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难道他哪句话说得不对吗?
楼允有点忐忑不安,他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半晌,他安抚道:“你别生气, 我会好好活着的, 我没想过死,我明日就进宫去见皇祖母, 她往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柳银雪抿了抿唇道:“随你吧。”
她抬脚就朝外走,楼允听到她离开的脚步生,问她:“要走了吗?”
“不走, 等你开口留我用午膳吗?”柳银雪胸中有怒气, 她也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她只是觉得憋屈,却听楼允道:“你若是想留下来用午膳,自然是可以的。”
“我若是想一直留下来呢?”她想也未多想,张口就反问。
楼允却是一怔, 他低垂的脑袋忽然抬起来,柳银雪凝着他的脸,黑色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那双唇惨白如雪,脸色惨淡。
气氛沉浸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多久过去,楼允笑了笑,轻声说:“算了,算了吧。”
柳银雪闭了闭眼睛,转身,不再看他,道:“我走了,你保重。”
她还未得到楼允的回答,就率先离开了房间,屋里的气氛实在太窒闷了,她走到青山院的院子里,冷风忽然吹在她的脸上,寒气让她冷不防地打了个颤。
落雁迎上来:“姑娘,我们要走吗?”
柳银雪深吸口气,道:“走吧,快走吧。”
她快步离开了青山院,一路走到祁王府的大门口,径直上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柳银雪回到引嫣阁,屋里烧着火盆,她在木椅上坐下来,觉得胸闷。
沉鱼在旁边小声问落雁:“怎么回事?姑娘去一趟皇宫,有谁给姑娘气受了吗?”
落雁摇头:“是王爷。”
“姑娘见到王爷了?王爷惹姑娘生气了?”
“不是,太后让姑娘去看看王爷,姑娘就去了,然后……”落雁语气顿了顿,“哎,一言难尽,总之,王爷看不见了,后来姑娘跟王爷说了会儿话,姑娘出来就这样了。”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沉鱼没听明白。
落雁言简意赅:“就是眼睛瞎了。”
沉鱼惊愕地“啊”了声,目光瞥见柳银雪阴沉的脸色,她赶忙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望着落雁,小声问道:“可是因为上次救姑娘所伤的?”
落雁点头:“应该是的。”
沉鱼看柳银雪的目光就充满了怜悯,她觉得她家姑娘简直太可怜了,这下可怎么办好?是管王爷呢还是不管王爷呢?
柳银雪善良,若是不管,她心中肯定惦记,若是管了,她心里却还有芥蒂,左右都是难做,原本以为和离后便能相安无事了,谁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事。
柳银雪觉得有些热,脸上的浓妆也让她极不舒服,她让沉鱼打水进来给她净脸,柳银雪正收拾的时候李曼进来了,她问道:“你进宫,情况怎么样?”
柳银雪将事情讲给李曼听,李曼整个人都震惊了,不可置信道:“楼允真的看不见了?”
柳银雪没应声,显然心情还很阴郁。
“这可怎么好?”李曼忧心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楼允知道自己看不见了,所以着急与你和离,那孩子自尊心太强了,估摸是怕你可怜他不愿意离开,想着就算你要离开了,也得在你面前留下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不想让你看轻了去,哎。”
李曼叹气,柳银雪更想叹气,李曼又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打算,就这么着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柳银雪沉闷地回答,“我又不是大夫,治不好他的眼睛,我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我若是就这么回王府,他也只会认为我是在可怜他,相处起来谁都不好受,倒不如先就这样吧。”
反正她已经决定不嫁人了,她耗得起。
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都会有它该有的结局,她相信总有一日,会有解决的办法。
柳银雪好几个月没回汴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自然不可能日日呆在柳府,她从第二日开始出门,要么出去吃美食,要么就出去赏夜景,要么去戏楼里听戏。
如果不是时不时地听到别人提起“祁王眼瞎”的事情,她过的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就这样过了八九日,这日外面在下雪,柳银雪怕冷,就没有出门,外面的丫鬟进来禀道:“姑娘,沈公子来府上拜访,老爷和夫人派奴婢来跟姑娘说一声。”
沈煜去西山别院提亲的事情现在柳府已经是阖府皆知,老实说,府里的几个长辈都觉得沈煜很不错,希望柳银雪好好考虑考虑,但柳银雪摆明了是不想考虑,几个长辈怕她反感,也不敢多劝,但沈煜既然上了门来,他们定然会竭力撮合。
柳银雪烦楼允的事情还没有烦过来呢,哪有心思去管沈煜。
她摆摆手道:“跟老爷和夫人说,我身体不适,就不去见沈公子了,以免过了病气给沈公子,让老爷和夫人好生招待他便是了。”
丫鬟得了回答,敛衽退了下去。
沈煜没见到柳银雪本人,有些失望,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煜没想过就这样放弃。
大雪连着下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晚上才悠悠转停,柳银雪觉得呆在府里无聊,便又带上沉鱼和落雁出了门,去百戏楼听戏。
她习惯性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戏楼里听戏的人不多,戏台上妙音班的正在唱麻姑献寿的戏,柳银雪听戏听到一半,戏楼里来了新的客人。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衫,腰间配着藏青色的腰带和碧绿色的玉佩,往戏楼里一站,端得是斯文俊雅,立刻引起了戏楼里所有人的注意。
那男子走到柳银雪的面前,拱手道:“柳姑娘,好巧。”
柳银雪起身敛衽:“是挺巧的,沈公子也喜欢听戏?”
沈煜很诚实:“倒不是,是因为听说姑娘喜欢,所以在下才特意来听听,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沈姑娘,当真是在下的幸运。”
柳银雪复而坐下:“沈公子有心了,不过,怕是沈公子白费功夫了,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了,你就算是费再多的功夫,也是没有用的。”
“不管有用无用,在下也愿意如此。”沈煜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银雪也不好多说什么,抬手请沈煜落座,柳银雪看戏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只喜欢一边看一边吃点小吃。
沈煜不知道她的习惯,扯话题道:“姑娘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没什么可忙的,我闲得很。”柳银雪随口回答道。
“听说姑娘的画作极好,琴也是一绝,不知道在下什么时候能有幸亲眼目睹姑娘作画一幅,亲耳听姑娘弹琴一曲,光是想想,在下已有些心痒难耐了。”沈煜道。
柳银雪微微的笑:“怕是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戏台上,说话的时候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沈煜看出柳银雪不欲多谈,只好乖乖闭嘴,以免惹人嫌。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隔着一扇屏风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那男子眼睛上蒙着黑布,面前摆着一壶茶,茶盅里的水已经换了两三次,因为自柳银雪进来后,他就一口茶也未再进口,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了柳银雪的身上。
他耳力好,柳银雪和沈煜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来宝凑过来,小声在他的耳边道:“王爷,要奴才找个理由将那位沈公子引开吗?”
楼允低声道:“不要多事。”
来宝只好乖乖地站回去,他也竖起耳朵听柳银雪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竖了老半天,也没听见对面再有任何的动静,只好作罢,专心看戏。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对自己主子愿意出来走走这件事是非常乐意的,这世上身体有残的人数不胜数,许多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人若是在同一个地方待得久了,难免心生抑郁,还是要多与外界接触才好,今日去别家吃酒,明日去踏青采花,后日去乘船游湖。
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对身心也会有极大的益处。
而且,自家主子愿意出门,他们当奴才的也会有许多眼福和口福,乃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好的不能更好了,楼允身边的奴才们不知道多感谢柳银雪。
还是柳银雪有本事,只去祁王府走了一趟,就改变了楼允。
而楼允今儿来百戏楼听戏,也是因为他知道柳银雪前两日来这里听过戏,他没想在这里偶遇柳银雪,他只是想来听一听她听过的戏,仅此而已。
麻姑献寿听完,柳银雪不想与沈煜同桌太久,便不愿意再听,起身准备离开。
沈煜道:“姑娘要走了?”
“等会儿还要上其他的戏,沈公子慢慢听吧,我还有事,告辞,”柳银雪慢声慢气道,又补充:“茶钱已经付过了,沈公子慢用。”
柳银雪朝门外走,谁知旁边的屏风勾住了她的裙角,柳银雪去拉裙角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注意到屏风那边的人。
他穿着黑衣,眼睛上蒙着黑布,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柳银雪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大门,楼允定然是先她而来的,否则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的巧合可真是多,出来竟然还能遇见他。
柳银雪没多想,取了裙子后就朝门口走。
然而,耳边突然传来窗户被破开的声音,柳银雪转头朝旁边看去,只见到一个女子抽出了袖间的匕首,面目狰狞地朝自己刺来。
柳银雪大惊失色,竟忍不住大叫了声:“楼允!”
第 145 章
就站在柳银雪几步之远的地方的沈煜简直被吓呆了, 他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朝柳银雪刺去,丝毫不能动弹。
然而,一道黑影往柳银雪的身前一挡,那削铁如泥的匕首陡然刺进楼允的腹部,鲜血溅出来, 染红了那刺客的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被楼允一掌给打出老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身体撞在一根木柱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很快被楼允的侍卫擒住。
与此同时, 全力打出那一掌的楼允,身体完全站不住, 整个人朝后倒去,后脑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碰”的一声脆响。
戏楼里的客人被场面吓得尖叫, 蜂拥着往大门口跑去, 戏楼里的人很快散了干净。
柳银雪大惊失色,惊惶道:“毒郎中,毒郎中,快去把毒郎中叫过来!”自己则飞快冲了上去,想去将楼允扶起来, 她半跪在地上,用手去托楼允,却被楼允反手握住手掌,他温声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怕。”
“你别说话,省省力气,落雁,来福,你们过来帮我将他扶到长椅上躺着。”柳银雪脸色被吓得煞白,扶着楼允的手都在发抖。
几人合力将楼允扶到长椅上躺下,楼允疼得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柳银雪抬手,轻轻将他额头上的冷汗擦去,惶恐道:“你先忍忍,毒郎中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不会有事的。”
楼允苍白地笑了笑:“我没事。”
鲜血还在不断地朝外涌,柳银雪不敢碰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是不是傻,我叫你又不是让你上来为我挡刀,你简直蠢。”
“那你叫我做什么?”
“我这不是,我只是下意识地,”柳银雪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真没想让楼允冲上来帮她挡刀,她只是下意识地在喊他,没经过大脑,“算了,你以后别这么蠢了。”
等了接近一盏茶的功夫毒郎中才姗姗来迟,他一看楼允身上的伤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道:“来福,清场,挂帘子,他伤到了要害。”
柳银雪一听,心头就咯噔了一声。
帘子很快挂了起来,将楼允躺的地方隔成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帘子外的人完全看不到帘子里的情况,毒郎中吩咐道:“来福,你留在这里帮我,其余人都出去。”
柳银雪问:“可有救?”
毒郎中都分不出精力瞥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尽力,出去吧,别在这里碍事。”
口吻已经有些责怪的意思,楼允痛得意识昏昏沉沉的,他听到毒郎中的话,警告性地开口道:“毒郎中,不该说的别说。”
毒郎中有点无语:“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性命吧,王妃,请先出去吧。”
柳银雪心头沉沉的,转身走了出去。
戏楼出了刺杀案,受伤的还是当朝亲王,这里很快就被官府的人包围起来,京兆尹在侍卫的开路下快步走了进来,见沈煜也在,顿时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朝沈煜和柳银雪拱了拱手,问道:“祁王呢?”
柳银雪坐在座位上不说话,沈煜道:“毒郎中正在给祁王诊治。”
“可严重?凶手呢?”
沈煜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柳银雪,叹了口气道:“伤到了要害,凶手就在那里。”
那女子穿着普通女子的衣服,头发盘成了圆髻,她被楼允打了一掌,五脏六腑受损极重,若不赶紧医治,她根本活不了多久,而此时她被侍卫擒住手臂压在地上,已无反击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