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袖一惊,她望见这婢女眼神躲闪,裴青禾底气十足,胸有成竹,明白过来,这衣裳恐怕就是裴青禾自己用剪子绞的。
可是谁会信裴青禾剪掉御赐之物?众人只会更信她因为嫉妒剪了裴青禾的衣裳。
辽袖说:“我今早经过内院不错,可是没有见到任何衣裳。”
裴青禾咄咄逼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张贵妃用蔻丹指甲抚了一下鬓,笑道:“好了好了,不过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寄人篱下生了嫉妒心,眼红陛下赐你的衣裳,瞧见你有她没有,心底不服气,故意剪毁了,哎,怎么会有这样坏心的人呢。”
裴青禾抱在张贵妃怀里,抽抽嗒嗒哭起来,张贵妃是岐世子的表姐,本就十分不满辽袖躲婚一事。
辽袖面色一白:“此事并无证据,贵妃为何要给我定罪?”
众人窃窃私语,目光冷漠地投射过来,辽袖愈发感到晕眩,腿软得站不住,唇瓣微颤,极想逃离这令她窒息的地方。
京师的人总会对小地方带有偏见,看轻她,侮辱她,无论她如何自尊自爱,谨守底线,她依然是被权贵阶层的人孤立的,明面不说,背后不知如何鄙夷嘲笑。
裴青禾冷笑一声,要的就是没有证据!
辽袖再多解释终究苍白无力,就算不定罪,也抵挡不了四散的风言风语,声誉自此蒙上阴影,不清不白,所有人都会怀疑她是一个手脚下作的女子。
裴青禾细眉一压,恶狠狠一伸指:“我要叫我爹爹上朝御奏,来人,把她抓起来!”
家丁正要动手,辽袖若是当着众人的面被家丁拉扯,便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一群带刀侍卫忽然将家丁们团团围住。
文凤真缓缓站起身,神情威严冰冷,眼角携着淡淡不耐烦,众人噤若寒蝉,老老实实,没人敢动。
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通传:“报——内阁送来贺生礼!”
“镇北将军府送来贺生礼!”
“长公主府送来贺生礼!”
“江右学派送来贺生礼!”
……
一个接一个响当当的名头,若不是皇室贵人,便是大宣名家,流水般的贺生礼几乎堆满了庭院,奇珍古玩令人目不暇接,教人艳羡得吸气。
裴青禾今年的贺生礼,竟然比往年加起来更丰盛贵重!
裴青禾矜傲地瞥了辽袖一眼,她孤零零又无助地站在那里,不安极了,瞧她那个寒酸样子,哪里见过这大场面,娘说得对,看她一眼都是自降身份!
曹姨妈喜不自胜,没想到,今年的贺生礼竟然出现素日难以攀附的大人物,无异于门脸添光,还不是自家青禾讨喜。
曹姨妈接过庆生帖,一看,笑容凝固,霎时瞳孔收缩,不可置信。
“这怎么会……”
她面色铁青,呵斥住小厮,冷声道。
“是不是弄错了!这怎么会是给辽姐儿的?”
送礼的小厮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咱们主子亲手写的庆生帖,绝不会错,辽姐儿难道不是今天生日吗?”
曹姨妈顿时明白过来,她狠狠剐了一眼辽袖,目光怨毒,颤抖得说不出话。
她害怕这个纤弱的少女,一转过头,自信又散漫地笑。
从小到大,备受宠爱的姐姐,永远站在天光下熠熠生辉,完美无缺,可是,那个未婚先孕的贱人,她都死了那么多年!
裴青禾情急脱口:“这不可能!”
“你们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才是凉侯府小姐!”
裴青禾没来得及喊出来,辽姐儿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她娘亲跟野男人苟/合才生了她,你们一定是送错了!
又是一声通报:“陛下有赏——”
满堂跪了一地,圣意传达,众人都得跪着,只有异姓王文凤真,破例得皇帝受旨,可以坐着。
众人心底揣测,皇帝御赐往年都是由小黄门送过来,这回,竟然是大内秉笔掌印崔拱。
不知有何赏赐,需要这位资历深重的貂铛亲自走一趟。
连张贵妃都正颜敛色,对他客客气气。
然而崔拱先对文凤真见礼,才理会旁人。
“崔公公,陛下他——”
裴青禾还未说完,眼中燃起的亮光瞬间熄灭,崔拱径自掠过她,站定在辽袖身前。
这位貂铛卑谦地一躬身。
辽袖手上已接过一个紫檀盒子,躺着一枚缀满红宝石的步摇,芍药红云。
张贵妃在看到这个步摇的第一眼,面色大变,指尖险些握断!盛宠时,她曾向陛下撒娇讨要过一次,却惹来陛下震怒,她足足被禁足了三个月!
崔拱笑眯眯道:“辽姐儿,恭喜,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辽袖怔住了。
满堂宾客最先反应过来,纷纷向辽袖道贺,笑意盈盈涌来奉承,陛下御赐一出,还有谁关心那件破衣裳?
曹姨妈面如死灰,原来自家青禾在京城一直都是个替代品,只因轮廓有三分像姐姐,如今姐姐的亲女儿回来了,他们便不管青禾了吗?
“陛下他……”
裴青禾险些站不住,她从来都是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本该属于她的目光与奉承,此刻却成了笑料,狼狈不堪,宛如一场噩梦。
辽袖充满忐忑,送贺礼的这些人,她都不认识,更别提皇帝了……
他们都是因为与娘亲的情分吗,一想到娘亲,少女垂下眼帘,眼底携了一丝湿润。
高座之上,文凤真一面饮着她沏的茶,一面静静望着她,目光穿过喧嚣人群,落在她肩头,意味深长。
过完生日,辽袖被唤住。
她回头,文凤真的轿子停在不远处。
冯祥跑过来,笑道:“辽姐儿别走!殿下有东西要让您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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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冯祥一招手,唤来两人,分别捧着一个紫檀长匣。
“殿下备了两件礼物,让您自个儿挑选。”
让她选?果然是文凤真的作风,他本身便是一个享受风险的人。
辽袖面色一白,良久,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迟迟落不下去。
两个长木匣,一个虎纹,另一个鹰纹。
少女目光死死盯着虎纹,这是陷阱,她心知肚明,不能选,千万不能选这个!
越这样想,少女额头冷汗越渗越多,咬紧牙关,紧张颤栗,单薄的身躯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她的异常连冯祥都察觉出来。
前世在宫里,文凤真陪她过生日,也是这般,让她自己选。
她选了虎纹的长匣,一打开,少女顿时神色大变。
长匣里躺着一件心衣,哪里是正经心衣,数百颗水色上乘的碧玉珠子细密连缀而成,当啷间碰来撞去,甚是清脆好听。
贴在皮肤上沁出软玉温香,这要是穿上,哪里都遮不住,反而很容易被珠链扯住了手腕。
她如临大敌,往后踉跄几步,不敢再碰。
懒散坐在榻上的年轻帝王,本来漫不经心,见她选错了长匣,眸光微抬,直起身子,掩饰不住的促狭。
“选的好!”
他嘴角衔起一丝笑意,恶劣极了,像在笑话她的运气。
少女小心地望了一眼他,吓得欲哭无泪。
“陛下……臣妾能再选一次吗……”
“不行,袖袖不许耍赖。”
一向威严倨傲的帝王,猛然攥住了她的腕子,孩子气极了,似乎怕她耍赖,认真地同她计较。
文凤真嘴上说从来不欺负她,可有的是欺负她的法子。
谁知道另一个匣子里装了什么鬼东西?规则在他手中,他云淡风轻说什么便是什么。
辽袖委屈地红了眼圈儿,她仍然轻声求道:“臣妾……脚上已经有了一副……陛下,今天可是臣妾的生日啊……”
“话说回来,这是你自己选的。”
这哪里是给她送礼,这是在给他自己送礼!
他笑意清浅,像一位谦逊有礼的公子,将她的手拉过头顶,纤细的两只手腕已被腰带捆住。
“给朕养养眼。”
“朕要开始喜欢陪你过生日了。”他翘起嘴角。
*
辽袖心神不定,她想:今生自己与文凤真素无往来,他没有理由在匣子里放一件心衣,再说,众目睽睽之下,他还不至于如此放荡。
她咽了咽口水,手指最终落在另一个鹰纹长匣上。
京俗良宵,高高低低十万楼台,黑黝黝的屋脊铺上一层清辉,此刻临近宵禁,长街的横行甬道上,寂寥冷清,车马停歇。
雪芽掰着指头数,兴高采烈道:“姑娘,咱们收到的庆生礼,堆了三个马车都放不下,您不是愁没有钱吗?咱们这回可发迹啦!”
辽袖抿起两个小酒窝:“这些可不能卖,人家送的礼,要好好收起来,我看里头有些古董字画,等咱们有了铺子,正好挂起来。”
雪芽点点头,又想起来,姑娘前日不是卖了光阴脚脖子上的金链吗?那可是淮王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