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了方正业的打算之后，彭进步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为你既然要树立一个典型，那么对那几个不听命令，恃才傲物的老师傅惩罚就不能这么轻。”
方正业的意思是晾那些老师傅一段时间，等到过一段时间后，在让他们写检讨信，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是彭进步却认为这样的做法并不会让那些老师傅们伤筋动骨，而且如此一来他们未必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说不定还会觉得方正业是在小题大做。
“既然他们以自己辞工不干为威胁，那么就将他们从一线调到其他清闲的部门去，而他们拿的工资也相应地减少。”
要知道像是他们这样的老师傅工资可比新人工资高的，厂子发给工人的工资是依照年限来的，这些老师傅们的工资每个月平均都在八九十块钱。
要知道一个刚刚进厂子的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就只有十几二十块而已，他们的工资可是抵得上普通工人的四五倍了。
拿着这么高的工资，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辞工？之所以摆出那副架势来，不过是为了威胁方正业，顺带着逼迫着他妥协罢了。
方正业倒是没想到彭进步一开口就直接要给那些老师傅们换了工作，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彭厂长，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看着方正业面上的不认之色，彭进步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正业，破鼓还需重锤，你既然想要改善现有的情况，那么就要下狠手才行，罚的轻了，他们根本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再有下次的话，他们说不定还会故技重施。”
只有让他们伤筋动骨了，知道自己倚老卖老，仗着手艺这么做会有什么样子的下场，他们才会感觉到害怕，以后再做什么的时候，才会收敛一二，不会再像是过去一样为所欲为。
“正业，你还年轻，在副厂长的位置上做得时间太短了，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领导，你显然还不太清楚，咱们做领导的，该严的时候严，该松的时候怂，关键是你得看准时机，知道什么时候该严厉，而什么时候又该放松……”
彭进步这是在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厂领导，方正业受教，乖乖地低头接受彭进步的教导。
“彭厂长，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教导，接下来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彭进步点了点头：“需不需要我给你批个条子？证明这命令是我下的？”
怕方正业镇不住厂子，彭进步如是说道。
然而方正业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彭厂长，这点小事情我还是能处理的，如果真遇到了我没有办法处理的事情，不还是有您兜底吗？有在后面给我做靠山，我这腰板儿挺得甭提多直溜了。”
瞧见他这样子，彭进步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你，要是你现在这样子给你手下人瞧见了，哪个还能听你的哟。”
方正业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彭厂长，我这个样子也就只有在您跟前才会流露出来，在其他人面前，我还是会端着的。”
彭进步笑骂了一句，也没有和方正业多废什么话，两人很快又回到了正轨上，商量着具体事宜。
正好借着此次的神情，以二十七号厂房为试验田，等到改革成功后，再将这一条写入厂子里的规章制度之中。
“彭厂长，厂房里的安全员始终有限，我觉得这还是要让工人们自己自觉，我认为可以三人结成一个工作小组，相互监督，每一台发动机都可以标明是由谁负责的，如果出现问题的话，可以追究到工作小组。”
这一点倒是并不难，每个发动机上都是有生产批号的，到时候做一下登记便可以了。
“成，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我相信你的能力。”
第328章
彭进步走到方正业的跟前, 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正业，不管什么时候, 你都要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记得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成这件事情的，更何况你的背后还有我，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兜着，你只管往前冲就好。”
方正业站了起来, 朝着彭进步敬了个礼, 认认真真地说道：“彭厂长, 我保证完成任务, 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差不多已经达成了方正业的目的，他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简单地和彭进步交流了两句之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等到方正业离开之后，彭进步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另一边茶几上那一杯几乎动都没动过的茶叶水上。
他进来说了这么长时间, 结果到最后却连一杯水都没有喝上, 这孩子还真是上心，看来自己之前果然没有看错人，有他做副厂长, 倒是一个极为正确的选择。
“这个方正业, 他还真是……”
说着, 彭进步抬步走了过去, 将那杯茶叶水端了过来, 白色瓷杯里的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下，已经将茶汁完全浸泡了出来，暗褐色的茶水和白色的瓷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他将杯子拿起来，里面的茶水也随之晃动了起来。
两人聊了这么长时间，原本热气腾腾的茶水此时已经彻底放凉了，彭进步也没有添加热水，而是端着这杯凉掉的茶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叶水灌入了彭进步的口中，顺着食道进入了胃部，原本暖烘烘的胃里瞬间变得一片冰凉，他啧了啧嘴巴，将空掉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然后扬声喊了王青云进来收拾。
果然年纪大了，不能再像是年轻时候那么折腾了，喝凉茶看起来潇洒，最后折腾的还是他这一把老骨头。
王青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彭进步正皱着眉头揉着自己的腹部，他关切地问道：“彭厂长，您的胃病犯了吗？是不是药吃完了？您稍等一会儿，我给拿点药过来……”
眼瞅着王青云准备忙活起来了，彭进步赶忙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成了王秘书，你别忙活了，就是刚刚喝了一杯冷茶，所以胃有点难受，你去给我倒点热水，我喝下就好了。”
王青云：“……”
喝了凉茶？他看了一眼空掉的杯子，想起这是自己刚刚泡给方正业喝的，彭进步是把这杯凉茶给喝完了？
王青云满脸不赞同地说道：“彭厂长，这我就要说您了，您的胃不好，自己不知道吗？这一杯凉茶喝下去，您的胃能舒服？您这简直太任性了……”
眼见着王青云还准备继续数落下去，彭进步赶忙向自己这个尽职尽责的秘书求饶：“王秘书，我错了，我这不是因为过去的时候喝凉茶没事儿，所以刚刚就试了一下……”
年轻那会儿的条件哪里有现在这样好？甭说凉茶了，他跟着部队参军那会儿，就着雪吃炒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会儿他的胃就仿佛是钢铁制造而成似的，被心火一烤，热得如同熔炉一般，再冷的东西进了胃里面转一圈，也就暖和起来了。
结果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倒是把自己当初的能耐给忘记了，只不过是喝了点凉茶而已，胃却开始造反了……
王青云：“彭厂长，您可别说过去的那些老黄历了，过去咱们哪里有现在的日子过？过去那会儿您喝凉茶行，但是现在您要是再喝凉茶，您的胃就要抗议了！”
彭进步的胃不好，王青云身为他的秘书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加上林静担心彭进步的身体，对着王青云耳提面命，让他记得照顾好彭进步。
之前彭进步自己也挺注意的，谁能想到这一次却突然弄了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彭厂长，我去倒杯红糖水给您喝，希望您记住这一次不舒服的教训，下次甭这样了。”
说完这番话后，王青云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彭进步等到他离开了之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垮着一张脸，轻轻揉着自己的胃部，然后慢吞吞地坐在了椅子上。
算了，果然过去的老习惯不能带到现在，这不，自己想试一试，就把胃给试出来毛病了，希望王青云拿过来的红糖水能管一点用处吧。
另一头，被排到技术部找人的徐技术员找到了技术部的副部长叶朝阳。
他将来意告诉了叶朝阳：“叶工，我们方厂长说了，希望技术部可以派个人过去，具体如何做，我现在还不太清楚。”
徐技术员其实并不知道方正业准备做些什么，他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叶朝阳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车间的那些老师傅在螺丝不够的时候，会用废弃或者存在瑕疵的螺丝替代使用？”
徐技术员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瞒着对方：“是的，叶工，厂子里的安全规范上确实写着要确保每一个零件的质量，但是组装过程之中总有零件不凑手的时候，而这个时候，为了确保发动机可以在规定时间内组装完成，那些老师傅会选择其他的代替品……”
其实这几乎都成了老师傅之间默认的规则了，毕竟厂子里生产出的零件不合格率太高了，大的配件还好，小的零件却经常会出现问题，有些时候所有的配件都组装好，就差那么一两个小零件就无法交工，他们就会选择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之前一直都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质量问题，也没有人一次性退回来十台发动机，并且所有发动机的问题全都是螺丝的原因——这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的。
恰好那些社员们闹得又厉害，最终把方正业给招了过去，所以才有了后续的一切。
“简直是胡闹，发动机组装的每一个零件都要符合标准，这是硬性规则，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写到安全操作守则里？他们简直就是在胡闹！”
叶朝阳说不出什么更加过分的话，他气得脸都红了，一连说了好几个胡闹，徐技术员站在一旁没有吭声，如果真要说起来的话，他们这些技术员也有责任，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看到过老师傅用其他零件替换，也曾经提醒过他们，说他们这样做不符合规矩。
但是那些老师傅们却不以为意，反而振振有词地说他们经常这么做，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问题。
“你们这些小娃娃知道些什么？我们这些人组装机器的时候，你们恐怕还在穿开裆裤呢！从书本上学了点知识后就跑到这里来卖弄，你们说厂子里催着交货，等新零件下来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说了，这些零件只是有一些瑕疵而已，机器生产出来的哪里有那么标准？我们改改不就能用了？”
“人要学会变通，知不知道？”
那些老师傅们振振有词，而且他们在厂子里这么多年，地位可不是他们这些刚来不久的技术员可以撼动的，其他的工人们更多的还是听这些老师傅的，加上看到几乎所有人都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些技术员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徐技术员被叶朝阳的模样给吓到了，他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过了好一会儿后，叶朝阳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成了，这事儿我知道了，等到点了我会派人过去的。”
得了叶朝阳的话之后，徐技术员长松了一口气，他赶忙朝着叶朝阳道谢，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他怕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叶朝阳想起来之后，怕是要把火气发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等到徐技术员离开之后，叶朝阳在座位上呆坐了一会儿功夫，他拧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最终决定将这件事情跟苏清影说一下，看看她是如何想的，毕竟在发动机研究这方面，她才是专家。
这一次苏清影的项目叶朝阳并没有参加，所以他也不能随意进出工作间，按了铃之后没多久，苏清影的助理蒋志恩便出来了。
“蒋助理，苏工现在在实验室吗？她忙不忙？”
蒋志恩老实回答道：“叶工，苏工现在刚刚从实验室出来没多久，说是有一组数据出现问题了，苏工正在和姜工两人重新计算数据。”
叶朝阳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找苏工有些事情，蒋助理，能不能麻烦你将苏工叫出来一下？”
蒋志恩闻言，笑着说道：“叶工，您别这么说，苏工特意交代过我们，如果是您找她的话，可以直接把您带进去的。”
叶朝阳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苏清影竟然是如此交代她手下助理的，不过很快他便缓过劲儿来了，跟着蒋志恩一起进去了。
新型发动机的研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即便有马前进和姜瑞明的帮忙，进展依旧十分缓慢。
只是新的技术研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当发现实验结果不理想之后，苏清影立马带着姜瑞明两个回了办公室，开始重新计算起数据来。
“这个地方的数据我觉得应该改一改，发动机叶片的重量如果可以压缩的话，那再好不过……”
“我认为是油箱这里的数据有问题……”
一旦认真投入到工作里的时候，就会忘记其他的事情，苏清影和姜瑞明二人各执己见，二人争论个不停。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苏清影揉了揉眉心，停下了和姜瑞明的争论，她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肚子，起身准备过去开门。
此时冷静下来的姜瑞明也终于想起来苏清影还是个孕妇，自己这么跟她争吵，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厚道，想到此，姜瑞明面带歉意地开口说道：“苏师妹，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了，你现在怀着孕我还跟你争吵，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然而苏清影却觉得姜瑞明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她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兄，满不在意似地说道：“姜师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两人意见不和是很正常的，毕竟现在咱们都是处在摸索状态，谁是正确的，谁是错误的，我们也不清楚，这不就需要计算吗？”
“一切都要以最终实验为主，这样的争论在正常范畴内，而且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姜师兄你不用顾忌那么多。”
姜瑞明笑了笑，目光落在苏清影即便是穿了宽大的白大褂依旧没有办法遮掩的肚子上。
她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眼看着就要生了，不管如何，自己都不该和她这个孕妇争论的，要是动了胎气，倒成了他的不是。
见姜瑞明没有再说那种奇怪的话，苏清影也没有多想什么，转身继续走过去开门——刚刚坐了太长时间，还是要起来活动一下才好。
办公室的门打开之后，苏清影看到了门外面站着的两个人，蒋志恩急忙说道：“苏工，刚刚外面来的人是叶工，他说有事情要找您，您之前不是交代过我们，如果是叶工找您的话，可以见跟她直接带进来的，所以我就把他给带进来了……”
苏清影点了点头，她确实说过这番话：“蒋助理，你去忙吧。”
蒋志恩得了话后，立马飞快地跑走了，他那边还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呢，当然，虽然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是蒋志恩却乐在其中，毕竟有苏清影这样水准的工程师来教导他，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等到蒋志恩离开后，苏清影看向了叶朝阳，问道：“叶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要知道叶朝阳是个办事挺靠谱的人，他在封工待的时间要远远比苏清影的长，处理各项事务的能力可比苏清影强多了，通常来说，如果不是因为有特别要紧的事情，叶朝阳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苏工，是这样的。”
叶朝阳将徐技术员过来反应的问题告诉了苏清影。
“我瞧着徐技术员的意思，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个例，车间那边儿的师傅在对发动机进行组装的时候，如果有不趁手的零件，他们会用其他的零件来代替……”
现在他们厂子的生产线还是苏国当年留下来的，并没有完全实现自动化，各个零件生产的时候可以由各种机器代替，但是最后组装的时候，却需要工人师傅来进行手工组装。
“发动机的每一个零件都至关重要，如果没有合适的零件，宁愿不出厂，也不能用其他零件代替，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他们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当然，如果在特殊情况下，在没有合适零件的时候，可以由其他零件暂时代替，可那是特殊情况下使用的逼不得已的手段。
这些新生产出来的发动机，还没有出厂，里面的零件却出了问题，这简直就是最大的讽刺。
“封工的工人们做事儿这么不严谨的么？难道你们这边从来都不做上岗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