子至于心口,眼中酸涩一片。他常年在外,最是看中家人,哪里受得了这番折磨,恨不得立即拿了兵器杀去东宫。
但他不能,他的妻儿还在陆观棋手上。
*
这一晚,谢卓凡从外头归来,回府后率先去了桃花院。
他一进桃花院便被迎竹拉进了书房,迎竹鬼鬼祟祟的,确认外头没人靠近才关上书房门。
谢卓凡顿觉莫名其妙,问道:“这是怎么了?”
迎竹转过身,双眼瞬间红了,哑声道:“少爷,迎松失忆了!”
“什么,失忆?”谢卓凡不明所以,问道:“他为何会失忆?”
“是被少夫人的保镖焉一打的。”迎竹鼓着脸,气愤道:“小的以为,这事没那么简单,该是少夫人指示他所为。那晚,小的按时去沐浴,结果一回来,少夫人的保镖来了,迎松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们说,是焉一失手误伤了迎竹,失手,误伤,哪有那么巧的事。”
闻言,谢卓凡眸光一闪,“那你觉得他们为何要打迎松?”
迎竹看了看机关的所在地,他虽不会开机关,但位置还是晓得的。他凑近谢卓凡,小声道:“小的猜测,迎松怕是看到少夫人动机关了,而且那机关少夫人确实动过,上头有少夫人身上的香味。少爷,您快去瞧瞧,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若是不在便是少夫人拿的。”
“好。”谢卓凡应声,挥手道:“你先出去吧。”
“嗯。”迎竹点头,飞快跑了出去。
*
主屋。
此刻,焉谷语正在沐浴,她掬起水面上的花瓣往身上撒,心里想的却是那晚的事。
许是老天爷眷顾,焉一下手下得恰到好处,迎松只失了忆,并没变成傻子。
迎竹没追究,这事便算过去了,可谢卓凡明日会回侯府,所以她得尽早想好说辞。
“小姐,奴婢听人说,谢公子回府了。”揽月拎着水桶进门,急切道:“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便要来桃花院了。”
“他回来了?”焉谷语被揽月的声音拉回神,心头霎时一紧。“这么快。”
“嗯,奴才方才听下人说的。”揽月提起木桶往浴桶里加水,小脸上透着明显的坚定,“这谢公子心眼坏,肯定还会同上次那样欺负小姐。奴婢今晚不走了,免得小姐受欺负。”她自顾自说着,“焉一进来是能阻止谢公子不错,但这毕竟是在侯府,人言可畏。”
焉谷语好笑地看着揽月,她比她小两岁,以前还咋咋呼呼的,今日倒是想的多了。
“没事,你站在外头就好,待会儿我有事跟他谈。”说着,焉谷语拿起帕子擦拭脖颈,她如今有筹码了,没上次那般被动。
“哦。”揽月不情愿地点点头,也没执意待在屋内,“若是那谢公子欲行不轨,小姐一定要喊奴婢,奴婢与焉一大哥会打十万分精神的,只要小姐喊了,我们俩便冲进来救小姐。”
“嗯,我知道。”
焉谷语点头,起身换上了厚实的寝衣。
揽月收拾完东西出门,没一会儿,谢卓凡来了。
焉谷语闲着无事坐在床榻上看话本,听得声响,她当即朝谢卓凡看去,淡淡地喊了一声,“谢公子。”
谢卓凡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关上了房门。“你坐在床榻上,是在等我来么?”
他的嗓子依旧沙哑,似乎是不会好了的。
这话有些暧昧,焉谷语听得不大舒服,冷声道:“我在等你谈事。”
“谈什么事。”谢卓凡大步走向床榻,刚要坐下,这时,焉谷语利落地从床榻上走下,径自去了棋盘边坐着。
对于她这番嫌弃的举动,谢卓凡也不恼,反而有几分喜悦绽开在眼角,他挑着话逗她,“怎么逃了,你上回不是说要同我慢慢来的么?”
“上回是上回,今日是今日。”焉谷语定定地望着谢卓凡,正色道:“谢公子,我要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谢卓凡撩起衣袍,漫不经心地坐在床榻边缘。“用你从我书房里拿到的东西做交易?”
闻言,焉谷语不免有些尴尬,毕竟她还从未做过偷人东西的事。“是,我拿了你私下采购兵器的证据。若是这事被皇上知晓,即便有大罗神仙也保不住你们谢家。”
“嗯……说得不错。”谢卓凡极为认同地点点头,他勾着发冠上垂下的流苏转了几圈,慢悠悠道:“所以你打算跟我谈什么?想让我休了你?”
焉谷语看得一愣,这动作很是眼熟,不过她并没多想。“对,我要你休了我。当初,你与皇后娘娘设下圈套害我,这才有了赐婚的事,并非我所愿。眼下,证据在我手上,这关系着你们谢家,只要你让皇后娘娘解除婚约,用什么法子我不管,还有,别将六皇子的事公之于众,我可以保证,这份证据永远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否则,我便让人将它交给皇上。谢公子,你即便不在乎自己,也该在乎自己的父母兄弟妹妹吧。”
通明的烛光中,谢卓凡默然半晌,眸中情绪几经变幻,忽地,他笑了,笑声低低的,又透着股诡异的愉悦。“我若是只能答应你一件事呢?”
“一件?”焉谷语蹙眉。
“对,一件。让皇后娘娘解除我们俩的婚事,和,不将六皇子的秘密公之于众,你只能选其中一件。”谢卓凡笑着道,他面上看不出一丝惧怕之色,反而游刃有余。
焉谷语心里急了,她不懂谢卓凡为何不慌。两人相交不深,但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点谢卓凡的,他并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还是说,跟辛白欢合谋以后他变了性子。“我两个都选,少一个都不行。”
“语儿妹妹,选两个就太贪心了,贪心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谢卓凡松开手中的流苏,好整以暇地抬眸看她,“对,你手里是拿了证据不假,可你真会将这份东西呈给皇上?我不信。确实,倘若皇上看到这份东西,我谢家就完了,但谢家并非只有我,还有开颜,你的手帕交。万一皇上真要处置谢家,你对得起开颜么?”
焉谷语抿着唇瓣不语,这事她早便想过,她是不愿牵扯谢家其他人的,尤其是谢开颜,但她想不出其他法子,这才先与谢卓凡谈条件,没想他这么快便反过来拿她了。
“你心肠软,做不了太过的事,所以我们各退一步,我答应你一件事,你不将证据呈给皇上,不然,我们鱼死网破。”谢卓凡不紧不慢地说着,眉梢隐约透着几分闲暇,“你是选解除婚约,还是选六皇子的声誉。”
“你!”焉谷语气得颊边微红,这两件事,于她而言都要紧。可她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只要谢卓凡不将陆惊泽的事公之于众,待陆惊泽坐上皇位,那时谁也奈何不了他。
谢卓凡偏头打量焉谷语,眸色深沉入夜,像是要在她面上寻个答案,“我要是你,我就选解除婚约。你若是选了后者,便得跟我过一辈子。”
“不,我选后者,你不得将六皇子的事公之于众。”焉谷语做决定做得很是干脆,说得也干脆。
听得她的话,谢卓凡微微失神,他哼了声,起身道:“你就那么喜欢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留在我身边?”
焉谷语别过脸,对着棋盘上的烛光道:“这与你无关,我已经选了,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你们谢家也别想好过。”
“好,我答应你。”谢卓凡轻快道,大步行至焉谷语身旁。
意识到身旁有人靠近,焉谷语立时反应过来,紧张道:“你做什么?”
第119章 拜天地
“不做什么, 就想仔细瞧瞧我的娘子。”谢卓凡挑了挑锋利的剑眉,目光瞬间柔和了许多,“语儿妹妹, 往后我们要过一辈子。你喜欢么?”
焉谷语不喜被谢卓凡这般看着,羞恼地转过脸, 她这一转便错过了谢卓凡眼中的异样光彩。“时候不早, 我要去歇息了。”
说着,她起身往外走,没想被谢卓凡伸手拦住了。
焉谷语果断往旁退了一步,警惕地瞧着谢卓凡,随时打算喊焉一进门。
谢卓凡露出一副好笑的神情, 双手搭在棋盘上, 倾身道:“我们不是夫妻么,为何要分房睡?再说了, 我方才可没答应你这么多。”
“那你就试试看, 我还是会同上回一样,在你不注意时刺你一刀。”焉谷语仰着脸, 面容冷冽, “而且焉一已经回来了, 只要我喊一声他便会冲进来。”
“是么……”谢卓凡无所谓地哼了一声, 似乎并不将焉一放在眼里, 他直起身,优雅地抚平衣袖,“毕竟我们俩还未拜过天地, 我可以准你任性几日。等过两日, 我们拜过天地了, 我便会来这儿睡。你没有资格拒绝。早点歇息吧。”
说罢, 不等焉谷语回答,谢卓凡便大步离开了桃花院。
焉谷语侧过脸,奇怪地望着房门。不知为何,近来面对谢卓凡,她心里头老有种诡异的感觉,感觉这谢卓凡不是谢卓凡。
她缓缓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定是自己太过思念陆惊泽,这才会将谢卓凡当成陆惊泽。
*
翌日,谢卓凡与焉谷语分房睡的消息便传到了王氏与谢九钏耳中,两人都有些不大高兴。
恰逢夏家人上门送聘礼,谢开颜说收,谢九钏也就收了,算命先生先算好成婚时间,两家再一道商量婚礼的相关事宜。
晌午时分,谢九钏留了夏家人吃饭。
饭桌边坐了满满一圈人,夏知节时不时便往谢开颜瞧,但他自持身份,并不敢正大光明拿目光看,只敢拿余光瞥。
相比之下,谢开颜倒是自然许多,看夏知节看得自然,说话也自然,丁点儿也不扭捏。
一旁,王氏面容冷淡,瞧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谢九钏则是时刻关注自己的女儿,生怕自己错做了决定,纵然他们俩往后过不下去能和离,但终归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焉谷语自顾自夹菜吃饭,她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都劝了,再说边便没意思了,也会讨人厌。
冷不丁地,谢卓凡往焉谷语碗里加了块肉,温柔道:“你近来瘦了不少,多吃点补补身子。”
焉谷语看着碗里的肉踌躇,这桌上不仅坐着王氏与谢九钏,还有夏家的客人,她不吃这肉会惹出许多事。
“语儿,你怎么不吃饭?”王氏关切地瞧着焉谷语,问道:“不舒服么?”
“我没有不舒服。”焉谷语笑着摇头,随后将碗里的肉吃进了嘴里。
见状,王氏眉头舒展,“你们俩拜堂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就在明日夜里。明日一早,我会请亲家公和亲家母过来,再请些临近的亲戚,其他就算了。”
“好,随伯母安排。”焉谷语应声,目光却有点飘。
“等拜过天地之后,你们俩便是夫妻了,有些事就得注意些,千万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王氏继续道,目光似有似无地瞥过焉谷语散落的长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语儿,我之前说过,你若是不懂做儿媳的道理,可以随时来问我这个做婆婆的。”
“嗯。”焉谷语又应了一声。
“娘,你这话说的儿子不爱听。”这时,谢卓凡开口,“语儿是我娘子,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希望她嫁到我们家来守各种规矩,我只希望,她在焉府如何,在我们侯府依旧如何。”
焉谷语平静地听着,面上毫无波澜。
闻言,王氏顿觉心头不快,正要出言说几句谢卓凡。
谢九钏晓得王氏的脾气,赶忙亲自给她夹菜,“夫人吃菜,你近来辛苦了,看看,这小瓜子脸都瘦了,来,多吃点,补补身子。”
“说什么呢,没个正经。”王氏被谢九钏说得面上绷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嘿嘿。”谢九钏憨憨地笑了两声,语重心长道:“他们小两口的事自己会处理,我们俩老的就别操心了,管不好的。管来管去人家还嫌我们多事呢。”
“是啊,管他们俩做什么,我们还是聊聊我和夏公子的婚事吧,比方说,到时摆几桌子酒席。”谢开颜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