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去，饭桌上的烧鸡已经被清扫一空，留下半个鸡头，半睁着眼似乎死不瞑目。
“红英，我给你留了半个鸡头，快坐下吃吧。”一个瘦成痨病鬼模样的男人干笑着，还把碗往吴红英那边推了推。
昏黄的灯光下，这样温暖的举动让吴红英湿了眼眶，“都是我没用，挣不了大钱，让大家跟着吃苦了。”
说着，吴红英把菜汤倒进碗里，用筷子把锅巴压下去，这样可以泡软一点。见大家剔牙的剔牙，抽烟的抽烟，她才敢伸出筷子，把那半个鸡头夹到碗里。
“妈，给我十块钱，老师要求买辅导书，就我没完成任务了。”
“妈，我只要三块钱。百货商店里有一款新到的发卡，可漂亮了，隔壁艳艳已经买了。”
“喂，给我十块钱。这几天你爸咳嗽厉害，我去给他买点药。人老了，不中用了。”
“咳、咳、咳。”
“红英啊，我……我这次要拿个十块钱。上上次是老王请客，上次是老李请客，这次轮到我了。我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红英你说是吧？”
“哎！好好好，都有都有。”吴红英梗着脖子，才勉强把那口锅巴咽下去。现在家人有需要，她立马放下碗，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按照大家的要求不打折扣的进行分配。
拿到钱，大家难得给了她一个笑脸。吴红英见只有公公手里空落落的，就把最后的两张一元纸币抽出来，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攥着剩下的几张毛票，吴红英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又是着急。既高兴自己的劳动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又担心明天的生意更加惨淡，更着急接下来几天家里的花销。
要是她赚不到钱，这一大家子可如何是好？这样想着，吴红英突然觉得碗里的鸡头都不香了。
都怪那可恶的宋慧珍！
第13章 生意火爆 第二天，宋慧珍磨蹭到五点半……
第二天，宋慧珍磨蹭到五点半才出门。
吴红英一个女人挣钱养家确实不容易，她感同身受。但让她不做生意是不可能的，那就错开时间吧。
她五点半动身，到人民广场就是六点。要是顺利，吴红英早就可以结束生意，动身回家。这样一来，她们就是王不见王，不用碰面。
这是她给予同行，最大的让步。
宋慧珍小算盘打的挺好，可等她慢悠悠到达广场时，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她的预料。
广场上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不止，他们摇着蒲扇，或蹲着或站着或走着，姿势虽然各不相同，但伸长脖子吸溜口水，期盼的动作到是出奇的一致。
见到宋慧珍和她家的破三轮出现在视野里，大家像见到亲人一样，齐刷刷的围了过来，把前路堵的水泄不通。
“哎呦，这都几点了，再没见过比你更淡定的生意人。”
“老板，你属蜗牛吧？”
“真有那么好吃？”
“是的！噢不，难吃，难吃的要死，兄弟你赶紧一边去。”
“今天我要两碗，谁都别拦我。”
“让让，大伙让让，赶紧让老板把车歇好。”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最后还是鲁大姐出面指挥，才没有造成交通拥堵。
不用宋慧珍夫妻动手，大家伙你一件我一样，眨眼的工夫就把小摊支楞起来。然后这些老爷们小媳妇都眼巴巴的看着宋慧珍，等着她开张。
“咳咳”，宋慧珍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大家的热情远超她的想象。面对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她突然泪目。
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或许，她应该更加勇敢的面对陌生人，对生活多一点信心？
“因为广场上有同行，我不愿意和她竞争，这才故意来晚一点。让大家久等，不好意思。”宋慧珍认真的鞠了一躬，并且坦荡的把理由解释清楚。
“做生意各凭本事，讲什么仁义道德。”
“不，我到觉得宋老板够义气。这做生意跟做人一样，最基本的还是诚信。”
“对对对，小老板说的都对，不如……这就开张？”
“就是这个理！我可是想了一天了。”
“哈哈哈，兄弟，你这话容易让人误解哈。”
“咳咳，我是想烧仙草想了一天，不行啊？”
“排队排队，你们大人都不知道排队吗？粥粥小大人般双手叉腰站成“大”字，神气活现的说道，“小盆友都知道哦。”
“哈哈哈”，大家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吴红英却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她站在人群最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宋慧珍热火朝天的做起生意，满心苦涩。
今天她特意提前到一点钟出门，只希望和宋慧珍错开时间后，生意能有所好转。可哪曾想，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等她满身大汗到达广场，在老位置支好摊后，到现在楞是没做到一笔生意。见了鬼了！以前哪怕再差，断断续续总会有顾客上门，今天到好，一个人的没有，连问讯的都没。
她还重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想到家里见底的米缸，想到一家老小的开销，吴红英眼前一黑，跌跌撞撞扑回自己的小摊，趴在桌子上无声的掉眼泪。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慧珍却是甜蜜的烦恼着，这捧场的食客这么多，可她精力有限，区区五十份完全不够卖！这宋国豪究竟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又没了？！”鲁大姐盯着空荡荡的保温桶，说话的声音都破了，“宋慧珍啊宋慧珍，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对你自己的手艺多点信心，好不好？五十份？我看五百份就不够卖。”
“完了完了，我可是在父老乡亲们面前夸下海口，说今天一定可以成功打包。宋慧珍，你赔我精神损失费！”鲁大姐情绪激动，摇着宋慧珍的胳膊，恨不得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
“……真不好意思，鲁大姐。我这人手不够，又对市场估计不足，这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我跟大家道歉。不过你们也清楚，做烧仙草是个技术活，我一个人精力有限，五十份已经是我的极限。”宋慧珍握着大马勺，不停的四下鞠躬。
“不过请大家放心，我兄弟准备从老家赶过来。到时候我一定努力扩大规模，争取让大家满意。”
说完，宋慧珍本能的回头。身后不远处，丈夫庄城正用鼓励的眼神，专注的看着她。他抱着粥粥，站在树荫下，就像大山一样坚定。
这是她永远的后盾！
只不过两天时间，宋慧珍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脱胎换骨，面对这许多陌生人，她也能够保持镇定。
也许是金手指给了她底气，也许是食客的赞美温暖了她内心，也许……是庄城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陪伴，才让她扬起生活的信心。
确认过桶里的确是一干二净，大家虽然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吃到的舔着嘴唇回味无穷，没吃到的急得抓耳挠腮，正在吃的则成了众人羡慕妒忌的对象
。
甚至有那些个不要脸的，腆着脸凑过去讨要。有，那就赚了。没有，那就死盯着那人，看谁耗的过谁。
等宋慧珍坐在三轮车车斗里离开，食客们才不情不愿的散场。今晚的饕餮盛宴就这样不圆满的落幕，出奇少的份数，反而勾的人心痒难耐。
一根胡萝卜吊在眼前，看得着吃不着。饥饿营销的魅力就在在于此。
明天一定赶早，每个离开的人心里头都在发狠誓。因为他们很清楚，一个人独立制作五十份烧仙草，真的非常辛苦。
游客陆续散去，广场上其他小贩们都眉开眼笑，收拾起家什，准备早点关门回家。今天蹭着宋慧珍的光，广场上人流量大增，他们也趁机赚的盆满钵满。
菩萨保佑，天天这样该多美。
唯一愁眉不展似乎只有吴红英，她怏怏的趴在桌子上，和周围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天色渐暗，游客散尽，吴红英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开。可她带来的一大桶烧仙草，至今仍没卖出去一碗，这该如何是好？
硬着头皮，吴红英只得放下身段，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给她拉来几个食客。
等到繁星满天，也只卖出去十来份。把薄薄的几张钞票贴身藏好，吴红英才拖着累成面条的腿，艰难的蹬着三轮车，回家。
与此同时，在开往安城的卧铺车厢内，宋国豪正提着裤子从厕所走出来，手也不洗，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回到自己的铺位。
他从床底下拽出旅行袋，拉开拉链摸出个苹果，在衬衫上擦几下，然后一骨碌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啊呜啊呜”啃起来。
哎，老妈多事，让他拎这么多行李，累死个人。他这是为减轻负担做贡献，宋国豪抖着脚愉快的想着。
安城，老子来了！
第14章 宋国豪到了 今天上午就像打仗。
……
今天上午就像打仗。
宋慧珍刚起床，就接到弟弟宋国豪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到安城了，叫她赶紧去接。
真是活久见！火车从来只有晚点的份，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居然提前到站？
火车提前到站不要紧，可把宋慧珍一家三口给弄了个措手不及。在早点铺买了点包子豆浆，他们匆匆跳上公交，边赶路边吃。
等宋慧珍仨赶到火车站，就看到巨大的站前广场上，宋国豪孤零零的独坐在行李袋上。他双手捧着下巴，耷拉着脸，仿佛随时都要“哇”的哭出声来。
“姐，你怎么才来啊？”
“国豪，对不起，是姐迟到了。”
毕竟是疼了近二十年的弟弟，道歉几乎是本能。可话一出口，宋慧珍就垂下眼眸掩盖眼底的复杂，迟疑的停下脚步。
不能再这样！
她耳边似乎回响起粥粥失踪后，弟弟说的那些冷血无情的话：不过是个小孩子，丢了就丢了，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宋国豪的出发的或许是为了姐姐好，可他忘了，他口中那个“小孩子”是他的小外甥，是姐姐亲生的，说爱逾性命也不过分，怎么能说丢就丢？
呵！多么轻飘飘的话，多么轻飘飘的姐弟情。再说，她把这小兔崽子忽悠过来，是想对他进行全方位改造。千依百顺，还是算了吧。
掀开眼皮，宋慧珍眼底已经波澜不惊，“不过这事不能怪我。首先宋国豪你出门前没有通知我具体车次，其次火车早点这是换谁都不敢想的，最后你个大男人真的需要接车吗？”
嘎？！
……这真的是他那温柔善良可亲可爱的姐姐？
真的不是有人冒名顶替？
宋国豪咬着大拇指指甲，缩着肩膀贼头贼脑的东张西望，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庄城还有小外甥粥粥身上。这两只都在，看来这位确实是他姐，亲姐。
那这就更可怕了！他姐什么时候学会了指责他？宋国豪用牙齿撕磨着指甲，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这次安城之行，也许、大概、可能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完美。
直到多年以后，被人尊称一声小宋总的宋国豪瘫在沙发里，仍然对今天的事耿耿于怀。他应该撒腿就跑！
可跑完之后呢？小宋总习惯性的咬着指甲，又陷入了无休止的纠结。
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今天都是小宋总人生的转折点，至关重要的那种。
哭唧唧的把行李袋甩到肩上，宋国豪无比庆幸自己火车上的英明决策。幸亏把能吃的都给吃了，不然他的小肩膀肯定负担不起。
庄城呲笑着把粥粥架到肩上，对怂逼模样的小舅子感到惋惜。现在这小子目光清明，只是怂一点，但多年以后，这家伙就变成了目光死寂的烂蛇一条。
妻子浑浑噩噩不知道，他作为局外人到是看的一清二楚。就是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惊天巨变？
拍了拍小舅子单薄的肩膀，庄城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粥粥攥着庄城的头发，居高临下俯视着宋国豪。几个月没见，他对小舅舅已经印象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