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总归没有真的碰她,不至于让她真正生下孩子,也不算多大的伤害。
一开始林晏是这样想的。
他没想到不过是骗了她几句,南乐就自己将他的话全都信了。
她太不聪明,不像是他见过的那些个聪明女人,至少知道挑一根能给自己荣华富贵的绳子再往脖子上套。
这蠢姑娘认定一个人,就傻傻的献出一切,献上全部的真心,而他给她的只有几句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甚至连个吻都没有。
她比他更像是溺水者,亦或者说一只孤独的,掉队的雁,遇到一个活人就热切又兴奋,笨头笨脑的围上去,以为对方会是同伴,却没有想过这世上存在猎人。
他从没有想过一切会这样顺利,南乐会这么蠢,好像连上天都在帮他。
南乐嫁给他便一心要救他。为了给他治病,她天不亮便起身,天黑透了才拖着身子回来。
他养病那段日子在她的精心照顾下一点点从病容憔悴恢复得神光焕发,她却急速的消瘦。
一开始在船上的时候,林晏每一日都在想怎么回家,怎么摆脱这蠢姑娘,但日子久了,他忽然觉出自由。
一份无人管束,备受纵容的自由。身体好了,他反而再没有想过回家。
南乐不算是个多迷人的女人,却实实在在是个好妻子,她毫无怨言的照顾他,无条件相信他所有鬼话,永远等着他回家。
她有一种林晏从未曾料到的本事,不知不觉,她就让他习惯了他,她用一次又一次毫无怨言的牺牲,付出,讨好,等待,让林晏这习惯缺德的良心也隐隐有愧。
多好笑,他竟然感觉自己对她有所亏欠。
他这出了名的负心人竟也会对一个女人感到亏欠。
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包包她背回来的药,无数次夜晚他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的床边少女捧着药,明亮的眼眸全心全意如小狗注视着主人,满满都是他一个人,面容憔悴疲倦,笑容却依旧甜蜜灿烂。
而眼前的姑娘哭得满脸泪水,一双眼像是蒙了灰尘的琉璃,不负从前的透亮。
她瞪着他,眼神那么伤心,那么愤怒,那么难过。又那么让人心疼。
脑海中的脸与眼前的脸重合在一起,林晏涌到嘴边的恶言一时竟难以说出口,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后悔,后悔自己的失言。
林晏沉默了片刻,“我没有让别的女人怀孕。也没想娶小。”
第二十三章
南乐却是眉心微蹙,失望的最后看了他一眼,“你到现在还在骗人。”
撂下这一句,她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乡野女子粗俗不假,却也是从不饰伪。
今日若是放南乐离开,恐怕再不会有让她回头的机会。
寒风在天地间呼啸,林晏心中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下意识追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腕,“别走!”
短时间内,方才那种不屑一顾的轻蔑神情就从林晏的脸上完完全全消失了,他盯着她,一双眼隐隐发红。
他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低了下来,“别走。”
从命令到哀求,切换自如。
南乐只觉得可笑,她用力扯动手臂,厉声道:“你别碰我!”
林晏却是大掌如铁一般紧紧抓着她的细腕不放,将人拽进怀里,他身上浓重的酒味铺天盖地的扑过来,熏得南乐隐隐作呕。
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少女的细腰,嗓音低低沉沉,“你不是喜欢我的吗?我们是夫妻啊。你是爱我的——”
不待他说完,南乐大声打断他,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吼道:“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跟你没有关系了!你滚!”
一向性子软绵绵的姑娘此时跟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炸了毛,抵触得太过鲜明。
林晏心头一时像是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般酸痛。
他语声艰涩,态度一变,竟是又如往常那般,低三下四的哄着,“南乐,我们好好谈一谈。我为我刚才说的话向你道歉好不好?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可以向你解释。”
可林晏能改变态度,南乐却不会忘记他刚刚说了什么,不会忘记他拿这样的低三下四哄了她多少次,说出多少承诺,最后却一项都没有真正做到。
如果她这一次还信,她真就是蠢到家。
南乐抽不出右手,索性左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她双目通红,面颊也被冻得微微发红,“谈什么?有什么可谈的?我乡野贱民一个,没什么可跟林公子你这样大人物谈的!”
清脆一声扇在皮肉上的响之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手落到实处,南乐自己也浑身一僵,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被炙热情绪烧得一片空白的大脑冷静了些。
可林晏顶着脸上多出来的一个巴掌印,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紧紧攥着她肩膀的手,捏得她发痛。
那双眼睛涌动着令人心悸的阴沉情绪。
南乐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几乎以为他会掐死她。
她与他对峙着,开口想说什么。
林晏忽然攥住她的下巴,脸向她压了过来,
屋子里传来一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巨响,女孩的哭声,隐约的一声姐姐。
南乐被这一声巨响惊醒,她疯了一样拼命挣扎,又给了林晏几脚。
林晏吃痛,南乐趁机甩开林晏的手,退后几步。
她扔下一句警告,“再敢碰我一下,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可惜少女显然并不经常做威胁这种事情,狠话放的实在没什么气势,尾音都在颤抖。
林晏盯着她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抚摸着红肿疼痛的脸颊,神色慢慢冷了下去,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玉儿。你怎么了?”
沈庭玉抱着腿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玉白的脚踝被烫红了一大片。
他抬眸看向南乐,眼圈微红,朝她轻声说道:“姐姐,我不小心把壶碰倒了。”
南乐蹲在他面前,着急的问道:“壶有什么要紧的?你这烫着了吗?要不要紧?”
沈庭玉将手递给她,“有点疼,站不起来了。姐姐你扶我一下吧。”
南乐扶着他起来,忍不住低声教训他,“怎么这么不小心,烫成这样肯定疼死了。”
沈庭玉整个人都靠在南乐身上,被训了也不见恼,反倒柔声道:“姐姐,没有你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什么也别做,我会做的。”
沈庭玉抱住南乐的手臂,侧头看着南乐,“姐姐,你眼睛都哭肿了,很伤心吗?那男人到底是谁?”
南乐将人扶到床边,转过身擦了擦眼泪,低头蹲下身收拾地上的壶,眼泪忍不住一颗颗的往下掉。
她背对沈庭玉拿着抹布擦拭着地上的水渍,“没有。”
沈庭玉坐在床上,坐了几秒,就从床边起来,单脚跳着跑了南乐的身边,并肩跟她蹲在一起,歪头看着她。
南乐一怔,她满脸的泪水被逮了个正着。
沈庭玉像是小动物一样将脸凑的更近了,那张美丽的面容在她视野中不断放大,最后停止在距离她鼻尖只有一厘米的位置。
他认真的注视着她,“姐姐,你看起来可不是不伤心的样子。”
南乐睁大眼睛,眼泪汪汪的,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移开眼,吸了吸鼻子,“别闹了。回床上去。”
沈庭玉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定定的看了她几秒,忽然扑上来像是小孩子一样抱住了她的脖子,身体和她贴在一起。
抹布落进地面小小的水洼里,很快吸饱了热水。
南乐的身体先是僵硬,被沈庭玉压的后仰,继而一点点在这个热情的拥抱里放松下来。
她缓缓抱住沈庭玉的腰,将脸埋沈庭玉的肩头,眼睛愈发酸胀。
这样安静的依偎着他不知道多久,南乐忽然觉得很委屈很委屈。
她伏在他的肩上痛哭出声,上气不接下气,“玉儿,他骗我。他骗我。这人……这人怎么能这么坏。人心,怎能,这样坏。”
沈庭玉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听着她的哭声,感受到她湿热的泪水浸透了他肩上的衣料。
数日以来沈庭玉难得平静的心腔又一次塞满了暴烈的杀意,与以往不同,这暴烈的杀意左冲右突之中,还混杂着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酸痛难忍。
他一时恨不得马上杀了林晏,一时又觉得仅仅只是杀了他都难平心中的愤懑。
这世上的畜生沈庭玉见得多了,本以为自己足够畜生了。饶是如此,他见到南乐这样天性纯善的人,却也舍不得伤害。
林晏这个畜生,怎么忍心这样欺辱她!
沈庭玉心中激愤难平,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无法控制的被另一个人深深牵绊,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种从未有过的事情让他有一瞬的惊诧,甚至是惊恐。
沈庭玉本能的想要推开怀中的人,抬起手,手却又不知所措的顿在半空中,慢慢紧握成拳。
过了许久,南乐哭声稍缓。
沈庭玉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故作好奇的在她耳边问道:“姐姐,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自然这知道这姓林的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很焦虑,迫不及待的想开口问一问南乐,听她亲口说。
南乐提起林晏,一瞬变得咬牙切齿,却又隐忍住情绪。
沈庭玉看着南乐的神色变幻,最后露出一个比哭还要可怜的笑。
她强撑着对着他微笑,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告诉他,“一个讨人厌的坏人。玉儿,你以后见到他就离远一点。记住了吗?”
到了这种境况,她好像仍在怕今天的事情吓到他,仍在拿对孩子的态度对他,哄着他,保护他。
可是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沈庭玉消除心中无来由的焦虑与暴怒。
她为什么不在他面前说一说林晏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她不在他面前刻薄的辱骂林晏?
难道她还是不够讨厌林晏吗?她不恨林晏吗?
沈庭玉拿出不谙世事的表情,“坏人吗?我看他长得还挺好看的,又高,又白,生的也很俊俏,不太像是坏人。”
南乐加倍的苦口婆心,“你不要看着他俊俏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一个人心坏了,外表再好也没有用处。”
她最后两句话说的是林晏,却让沈庭玉心头微沉。
沈庭玉用余光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帐子缝隙中透出的人影,不由得将南乐的脖子搂的更紧了些。
也罢,心坏就心坏吧,只消做的不留痕迹些别让她发现便是。
沈庭玉,“姐姐,那他以后再来怎么办?要不我去别的地方吧,这屋子好像住不下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