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拱手行礼:“儿臣只有一事相求。”
景帝一双眼都在海东青上,头也不抬地笑:“何事?”
陆骁语气郑重,气度尊贵威严:“儿臣想自己物色太子妃,还请父皇暂时不要为儿臣指婚。”
沉迷海东青美色的景帝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散不经心地睨了太子一眼。
景帝语调缓慢,声音威严且冷酷:“骁儿可不要一时胡涂,说要娶一个宫女或是不入流的庶女当太子妃。”
陆骁凤眸掠过一丝冷意,声音却听不出情绪:“父皇放心,儿臣的太子妃定为高门嫡女,母家势力雄厚,必不会让您失望。”
景帝知道太子从来不许虚妄的承诺,听到他的话,心满意足地笑了。
“行,那你的婚事且自己看着办,只是,”景帝目光回到海东青身上,“你毕竟是大魏的储君,太子妃之位不宜空悬太久,若是及冠后你还是没挑到中意的,朕会亲自为你指婚。”
还有一年多才行冠礼,陆骁并不担心,跪地谢恩:“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
陆骁离开之后,谢肆与云裴也走了。
忠勇侯受了重伤,云裴心里不好受,只想尽快告别谢肆,好去探望父亲。
十四岁的云裴,虽然他不像妹妹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但在谢肆眼中还是太过稚嫩。
谢肆看出他在为忠勇侯难过,心脏微不可察地刺痛一瞬。
他压抑住自己心底疯狂的嫉妒和愤怒,寻了个理由将人带回自己营帐。
云裴一直很敬重谢肆,但是再敬重也比不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见谢肆迟迟不语,云裴终于按耐不住:“谢统领,卑职的父亲──”
谢肆声音冷硬:“他不是你爹。”
云裴茫然一瞬,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卑职虽然十分敬重您,却也无法忍容您这般胡言乱语,请恕卑职先行失陪。”
云裴愤怒非常,扭头就走,谢肆却一句话就让他动弹不得:“你阿娘以前并不是痴儿。”
云裴和云霏霏虽然是双生子,性子却不一样。
云霏霏胆小脆弱,但云裴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受得住打击,有些事谢肆不敢跟云霏霏直说,但是能告诉云裴。
谢肆行事向来果决明快,谢晚所受的那些委屈他要报,一双儿女也要认回来。
他不可能继续让他们认贼作父,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妹俩为忠勇侯伤心难过。
云裴倏地回过头,震惊地看着谢肆,双目渐渐爬上猩红:“您认识卑职的阿娘?”
谢肆不发一语地起身,从随行李囊中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匣。
箱匣看样子年代久远,上头的锁也已经有些生锈。
云裴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砰砰跳个不停。
谢肆小心翼翼地从里头取出一张泛黄的小像,他看着小像的目光充满珍视与痴迷,显然这些年来已经看过无数次。
谢肆俊美的面容总是威严而冷峻,当他的目光一触及小像,脸上所有的线条却瞬间温柔下来。
似乎是怕弄坏小像的关系,谢肆的指腹快要碰上小像时,又猛地停住,修指漂亮的手指克制地蜷缩起来。
云裴盯着平放在木桌上的小像,胸膛起伏明显快了起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你阿娘的闺名叫谢晚。”
谢肆不过说了一句话,云裴眼睛已蒙上了一层薄薄水雾,滚烫地模糊了视线。
探子查不到谢氏的闺名,但是云裴与云霏霏兄妹俩却知道,因为他们听忠勇侯喊过──
阿晚,晚晚,晚儿。
他们阿娘的名字的确就叫谢晚。
那张破旧且泛黄小像上的人,有着一双美人眸,左眼尾还有一颗不明显的红色小痣,也的确像他们阿娘。
“大人是如何知道我阿娘的闺名,您又怎么会有我阿娘的小像?”云裴怔了下,随即想到两人都姓谢。
云裴愕然抬眸:“难道您认识我阿娘?”
谢肆依旧看着谢晚的小像不语,鼻梁高挺,薄唇冷冽。
他的眼睛很美,狭长漂亮,内勾外翘,凌厉却又充满诱惑,当他冷峻如冰的眉眼逐渐温柔下来,很轻易就能发现,云裴那双眼就跟他一模一样。
云裴盯着他的眼睛,呼吸急促起来,猜测也越发大胆:“难道您是我阿娘的亲人?”
谢肆终于抬起头,看向云裴:“对,我是她的亲人。”
谢肆的语气还是那样冷硬,云裴却从他干涩沙哑的嗓音里听出了无限温柔。
云裴双目赤红,心脏越跳越快,一股没来由的酸涩充斥在心间,他直觉谢肆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改变他的一生,下意识想逃开,双腿却像被黏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她是我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大开中门亲自迎入府中,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我,是她的夫君。”
……
因为惠嫔的关系,沈云两家早就密不可分,忠勇侯夫妇接连出事,荣贵妃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不止派出身边最信任的太医去医治忠勇侯,就连沈氏她也想办法捞了出来。
然而沈氏口出狂言,就算荣贵妃为她求情,景帝看在忠勇侯如今生死不明的面上不治她的罪,却也不可能让她全身而退。
“忠勇侯夫人沈氏德行欠佳,回京后禁足三个月,罚抄经书百遍,褫夺封号。”
荣贵妃没想到自己都出面求情了,沈氏诰命夫人的身份依旧当场就被皇上收了回去。
三品淑人虽然不算什么,但被收回去,就代表着耻辱,再加上皇上一句“德性欠佳”,便足以让沈氏好几年都翻不了身。
这件事要是传回京,不止忠勇侯府的姑娘日后再难议亲,有婚约的恐怕也会被退亲。
沈云两家关系密切,忠勇侯一直都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要是被人这么轻易就给给卸,接下来恐怕就轮到沈氏一族。
惠嫔被暴徒掳走,一朝从云端跌落;忠勇侯意外落马,生死不明,性命危危;就连忠勇侯的正妻沈氏也失去了三品淑人的尊贵身份。
这些事处处充满蹊跷。
忠勇侯的坐骑虽然不像皇室的,都是精挑细选,并且经过严格的训练的,但也不是普通的马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发狂?
难道是太子想趁着秋猎,除掉忠勇侯?
沈氏离开后,荣贵妃轻抚了下鬓边珠钿,淡淡道:“锦荣,立刻让沈荣亲自带着兽医,详细检查一下那只突然发狂的马儿。”
锦荣姑姑答道:“是。”
……
每次围猎,一般要进行二十几天,忠勇侯秋猎头一天就出了事,这实在太过不吉利,景帝极为不悦,不止要求金吾卫加强巡视,还命兽医们连夜将所有人的马都检查一遍,就连原本二十多天的秋猎也缩短成十来日。
这件事景帝依然交给太子全权处理,等陆骁回到营帐时,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根本没时间教云霏霏骑马。
“殿下。”
明日陆骁上围场狩猎时,云霏霏想要去照顾忠勇侯,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刚迎上前,准备替陆骁更衣,腕子便被陆骁握住。
营帐内正中央燃着火盆儿,里面的炭火烧的正旺,温暖如春,陆骁的手却是冰冷的。
云霏霏蓦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握住他的双手,凑到唇边,不停地呵气:“殿下快过来火盆儿这边烤烤手。”
她一直待在营帐内,早就从头到脚都暖烘烘。
陆骁任由她拉着。
只是当他来到火盆前,接过云霏霏递上的湿帕子,将双手都仔细擦干净后,并没有坐下来烤手,而是将人抱到腿上。
陆骁的手被她捂过,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冰,可他身上还带着外边的寒意,全身都是冷的,云霏霏不由激灵了一下。
“外头这么冷,殿下怎么不披件大麾?”
云霏霏小声抱怨,纤细的胳膊却乖巧地抱住他的劲腰,似乎是担心陆骁会冷,想用自己的身体帮他取暖。
她一点也没发现,这句话昨晚陆骁才跟她说过。
云霏霏怕他冷,不止整往他怀里凑,还伸出一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不停地帮他温暖脸颊。
陆骁身体僵硬一瞬,终于明白下午谢肆看云霏霏的眼神,为何充满担忧。
要是以后他们的女儿,性子也像娇娇一样,他恐怕哪里也不想让女儿去,免得一个不注意就被拐走。
虽然如此,云霏霏单纯的关心依旧让陆骁很受用。
陆骁看着她单纯的脸庞,脑海中却浮现下午时陆知礼看她的眼神。
他眸色微暗,捏起云霏霏的下巴,低眸望着她问:“四弟说这半年来,你们见了不止两次面,那究竟是见了多少次呢?”
陆骁低下头去,用薄唇轻轻摩挲云霏霏过分娇嫩的脸颊。
微冷的指腹擦在皮肤上带着些痒意,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时也痒痒的,云霏霏忍不住瑟缩了下。
陆骁隐忍内敛,又懂得克制情绪,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云霏霏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只是一时好奇。
云霏霏想了下,避重就轻道:“奴婢也记不得了。”
陆骁强健的臂膀,忽地箍紧她柔软得像是一折就能断的腰肢:“记不得,那就是很多次了。”
两人就坐在火盆边,陆骁身上的冰冷早就消散,不止呼吸变得滚烫,就连胸膛手臂都火热。
云霏霏身子不由轻`颤,心跳紧张地快了几分。
陆骁嗓音微哑,声调缓慢,完全听不出情绪,云霏霏却凭着小动物的直觉,听出了隐藏在话里的酸意。
殿下……这是在吃醋?
云霏霏克制着涌上双颊的热意,小声道:“那时奴婢只以为他是个太监。”
陆骁不语,眼神却温柔至极,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今天又扎了一头清爽利落的高马尾,浑身的少年气,本就让云霏霏有些意乱神迷。
再加上陆骁抱着她的姿势,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哪怕昨晚才做过更亲密的事,云霏霏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脸庞及耳根不停地涌上酥`酥`麻`麻的热意。
云霏霏垂下长睫,呼吸微微紊乱,微微上挑的眼尾泛起惑人的桃花意。
嗓音甜软,红唇颤颤:“殿下能不能让奴婢换个姿势?”
刚才她担心陆骁受冻,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如何被他抱到腿上。
她的宫女服非常合身,面对面拥抱的姿态不止有些难受,还有些难为情。
云霏霏非常担心宫女服会因此裂开,到时她没衣裳可穿,还得劳烦旁人去帮她取,那可就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