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为什么,叶龄仙的数学明明考了97分,但是分数表上只有17分呢?
“问题可能出在这里。”程殊墨指着卷头的总分栏。
那里写了一个大大的97,但是因为9字歪了,再加上红墨水也不均匀,非常浅,看上去很像17。
“难道,该不会是……统计老师,抄错了分数?”值班的女老师扶着眼镜,恨不得再加一副放大镜,把卷子上的微生物都盯出来。
叶龄仙这辈子、哦不两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这事也太离谱了,说出去谁信啊!
“他们怎么能这样啊……”
眼泪哗的一下流出来,但这一次,叶龄仙是激动的,也是幸福的,更是死而复生后,真正的压力释放。
程殊墨拍着她的肩膀,“好了,不哭了,我媳妇的分数没问题,这是不考上了吗,咱要高兴才对!”
相比叶龄仙的委屈,程殊墨却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没有电脑的年代,批改试卷、统计分数都是人在做,既然是人不是机器,出错也是难免的。
在查卷之前,他想过很多叶龄仙落榜的理由。比如试卷弄丢了,判卷改错了,甚至会不会有人故意动手脚,替换了她的试卷,让别人冒领了她的成绩?这些都不是没有可能。
谁知道,偏偏出了个这么乌龙的事件,统计分数出了错。97分统计成了17分,整整少了80分。
80分,足以让一个考生从天堂掉到地狱。
值班的女老师,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立即向叶龄仙道歉,“叶同志,对不起啊,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这,这,明明也有老师复查的,我们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好在,招生工作还没有结束,你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情况向上级汇报,查清楚后,给你一个交代。”
女老师的态度很诚恳,叶龄仙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仔细想想,考生试卷那么多,阅卷老师只有几个,统计分数的时候,他们走神、看花眼也在所难免。
既然不是主观上故意犯错,只要能弥补回来,肯定是可以原谅的。别说七七年了,就是后来的高考,流程更严谨,细节更完善,也不是没出过误录分数这样的事,只不过都能被相关部门及时发现、纠正而已。
回去的路上,叶龄仙的心情自然不一样了,坐在汽车里,不时地傻笑着。
“我没考砸,我的数学考了97分呢!”她喃喃道。
加上这80分,叶龄仙是妥妥的县城高考状元,总分比程殊墨这个“探花”还要高。
“是啊,我们仙儿最厉害了,比我还厉害,全县第一名呢。”如果不是在公交车上,程殊墨真想好好亲亲她。
叶龄仙有些不好意思。程殊墨因为报考了外交学院,还加试了英语。他的英语也是满分,只是不能计入总分而已。否则,哪轮得到她当状元。
而且,这次如果没有程殊墨,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翻身。
夫妻俩回到大队,正常参加工作、劳动,什么也没多说,静静地等待着招生办的调查和处理结果。
李青荷在背后,暗戳戳向人咕叨,说叶龄仙之前这么辛苦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考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估计上个专科都难。
然而几天后,县政府的一封喜报,让那些嘲笑她的人都闭了嘴。
叶龄仙更新了分数单,以总分487的成绩,成功拿下县高考状元的头衔。
这个分数,无论报什么志愿,都能横着走。既然她报考了戏曲学院,就等着录取通知书吧!
农村里出了个女状元,这可太难得了,所有人都对叶龄仙刮目相看。
别说老树湾大队,就是整个红丰公社,全都沸腾了。
第40章 电话
好成绩带来了底气, 等待的日子并不难熬。二月刚过,立春这天,叶龄仙就收到了戏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紧接着, 程殊墨也收到了外交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吴俊和朱红霜虽然分数没有那么高,但他们很幸运,报考了南方同一所高校的冷门专业,也被双双录取了。
老树湾大队, 一共出了四个大学生,还有一个是县状元,整个公社都跟着沾光。
当然了,即使程殊墨和叶龄仙什么都没往外面说,误录分数这种事发生在一个高考状元身上, 还是被信息灵通的吃瓜群众传播开了。
影响之一就是,又有几个自认为“发挥失常”的考生, 也跑到招生办去核查自己的成绩,毕竟,这是每个考生可以享有的权利。至于他们有没有复核成功, 那就不得而知了。
老树湾大队成绩好, 公社也特意发来了表扬信。再加上快要过年了,王支书等村干们心情都不错, 连续三天,杀猪宰羊的, 让大伙顿顿吃上了肉。
过年好啊,每到这个时候, 大队会给家家户户算账。根据这一年挣的公分, 以及平时表现, 每个人都能分到相应的粮油、猪肉, 还有钱和票。知青们除了这些,还能领到组织给他们的补助。
出了状元、发了年货,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戏迷班一高兴,就在村口搭起草台子 ,连续几天唱大戏。
马金水上次来大队,知道老树湾的戏迷班搞得风生水起,也不拿行家的架子,一直想过来交流交流。
他听说叶龄仙考上了大学,知道叶龄仙很快就要回城,和蒋峥云、关长生一合计,也都跑来“献艺”,说是送贺礼。
“这三个大师傅,要跟我们同台演出?我们先上去,不是丢人现眼吗?”马冬霞有点紧张,又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这次高考,只考了一百多分,语文和数学其实还好,都及格了,就是其它科目太差。
不知道情况的人,都笑马冬霞是自取其辱,说什么“你演了《进城记》,就真以为自己能进城了”?
只有叶龄仙鼓励她,让她再接再厉。所以,有什么心事,马冬霞也愿意和叶龄仙分享。
叶龄仙当然要开解马冬霞,她还指望着,马冬霞以后给红星小学当班主任呢。
这会儿,她拿自己举例:“当初,我第一次去龙虎班,还不是硬着头皮上。大伙唱戏就图个乐呵,心里有个寄托。跟行家切磋,是为了自己进步,有什么丢人的?”
马冬霞听了,满血复活:“行,那我们就上!让大师傅给咱指点指点。”
“去吧,马老师!”叶龄仙为她鼓掌。
《进城记》演完,叶龄仙还以为,三位师傅会把这戏批得一无是处。毕竟,她这个编剧不专业,还都是一群戏迷在唱,无论唱腔还是剧本,都有不少硬伤。
马金水却乐呵呵鼓励大家,“唱的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都快把我们这些老浪,全赶到河岸上了……”
关、蒋两位师傅,也都是只拣好听的点评。马冬霞和戏迷班的人,被捧得高高的,都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叶龄仙不太明白,这三位可不像是只说场面话的人。
马金水见她困惑,笑着解释:“断层了这么久,年轻人里面喜欢唱戏的越来越少了。别说戏迷班,就是咱们龙虎班,都一年比一年难组了。这帮孩子,现在不护着点儿,我们以后就是想骂也没得骂了。”
叶龄仙懂了,马师傅这是对后辈宽容,希望他们走得更远呐。
其实就算时间不断层,在新文化、新科技的冲击下,唱戏这行当,也只会越来越没落。新兴事物总要代替老旧事物,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指点过后,三位师傅也纷纷上台,展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
现在形势宽松了,他们穿着现代装,大胆唱起了古代戏,看得大家如痴如醉,叫好连连。
令叶龄仙最意外的,是“红脸王”关长生。他没有唱最拿手的关公戏,而是用粗犷、压低的“黑嗓”,唱了一段包公戏。
“关师傅的嗓子……这是怎么了?”台下,叶龄仙偷偷问蒋峥云。
蒋师傅叹息,“倒嗓了,就是虎崽出事那天,老关把声带喊坏了,大夫说治不好了,让他以后少唱戏。老关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想上台。他唱不了高调,就改唱包公戏了。”
叶龄仙肃然起敬。
关长生坏了嗓子,却没有选择就此封箱,没有在当红时全身而退。而是放弃“红脸王”的招牌,放下过去的荣耀和骄傲,重新改唱包公戏。
这是对戏台的热爱,也是一个老艺人的风骨。
三位行家和戏迷班同台演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附近的大队。群众们都翻山越岭的,背着马扎过来看。
就连和老树湾素来不对盘的西岗大队,也都不尴不尬地跑过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来了都是客。王支书组织大家招呼着,还免费供应茶水,两个大队前所未有的和气,真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这也算是戏曲文化的魅力了。
老树湾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热闹。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叶龄仙想,也许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在老树湾场戏。可是,爱戏的人这么多,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总会有人,一代一代传下去吧。
三位师傅虽然厉害,“十八仙儿”的名号也不是盖的。
很快,有戏迷在台下,又是喊“十八仙儿”,又是喊“女状元”的,非要让叶龄仙上台唱,不唱他们就不走了。
叶龄仙也不拿乔,借用马师傅带来的二胡,上去自己拉弦子,唱了一段《劝善》。这是《目莲记》里的经典桥段,也是她从秦婵君奶奶那里学来的。
这是大家从来没有听过的戏,别说观众了,就是三位师傅也都看呆了,只顾着拍手。
马金水年龄最大,资历最老,见识也最多。叶龄仙下台后,他直截了当地问:“小叶,你刚刚唱的,是目莲戏里的段子?”
叶龄仙点点头,也很意外:“马师傅,您也看过目莲戏?”
马金水摇头,“我小时候拜师学艺,听自己师父说过,华西有个栖凤班,《目莲记》、《新窦娥》唱得最好。他们的台柱子,还是位女师傅,大花旦,姓秦。”
难道说的是秦奶奶?栖凤班在华西,唱的肯定是西调,大花旦,招牌戏也都对得上。
叶龄仙语气激动,“那位秦师傅,您见过她吗?能多说说她的事吗?”
马金水却为难,“我那时候唱东调,年龄也不大,跟他们西调的八竿子打不着。除了这些,其它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后来,日本鬼子打来了,人人颠沛流离的,很多戏班都解散了,就没再听说过她了。”
叶龄仙有些失望,还以为这次就能知道秦奶奶的身世呢,没想到线索还是断了。
“小叶啊,你也别灰心。”马金水想了想,“我还听说,那秦大师傅曾经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说起这弟子,你肯定也知道,她就是京市华声剧团的聂师傅!”
“聂丹慈、聂师傅?”
这可真是巧了。难怪“红缨美人”聂丹慈,当初来红丰公社招苗子,对同样融合了西调唱腔的叶龄仙格外青睐。冥冥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牵连。
更巧的是,聂丹慈当时回城,见叶龄仙实在执着,还特意给她留了华声剧团的联系方式。
如今,叶龄仙考上戏曲学院,过了元宵节,她和程殊墨就要去学校报到。老树湾这里,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秦奶奶和丫丫祖孙俩。
秦奶奶从不提过去的事,老树湾的秦家人又指望不上。如果能通过聂丹慈了解到秦奶奶的身世,说不定还能有其它转机。
不过,因为高考成绩的事,叶龄仙还没来得及找聂丹慈求教,自己倒是先接了不少祝贺的、慰问的电话。
最先打来电话的是楚修年。
楚修年没想到叶龄仙考得这么好,激动了半天,比叶考生本生还高兴,“龄仙,你真是太优秀了,居然考上了戏曲大学!学费、生活费什么的,都够用吗,我马上汇给你!”
鉴于某人已经在旁冷面如霜,叶龄仙急忙婉拒,“修年哥,钱的方面真不需要!我已经结婚了,之前的工资和补助都存着呢,上大学足够了。”
“是啊,你嫁给了程殊墨,他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会让你操心这个。”楚修年语气低落。
叶龄仙只好岔开话题,“修年哥,虽然你不能考大学,但是你可以继续复习考研啊。高考都恢复了,研究生明年肯定也会开放的!”
楚修年却苦笑,“我不打算考研,现在出国政策宽松了,我已经申请出国留学,主要是想带我母亲去国外治疗。”
“先生也要申请出国?她的病不是已经好转了吗,我还等着年后回去,给她老人家报喜呢!”叶龄仙着急。
楚修年:“治标不治本,所以我想着,去国外再试试,哪怕还有一线生机呢。”
原来,这就是上辈子他们出国的理由,叶龄仙完全理解了。
“修年哥,如果外面的医疗条件更好,我当然支持你带先生出国。等治好了,你可一定要回来。因为十年、二十年后,我们的国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外国人有的,我们也会有。外国人好的,我们也会比他们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