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靳以安冷笑一身,「我们同窗多少年,都值不得你一句真话?」
「我早说过,你和我,道不同。」我抽出匕首,「我是温家的顶梁柱,这个身份变不得。」
靳以安似乎被气狠了,躲也不躲,反而上前拿胸膛抵在匕首上,「好,温仕宁,你好得很。杀我灭口是吧,你有种一刀捅死我,一了百了!」
我挣了挣,没挣脱,手腕被他死死扣住,压在他胸膛上,深入几分。
我被他这幅不怕死的样子激起了脾气,冷眉冷眼道:「我不像世子您,家世显赫。温氏上下,全指着我爹养活,百年之后,由我来养!您想让我怎么做?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的命,是从死人堆里挣出来的!我对您唯一的歉疚之处,便是不顾身份尊卑,做了知己。千错万错都是我,待我凯旋,听凭世子责罚!」
靳以安脸色难看至极,「我稀罕责罚你!」
「那世子想要什么?我的命?」我压低嗓子,语气冰冷似刀。
靳以安三两下把帕子塞进自己的前襟,「若是早知道你是女人,老子还顾忌个什么劲儿?我要你以身相许!」
他愤怒地吼出最后一句,震得我脑子嗡嗡响。
我瞬间手脚并用将他蹬出很远,踉跄几步站稳,心乱如麻,「不可能。」
靳以安踢开碍脚的石头,「过来!」
「谁说你的命要去战场挣。」他渐渐扬起嘴角,眼神明亮炙热,「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有,你追你的,我追我的,咱们各凭本事。」
看着他渐渐靠近,我思绪混作一团。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像是吃了疯药,笑出声来。
我吃准时机,狠狠抬脚踹在他膝盖上。
「艹!」靳以安吃痛,弯腰跪在地上。
我瞅准时机抬脚就撤。
突然,他拽住我衣裙下摆,咬牙道:「你别想跑!」
情急之下,我捡起匕首,嗤啦划破衣裙,靳以安盯着手里的一角破布,怒吼道:「温仕宁,你敢跟我割袍断义!」
我再也顾不得向他解释,慌乱地离去。
自此一别,一夜千里,待日出东方,已越过数座山峦,京城早隐没在群山之中,再回去,便不知何年何月了。
青山下,茶棚旁,我正盯着那段断了一角的衣服出神。
随从连唤我数声,才将我唤醒。
「公子从昨日就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担心二小姐?」
我淡淡「嗯」了声,结了茶钱,翻身上马。
随从看看日头,「公子,再有一日便至北关了,马上就见到二小姐了。」
是啊。
青山外,有绵延千里的荒原,和残忍嗜杀的敌人。
我此生,是黎朝横亘在北方的利刃,做不了京城的富贵花,做不了别人的廊下燕。
北关才是我的天地。
我冷却思绪,扔下几个茶钱,上马。
秋风起,北地的天凉了。
我扬鞭,赶赴战场。
不承想,一晃就是三年。
第7章
三年后。
一场大雪自天空洋洋洒洒飘落。
傍晚,朔风卷积暴雪,吹入帐内。
温语宁冻得搓搓手,掀开帐子,嘟哝着:「蛮子也要过年了,最近突击了几座小镇,抢鸡抢鸭的,也不怕死。哥,你是没见,他们仗着你养伤,都翻上天了。」
我躺在床上,眼睛从兵书上虚虚抬起,「我吃了败仗,怨不得别人。」
「呸!分明是蛮子头耍诈!你要不是为了救那群老弱妇孺,不至于生挨一刀。」
语宁一边说,一边拿起炭钳在炉子里胡乱拨弄。
帐内很快弥漫起一股烟味。
我咳嗽几声,觉得肋下又隐隐发痛,这次刀伤牵动了旧伤,让我吃了一番苦头。
「语宁,帮我看看,渗血了。」
咣当!
语宁扔了炭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让你救,明仪王府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脑子坏了去救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落下病根,动不动就裂开,真是造孽!」
我忍痛不言,翻身让语宁揭开纱布。
她半天没说话,我扭头,发现她竟然红了眼眶。
到底是被人护着长大的,性子骄纵些。
语宁擦擦眼,开始替我清理伤口。
帐中无声,只留外头的瑟瑟冷风。
「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低头,闷闷问道,「整个黎朝都无人可用了,需要你顶上?因为一场败仗,就派个巡按使过来。京城的那群人都有点毛病,娇生惯养的,难免挑刺。」
我闭着眼,想省些力气,「你不喜欢他们,不见便是。」
「我不见,难道让你去?」她动作利落地处理好伤口,替我穿好衣服,「父亲年纪大了,如今你是咱们北关的主心骨,可不能出事。」
「好,我知道了。」
语宁离开,帐中又暗下来。
我蹙眉饮尽苦涩的汤药,擦擦嘴,从枕下摸出一封信——「京都巡按使不日便至,为公子故人,需行事谨慎。」
我目光落在「故人」二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当日气急之下割袍断义,将他心意狠狠践踏,他该是恨我入骨,再见难免要多加责难,这也是我不放心语宁接待的原因。
勉强养了几日,待入了腊月,巡按使的行伍便进了北关。
这日,我骑马前去相迎。
远远看见一队人簇拥着一顶乌木轿子,浩浩汤汤自冰天雪地里走来,长长的队伍展开,如留在天地间的一抹墨迹。
心头骤然跳了一下。
我攥紧缰绳,嘴里灌了风剧烈咳嗽起来。
「哥,你脸都白了。」语宁担忧地看我一眼,「别勉强。」
我摇摇头,「没事。」
直到轿子走近,前面的侍从跳下马车,作揖道:「大人一路车马劳顿,劳烦将军安排个舒适的住处。」
语宁最见不得这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蹙眉,「北地苦寒,住哪都是一样的。」
侍从眼都不抬,「那便住在将军府。」
「你……」
我伸手打住,缓缓道:「请大人入城。」
车中并无动静,侍从依旧立在车前,淡淡道:「请将军下马。」
语宁当即炸了,「她重伤未愈,能来便是给你家大人脸。北地乃黎朝关要之地,无特殊情况根本不需下马行官礼,怎么到你家就不行?」
侍从一愣,半晌微微一笑,「免礼是情分,不免才是本分。」
我正欲下马,突然从车中传出一道淡极的声音:「罢了,不必兴师动众。」
时隔三年,我闭着眼都能听出靳以安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再无当年的热烈,冷冰冰的。
我调转马头,在前面带路,语宁走在身边,叽叽咕咕地,「刚才我没听错的话,是……」
「嗯。」
「他吃错药了?怎么这副德行?」
我忽略语宁语气中的探究,警告她:「如今他身居要职,你小心说话。」
许是听出我语气中的严厉,语宁吐吐舌头闭上嘴。
我甚少住在将军府,府中常年空置,只余三两老仆。
语宁扶着我下了马。
车渐渐停在门口,一只手率先伸出帘子,骨肉匀称,纤长分明。
风雪似乎等不及了,蓦地吹起幕帘。
一张俊逸的脸露在眼前,清贵风流,那双桃花眼一如三年前,只是多了一份清冷和疏离,叫人移不开眼。
他穿一件黑色狐裘大氅,肌肤似雪,眼睛黑白分明,眼珠一转,便落在我身上。
靳以安从车中缓步而出,冷淡地勾勾唇角,「温小将军,好久不见。」
我公事公办道:「请大人入府。」
靳以安扯扯嘴角,扫落肩头的雪,经过我时,一停,「你受伤了?」
「不是大伤,劳大人挂心。」
靳以安淡淡「哼」了一声,抬脚入府。
侍从拂开沸沸扬扬的灰尘,蹙眉抱怨:「这里真的是将军府?」
语宁挤开他,扶着我进去,「爱住不住,臭毛病真多。」
那侍从还要说话,靳以安开口道:「石竹,你话多了。」
侍从立刻住嘴,躬身跟在后面。
如今府内年久失修,只有主院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