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掌辽北后,朝廷必然要给辽北百姓以修养生息。辽北安抚使已经身死,臣想请陛下任命臣为辽北安抚使,安抚辽北百姓。”
荣晟帝惊愕至极,“朕原更嘱意卿接替秦师傅,任首辅。”
颜相道,“不论是做首辅,还是做安抚使,都是为陛下当差。眼下虽说卫城之战大捷,可接下来还有抚恤战亡将士家属,安置受伤士兵、审问战俘,还有郊外那些因战争失地失家的百姓,也要照顾到。这些事都是细致事,可不轻松。秦相在这方面是老手,而臣已远离朝堂两年之久,定没秦相做的好。
陛下是天子,天子胸襟如海。即便秦相辞官,也待这些庶务安排停当,诸事理顺。除齐尚书不可为首辅,内阁皆贤臣。”
荣晟帝笑起来,“说来,你与齐卿还是同科呢。我看齐卿除了嘴坏一点,旁的倒也还好。”
“除非陛下想看内阁见天拌嘴。”
荣晟帝笑,“这还真是。”
他原就没有提齐尚书为首辅的意思,事实上,荣晟帝对颜相也不大满意。这位永远温和雅致、风姿过人的首辅,传闻中永远不会出错的首辅,荣晟帝就是没有那种交心的感觉。
不论如何亲近,但感觉总是欠一点。
说不上来。
像是站在光影交界的人,荣晟帝对颜相的立场没有把握。
最后,荣晟帝像是要确定什么的问颜相,“公主的事,朕有些头疼。”
颜相问,“是什么事让陛下烦恼。”
“说不上烦恼。”荣晟帝摆摆手,好像刚刚说“头疼”的人不是他一般。荣晟帝道,“卿也见到了,公主才干过人,以往母后在时,公主也常跟着听政。可我朝并没有公主理政的先例。”
郑家东山再起已成定局,荣晟帝不得不承认,荣烺有了一支完全效忠于她的军队。尽管这支军队会远驻辽北,但只要郑家忠心于荣烺。荣晟帝便不得不考虑荣烺在朝廷的份量。
何况,就是内阁中,除了秦师傅夏学士,也没几人反对公主议政。
颜相的神色露出鲜有的郑重,他放下箸筷,正色道,“没有先例,可为公主开先例。假以时日,公主会成为太子最好的辅佐。”
“这也是啊。”荣晟帝笑,“来,吃菜。”
话题到此为止。
颜相心下一叹,这位多疑的帝王又要多心了,殊不知他句句真心。眼下谁还能阻挡公主议政呢?
何况公主有这样的才干。
万寿宫梨花院。
郑衡负手望着梨树上的黄澄澄的梨子,以目逡巡,确定俩最大的才伸手摘下,一个给公主,一个自己吃。
俩人坐在围栏下吃梨,荣烺问,“阿衡哥你什么时候走?”这次收复辽北,许多郑氏族人都参了军,连远在河南商都、开封的族人听说后,也坐船来到帝都,要一起去收复镇北关。可以说郑家嫡系除了在帝都的郑国公,连一向任文职的郑徽也加入到军队之中,负责粮草后勤。S
“军情如火,明儿一早就出发。”郑衡咔嚓咬口大梨,水嫩冰甜的果肉入口,郑衡叫一声好。
荣烺点点头,也咔嚓咬口大梨,惬意的眯起眼睛。
两人将梨吃完,郑衡起身,望着荣烺清艳的面庞,平静的瞳孔,“明天就不来向殿下告别了。”
荣烺颌首。
郑衡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玉簪头上染了些红,雕为凤簪,正相宜。郑衡道,“殿下及笄礼时就想送给殿下,可彼时不便,就耽搁了。”
荣烺想到以往,一笑而过,她长眉微挑,郑衡会意,眉眼染上笑,为她将凤簪簪在鬓间。他轻声道,“辽北的事殿下无需担忧,臣随时等侯殿下的召唤。”
“别让我等太久。”
荣烺说。J
郑家人出发后,荣烺根本不必旁人说,便将起居又自万寿宫搬回了含章殿。
不得不说,她这个举动令荣晟帝放心不少。
第379章 殿下之四五
殿下
正文第三七九章
颜相临行前去看望秦太师。
秦太师原本只是灰白的头发,经这一场战事,直接全白了。
“先生还需保重身子才是。”颜相劝道。
秦太师摇头,“我能为陛下出力也就这些时日。以后有的是休息时间。”
秦太师望着自己这个青出于蓝、温润如玉的弟子,“倒是长渟你叫我看不懂了。辽北三郡虽需安抚,何需你去任安抚使,大材小用了。”
颜相道,“辽北局势,总得亲眼看过才能知晓具体情况。”
“这样一来。老夫辞官后,首辅由谁继任呢?”秦太师道。
能入阁的,皆是一等能臣。但想找一个能调鼎诸人的出来,却也并非易事。秦太师原想依旧由颜相接掌内阁,不料颜相自请安抚辽北三郡,打乱了秦太师的布置。
颜相道,“我看陛下的心意,是不预先生辞官的。”
秦太师微怔,就听颜相继续道,“我知先生与陛下既为君臣也为师生,情义深厚,如同父子。不过,以我的私心论,倒更愿意先生就此辞官,抛去朝堂负累,与师母逍遥度日,岂不美哉。”
“这怎么行。”秦太师驳道,“眼下千头万绪,正是忙碌的时候。”
颜相无奈,“先生总是这样,将江山社稷看的最重。”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深受天恩。”秦太师道,“长渟你就是这点不好,明明你也忧心国朝太平,不惜亲去安抚辽北,说话却总会让人觉着你更重私情。”
“先生与社稷,我自然更重先生。”
颜相说的秦太师一笑,“若我一人可换社稷太平,则死也无憾。”
颜相道,“陛下留膳时,问我对公主议政的看法?”
秦太师愣了一下,继而苦笑,“想来你是认同的。”
颜相颌首,“其实即便没有郑家,我也不反对公主议政。”
“就像你也从未反对过太后摄政一样。”秦太师叹息。
“不论议政还是摄政,看的是本领,而非男女。”颜相平静的说,“太后摄政不比权臣专权好么?”
“可公主跟太后是不一样的。”秦太师道,“太后虽是外姓,嫁到皇家那就是皇家人。”
颜相道,“世间婚嫁,皆是女嫁男娶,为何皇家公主却是要开府,让驸马上门呢?”
秦太师,“公主尊贵,自然与寻常女眷不同。”
“可见皇家尊贵,就是礼法也肯改一改的。”
秦太师苦笑,“长渟你辩才无双。”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些事上花心思。皇室越稳固,对天下的好处越大。公主非庸才,为何要弃之不用?”
“长渟,你忠心于公主吗?”秦太师问。
颜相笑了,“先生这不明知故问么。公主固然尊贵,才干也出众,不过,我并不效忠公主。”
“那你忠心于陛下么?”秦太师继续问。
“我都要去辽北为陛下收拾烂摊子,能说不忠心么?”
“那你为何要在此时离开帝都,还劝我辞官还乡呢?”秦太师敏锐的问。
“陛下婉拒了公主参政的提议。”颜相如实道,“这会引发动荡。我不想被卷入其中,也想劝先生提早抽身。”
秦太师沉默半晌,“如果是这样的话……”
最终,秦太师也没有把后半句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以及秦太师所做的选择,于颜相而言并不难猜测。
这也是他亲自上门相劝的原因。
虽然此时退场难免落寞,但这已是最后一次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
麟趾宫
徐妃张罗了丰盛佳肴,也没旁人,就是东宫一家,还有荣烺,以及荣晟帝了。
大家分案而食,荣烺就坐在徐妃下首。J
“好容易日子太平了,咱们一家人也一道吃吃饭,说说话。”前些天真把她吓个半死,徐妃没少求神拜佛,好在苍天保佑,总算打退了那些野人。
徐妃瞧着两位金孙,笑的眉眼弯弯,问,“阿泰要不要来祖母这里?”
阿泰大些,现在已经会说话,就是说不大熟,说话时可有意思了,声音奶奶的,“好~”
徐妃其实肚子里有点私心,她更偏爱徐环所出的福哥儿,但阿泰一样是她的孙子,还是头一个孙子,徐妃平时也是很看重阿泰的,每天都要见一见。
俩人见的勤,阿泰就不陌生。乳母抱着阿泰皇孙过去,麟趾宫准备了皇孙专用饮食——蛋羹。
阿泰还能吃蛋糕,可怜福哥儿,他原是正吃奶的年纪,连宝宝吃的蛋羹都没吃过。如今见大家有说有笑的吃东西,他自己在奶娘怀里啥都吃不着,顿时急的嗷嗷叫。
荣晟帝笑,“这小家伙,嗓门真足。”
徐妃笑,“是个急性子。”与奶娘道,“下去喂喂福哥儿。”
奶娘抱着福哥儿行一礼,抱下去喂奶了。
徐妃心情不错,“趁秋天该多进补才是,陛下跟阿绵都瘦了,事务再多,也得留意身子。尝尝这鸡汤,我昨儿就叫厨下开始预备了。阿烺也尝尝,看味道如何?”
大家说些寻常事,徐妃就提起来,“先时我在菩萨面前许了大愿,求菩萨保佑咱们一大家子平平安安,如今看这愿是成真了。陛下,这您得替我还愿哪。”
荣晟帝奇怪,“你许我愿,怎么倒要我还?”
“我许的是求菩萨保佑咱们一大家子平安,只要愿望实现,今一年内,陛下会减免税赋,停止秋决,大赦天下。”徐妃说。
“你这愿许的也怪大的。”荣晟帝道。
荣绵闻言道,“就算母妃不讲,今年的税赋也要减的。非但减税赋,凡遭劫掠之地还要抚恤孤苦,救助百姓。”
徐妃惊喜的望向荣晟帝,“那大赦的事是定了吧?”
荣晟帝看一眼荣烺,荣烺也在听着母妃的春秋大梦,她舀了一勺汤说,“今年少些杀戮也好。父皇,不如将秋决的犯人再关押一年,留待明年处置,也是朝廷恩典。”
徐妃一听就急了,徐环目光中也露出些焦切之意,她垂眸望着眼前汤水,此地自然没她说话的地方。徐妃道,“这怎么行,我跟菩萨许的愿可不是这样的?”
“不恰当的愿,想必菩萨也不会当真。”荣烺道,“此间因果,明儿请天祈寺大师来,给母妃好好讲一讲。”
荣绵有些犹豫,若能大赦,徐家二舅与徐家姨丈自然都在大赦之列。可一旦赦免,倒像应了去岁司谏官的话似的,拖这一年,就为开恩大赦。
可到底,那也是至亲。
荣晟帝安抚徐妃,“这是朝务,以后再议不迟。”
徐妃不情不愿的应一声,觉着荣烺故意装傻,不说帮她,反是将亲舅舅亲姨丈往死路上逼。
在麟趾宫用过膳,荣烺便先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