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的手十分灵巧,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雇主没有不满意的,吴氏很愿意把自己手上的绣活交给她。
吴氏请她了落座,又叫丫鬟给她送上茶,兰姑连忙婉拒:“不必麻烦了,我等一下就走了。”
“你从村里到镇上要走那么远的路,也该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吴氏热心说道,末了又问:“吃早饭没?”
“吃过了。”兰姑心不在焉道,她第一次把崽崽留在家里,自己一人出来镇上,她有些担心霍钰看不好他,内心惦记着回家,没什么心情和吴氏闲聊。
吴氏没留意到兰姑恍惚的神情,继续说着:“对了,我前几日看到你从当铺出来,本来想叫你的,结果被人唤了声,与那人说了几句话,结果一转头就不见你了。你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吴氏见她久不过来,又去了当铺,只当她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便关切地问了下。同为寡妇,她知道她的不易,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四岁不到的儿子要养活,吴氏如今已经不为生计发愁,又没有儿女要她养活,想着兰姑若是有困难,她倒是可以帮衬一下她。
兰姑听出她言语的关切之意,心中一暖,只是收留受伤男人这种事她也不好与她讲,只能扯了一谎,“也没什么难处,就是前日收拾屋子时翻出了以前嫁人时的一点首饰,我如今也不戴那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就把它当了。”
吴氏点点头,笑道:“没困难就好。要是有困难的话,你可以和我说,我能帮则帮。”
兰姑刚经历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的事,如今听了吴氏的话,只觉得心中酸酸的,又柔柔的,她点了点头,但内心哪里愿意去麻烦人家,毕竟也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
吴氏突然想起一事来,“兰姑,你知道张员外的夫人么?”
兰姑闻言摇了摇头,她不经常来镇上,很少认识住在镇上的那些富贵人家。
吴氏笑道:“之前你绣的那些帕子,是给张员外的夫人送去的,她看了很喜欢,问我是谁绣的,我说了你,前两日她又叫人送来十几柄团扇过来,要在上面绣花鸟,指名要你来做。幸好你今日来了,再不来,我都要叫人去找个村里找你了。”
兰姑的手艺被人夸赞,心中十分的欢喜,“要几天完成?”兰姑来一趟镇上不容易,若是着急要的绣品她是不接的。
“不着急,她五月初才要的。”吴氏知道她的难处,所以每次都是给她的绣活都是不着急要的。兰姑有时候是七八天来送一次,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才来。
“那就好。”兰姑笑道。
“那员外夫人是个会享受的人,每日打扮得珠光宝气,跟个再世的杨妃似的,四十岁的人了,保养得却跟二十多岁似的。她爱交友,不是在家办茶会,就是去参加别人的茶会,因为这个缘故,她隔三差五地让我给她绣点帕子,团扇之类的东西好让她送人。”
兰姑听着吴氏的话有些羡慕那员外夫人什么都不用做,不过羡慕归羡慕,若是让她一直闲着不做事光吃喝玩乐,兰姑可能也受不了,她或许是个操劳的命吧。
吴氏打量着兰姑那秀气的面庞,不知道是不是她男人是秀才的缘故,她浑身上下总透着几分书卷气,她想了想,忽然神神秘秘地与兰姑说道:“还有一事,昨日绸缎庄钱掌柜的女儿招娣托我帮绣一面手帕,让我在帕子里绣点东西,说是最好有诗意的,能够表达什么相思之情的,可我哪里懂这劳什子,这可把我为难坏了。”
兰姑听得一头雾水,沉默片刻,问:“她要这帕子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送给情郎呗。”吴氏笑了笑,“她常与我买珍珠首饰,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相熟了,她也不瞒着我一些事,她有一情郎,那人也是个秀才,听说是很有才华很会做诗的,招娣一心在他身上,可近来那秀才对她有点冷淡,也不来找她了。招娣想要秀才回心转意,又知道秀才是个有才华,讲究情调的,便想绣个含有诗意的帕子寄托相思之情,可她偏偏又大字不识一字,哪里有什么好主意?但你不同啊,你是秀才娘子,应该能够懂得秀才的心思。”
兰姑听着有些头大,她哪有心思去琢磨这什么诗啊情啊的,正要拒绝,吴氏抢先道:
“兰姑,你别急着拒绝,若是能得她满意的话,可是有一两银子的报酬,你放心,我一分都不抽取。”
兰姑心猛地狂跳几下,一两银子?她一个月都挣不来一两银子,兰姑渐渐有些心动起来。
吴氏见状笑道:“你若接的话,我就把这活计给你了。”
兰姑想了想,她虽然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但跟了王秀才那么久,她也识了一些字,而且秀才留下了很多书,她总能从书里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一两银子的诱惑力太大,兰姑犹豫片刻,道:“那我试试?”
吴氏满意地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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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兰姑从吴氏那里出来,经过门头街东巷时,看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他们前面的铺子正是兰姑先前当玉佩的那家当铺。
兰姑不喜欢凑热闹,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人群中劈开一条道来,一女两男从当铺中走出来,三人皆穿着武士服,身杆挺直,神色矜傲。
兰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那几人的容貌气质实在太过于出众,完全不像是这小镇上的人,尤其是那名为首的女子,她有着一张让天上的艳阳都黯然失色的脸,可她的神色却又像是冰雪一样冷,兰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不禁多看了几眼她的脸,然后又多看了几眼她的衣服,她身上的黑色武士服让她身上多了几分英气,减了几分女性的柔美,她的腰间悬挂着长脸,看来是练家子的,兰姑看着隐隐有点羡慕。
人群中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上一眼,她那眸中射出来的冷意直直撞进兰姑的眼中,明明是大热的天,兰姑却突然感觉有些发寒,连忙低下头。那女子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与其余两人穿过人群离去,消失于巷口。
那几人走后,兰姑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们消失的巷口片刻,才抬起脚也跟着走了。
人群中还有一些人没有散,其中一人抓住了躲在当铺门口没进去的长工问道:“那几人来当铺做什么?”
那长工拍了拍还在狂跳的心口,回:“是为了一块玉佩。”那长工左右四顾,见那三人没回来,才放心地接着说:“就在昨天,那三人中的一男的来我们店里向打听一身受重伤的男人,然后看到我们掌柜拿着一块玉,就问玉怎么来的,还说要买那块玉佩,我们掌柜要了二百两,那人身上没带,让我们掌柜留着,待他第二日再来买,结果今日一早又有另一个男人过来要买这玉,我们掌柜担心昨日那男的不会过来,就把玉卖给了早上那人,结果昨日那人带着人过来,一听玉卖给其他人了,便闹了起来……”
问话的那人疑惑地说道:“不就是一块玉而而已,还闹这样大的阵仗?难不成是什么不得了的宝物?”
长工回道:“可不是么,我怎么看都只是一块平平常常的玉,不知道这些人闹什么闹。”
兰姑回到村口时碰见了她的弟弟李天宝。
他从她们村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褪了颜色的蓝布粗服,嘴里叼着根草,走路大摇大摆,每一步里都透出轻浮。他和兰姑长得并不相像,走在一起都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姐弟。兰姑生得像她娘,而李天宝生得像她爹,五官看起来很平凡,个子也不高,但面目伶俐,一看就是有点小聪明的人。
兰姑有些疑惑,自从王秀才死后,她这弟弟几乎就没有来过她们村,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到她,李天宝那双狡狯的眼眸露出欢喜的神情,而那欢喜里又透着抹算计。
兰姑不禁皱了下眉头,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来特地来找她的。平日里他们爷俩怕她向他们要钱,躲她还来不及,今日他竟然来找她?真是稀奇。兰姑可不认为李天宝找她是有什么好事,若是好事他也不会想起她来。
兰姑听闻她这弟弟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终日不是在村里镇上闲游浪荡,就是和人喝酒赌博,正经事一件没干。前段时间她爹来找她,说地里要插秧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让她去帮忙,兰姑拒绝了,让他找李天宝去,她爹却说李天宝不肯,兰姑当时就气笑了。
他爹有什么好处从来没想到过她,王秀才死的时候她求着他借点钱他都不肯,如今要找人干活他就巴巴来找她了,兰姑又不是冤大头,她脑子烧糊涂了才会答应他,再说她又要带孩子又要挣钱,哪里有那功夫帮他?
拒绝之后,她那爹非但不理解她,反而骂她没心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点用处都没有。兰姑也不反驳,对这个爹,兰姑早就失望透顶。
“姐,你去镇上了?我刚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李天宝把嘴里的草拿下来,笑嘻嘻地说道,眼珠子却朝着兰姑手臂上的篮子看去。
兰姑回来买了块猪骨肉,打算用来煲汤的,用荷叶包着,装在篮子里。
李天宝一眼便看出了荷叶包着的是什么,暗想传闻还真不假。
兰姑没注意到李天宝垂涎的眼神,在听闻他的话后,心里咯噔一跳,担心他看到了霍钰,“你进屋去了?”
李天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那院子锁着,我怎么进去?对了,我那小外甥呢?”
兰姑闻言暗松一口气,“我把他放在别人家了。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兰姑不想让李天宝知道霍钰的存在,她担心他会到处乱说,也担心他会向霍钰要钱。以前王秀才在的时候,李天宝就常常跑过来,死乞白赖地来找王秀才借钱,王秀才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要不是她让王秀才把钱给她管着,王秀才身上一个子只怕都要被他掏光。
兰姑同样也不想让霍钰知道李天宝的存在,她常常为自己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弟弟而感到丢脸。
李天宝笑眯眯地看着兰姑片刻,才腆着脸说道:
“姐,我近来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兰姑本来还想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的,可一听他这话,气血瞬间往上涌,忍不住板起了脸,“我一个要养孩子的寡妇,每天辛辛苦苦做绣活,给人裁衣服,一天就挣那三瓜两枣的,哪来的钱借给你?”
李天宝一听兰姑不肯借,还对他恶声恶气的,心中老大不快,“姐,我们是一家人,你就别骗我了,我听那王屠夫说你最近几乎每天都到他那里买猪肉,一次买的还不少,你要天天挣那三瓜两枣,哪来的钱买猪肉?”
兰姑没想到那王屠夫竟然和他说这件事,心中不禁骂了那王屠夫一句长舌夫,兰姑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买猪肉又怎样?你外甥这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就算自己不吃,勒紧裤腰带,也要买肉给他吃。又没用你和爹的钱,你眼巴巴来管我买猪肉做什么?”
李天宝冷笑一声,“姐,你别哄我,我又不傻,就你做的那点绣活哪里挣得了那么多的钱天天买猪肉吃?”说着又嘿嘿一笑,“姐,你老实说,你莫不是做了别的营生?我听人说你和好几个男人……”
“闭嘴!”兰姑立刻变了脸,呵斥道。兰姑知道他是怎么想她的,他无非是以为她做了那皮肉生意,村里人这么想但也算了,可他是她的弟弟,他竟然也以为她随意勾搭男人,兰姑气得火冒三丈,“你把你姐当什么了?娼.妇?”
李天宝辩解道:“又不是我说的,你们村里的人都说。要我看,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又能挣钱又快活,就是名声不好听了点。你要没做这个,哪里来的钱?”最后一句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显然还是怕兰姑发怒的。
兰姑简直快被他气吐血,“滚,给我滚得远远的,要钱找你爹要去,别来找我。”兰姑撇下他离去。
李天宝却不死心地跟上去,吊儿郎当地说道:“姐,要我看,你也别守着那冷冰冰的牌位过日子了,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别浪费了你这好皮囊,一个家里没有男人当家做主哪里能行?你趁现在还有得挑赶紧挑吧,再过几年,你人老珠黄哪还有男人要你?”
兰姑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腾腾往上涨的情绪。
“你要有那想法的话,我可以帮你。我在镇上认识几个鳏夫,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是家里是做生意的,富得流油,你要嫁了过去,铁定不愁吃穿。”
兰姑顿了顿脚步,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怎么,缺钱缺到想把我卖了好换钱?”
李天宝心虚一笑,“你是我姐,哪能啊?”
兰姑呸了他一口,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快走,以后都别来找我了,你就当没我这姐,我也当没你这弟弟。”
李天宝死皮赖脸地追上,“血缘关系哪是说没就没的?都是一家人就别说这话了,姐,你哪天得空了便去家里坐坐,看看爹。你一个带着寡妇带着一娃娃,没个男人护着,难保不被人欺负。”
兰姑闻言心中冷笑连连,她被人欺负时没见他爷俩出面护她,如今以为她有钱了,就厚着脸皮来说是一家人,他以为她是傻子?
李天宝见她油盐不进,只能罢休,紧接着又打起别的主意,“姐,我和爹已经好几天没吃上肉了,要不……”李天宝眼睛盯着她臂上的篮子,不由馋得吞了吞口水。
兰姑一句话都不想再和他说,只想他赶紧从她眼前消失,于是冷着脸拿起篮子里用荷叶包着的猪骨,直接砸在他身上,恨恨道:“快点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张脸。”
李天宝拿到了肉,也不介意兰姑凶巴巴的语气,笑嘻嘻道:“姐,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怀抱着肉满意地走了。
兰姑看着他那大摇大摆的背影,直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兰姑憋着一肚子火回到了家,放下东西,进了霍钰的屋里。
霍钰原本在看书的,但被兰姑在外头发出的乒乒乓乓声响打扰到,就放下了书。见兰姑进来,他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她做事一向轻手轻脚的,不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今天却像和谁生气故意发泄一般。
兰姑的脚步声原本很大,但看到崽崽躺在他身边睡得正香,瞬间放轻了步伐,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
看到崽崽双手轻拽着霍钰的衣袖,粉嘟嘟的小嘴忽然吧唧几下,而后翻了个身,仰躺着,一条小溪从他嘴角缓缓流过,他小脸贴着的凉簟上湿了一小片。
兰姑脸上浮起尴尬的笑意,有些抱歉地看向霍钰,“待会儿我打点水给擦一擦这床,他什么时候睡的?”兰姑小声问。
“刚睡下。”霍钰也压低了声音,目光落在那湿了小片的地方,他微愣了下,才一脸淡定地回:“无妨。”
兰姑看了眼床头边的凳子,上面放着两馍馍,少了一个,“崽崽吃午饭了么?”
霍钰微颔首,“吃了一个馍馍。”
兰姑点点头,心里十分感激他,压着声儿说道:“劳你帮我看着他了。我把他抱回房睡,别让他打扰你。”
霍钰唇轻动了下,见她已经抱起了崽崽,就没说话。
兰姑把崽崽抱回屋里睡了,没片刻又返回到霍钰的屋子。
“书还看么?”兰姑看着放在他身旁的书,问道。
今早出门前,兰姑怕霍钰无聊,问他要不要看书,大概是没想到她家还有书吧,他似乎有些惊讶,兰姑告诉他,她那死鬼男人是秀才,他也没说什么就问了有什么书。兰姑找来了秀才平日里看的几本书给他挑,他挑了《大学》那本。
霍钰摇了摇头,“不看了。”霍钰没事可做,才想看看书,只不过那书却不是他喜欢看的。
兰姑把书收了起来,又问:“我给你煮碗面条吧?”
霍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她那张仍旧气鼓鼓的脸上,犹豫了下,问:“发生了什么事?”
兰姑正要去厨房,听了霍钰的问话,想到被李天宝拿去的猪骨以及他说的那些话,心中那股火气又腾腾往上烧。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兰姑一屁股坐在床沿,紧咬着牙,与他说道:“我今日买了块很好的猪骨,本来想给你和崽崽煲汤喝的,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狗抢走了!”
兰姑也不好说是被她弟弟李天宝抢去的,可是又想要发泄一通,就把李天宝比做了狗。
“……”霍钰皱了下眉头,这女人被村里人欺负就算了,怎么还被狗欺负?这乡下的狗会不会太凶猛了些?霍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问:“没受伤吧?”
兰姑从他那平淡的琢磨出了点关心的味道,不过这大概又是她多想了,这男人一向冷漠,怎么会突然关心她起来?
只是很奇怪,听了他这话后,兰姑怒冲冲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些许。
“没受伤,就是冲着我吠了好几声,那张牙舞爪的架势,好不气人。”兰姑说完颇有些心虚。
霍钰微微失笑,“不吃那一顿也无妨。你没必要为了这事气坏身子。”
他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轻松模样,兰姑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轻哼一声,“我就是生气。你没亲身经历,说得轻巧。”末了又补了句,“你这人真不会安慰人。”他话说的倒是没错,就是他的态度令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