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方才楚王坦诚他所谓爱情时候,说了他们两情相悦还交换信物,如若是真的,倒是像朕做了那打鸳鸯的棒子,把他们一对小鸳鸯硬生生地给拆散了一样。”李章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如若是真的,倒是那郑氏心机深沉,一边想着进宫做皇帝的贵人,一边还想着能勾搭上皇子,两边都不吃亏。”说着,他扬了声向外间宫人道,“让楚王进来。”
楚王李佾跪在外间已经很久了。
他从来没觉得地板有这么凉这么硬,这寒冬腊月的,似乎腿都要跪得没了知觉。
不过这份寒凉倒是让他清醒了过来——仿佛是给他满脑子的情爱火热兜头来了一盆冰水那么清醒。
他不着痕迹地去看一边的郑婕妤,她仍然那么漂亮,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他喜欢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到了现在这地步,如果这份喜欢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那么这份爱他便要不得了。
不过他倒是庆幸方才他还在李章面前宣告所谓的爱情和喜欢,只要要死了只是所谓的爱情,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只是可惜了郑氏——当初如果她能做他的王妃就好了,今时今日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也不用为了活命而舍弃自己的真爱。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眼看向了贵妃的方向,贵妃并没有看她,她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只是面露思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里间出来一个内侍,快步走到了李佾面前来,他面上带着笑,口中道:“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李佾一个激灵,抬眼看向了那内侍,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贵妃。
贵妃此刻也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几步就走过来,粗暴地拽着他起身,厉声道:“还不起来,看我做什么!”
李佾被拽得摇晃了一下,还没站稳就听见贵妃在他耳边飞快叮嘱了四个字:“承认就行。”
还没等他想明白要承认什么,他亲娘已经又踢了他一脚,恨声道:“你小小年纪就整天情啊爱啊,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你还是个情种!”
李佾明白了——贵妃让他承认的也就是方才他自己在想的事情,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郑婕妤,但什么都没说,只踉踉跄跄地跟着内侍往里间去了。
贵妃看着李佾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郑婕妤,忽然想起了红颜薄命这个词。?
第104章 迷障、眼睛一闭又撅了过去
李佾进到里间的时候便也看到了江画。
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了还在外面的贵妃——他知道他的母亲多年来对淑妃是有许多在意:明明她是贵妃,她出身也比淑妃好,但为什么偏偏最后是淑妃来摄六宫事呢?
这些话他听得多了,自然对淑妃的感观也不太一样,有时他觉得淑妃真的是个纯善之人,有时候又觉得淑妃是包藏祸心。
但无论他是怎样觉得淑妃,都不妨碍她在他父皇眼中是一个可靠又完美的人。
若能得她一两句美言,这事情能由大化小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他便乖觉地先对着李章行了礼,正想转身朝着江画行礼的时候却被拦下了。
“不必多礼。”江画此时此刻笑得和蔼,李章这么多皇子当中,若说坦然还是面对李佾最坦然,既没有见太子和吴王时候想着要避嫌的心思,也没有在见到李俭的时候总是颇多烦恼,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他明显皱巴巴的下裳,叹了一声,向李章,道,“楚王总归是个孩子呢,地上寒凉,跪了这么久,等会要走不动路。”
大约是那“孩子”两字戳痛了李章,他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嘲讽冷哼:“若真是孩子,便不会做出那样没有人伦的事情。”
听着这话,李佾大声抽泣了一声,委屈地低了头。
“你与郑氏是什么时候相识?”江画看了一眼李章,温声替他开了口。
李佾低着头,道:“那次……那次在给选王妃的时候就见过了……我和她是两情相悦的。”
“既然两情相悦,怎么不与你母妃说?”江画含笑问道,“你早早说了,郑氏不早就指给你做王妃了?怎么会闹成现在这样?”
李佾摇了摇头,这问题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他的确是与贵妃说过他中意郑氏,但最后选了宫氏,难说是因为贵妃看重宫氏的家世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如果要从这一点上来追究责任,怕不是还能追究到贵妃身上去。
果然,李章在一旁又冷笑了一声,道:“若论家世,宫氏比郑氏强出太多,贵妃向来在意这些,就算他说喜欢郑氏,贵妃也不会给他选的。”
李佾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
江画笑了笑,语气还是温和:“贵妃也是一片好意,我见过宫氏,若论颜色也不比郑氏差的。”
李佾低着头,嘟哝道:“但……儿臣只喜欢郑氏——之前郑氏还给儿臣送过荷包,这份情意是真的,儿臣心里明白。原本儿臣想着,等过完年就要与宫氏成亲,以后再也没有立场去关心郑氏的,想着和她一刀两断再也没有瓜葛,但……但儿臣忍不住,儿臣不想看到她在后宫里面受委屈……儿臣可以和心爱的人分开,但却不想也不愿看到心爱的人受任何委屈!父皇若是喜欢郑氏,为什么不给她位分,在宫中只做个婕妤,能有什么将来呢?”
“倒是个痴情人。”李章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呼吸略粗重了些。
“儿臣……儿臣知道错了……”李佾呜呜地哭了起来,“儿臣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原本想着这感情的事情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过,儿臣只是……儿臣只是喜欢了一个不应当喜欢的人……”
江画看了一眼李佾这仿佛女儿姿态的啼哭,又看了一眼李章,心下对李佾倒是有几分叹服。
无论如何,李佾现在咬死了只是感情上的事情,并且还一个劲儿说自己一厢情愿,那么在李章心中他的心机会无限减弱,甚至会觉得他愚蠢,再进一步,便是觉得是郑婕妤勾引了他,才会让他这样一根筋的傻子沉溺于这样不伦的爱情之中。
不管之前李佾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现在跪在这里的李佾却是不傻的。
不仅不傻,而且聪明到让人觉得高明的地步——但是这一点她既然能看出来,那么李章也能看出来,所以李佾有什么后手来佐证自己就只是个爱情蒙蔽双眼的傻子呢?
她忽然想到去了建安宫的李傕,李傕会从建安宫里面带来什么?
正想着李傕,外面便通传说李傕从建安宫过来。
李章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道:“让吴王进来。”
李傕从外面进来,也如李佾方才那样先行了礼,然后得了李章赐座。
“儿臣方才去了二哥宫里,找到了一些书信。”李傕捧着一些书信送到了李章手边,“儿臣路上忍不住翻了翻,倒是觉得不怎么真……这字迹看起来硬朗了一些,不太像女人的字。”
李章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久,才睁眼看了看,道:“让郑氏进来看看,是不是她写的。”
李傕应了一声,便回身到门口去传话。
不一会儿,郑婕妤就从外面趔趔趄趄地进来了。
她看起来凌乱,进来之后就直接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言不语。
李佾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李章也没仔细看李傕带来那些书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只直接砸到了郑婕妤面前去:“是你写给楚王的吗?”
郑婕妤被砸也没躲,只低着头把散落在地上的信纸都捡起来看过,木然摇头:“妾身不曾写过这些。妾身不曾给楚王写信。”说到这里,她忽然冷笑了一声,抬眼看向了李章,目光凄厉,“陛下觉得我有多傻,才会和一个皇子拉拉扯扯不清不楚,这种关系谁都知道不行,我是多想死,还想拉着郑家满门一起死,才会主动去给楚王写信?我与陛下有肌肤之亲,陛下难道不知我的清白?陛下不过就只是想周全楚王的面子,现在想朝着我泼脏水罢了!这脏水我不认,若真的做了,那我活该去死,可偏偏是没做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
这话说得李章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看着郑婕妤,语气又有些捉摸不透了:“那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VALUE! 郑婕妤大约也是豁出去了,她此时此刻再不是那样柔弱无依的样子,语气也强硬起来:“我进宫之后贵妃几次暗示我准备做楚王妃,我才给楚王送过荷包,但后来我得封婕妤,便再没有和楚王亲近的意思了。倒是楚王三番两次来堵我,还拿着那荷包威胁我,我躲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他写信暧昧诉苦?今日的事情我也不知到底是如何发生,我不知道我哪里凄苦受了欺负,我只是在后宫安安分分地吃了宴席,更衣的时候就在屏风后面见到了楚王,他不由分说就上来轻薄,我又能说什么?倒是苍天有眼,叫人撞破,还叫訾总管看在了眼里,让贵妃再没有机会把这丑事给按下去,这次哪怕我就是死了,我也是快活的,至少这恶心人的东西不得好死!”
说着,她几乎失态地笑出声来,直看得一旁的李佾脸色扭曲起来。
而李章似乎承受不住了,他下意识抓住了江画的手,好半晌没说话。
江画愣了一愣,抬眼看向了李章,但见他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珠,嘴唇发白,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
当机立断,她站起身来,扶着李章慢慢躺下去。
“你们出去跪着。”她转身看向了李佾和郑婕妤,接着又看向了李傕,“你去外面让太医进来。”
李章抓握住江画的手腕,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只是嘴巴张合了两下,最后竟是眼睛一闭又撅了过去。
内室的人都被清了出去,李傃带着太医进来,看到李章抓握着江画的手腕,眸色微微暗了暗,上前来轻声道:“娘娘别急,药是已经熬好了的,喝了药就好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太医手里接了汤药,亲自上前来给李章喂服。
床前挤不了那么多人,江画往后退了一步,挣脱了李章的手,然后才站定了。
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李章,忽然觉得他显而易见地老了。
一碗药喂下去,又过了一会儿,李章才慢慢地呼吸平顺起来。
“父皇,方才儿臣在外面听见郑氏说的话了。”李傃在一旁看着李章清醒过来,慢慢地开了口,“儿臣以为,这事情不宜再继续追究,若是真的闹大了,也是丢的皇室颜面。”
李章睁着眼睛看着床帐,并没有说话。
李傃也就只劝了这一句便退后了,他向来知道进退:“父皇,儿臣还是在外面,若有什么事情,您差人出来唤一声便行。”
说完,他便带着太医一行人退到了殿外去。
江画目送了李傃出去,然后才上前来。
“叫郑氏进来。”李章思索了许久之后这样看向了江画,“她说的话,朕觉得很有道理,你觉得呢?”
“可楚王毕竟是您亲生的皇子。”江画沉吟了片刻才这样说道,“楚王本性也并不坏。”
李章摇了摇头,道:“朕倒是看清了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闻言江画便也不再多劝什么,转身到门口去亲自叫了郑婕妤进来,自己便还是在一旁陪坐着。
大概是方才不管不顾说了那么多之后,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害怕,她看到李章时候瑟缩了一下,最后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第105章 报应、江画便想到了报应这两个字
这一晚上的折腾,郑婕妤从头脑一片空白到如今的绝望不知所以,心里就算有再多壮志,此时此刻也都化作后悔和眼泪了。
当初进宫时候有多少想法,有过多少图谋,做过多少事,现在就有多后悔。
以她容貌,何至于要在当时还想着若不能进后宫就进王府呢?
偏偏就是一个贪字叫她沦落到如今了。
可她是不想死的,更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去死。
若她真的和那楚王有点什么,认了也就认了,死了也是活该;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她为什么要为一个捕风捉影的事情去付出性命?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飞快思索着自己是否还能有那么一线生机。
她悄悄抬眼看向了还在一旁的淑妃江画,淑妃在宫里向来是公允的,她不会落井下石,所以既不会为她说话,也不会给她妄加罪名;方才吴王李傕翻找出来那些书信的确不是她写的,所以那些信从哪里来?总不至于是楚王李佾自己臆造出来的吧?她想不出来谁会做这种事情。
不过——有些事情若是换个角度来看,便总能有不一样的观点。
若是从结果倒推,这件事情发展成现在,受到影响最大的会是谁?
是她郑婕妤吗?
并不是的。
这事情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她立刻含冤而死了,李章也不会把这事情彻底说破,去株连郑家,何况郑家几乎一无所有,别说实职要职,就连个有名头的人都要找不出来了。她进宫来这么久,早就知道李章是爱名声的皇帝,爱惜名声,就不会把自己的妃子和儿子有染这种事情说破,既然不说破,也找不出什么无法反驳的理由来对郑家下手,大不了就是郑家之后一个人也别想出头,如此而已。
而对李佾和贵妃来说则不一样,李佾是必不能继续做楚王了,将来能不能得封还未可知;贵妃在宫里能不能继续呆在贵妃这个位分上也存疑;在宫外的崔太尉一定会受到影响,太尉不比他们郑家那群庸庸碌碌一无所成的无用之辈,崔靖在朝堂中这么多年才坐到了太尉的位置上,期间有多少小辫子可抓,又有多少从前没追究过的事情可以重新拿出来追究,何况还有那么多想让他从太尉这位置上跌下来的人——结果那就一定是崔靖会倒。
如果崔靖倒了,那结果就更显而易见了。
所以其实这件事情要针对的并不是她,而是外面的楚王和贵妃。
她不过是一个倒霉鬼罢了。
那么是谁要对付楚王和贵妃?
太子?吴王?淑妃?或者是朝中其他的人?
一时间她茫然起来,竟然觉得谁都有可能,谁都又不太可能。
“你说,你不曾给楚王写信。”大约是看着她哭得可怜,李章喘着粗气慢慢地开口了,“那么你认为,谁会来写这些?谁会用你的口吻去写这些东西勾引楚王?”
郑婕妤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看向了李章,哽噎道:“妾身不知,妾身真的不知道。”
李章深深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先退出去。
郑婕妤踟蹰了一会,脚下生根一样没有动——她只觉得自己如果这会儿出去,大约是再没有机会来为自己辩驳什么了,于是她抹了一把眼泪,重新看向了李章,道:“陛下若是要给妾身定罪,妾身受了就是,就算到了阎王爷面前,妾身也是清清白白的!妾身将来便在拔舌地狱旁边等着看,到底是谁说了谎,要去地狱里面受那拔舌之苦!”
李章疲累地闭上了眼睛,却并没有理会她。
江画扫了一眼李章的样子,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向郑婕妤道:“你先出去吧,若真的是清清白白,圣上也不会冤枉了你。”说着她便向一旁宫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带着郑婕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