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就遇到了经过的太子殿下,这次不仅带着高升,还带上了丫鬟。
如意步步同采月采星抬眼一看,可不就是他们宫里出去,被东宫买走的鸣佩嘛。步步和采星同步撇了撇嘴,可见这是真被太子看重,听说太子书房旁人进不得,她是能进去伺候的,要说之前没有奸情,他们是不信的。
谢嘉仪躬身行了礼,也看到了后面跟高升站在一起的丫头鸣佩,心里冷哼一声狗男女。继续带着人兴致勃勃看菊花,她已经打上了菊花的主意,菊花配名士,她一会儿就跟陛下讨盆名贵品种送给她的郡马。
这份礼物该是不俗,又雅致,又名贵,郡马那样的读书人应该很喜欢吧。她还在喜滋滋思忖到底是讨这盆雪海呢还是讨那盆瑶台玉凤呢,都怪衬她未来郡马的,如果两盆都讨了去,陛下会不会心疼啊.....
却听到高升喝道:“当着主子满嘴胡沁,还不跪下给鸣佩姑娘赔不是。”
谢嘉仪还以为太子早走了呢,转身一看,呦呵,这么好的菊花,居然只有她一个人赏得兴致勃勃。后头两边人早已剑拔弩张,高升说话显然是看了太子脸色,采星已经垂头跪下了,却是当着太子,跪在鸣佩面前。
谢嘉仪这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狗东西,也配让她的采星跪!
她把鞭子从腰间一抽,朝着鸣佩就是一鞭,却被徐士行扯住鞭尾拉住了。好呀,这对狗不躲在东宫里你侬我侬,居然跑到她面前恶心她了。
谢嘉仪哼了一声:“采星起来。”声音又冷又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是寸步不让的傲然,盯着对面握着她鞭子的徐士行。
采星忙起身来到了郡主身后,心里憋屈极了,可太子在场,高升的话就是太子意思,她哪里敢不跪呢。
高升忙道:“郡主明鉴,好好的,咱们就听见采星咕哝着骂了鸣佩姑娘。采星这样不把咱们东宫的人放在眼里。”
他早就想为鸣佩出头,好好敲打敲打当时海棠宫里为难她的那帮奴才,仗着郡主撑腰,一个个狂的什么似的。尤其是这个采星,牙尖嘴利,鸣佩背地里受了她多少酸话冷言。此时看太子殿下没有言语,但显然是默认他为鸣佩做主的,高升心里更稳了一些。
鸣佩在一旁攥着帕子站着,此时低声道:“奴婢卑贱之人,当不得殿下和郡主为了奴婢伤了和气。”
谢嘉仪冷笑:和气,他们有什么和气。底下人斗气,怎么就为了她伤了她堂堂郡主和太子的和气。还没爬上贵妃呢,脸盘子就不小了!
她使劲儿一扯鞭子,没想根本扯不动,谢嘉仪索性把鞭子朝着徐士行狠狠一砸!对方看了她一眼,扬手接住了。
谢嘉仪冷声道:“你确实卑贱,当不得为了你这个卑贱之人伤了我海棠宫的大丫头!”
鸣佩没有想到如今她可以算是东宫领头的大丫头,谢嘉仪居然还是半点体面都不给人留。但不留,也是好的。她看着愈发气愤的高升,以及正一圈圈绕着郡主鞭子不说话的殿下,冷静的声音里带上一点点悲愤:“奴婢不敢得罪采星姑娘,却是采星姑娘对奴婢不依不饶,奴婢清清白白的人,当不起采星姑娘那样的话。”
谢嘉仪先是冷笑:“这奴婢是跟本郡主说话呢?”如意知道郡主意思,立即躬身出来,“虽是东宫的人,也没有在郡主面前站着说话的理儿。”说着更恭敬,话却对着鸣佩:“鸣佩姑娘,给郡主回话,得跪着回呢。”
鸣佩见太子殿下只是看着手中鞭子,依然不语,只得忍辱跪下。
谢嘉仪转头问采星:“你说了她什么,让她一个奴婢还委屈上了?”
采星小声道:“.....狐.....”
谢嘉仪鞭子落在太子手里就怪心烦的,又听采星跟蚊子似的哼哼,她哪里能听清,不耐烦道:“大声回话。”
采星不敢再小声:“狐媚子。”
这下子没听见的也都听见了,原来是海棠宫的采星姑娘骂东宫的鸣佩姑娘狐媚子。这确实,怪难听的,只怕郡主再胡搅蛮缠,也不能不给太子面子,面上也该惩罚采星给东宫看。
可却见郡主听了直接嘀咕了一声:“你这说的,倒也没错。”
一众人:.....
她不仅没有惩罚自己丫头的打算,反而笑吟吟道:“太子哥哥,采星话虽不好听,说的也是实话。你想想,除了鸣佩,你们东宫还给我宫里哪个丫头送过冻疮膏子,还送碎银子呢。”说到这里愈发笑得天真无邪,“这还不让人说狐媚子?不过采星口无遮拦的,回头我必叫嬷嬷罚她的。”说到这里转身瞪了鸣佩一眼,训斥道:“下次再说这样的话,给我小声点!”
高升鸣佩和东宫的奴才们:.....
谢嘉仪却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转而对着徐士行道:“太子哥哥,你看采星我也训斥了。”这时她脸上甜笑敛了两分,“只是,什么脏东西也敢让我的贴身丫头跪她?太子哥哥,你最是公道,可不能偏袒一个奴婢。”
太子哥哥。
徐士行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明明知道她巧言令色,无事的时候就是“殿下”,有事的时候就是“太子哥哥”,可对着她这张巧言令色的脸,他却说不出狠话。
这人说断就断,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她是一个这么心狠的人。
可她再怎么混账,他也做不来当着两宫奴才给她没脸。
谢嘉仪伸手轻轻扯了扯鞭子,歪着头催促:“你的下人冒犯了我,该不该罚?太子哥哥,你说句话呀!”
徐士行差点握不住鞭子,被她轻扯,鞭尾扫到掌心,微微的痒。
他身上冷意,在这秋高气爽的午后,满园菊花中,在她开口叫“太子哥哥”的瞬间,已经去了一半。
“高升鸣佩回去领罚,现在给郡主磕头请罪。”
高升和鸣佩本以为太子停住脚步,是听到了采星的话要为人做主,现在才揣摩出哪里不太对。高升立即跪下请罪,漂亮的讨饶话张嘴就来,鸣佩就艰难多了,她没想到即使到了东宫,还得受谢嘉仪打压。
却听到谢嘉仪魔鬼一样的声音:“太子哥哥,你看她还不乐意呢?怎么,是不是你抬举得太过了,纵得这人真以为要给我当表嫂了,这会儿就敢蹬鼻子上脸了呀!”说完自己先笑了,二十两银子的表嫂,确实好笑。
本来脸色已经和缓的徐士行听到谢嘉仪这样说,一张俊脸立即蒙了霜:
“孤说过,东宫娶亲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咬牙道,“我想抬举谁,跟你自然也是没关系的,你说是不是?”
太子的凤眼微眯,逼视着身前的红衣女孩。
“是是是,我再不说了。”谢嘉仪多识时务,再多心思,也知道此时的徐士行是绝对惹不得的。心眼小脾气坏,说的就是他。
她应下的是又快又好。
可她越是应的又快又好,徐士行脸色就越是难看。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从进了御花园,满腔心思都是可笑。
漕运、赋税、盐务、边关.....堆的山高的折子,等着他一件件去理,他做什么在这里跟这个没心没肺的耽搁。
他连看也不想再看谢嘉仪一眼,一甩身上玄色斗篷,阔步往前去了。
秋天本就萧瑟,徐士行从来不觉得菊花有什么好赏。
两人从那个雨天清晨后的再次碰面,也不过是又一场不欢而散。
不如不见。
一个寒着脸朝着六部去了,一个哼了一声继续挑她看中的菊花,兴头头要送郡马。
第25章
雪海和瑶台玉凤送到陆府陆辰安的院子时, 连陆老太太都惊动了,久不爱出院子的老太太被一群丫头簇拥着来到了这个最偏的院落,直赞“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菊, 果然是宫中贵气, 出来的花都比别处的好。”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打量着自己这个孙子, 确是长得好,就是这通身的气质, 比她见过的多少贵家公子都强。就是这身子骨看着弱了些,也不知道郡主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们陆家虽然算是商贾之家,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
她提点了这个十多年都没正眼瞧过的孙子几句, 老太太的话听得明心一头雾水,陆辰安却心里明镜一样, 也只做出并不明白的样子。
待一院子人都走了以后, 陆辰安静静地看着雪团一样的菊花, 手指轻轻摩挲着, 半晌才转身又去看那个专程由如意送来的锦盒, 打开是一枚玉佩。
一枚海棠玉佩。
如意特别说过,“这是郡主亲自挑的”。
陆辰安伸出修长的手, 轻轻从盒中拿出这枚玉佩, 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后面两句却无论如何念不出来, 他攥紧玉佩, 轻咳了两声, 玉白面容带上了一丝红晕。
明心看着郡主府的礼物问自家公子:“上次郡主送礼, 公子熬了多少晚上为郡主写写画画的,这次郡主又送来这样好的礼,是不是又要使唤公子熬夜了?”
手中的玉温润极了,他轻轻握着,看向院墙,好一会儿方低声道:“这次大约不一样了。”
“她大约,不仅需要一个能臣。”
“那郡主还能缺什么?”明心不明白,郡主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这小破院子,除了公子的满腹才华,还有什么能被郡主看在眼里的呢。
这次他的公子却只是握着玉佩,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在明心没有看见的地方,他握玉的手不自觉收紧。
明心收拾着礼盒,心道连自己绝顶聪明的公子都不知道,自己更猜不着了,只盼着这次郡主可别像上次那样使唤公子了,又是读书又是画图的,公子一连熬了半个多月,刚养好的身子,又病了好些日子。
好在郡主每次都会特地送来好些补养身子的珍贵药材,看哑奴样子就知道好些就是有钱都没处买的呢,更别说他们没钱了.....
郡主府这边,门外滞留在京的杨四五和胡小宝跟街头的乞丐也没有多少分别了。看到肉包子胡小宝眼都直了,多少天没沾着荤腥了。他们哪里想到郡主一进宫就再没有出来,这让他们哪里想办法去。带来的盘缠早已经花光,现在两人全靠帮人扛大包卖力气换钱留在京城,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再次出宫了。
送进去的礼物连个响都没有,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可先前总还抱着一丝指望。这一晃两个月过去,这点指望早没了,两人此时决定豁出去了,唯有拦郡主轿子一条道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两人就往河里洗吧干净自己,把进京送礼的那身衣裳拿出来穿上,好歹彼此还有些人样子。在郡主府门前又等了两天,眼看着再见不到郡主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人样子又没了。
就在两人心焦的时候,就看到郡主的马车过来了,杨四五按了按胡小宝的肩,按说好的自己先冲了出去。到了京城这些日子,也听说郡主不少传闻,多是说郡主脾气不好,贸然拦驾,只怕一个不好就落了罪,到时候胡小宝在外面,或是回北地设法或是再找机会,也还有指望。
胡小宝提心吊胆就看着杨四五直挺挺跪在了郡主马车前行的方向,车夫顿时勒缰绳叫停,那马长长一声嘶鸣,抬起的前蹄眼看着离杨四五就一步远。
郡主府的人好久没见过竟敢拦他们马车的人,他们郡主又不是钦差也不是皇子,好没道理。立即有人小心戒备,怕惊了郡主的驾,尤其眼前人跪在那里就魁梧得很,只怕就是个练家子,眼看人都到了马蹄子底下也不见惊慌,还是咬牙跪在那里,这就不是个平常人。
周围人虽不敢上前围观,但也都在两边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如意从阔大的马车中掀帘出来,上前也不看依然跪着磕头请见郡主的杨四五,只和气地问带刀护驾的人怎么回事。杨四五知道机会就在眼前,又不能喊破自己身份,北地将军使人来京城走郡主门路给人听去,一个不好就是祸事。
他沉声冲着车厢方向喊道,“郡主可还记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这句一出,如意心中先是一惊,这是北地来的人!当年北地谁不知道这句赞的是他们将军府的小少爷谢爵礼,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银鞍白马,在北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少年英雄。如意这时才看向了跪地的人,虽然跪着,也能看出行伍出身。
马车中谢嘉仪不再看手中账册,抬头盯着帘子好似愣住了,随着这句喊声,她想到的是手札中那句得意的记录,“人以太白诗赞我,照夜白英姿,功不可没”,还自己给自己加了批注,“世人最爱说实话,昭昭当时时以兄为荣”。“照夜白”,是哥哥的马。
她闭了闭眼,她不记得。她哪里记得,当年北地人人称赞那个少年人的样子。她只隐约记得他提着自己的□□进来的时候,她好像为了哥哥没给他带回海棠糕桂花糖,好一场哭,哭得小少年围着她哄。
她连他最后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只有他的声音在梦里一次次出现,可她想看清的人却是一片空白,她怎么都想不起哥哥的脸。
“郡主!”采星的喊声把谢嘉仪从昏暗深沉的记忆中打捞出来,谢嘉仪吩咐道:“把人带上,回府。”
一直到杨四五跟着郡主府的人踏入郡主府门的时候,都还有些不真切:真的要见到郡主了吗?这是成了吗?
郡主,郡主她真的还记得北地,记得俺们这些四散零落的谢家旧部?
胡小宝急得冲着他喊:“还有我!”他一喊,如意一点头,就有两个侍卫上前带着他一起送入郡主府。
一直到杨四五和胡小宝重新踏上了往北地去的路,他们被北地的风吹得粗糙硬朗的脸上都还挂着不自觉的笑意。
旁边跟着的是郡主府的成叔,带着三十几号人,要替郡主府把生意做到北地去。杨四五胡小宝再次颠颠问过成叔没什么吩咐,两人这才打马在前带路。
当时郡主听完他们的话,就让他们退下了。等到一切查清核实的时候,郡主叫他们来,只说了两句话,“放心回去吧,那些人我养”“我也要用他们”。郡主北地的粮食皮货生意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杨四五当时心就怦怦跳了起来,这些退下来的兵,做别的不敢说,跟着护送货物震慑蛮人强盗,再没有比他们好用的。就是断腿上不了路的,往店里一坐,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们兄弟的店里撒野。
兄弟们就是上不了战场,也有出路了。
一直到现在杨四五都跟做梦一样,低声道:“咱们这马可真好!”油光水滑的,这可是郡主府送他们的马。
“干粮也好!”胡小宝觉得自己嘴里还有肉味儿,都是肉干,怎么郡主府的肉干就这么香呢。
“咱们以后京城也有人了。”
“有人了。”还是他们谢家军的小主子,是他们谢将军的女儿!
“你小子可把郡主带给将军的银票揣好了!”杨四五再次提醒。
“我就是死,银票都会好好的!哥可把郡主给咱们将军的信收好了!”胡小宝有来有往也跟着提醒。
“放心,你就是死,信都没事!”
两人相视一笑,又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商队,他们先打马往前哨探去了。两人心里都恨不得快点到北地,将军知道,北地的兄弟们知道,得多高兴啊。让那些打仗就推他们往前,赏银抚恤就把他们压在后面的狗杂种们看看:你们有人,我们上面也还有人呢!他们当年在北地辗转流离的小主子如今大了,是皇帝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就是跟太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依然愿意护着他们这些旧人的主子!
而这边郡主倚着栏杆喂着池中的锦鲤,一点点思量着,遥不可及的北地,那一团乱麻,似乎也扯住了线头。
“季德、赵义、蒋干、杨四五、胡小宝.....”谢嘉仪捏着鱼食,蹙着眉头念着这几个名字,她前世绝没有见过这些人,可为什么这些名字却让她觉得熟悉.....可想破了脑袋,谢嘉仪也想不到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而来。她又想到陆辰安身边那个哑奴,那是另一种熟悉感,她总觉得她见过她,而且是在一种她实在不该忘了的情形下,可为什么这么特殊的熟悉感,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