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点着一盏微弱的烛光,桌边坐着梁春堰,正低着头拿着一柄锋利的短刀削木棍。
削了有一阵时间了,地上全是碎屑,木棍的头也削得很尖利。
“萧矜出城咯。”吴成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叹道:“我在城门口蹲了大半夜,累死我了,这种累活什么时候轮到你去干?”
梁春堰慢慢转动着手中尖利的木棍,说:“应付蒋宿还不算累活?你真应该去试一试。”
吴成运识趣地闭上嘴。
当初两人一同进海舟学府,一人做明线,从陆书瑾之口探听萧矜的消息,一人做暗线,安排了一出被刘全打得半死的戏码。
梁春堰确实要辛苦一些,所以吴成运退出海舟学府之后,一直在暗中干着收集信息,安排人手,还有给梁春堰端茶倒水之类的活。
但吴成运没想到,让梁春堰觉得累的活竟然不是被刘全打那次。
这蒋宿得把他烦成什么样,才能让他有如此深的怨念?
吴成运正腹诽的时候,梁春堰已经完成了手里的活,拿着尖利无比的木棍站起身,往房中的角落走去。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脸上糊满泥土,身形消瘦,只有一双眼睛还算分明。
那人手脚皆被捆得死死的,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满脸惊恐地瞪着靠近的梁春堰。
梁春堰在他面前蹲下来,将尖头木棍举到他面前,“你看这个,我削得如何?”
那人疯狂摇头。
“其实只需要随便削两下,削出个尖来,我就能一下捅穿你的脖子。”梁春堰看着自己的大作,眸光漠然,酷似阎罗,“因为你瘦了很多,脖子上的肉也紧实不少,从侧面刺进去毫不费力,但是你不会立刻就死,你会在地上抽搐一段时间,将血流尽了才会死掉。”
那人听后吓得眼泪狂飙,疯狂往后退,但他身后是墙,不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移动分毫。
吴成运抓了一把瓜子转头,“你又吓他做什么?本来就胆小,这都被你吓晕三次了。”
梁春堰偏头看他一眼,继而对面前吓得半死不活的人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杀你的时候,你可暂且放心。”
他用那木棍扎中旁边盘子里放的干馍,送到那人的嘴边,竟露出一丝别样的温和来:“快吃,别饿死了。”
馍被怼到那人的唇边,他咬着唇左右扭头不肯吃,动作间脸颊被划破,又流出新的血。
忽而外面响起叩门声,梁春堰和吴成运同时转头看向门处。
吴成运动作很快地摸出后腰的弯刀,跳上桌子伸手抓住房梁,往上一甩身,轻盈地蹲在梁上,低头注视着门。
梁春堰起身去开门,将尖利的木棍悄悄藏在身后。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却是穿着黑色长衣,提着一盏微灯,独自前来的蒋宿。
梁春堰仍藏着木棍,眉目间露出一丝疑惑来:“你来作何?”
他也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在夜里孤身一人来找梁春堰,到了跟前又觉得害怕,犹犹豫豫地问:“你说咱们要是在门口谈些重要的事,会被人偷听去吗?”
梁春堰却道:“我跟你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谈,请回吧。”
说完他拍上了门。
第80章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什么事都做不了。”
门差点拍在蒋宿的鼻子上, 要不是他退得快的话。
若是换了其他人这样对他,蒋少爷指定是不依的,高低撸起袖子大战几百回合。
但对方是梁春堰。
他亲眼看过梁春堰一个甩手就用刀杀了一个人,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极为利落。
蒋宿忍了忍, 本想一走了之, 但心里又有实在放不下的事, 左思右想,总是抬手又敲了敲门。
蒋宿刚一敲门, 门就又被打开, 这次却是吴成运。
他看到蒋宿,便叹了口气, 说道:“得了, 进来吧。”
蒋宿犹疑了一瞬,回头看了看无边夜色, 最后还是提着灯进了屋中。
吴成运在他身后, 顺手将门关上,动静不大,但还是把蒋宿吓了一个激灵。
看得出他踏进这间屋子, 正处于一种十分紧张的状态,他不信任吴成运和梁春堰,却又因为某些事不得不来找他们。
吴成运觉得颇有意思, 他站在蒋宿的身后, 忽而说了一句,“你还真敢来啊?”
蒋宿吓得立即瞪圆了眼睛, 转头瞪着他, “你、你……”
这模样好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 看起来颇为好笑,吴成运道:“我怎么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让你进来你就进来?”
蒋宿当然怕,他其实老早就知道梁春堰和吴成运的暂居之地,只不过一直没敢来罢了。
他好不容易一鼓作气过来了,都进了房间,万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我来找你们是有正事的。”
“你知道上一个来找我们谈正事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吴成运看着他笑,忽而往角落里一指,“在那呢。”
蒋宿转头看去,赫然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泥人,脸糊得完全看不清楚面容,脸颊还有新鲜的伤口,正往下流着血。
只是那人的眼睛还睁着,蓄满恐惧,是个活人。
他吓得魂飞魄散,汗毛倒立,两步就退到了门边,背抵着门板去摸门栓,“算了算了,你们看起来像是有别的事要做,我就不打扰了,还是下次再来吧。”
这退堂鼓敲得隔二里地都能听到。
吴成运没忍住笑了起来,心说难怪梁春堰喜欢吓唬他,他这反应实在好玩。
梁春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吴成运咳了咳,说道:“逗你玩的,你找我们什么事?说完再走。下次再大半夜来敲门,我可不开了。”
蒋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中思量着是走还是留下。
梁春堰将沾了血的木棍随手往桌上一搁,拿了硬邦邦的干馍,掰成小块,像喂狗似的扔向角落里的人。
那人不吃。
梁春堰语气轻飘飘地,“不吃,我就把你舌头割了,牙齿拔光,日后也别吃了。”
那人吓得赶忙低头去咬身上的干馍,费力地咀嚼着,倒真跟狗有些像了。
梁春堰看向蒋宿,“没话说?”
蒋宿对他对视,背后发寒,“这个人是谁啊?”
梁春堰也不知道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将手中的馍块一抬,“你想喂?”
蒋宿赶忙摇头,觉得梁春堰像个疯子。
他不会是随手抓了个无辜的人,当成狗喂养在家里吧?
越想越觉得一股凉意往脊背上蹿,蒋宿已经十分后悔这个时间来找梁春堰。
但是他白日里被看得太紧,根本无法出门,只有趁着夜色府中人都休息了,才能偷偷溜出来。
梁春堰也一直不说话,似乎打定主意想看看蒋宿究竟会撑到什么时候,他那双眼睛里已经盛满害怕,完全泄露出来。
他紧紧握着灯盏,手指握了一下门栓,那模样分明就是随时要夺门而出,却在长久的安静之后,松开了手,蒋宿道:“我想问问你,云城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梁春堰将手里最后一块干馍砸在角落那人的身上,拍了拍掌中的面渣,并没有回答蒋宿的问题,而是道:“是刘全。”
蒋宿先是愣了一??x?下,随后目光猛地回到角落那人的身上,将他仔仔细细打量,惊道:“这是刘全?!”
吴成运也笑了,龇个大白牙乐,“没看出来是吧?我当时也没瞧出来,这小子瘦了最少有三十多斤,换成猪肉都够吃好几顿了。”
蒋宿回忆起那个蛮横的胖子,完全无法与眼前这个缩在角落里的人联系起来。
他之前还跟刘全那个胖子动过手,因为那胖子总是躲在旮旯角里说萧矜的坏话,有次被蒋宿给撞见了,上去就是一个飞踢,与他打了起来。
后来蒋宿一回家就被父亲责罚,只因刘全的二爷爷是云城允判。
没想到再次见到刘全,他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是刘家不是被处斩了吗?为何他会在这里?”蒋宿不怕死地问。
吴成运笑着说:“你倒是会问,真不怕走不出这个房间?”
蒋宿连忙摇头,“算了,对我来说也不太重要,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云城是不是要出大事了?海舟学府都停课了,我看这几日也有不少富商官家前后离开云城,萧哥一直闭门不出,季哥对此一无所知,我想着你们是皇室的人,应该有别的途径知道些什么消息。”
吴成运挑眉,“我们是皇室的人,这事是萧矜告诉你的?”
蒋宿没回答。
吴成运朝梁春堰看了一眼,实际上蒋宿问的问题他们的确知道答案,但说不说却是另一回事。
梁春堰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什么事都做不了。”
蒋宿固执道:“我就是想知道!”
“皇帝病重,临近驾崩,现在就靠着汤药吊着最后一口气,下令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三皇子尸身未找到之前,不立储君,不下遗诏。”
梁春堰开口道。
吴成运露出些许讶异之色,“你真说啊?”
梁春堰看他一眼,站起身,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变得巨大。
他道:“六皇子一党蠢蠢欲动,只等着皇帝驾崩便动手夺位。云城边上有一批萧将军掌管的精兵,六皇子便派了人前来云城,抢夺萧将军的半块虎符,欲意占下云城,将那批精兵调为己用。”
“那批精兵只认虎符,若是六皇子成功收纳,萧家将无反抗之力,三皇子一党必定倾败,那皇位便是六皇子唾手可得。”梁春堰的语速很慢,他说完之后看向蒋宿,“听得懂吗?”
蒋宿不了解朝中形势,对这番话的理解并不到位,但他耳朵抓住了关键词,明白是有人要霸占云城,对付萧矜。
他问:“如何能阻止他们?”
这天真的问题将梁春堰逗笑,“你杀了那前来占领云城的将领,便能阻止。”
他反问蒋宿,“你杀得了吗?”
蒋宿自然是没有那个能耐的,他被狗撵的时候都吓得满地跑,哪会杀人。
他沉默,不再说话,也不知道低着眼思考什么。
梁春堰抓起桌上那根沾了血的木棍,温笑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一并问完,好送你上路。”
蒋宿瞪大双眼,结巴道:“我、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这你都不知?”吴成运在一旁道。
蒋宿吓得不轻,一把拉开门就往外跑,手上的灯盏疯狂摇晃,光影在地上一闪一闪的。
他奔命似的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双腿发软,胸腔发痛,才慢慢停下来。
再一转头,身后什么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鬼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