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坐以待毙。
白蕊怜爱地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腰腹,既然姜瓒言而无信,那她也不必死守着他,她要为她的孩子,谋一个光明的前程。
白蕊的眸光渐渐坚定,她要再去找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掌印,赌一把。
*
杨景初走后,白菀就陷入了难以言喻地焦虑中,既害怕有消息来,又害怕没有消息来。
杨谏之抗旨不肯退守云平,带着愿意跟随他的三万延北军,一次次抵抗过数十万辽军的碾压,一封封血淋淋的战报让白菀无法安眠。
她又无法与霍砚说,自己在心里憋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
几个婢女看在眼里,急得直上火,变着法子给白菀折腾饮食,只求她能多吃两口,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着孩子想想。
“娘娘,今日难得出太阳,不如出去走走吧?”
说话的是已经大病痊愈的清桐,她望着一脸恹恹歪靠在湘妃榻上的白菀,心想,出去走两步,兴许娘娘便能心情好些,胃口也好些。
白菀扭头看向窗外,悠扬的鸟鸣声传进来,稀薄的日光顽强地与冬日里弥留的寒气争斗,许多春花已经借着那一点暖,探出了碧绿的枝丫。
“替我更衣吧,”白菀从榻上支起来。
见白菀愿意出去,几个丫头也高兴起来,忙忙碌碌又有条不紊地替她收拾行头。
走到御花园,看到已经破冰的明渠,白菀才真正感觉到,记忆中肆虐很久的寒冬,已经要悄然退去。
随之而来的,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白菀抚去枝头绿芽上弥留的冰霜,暗自期许,希望能有好消息和春天一样,如期而至。
清桐和绿漾一左一右搀扶着白菀,一行人沿着明渠边慢慢走着,沉寂一冬的湖中锦鲤,从冰冷的水中跃出来,鱼尾甩起七彩斑斓的水花。
“前面有座风雨亭,咱们去那儿歇会儿吧,”绿漾道。
白菀并没有什么异议,便又跟着往前走,谁知才走几步,绿漾身形一顿,突然又说:“怎么觉着还有些冷呢?不如娘娘还是回去吧?”
白菀还来不及问怎么了,绿漾便抢先一步要带她往回走。
白菀逆来顺受了十几年,偏偏被这该死的命运和霍砚激起一身反骨,什么越不让她去做的事,她偏要去看两眼。
她毫不犹豫地站定脚,抬头往前看过去。
风雨亭半延至明渠里,霍砚翘着腿坐在横椅上,手里拿着根钓鱼竿,亭外的廊柱下袅袅娜娜的站着一抹倩影,仰着头,似乎正望着他。
那人腰腹微隆,侧颜柔美,赫然便是白菀差点遗忘到脑后的白蕊。
远远看着那一高一下的两人,白菀瞥了眼绿漾,意味不明地笑出声:“绿漾啊,你这反应倒像是霍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绿漾抿着嘴,不敢接这话。
白菀好整以暇地看了半响,霍砚拿着根钓鱼竿一动不动,倒是白蕊仿佛有些站不住了,身形摇摇欲坠。
“掌印若能出手相助,蕊儿什么都能给您的,”白蕊泪眼缱绻地望着,那个一身灼灼绯衣的玉面仙人,微风拂起他的衣袂,一股惑人的香气被风送到她鼻息间。
泛苦的玫香让白蕊有那么一瞬的熟悉,随后她便把那点熟悉抛之脑后,说动霍砚才是最要紧的事。
自打她来,他都不曾与她说一个字,也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但也不曾如以往般厉声让她离去,这让白蕊多了几分信心。
“这万里江山,天下美人掌印就不想要吗?”白蕊嗓音细软,说着天底下最能蛊惑人心的话:“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掌印愿意帮帮蕊儿,日后都是掌印您的。”
她许诺千百般,那生着仙人貌的邪魔,却充耳不闻,连头也不回。
白蕊并不气馁,要想说动霍砚这种人,总要拿出些诚意来的。
她咬咬牙,抖着手勾松了肩上的披风,试探着迈步向霍砚走过去。
失去支撑的披风从白蕊肩上滑落,可她想象中的刺骨寒冷并没有来。
滑落的披风,被一双素白的手接住。
“愉嫔妹妹当心些,万一受了风寒可就遭罪了。”
耳畔如同泠泠春水般的嗓音,让白蕊浑身发僵,她直挺挺站着,白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自后显现,被春风吹散的苦玫香气,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张牙舞爪地占满了鼻腔。
白蕊脑中一白,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她愣然地看着白菀。
白菀仍旧笑得温柔,脸颊边有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纤指绕着白蕊披风上的系带,慢悠悠地打了个结。
她拍拍她的肩,脸上笑意愈深:“衣裳要穿好。”
不等白蕊扯出笑来,她又眼睁睁看着由始至终不曾搭理她的霍砚,突然回转头。
白蕊看得清清楚楚,霍砚那凛厉如寒霜的眉眼在触及她身侧人的一瞬间化柔。
她听见他问。
“来了?”
“等我呢?”
短短两个句话,自若中带着无法言喻的亲昵。
白蕊再蠢也不会以为,霍砚,或者白菀这话是对她说的。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双目飞速在白菀和霍砚之间来回转动,眸中显然满是不可置信。
霍砚提起一尾金灿灿的龙纹鲤:“不知道娘娘还想不想吃珍馐楼的鲤鱼脍?”
白菀自然而然地在霍砚身侧坐下,未再看白蕊一眼。
她好奇地打量着活蹦乱跳的鲤鱼:“和甜汤一样,让元禄做吗?”
听出白菀加在“元禄”两个字上的重音,霍砚面上的神情分毫不变,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来,丢进一旁的小桶里:“做不好就宰了他。”
“那你去吧,记得告诉元禄,多放些醋,”白菀从腰侧取出手帕,替霍砚将他的手擦干净。
霍砚弯腰提起小桶,在路过白蕊时,终于纡尊降贵看了她一眼,继而又立刻转开:“咱家将她扔进明渠里做鱼,鲤鱼脍里就不用多放醋了吧?”
宛若实质的杀意,让白蕊脚下发软,双眼惊恐地瞪大,扶着廊柱往地上滑。
白菀淡淡地瞥过吓得腿软的白蕊,缓慢摇头道:“这倒不用,只是最近有些嗜酸而已。”
霍砚没再说话,提着小桶慢悠悠地走出去。
白蕊脸色惨白,她早该想到的,白菀能在这宫里这么如鱼得水,原来是早早就攀上了霍砚。
她控制不住开始想,她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蕊儿是要去告诉皇上,本宫和霍砚的关系吗?”
白菀那温柔如水的声线让白蕊直抖,她想也不想的摇头:“蕊儿不知道,蕊儿什么都不知道,长姐行行好,放过蕊儿吧!”
白蕊本就自带柔弱惹人怜的气质,哭起来凄凄惨惨的,极容易让人心软。
“我本已经忘了你,”白菀拿起霍砚遗留下来的鱼竿,将鱼线又丢回水里,望着水波粼粼的湖面,低声道:“可你总爱得寸进尺。”
“绿漾啊,将愉嫔娘娘送回关雎宫,非本宫同意,关雎宫所有人,都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
霍砚踏着最后一丝夕阳走进椒房殿,翻飞的幔帐中氤氲着让他为之着迷的苦玫香。
白菀穿着宽松的亵衣坐在床榻边,由水漾拿着帕子给她绞发,见霍砚进来,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又转开。
霍砚慢条斯理地将食盒里的鲤鱼脍端出来,连着几样清淡的小菜一同摆上桌:“娘娘不来尝尝吗?依着娘娘所言,多放了些醋的。”
水漾躬身出去,端了盆热水进来,便告退。
白菀的头发还没干彻底,她便站起身,往火盆子走去,对霍砚的话充耳不闻,对他视若无睹。
火盆子在霍砚身旁,白菀路过他时,被一把捞过去抵在承柱上,微凉的唇舌欺着亲。
等她回过神来,整个人歪在霍砚怀里,他的手掌抵在她脑后,未干的青丝被他轻缓地拨弄着,水汽在他指尖蒸腾。
“不高兴?”霍砚拉白菀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低着声问。
白菀耳朵枕在霍砚胸膛上,他的嗓音透过胸腔传来,合着平稳的心跳声一起,让她纷乱无依的心渐渐归港。
“不高兴,”她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高兴什么?”
“她靠近你你没拒绝。”
“我没理她。”
“你让她靠近了。”
“我没有,钓鱼呢,鱼吓跑了怎么办。”
霍砚这句话让白菀突然笑起来,她揪着他的衣襟,将自己的脸埋进他心口,笑得肩膀直打抽。
“你是我的,”白菀仰脸在霍砚下巴亲了一下,不出气,便又咬了一口:“留个印子。”
她咬得并不重,连个牙印都没。
“这算什么印子?”霍砚将白菀抱起来,往一旁的书案走过去。
他拂开书案上杂乱的物件,将白菀放在上面,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份笔墨,亲手用笔沾了墨交给她。
这笔极其眼熟,让白菀想起自己还欠霍砚一副画。
“做什么?”白菀愣愣地看着霍砚。
霍砚解开衣襟,指了指露出的胸膛:“画在这儿吧。”
白菀没有那些奇怪的趣味,正要拒绝,却想起霍砚早前那些满怀恶意的逗弄,心里有些忿忿。
当即提笔在他左心写了个大大的菀字。
霍砚低头,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多谢娘娘。”
他这郑重的语气,驱散了白菀那点不高兴,她随手取来帕子,将霍砚皮肤上的墨渍抹去。
霍砚看着字迹渐渐消失,倒也没阻拦,转而闲适地问:“娘娘现在有胃口用膳了吗?”
白菀擦拭的动作微顿,随即将帕子丢去旁边,手臂缠上霍砚的脖颈,在他被擦得泛红的心口落下一个吻。
“有三个月了,可以了。”
她缠着他,一遍又一遍亲吻。
坠落的幔帐掩藏着春色满园,白菀晃眼发觉,霍砚左心上,被她亲手擦去的“菀”字明晃晃地显着颜色。
白菀没问为什么,只一口咬上那块肉,用犬齿碾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