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渊其实早就清楚这一点,只不过好不容易才牵上人,故意装作不知道,但这回却不得不松开了,萧承渊郑重地道谢:“方才多谢王妃。”
裴时语不懂声色活动了下手掌,心道这可不是单单为了你,裴时语很好奇,“我若方才没有行动,王爷打算如何应付那些人呢?”
萧承渊淡淡开口,“原不打算理他们,萧承铭靠打压我向秦芙灵卖弄,秦芙灵则利用我向萧承铭示好,越是理他们越是来劲,反正他们二人的结局都一样,不用搭理他们。”顿了下目光炯炯看向裴时语,“多谢王妃让我知道,当场出气的感觉很痛快。”
裴时语惊讶,“王爷不生气?”
女子的杏眼因为不解瞪得大大的,清澈的眸子里有他的身影,萧承渊喜欢她的心绪为他牵动,用坦诚的目光回望她:“的确有些不快,但不至于生气,口头上的威风不用理会,我若为这等小事烦恼,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裴时语不得不感慨,萧承渊的确能忍,她想起另外一件事,“王爷为何会认为秦姑娘是在利用王爷?”
设身处地想,她的心爱之人若是被人当众羞辱而他无动于衷,她若是秦姑娘,必定会为他担心,就算言不由衷与他撇清关系也是想保护他吧,萧承渊这样想未免令人寒心。
见她主动挑起话头,萧承渊自然愿意和她分享他所知道的一切,不慌不忙道:“秦芙灵与别的女子不同,她自幼被批为天定凤命,她与秦家人都十分爱惜这个名声,如今形势已明,她不好再将四皇子据于千里之外,顺势而为罢了。”
萧承渊说这些的时候裴时语在观察他,却见他神色平静,连眼神都没有半点波澜,仿佛秦芙灵与他无关似的。
也太能演了。
裴时语的心头突地滋生起无名怒火,语速又急又快,“可秦姑娘前世并没有嫁给四皇子,她难道不是在等你?”话说完,连她自己也觉得语气有些冲。
原先想着,自合作以来萧承渊的态度还算诚恳,在秦三姑娘的事情上她不扯他后腿,方才闹了这一出才有心提醒他。可他这时还遮遮掩掩,可太没有意思了。
他们是两情相悦了,她可是送了一条命的,虽说暂时放下过往有权宜之计的因素在,她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很不容易的!
萧承渊不明白明明好好的,她为何生出这样大的怒气。
突然福至心灵,这可能是他隐约觉得的他们之间的误会之一,以她的性子,坦诚最重要。
萧承渊深吸了口气,坦荡荡看向她:“准确地说,秦姑娘并非在等我,她等的是太子妃之位与后位。
前世我身子一直不好,王府里又是铁板一块,皇后和封家人从未彻底放下过怀疑,以安国公的精明,一直在静观其变,甚至让秦芙灵在杭城足足待了三年。
如今你我配合得好,包括帝后在内的世人都认为我身子虽已恢复,此生却再也站不起来,再如何折腾也与那个位置无缘。
所以他们不必再观望,我若猜得不错,秦姑娘不会如前世那般继续待在杭城,她很快会去上京。”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裴时语盯着他深深的眸,问他:“秦姑娘若是去了上京,王爷不会觉得可惜吗?毕竟她是天生凤命,百姓很信这一点。你若……”
余下的突然不想说了……也不知怎么的,眼底突然有些酸涩。
他究竟是为了大局娶秦姑娘,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心意,又或是二者兼有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难免会心疼曾经的自己,满腔的心意交付出去,先是被他当作奸细放在后宅里不闻不问,后面好不容易生出些希望,却被人告诉她想娶的一直是别人。
并不是高兴的事,不想了。但说是不想,可她并非草木,回忆那么重,不能说收就能收住情绪。
裴时语调转视线,脚下的步子也离萧承渊远了些。
等回去了找些事情做就好了。
看她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裹着,萧承渊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提到了秦芙灵,他突兀地想起与秦芙灵见面那次,她不知听了谁的话,认为他要娶她当正妃。
萧承渊猛地看向裴时语的背影,心急跳起来,会不会有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他忙驱动轮椅来到裴时语的跟前,几乎是提着一颗心问她:“是不是有人和你说我要娶秦芙灵?”
裴时语顿住脚步,低头,对上他的眼,冷白的面庞上没有别的情绪:“难道不是?”
那年是个寒冬,炭价居高不下,为了几盆花,下人们却将整车银霜炭往花房里送,若不是有他首肯,谁敢那样铺张浪费。
萧承渊听到了答案,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原来真有人对她说过那些。
他这位王妃啊,柔顺又胆小,她不如别的世家贵女有心机手段,只知笨拙地对他好,受了委屈怠慢也不敢说,怕惹得他厌了烦了不喜了,她明明有一双最会说话的眼,可他从来没有认真听她说过一次,反而自以为是地将她视作奸细,就算听到她过得不怎么好,也不曾出面关照过她。
本就委屈巴巴地,听到那些,心怕是早就碎过一回。
可她为何要遭遇这些呢,自然是他这个当夫君的太不像话。
如今她说什么他都想听,她却什么也不愿说了,他若不再坚定一些,她会头也不回走的。
“裴时语,”萧承渊试图去拉裴时语的手,“我从未想过娶别人,从未。”
裴时语不动声色挪了一步,他这话她是不信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意,似在开玩笑,“阖府上下皆知王爷心仪心有所属,王爷说这话是将我当成了傻子,还是想自欺欺人。”
萧承渊呼吸一窒,他何时心有所属了,思虑良久,脑中嗡了一下,的确有件十分久远的事。
他认真解释:“我刚出宫立府便中了剧毒,皇后的做法同如今一样,迫不及待往我身边塞人。我那时才知所中之毒乃皇后授意,且父皇也清楚内情,便有些自暴自弃地向他们二人提出,要我成亲也可以,我只要安国公府的三姑娘,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并不钟情于秦芙灵,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娶她。”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其中内情不能向外人道,他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没想到日子久了,却被人解读出别的意味。
他说这些时,目光坦荡,态度真诚,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时语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示意萧承渊看前方,“有人来了。”
再在这里说这些自然是不合适,但萧承渊觉得此事还不算完,还得找机会说清楚。
来人是平乐侯府的管事,一见萧承渊便深揖到底,“请王爷通融,允许柳太医去为我家世子夫人瞧瞧。”
萧承渊见他神情严肃,额上的汗密密麻麻的,问他出了何事。
原来平乐伯府的世子夫人昨夜到达行宫后,身体便有不适,她以为是路上辛苦了,就没有同长辈说,原以为歇一日便会好,哪知方才身下突然淌血,命在旦夕。
平乐伯与平乐伯世子不在住处,急坏了伯夫人,情急之下想求柳太医救命。
柳太医的职责是保护确保圣上的康健,不得擅离职守,但若是有萧承渊这个御林军统领开口,请人会方便许多。
人命关天,萧承渊表示他即可让人去请柳太医。
因着萧承渊的身份与职责,裴时语是一众女眷里面位份最高的,女眷出事,未免出现骚乱,她不能不闻不问。所幸此地离吟兰轩不远,云绮送完鹿后去而复返,裴时语便带了云绮前往平乐伯一家所在的晞春院。
晞春院简直乱做一团,平乐伯夫人急得团团转转,不住念叨了阿弥陀佛,见到裴时语像是有了主心骨,不顾年龄向裴时语哀求,“求王妃救救我儿媳。”
裴时语先去看了病人,便眼前所见吓了一跳,那位世子夫人面如白纸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丫鬟仆妇不住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内室端出。
裴时语仿佛回到四岁的那个夏天,母亲流了一床榻的血后失去了腹中未成型的孩子,而后生机不断流逝,在一个月后离世。
云绮见裴时语面色苍白,扶住裴时语,不无担忧地看向她:“王妃。”
裴时语回神,平乐伯夫人也意识到让裴时语这个还未生养过的王妃见到这种场景不好,将裴时语引到外间。
血腥味不住往裴时语的鼻腔里涌,她定了定神问平乐伯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乐伯夫人说的与管家的出入不大,不过裴时语知道了细节。原来平乐伯世子妃成婚三载一直未有身孕,所以都没有想到她已经怀上了,昨日到达行宫时身子略有不适,都以为是累着了就没太在意,原以为歇一两天便会好,不曾想今日成了这副模样,出了事才知道她腹中已经有了骨血。
两人说话时,信乐伯夫人与房敏芬也来了,裴时语这时才知道,原来里面的世子夫人是房敏芬一母同胞的姐姐。
平乐伯夫人和信乐伯夫人抹着眼泪步入内室,“柔儿本不爱出门,若不是我这老婆子劝她,她本可以不来的,都是我的错。”
房敏芬是未婚的姑娘,她们没有让房敏芬进去,借口让房敏芬留在外间陪裴时语说话。只是此情此景,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柳大夫来得很快,一通检查以后给众人丢了个晴天霹雳,孩子保不住了,因为这回大出血,房敏柔命能保住,但往后再生养的机会不到一成。
内室里传来哭泣声,为没有机会来时间的孩子哭,为房敏柔哭,也为平乐伯府哭。
裴时语想起了她的母亲,她幼时听嬷嬷们说,父亲担心他自己走祖父的老路,临到头了无人继承他的爵位与产业,因此格外想要嫡子。可母亲生她时亏了身子,生下她之后一直未能怀上,对她与父亲的第二个孩子抱了很大的希望。
可也是因为父亲在她胎还不稳时带了黎氏进门,他们虽然未动手,母亲和那个孩子却因为他们而死。
在坚信多子多福的世家贵族里,一个不能生养的世子夫人,将来会如何呢?
裴时语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一旁的房敏芬已经哭过了一场,她想不通自家姐姐为何这边命苦,像是想从裴时语那里获得某种认同,又像是寻一个答案,自言自语般:“姐姐与姐夫的感情那样好,姐姐成亲后三年无出,姐夫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反倒时时宽慰她,上天真是不公平,为何要让他们遭遇这些。”
这个问题裴时语没有答案。
从晞春院出来后,裴时语有些恹恹的。
她想起来,她前世刚成亲时也幻想过给萧承渊生孩子的,一方面也是受多子多福的观念的影响,最主要的,她那时觉得生活有盼头。
他虽然冷冰冰的,但偶尔也很贴心。
比如他会在她犯了胃病时不耐烦,但也好特意叫了元大夫给她开药;比如刚成亲时他偶尔回含章院,一边嫌弃她的屋子里太冷,一边让人源源不断将上好的银霜炭送来;比如她替他按摩时,他会不耐烦地替她挡住刺目的光线。
她那时想着,等他好些了,等他们将来有了个可爱的女儿,他定然知道该如何温柔地待人了。而她呢,可以将自己欠缺的那些都给她。
因着刚成亲时他的那点好,她足足念了三年,可她念着他的好时,他却那样待她,哪有公平可言。
夜已经深了,冬天的寒意已经很嚣张,裴时语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紧了紧披风后云绮:“是否有近路。”
云绮搀着裴时语:“有。”
“带路吧。”
路越来越黑,见识过云绮的身手后,裴时语倒是没有什么担心的。无星无月的夜里,二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里。
云绮突然拉住裴时语,用裴时语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王妃别走了。”
两人停下来,一男一女的低低的交谈声被阵阵夜风送入耳里。
女子的嗓音又软又娇,“真是冤家,就不怕皇上知道么?”
“他回不来。”男子的声音压抑着。
女子唔了声,笑着,“人家这个月的葵水还没有来呢。”
“有了?”
“说不好。”
“怕什么,等你回去就没了。”
“公子好狠,”女子的声音支离破碎,空气中隐隐有两人急切的呼吸声,“那位也是你干的好事?”
“双身子的滋味,果真不一样……娘娘今夜好香。”
第55章 冲动之言
接下来那假山后传出来的声音更加不成调,裴时语听得面红耳赤,连忙带着云绮离开。
一路逃也似地回到吟兰轩,捧着春晓递来的热茶,仍难以从那场震惊里平复。
伴驾的人里,能被称作娘娘的,惟有皇上新纳的容嫔。
听她的意思,她八成已经有了身孕,而他与那人并非第一次偷欢。
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容嫔口中被祸害的女子有可能是位双身子,不知为何,她一下子想到了晞春院那位奄奄一息的平乐伯世子妃。
只可惜夜风太大,那假山后的二人忘情于苟合,男子的声音听不太真切。不然凭他对害了人却无半点畏惧之心,且还沾沾自喜的态度,就指出那人然后将他浸猪笼沉塘溺死。
春晓见裴时语愁眉紧锁,看向一旁的云绮,用口型问她:“王妃怎么了?”
云绮缓缓摇头,此事事关宫闱声誉,并非她能置喙,能不能说还得听主子的。
裴时语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半年,并不想将自己卷入事端里,可那人能说出“双身子的滋味果真不一样”那样的话,足以证明是个丧天良的人,她没有办法放之任之,假装不知晓那样的人存在。
最简单的办法,是找容嫔去问一问,且不说她与容嫔并无交情,即便有交情,谁会将与人苟合的事情与外人道。所以,此事还得告知萧承渊一声,毕竟是他们皇家的丑事,他应该会有兴趣去处理。
裴时语下定决心后叮嘱云绮留意外头的动静,等萧承渊回来后请他来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