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巡防队和村民已经汇合,举着火把快速走来。
癞三急了:“武哥,快走吧。姓程的自己找死,不关咱们的事。”
高进武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看着叶龄仙,不知所措:“龄仙,我……”
“刽子手!”叶龄仙用力还了高进武一巴掌。
她的眼里了无生机。
“高进武,你还不明白吗?不管有没有程殊墨,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说完,叶龄仙走到程殊墨刚刚跳桥的位置,同样没有犹豫,一个转身跳了下去。
“龄仙!”高进武来不及拉住她。
“武哥,别耽误了,快走!”
癞三等人见闹出两条人命,早就吓得腿软,拖着高进武,连滚带爬地跑了。
澄河的水刚经过清淤,干净倒是干净,只是夜里没有光线,底下漆黑一片。
叶龄仙凭着记忆,在河底摸索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找到程殊墨的影子。
胸膛里的空气快用尽,她蜷缩起来,抱住膝盖,让身体慢慢上浮。
到了河面,她才大口地换气。
她并不擅长游泳,这一点潜水技术,还是上辈子油尽灯枯前,自己偷偷学会的。
上辈子,她就是吃了不会游泳的亏。否则也不会被高进武要挟,坏了名声,无奈跟了他。
这辈子,经历过今晚,她才明白,她当年的成败,不在于会不会游泳,而在于有没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上辈子,如果她的内心够强大,够勇敢,就不会在乎高家人的污蔑,不会在乎父母的嫌弃。她会好好活着,拼死回到城里,哪怕孤独一生,也要努力活出个人样。
可惜这一辈子,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迟了。
如果程殊墨就这样死了,就算自己以后活得再好,叶龄仙仍然会觉得,人生哪个地方是残缺的。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潜进河底。
程殊墨,你到底在哪里?
叶龄仙就这样寻找着,一次不成,就浮上来,再去潜一次。
突然,她的脚腕似乎被水草绊住,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开。
叶龄仙渐渐感到心慌,她的力气在变小,胸腔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没有找到,真是失败啊,叶龄仙遗撼地想。
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河水一下子涌进口腔,她的眼泪融化在浪花里。
这时,一道阴影从身后游过来,稳稳拖住她的后腰,紧紧抱住她,缓缓向上游去。
叶龄仙仿佛看到一束光,还隐约听见,澄河两岸,熟透的麦苗被风吹着,沙沙作响。
紧接着,一股大力按压着她的胸腔和小腹,刚刚“喝到”的河水,被一点点排出。
她想睁开眼睛,大脑却一片混沌,非常无力。
直到,她听见一把熟悉的男声——
“叶龄仙,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人工呼吸,那岂不是要嘴对嘴了?叶龄仙吓得睁开眼睛。
她看见,一个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的男人,侧卧在她身边,俯身看着她。
男人眼中,欣慰,惊喜,似乎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他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吻到她。
叶龄仙感到迷糊又欣喜,她忍不住问——
“程殊墨,这次,难道你也重生了?”
第18章 反击
什么重生不重生的, 叶龄仙的“胡话”,显然超越了一个从小熟读马列毛的唯物主义者的认知,程殊墨根本没有当回事。
巡防队和老乡们赶到的时候, 他已经帮叶龄仙系好了扣子,还脱下自己半干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啥情况,刚刚不是有人喊, 农场着火了吗?”高队长和王支书跑得匆忙,喘着粗气。
他们惊讶、意外……还有目瞪口呆。
叶龄仙和程殊墨坐在澄河岸边,浑身都湿漉漉的,夜黑风高,孤男寡女, 实在很难令人不多想。
他们试探着问,“程知青、叶知青,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都掉进水里了?”
“没有着火,刚刚是我一时情急,喊错了。”叶龄仙刚从水里捞出来, 整个人都很虚弱,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程殊墨用眼神安抚她,示意他来说。
他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队长, 支书,如大伙所见, 我出来放风,天太黑没看清路, 走石桥时, 不小心掉进河里, 多亏叶知青路过。是她发扬雷/锋精神, 见义勇为救了我。”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小女子,跳下河救了一个大男人,这种说法,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吧。
叶龄仙脑子有点绕,一开始,她是想救他的,但是刚刚在水下,明明是他救了她。
等等,程殊墨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而且看他憋气那么久,动作那么娴熟,分明是一直都很擅长游泳的样子。
叶龄仙心里有很多问题,可她浑身又湿又冷,脑子也混沌不堪。
实在坚持不住,她身子一歪,就这么昏了过去。
叶龄仙这一次落水,远没有上一次幸运。
她在知青点睡了三天,中药西药都喝了不少,总算把伤病熬过去,找回了一点精气神。
药是吴俊和猴子送过来的,不用问,都是程殊墨交代的。
朱红霜一开始不乐意:“女同志生病,我们自己有感冒药,你的男同志凑什么热闹?”
吴俊义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朱同志,这你就狭隘了,革命战友之间,怎么能用男女关系来定义?叶知青救了我们程哥,就是我们男知青队的恩人。报答恩人,对恩人嘘寒问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侯学超也跟着闹:“朱红霜,你这么生气,是不认同大家发扬雷/锋精神吗?”
朱红霜恼怒:“死猴子,你别胡说!谁不认同雷/锋精神了,你们别血口喷人!”
侯学超:“那你干嘛拦着我们程哥报恩?你自己平时,对高进武倒是跪舔得厉害嘛。”
“谁,谁跪……了?”朱红霜一个大姑娘家,多少有点心虚,那一个舔字,实在说不出口。
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收下药,没再阻止他们。
宿舍里,女知青们知道叶龄仙是因为救人才落水的,非常钦佩,对她都非常照顾。
但是第二天,大队传出消息,要评选叶龄仙为“见义勇为模范”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万一叶龄仙真的被评上模范,那唯一的回城名额,大概率会落在她身上。
叶龄仙已经想明白,程殊墨当时那么说,更多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只是歪打误撞,送给她了这份大礼。
有了“见义勇为”这个光环,任何暗戳戳的谣言和诋毁,都会不攻自破。
不仅如此,李青荷告诉她,她养病这几天,老树湾还发生了不少怪事。
先是癞头三。
白天,癞三在自家屋顶修烟囱,突然脚底打滑,一脚踩空,掉进猪圈里,被发狂的公猪拱伤了腰,好几天下不了床。
然后是高进武。
夜里,高进武上山值班巡防,也该他倒霉,不小心误踩了捕兽夹,被夹断了一条腿。由于地方太偏僻,没有人注意到,他惨叫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
腿伤耽搁了太久,连赤脚医生都说,他十有八、九会落下病根,变成跛子。
大队接二连三出事,一时人心惶惶,夜里家家闭户,都不怎么出门了。
“高大哥真不走运,听说为了治好他,高队长亲自开着三轮车,把他送到了县医院。”李青荷无不担忧。
叶龄仙却大概猜到了什么。
落水那晚,程殊墨向大队汇报情况时,并没有把高进武和赖三他们供出来。显然,他是要用自己的方式……私下解决。
不过,那晚之后,程殊墨就被王支书继续请进劳动棚喝茶。高进武和癞三的“意外”里,恐怕不少吴俊、猴子的杰作。
说到这些,李青荷一直拉着叶龄仙后怕。
“龄龄,劳动节那天,你怎么又一个人去唱戏了?还跑到公社这么远。幸亏那天,我碰见张翠茹张主任。她怕你一个人回来得晚,说是会让高大哥去接你,怎么,你们没有碰到吗?”
他们当然碰到了。岂止碰到,还碰得头破血流。
叶龄仙复杂地看着李青荷,没想到,劳动节她去公社唱戏的事,是李青荷透露给张翠茹的。
她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张翠茹能打听到叶龄仙的事,就能打听到程殊墨的事。
然后,她转身就把消息卖给了小叔子高进武。他们妄想教训一下程殊墨,顺便再给叶龄仙安排一次落水“失身”、威逼利诱的戏码。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程殊墨是个硬骨头,叶龄仙也那么刚烈。
李青荷犹豫了一下,又问:“龄龄,你怎么会碰见程知青啊,还救了他?他平时不是很能打架吗,怎么会突然掉进水里?”
果然,这种事连李青荷都不相信。叶龄仙却不打算对她解释,免得一转身,她又把消息卖给张翠茹。
见叶龄仙不答话,李青荷只好说:“龄龄,等高大哥从医院回来,咱们也去趟高家,关心一下他吧。前两天,高大哥刚受伤时,朱红霜恨不得一天去八次!”
这个李青荷,真不愧是她的好闺蜜。打着关心的旗号,偏偏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叶龄仙眼里没什么感情,“要去你自己去,高进武这次活该,他就是病死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更不会去看他。”
说完,她留下一脸通红的李青荷,离开知青点,往大队办走去。
路上,叶龄仙想了很多。
程殊墨是在尽最大力地保护她,为她出气。
但是这一次,落水“重生”后,叶龄仙不想再做自欺欺人的鸵鸟了,她必须学会主动反击。否则,高家人下一次还会跳出来,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她刚进大队大院,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