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没有想到她会给这样一个回答, 眉心微动, 眸光微沉, 随后那一点波澜也不见,他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捏住她的下巴, 令她逃脱不得。
“何必紧追不放?”他的声音低沉, 笑容中带了几分自嘲, “没错,是我紧追不放。”
南乐眼底很快漫起水光,泪如雨下,她哭着问他,“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找了她这么久,出动了这么多人马才算将人找到,她却问他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这么长时间对她的担心,此时都成了他一个人难堪的自作多情。
他林晏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跟什么人低过头,从来都游刃有余。
偏偏只这一个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割舍不断,哪怕是强求也想要留在身边。
南乐不知道她的脱逃有多让他方寸大乱。
是她先求了他留在她身边的,是她先用一次又一次毫无怨言的牺牲,付出,讨好,等待让他无路可逃。
她怎么能在他无路可逃,方寸大乱之时,置身事外呢?
南乐哭的那么伤心,眼泪与忧伤一起从眼睛里流淌而下,洗去面上的灰痕,湿了他的掌心。
她嗓音已经哑了,压不住的情绪涌上来,低声喃喃道:“我想回家啊。我只是想要回家!”
林晏敛了笑,伸出手臂将她揽住,“好,我带你回家。”
南乐眼泪一顿,用手臂抵住他的肩膀,很用力的试图推开他。
“我不想要跟你回家,你的家在南朝,与我无关。”
林晏的身体纹丝不动,对她的话仿佛充耳不闻只将她抱得密不透风,南乐跪坐在地上,双手气恼的拧着他胳膊上的肉,下了死力掐。
林晏手臂穿过她的膝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出了山洞。
南乐一路都在挣扎,林晏将人抱上马车,“现在就走,去新京。”
南乐挣扎着抓住马车的帘子,想要跳下马车,哭叫道:“不,我不去新京!我不——”
话音未落,就被林晏拽着腰拖进了马车,他随手抽出衣带,将她按在了软毯之上,南乐趴在毯子上,犹如惊惧的兽般扭动挣扎,哭喊,却不见他有一刻的迟疑。
“阿乐。”
林晏将她双臂压在身后,用衣带束缚住她的一双素腕,收紧绑在一起,“你听话一些。”
南乐喊得嗓子哑了,用尽了挣扎的力气,一行清泪无助的落下,恹恹的趴着,时不时抽噎一声。
这般情形实在耻辱极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林晏竟会做出这般事情,他竟跟个人贩子似的将她绑了带走。
恩将仇报四个字从来只是听人说起,南乐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林晏待她又哪里像是她与他有恩,倒像是她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谓的深仇大恨,也不过是他自己胡乱猜测给她按下的害死沈庭玉的罪名。
为了这么一桩莫须有的罪名,他就要千方百计的将她诓骗来,还想要将她带回他家。
他那一日那般恨她,亲口说要她为自己做的事情赎罪。
一个犯人该如何为自己赎罪……南乐脑海中已经有了种种可怕的猜测。
林晏将她翻过来,见姑娘已经哭的两眼如同烂桃,鼻尖微微泛红,止不住的抽噎,看来更是狼狈。
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将她扶起来,捏着她的下巴,温柔的替她擦净了眼泪,也擦净了面庞。
瞧着他这般神情依稀又是从前那个体贴的谦谦君子了,可谁家谦谦君子会强抢民女?南乐看他都觉得胃中酸水直冒,一阵阵的恶心。
“喝不喝水?”
南乐抵触的扭过头,抽噎着不理他,咬着唇角又不肯哭出声,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林晏打量着她,听得出她嗓子已哑了,低声劝她,“还是喝一些吧,不然你哪里来的力气骂我呢?”
南乐眼中含着恼怒,狠狠瞪他一眼,张口就要咬,林晏马上抽回手,她咬了一个空。
他扶着她的肩膀,唇角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行。看来还是挺有活力的。你以为我今日不来找你,你就能跑的掉了吗?”
“南乐,这辈子你都回不去金平城了。死了这条心吧。若不是我来寻你,你知道一个女人若是成为流民,会是什么境遇,什么下场吗?”
“你为什么非要往回跑,那穷地方又什么值得贪恋的。你脑袋放清醒一点。”
林晏一手抚着她的头顶,微微低头,看着她,认真道:“我才是你的丈夫。阿乐,你待我好一些,讨了我的欢心,不,不说讨我的欢心,你对我稍好一些,不说跟从前一样,只要有个七八分。要什么没有?”
南乐听闻林晏此言,只觉得比之前听过的任何话都要更恐怖。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醉态。
若他不是喝了酒,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叫做他才是她的丈夫,什么又叫做讨他的欢心?
他抓她难道不是因为沈庭玉吗?难道不是他口口声声要她赎罪?
为什么他此时又这样说……但相比较于折磨犯人的种种手段,做林晏的妻子其实也大差不差了,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片真心被人践踏,本以为是两厢情愿的夫妻,其实只有她一个人从头到尾的被欺骗,利用,弃如敝履。
她曾相信林晏的每一句话,她为他不计得失的付出,她情愿饿着自己也要将他照料周全。
但林晏回报给她的是什么?他回赠给她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
从前那段日子回想起来,甚至比起猜测中所要承受的折磨,对于南乐来说,还更让她难受。
林晏误将她的眼神读作了另一种意思,见她不语,他神色柔和下来,笑道:“那时你不是一直想来看看南方的山水?刚好,再过一段日子便要入春。我可以带你去泛舟游湖。到了夏季,我知道另有一处消暑的好去处。”
南乐怔怔的看着他。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张脸,他怎么能在她已经见过他种种丑态之后,又恬不知耻的拿出这样的话来骗她呢?
难道他真的以为她是个傻子,就算是傻子,在一个坑里摔过一次也会知道痛的。
“过往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亏待了你。但今后……”
南乐忍无可忍的打断他,她眼圈红红的瞪着他,眼神中满是厌恶,“呸!你我连婚书都没有,你算什么东西?我的丈夫会是比你好百倍千倍的郎君。”
林晏被她的目光刺痛,温柔的神情僵在脸上,终于生气了。
他咬了一下后槽牙,“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不愿做我的妻,我过江便将你投于街上。让你去瞧瞧旁的北来流民是如何作为奴隶与猪狗无异被随意转卖。看看哪来比我好百倍千倍的郎君会娶你!”
南乐浑身一颤,双目含泪,却是一言不发。
刘微目送着马车驶去。听着下属对于一早种种情况的回禀,脑中却有更多无法对人言的思量。
林骏死时,本是最好的推林晏入仕的时机,若林骏死亡是正常死亡,他大可以留下遗表,由党朋推举,一同将林晏推上高位继承家族的政治资源。
但林骏死的太突然了,也太年轻。
林晏那时过于年少,没有任何资望,无法入仕。
但现在林晏年纪已长……
林晏过往的表现,往好了说是风流放旷,无处世意,怡然自得。不像是能堪任大位的样子,但到底是有些才名在身。
今日一见,他见林晏似乎与传言之中另有不同,实在是有几分意动。
刘微按下心中诸多思量,细细又问了一遍,从中找出了些让他惊奇的东西。
“当真?你们亲眼见到林晏将那女子从山洞中抱出来?”
“属下亲眼所见。”
“能让林晏钟情,一定生的是花容月貌吧?不知是何等绝世的美人。”
下属迟疑道:“不曾见到面容,只觉得似乎……有些脏。瞧着,瞧着倒是跟流民没什么两样。不过这女人一路都在哭,好似还在骂林公子呢。瞧那样子,不像是恩爱的夫妻,倒像是被强抢的民女。”
刘微摸了摸下巴,“林家二郎还需要强抢民女?你怕不知道多少士族贵女为他神魂颠倒,又有多少花魁空位以待,分文不取只盼与他春风一度啊。”
忽然远远的来了一匹快马。
刘微认出那马上的人是柳垣身边的亲卫,有几分奇怪,又有几分不妙的预感。
是为了林晏吗?
不该啊,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快的传进柳垣耳朵里,就算传进柳垣的耳朵里,以他的性子大概也就是一笑了之罢了。
正思量间,那人已到近前,下马便拜,“长史。主公召你速速前去,有大事相商。”
刘微询问道:“何事这般着急?”
那人神色肃然,眼底透着一股惊慌,“北靖挥师南下,已攻破襄州,安州王瑜那小人望风而投,此时北靖兵锋已直逼渝州!”
众人闻听此言,一时皆是变了脸色。
刘微大惊失色,拽住这人,“什么,什么?这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如此?沈吞云是疯了吗!”
“不是沈吞云,”那人只道:“听说北靖太子与昭王相争,此时那太子才是新主。此次领军的主帅是卫博陵。”
刘微喃喃着这个名字,手脚冰凉,“卫博陵?”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来几乎再没有听见过的这个名字,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卫氏一向出将才,这卫博陵早上二十年,可也是为前朝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一员年轻猛将。
他不会以为过了二十年,这一位的刀就不利了。
况且北方一向出强兵,而其中北靖常年与关外的诸多异族直面对峙,西北之人大多体态魁梧强健远胜南人,是最适宜从军。
更别提北靖手握北方最好的草场,能够自养军马,帐下骑兵打异族一向有来有回。这样的军队一旦入关,在中原几乎就是如履平地。
卫家军的军容与能力,他年少时曾得以一见,至今仍难以忘记,偶尔也会有些遗憾。
当初若朝局中那些大人物未生猜疑之心,放手让卫光卿指挥大军,而非在卫光卿大胜之时,临阵换帅另派权贵督军,分散卫光卿手中的兵力与权力。
一策的得失,直接葬送大好的胜局。
若非那个决定,或许今日卫光卿已克复中原,他们这些北来的士族也能早已经回到自己的故乡,而非被困在南方,不敢过江,处处受到南方士族的掣肘。
卫光卿当年被坑的那般惨,卫博陵便是圣人,也该对南朝满腹怨气,此来绝非善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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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入新京,一群小孩子在长街上打闹,随行在马车旁的苏唯驱马上前叱责。
小孩子一窝蜂的跑开,一边往人群中跑一边笑着指着他骂道:“伧荒野人来了!”
“荒伧来了!荒伧来了!”
“荒伧!荒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