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口里不断叫嚣,但身子始终不敢动。
裴时语懒得搭理她,直到见到人已经开始发抖了,才启唇问她:“说吧,为何支使裴玉欣在我的胭脂里下毒?”
黎氏的脸色煞白,她抖着身子:“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小贱人到底知道了什么。
“无妨。”裴时语慢声道,“料定你不会承认,反正证据我已经留好了,让裴玉欣走一趟衙门便是。有王爷盯着,想来衙门很快便能给出结果。”
好一个仗势欺人的贱人!黎氏在心里将裴时语骂了一百遍。
可维持这个姿势已经一刻多钟,裴氏实在支撑不住,出口的声音没了往日掌家时的平稳,“你休想污蔑人。”
她不能承认,若是认了不光裴玉欣要搭进去,她引以为傲的大女儿也会受到牵连。
说完,养尊处优惯了的黎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云绮眼疾手快,将从黎氏的头顶上跌落下来的锦盒接在手里。
裴时语不免觉得有些扫兴,黎氏也太虚弱了些,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她转头看目瞪口呆的晏姨娘:“姨娘将人带走吧,若是想起什么,不妨告诉我,玉萱妹妹怪讨人喜欢的。”
晏姨娘怔在原地,她不知裴时语这会是在威胁她还是真心话。
可王妃是出了阁的女儿,能回来的次数不多;她是恨黎氏,可女儿的前程捏在她手里。
挣扎了下,晏姨娘还是想给裴时语卖个好,“王妃还是先回吧,伯爷今日在家,您若再不走,恐怕不能善了。”
裴时语理解晏姨娘的挣扎,有娘的孩子就是这一点好。
她本来想去找父亲对峙,既然如此,懒得上赶着挨骂,先等祖母回来再说。
*
齐王府,胡元已经替萧承渊解了第一次毒,如同胡元说的,他此时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痛得冷汗涔涔,仿佛死过一回。
但萧承渊很兴奋,腰部已经开始有些许知觉。
胡元在收起针,在一旁交待:“这是第一天,是反应最轻的一天,接下来还有六天,等着七天挨过去,这毒也就拔出去了,腿也能慢慢恢复了。好了,今日没别的了,半个时辰后药效会渐渐散了,感觉好些,王爷好生歇息,明日继续。”
萧承渊心里高兴,但痛得说不出话来。
元大夫代萧承渊千恩万谢,送胡元离开。
与此同时,沐长史从门外进来,见萧承渊这般惨状,犹豫着要不要在此时将他得到的消息说给他听。
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沐长史离床畔近了些,轻声开口:“王爷,伯府那里有新消息了。”
萧承渊倏地睁大眼,面色依旧苍白,但一双眼眸锐利有神,示意沐长史说。
沐长史据实道:“据跟着王妃的暗卫说,云绮告诉他们,王妃这两回收到的信并非裴老夫人亲笔,应该是被人篡改后的,且裴老夫人给王妃提前写了十二封信,一月一封,一共一年。”
“什么?”萧承渊的眉心拧在一起,因服了药,他的嗓音低沉沙哑,示意沐长史扶他起来,“王妃呢?”
沐长史一五一十道:“裴老夫人不在伯府,王妃在等待老夫人的过程中与伯夫人大吵一架,她这会仍在裴老夫人的青松院,誓要等裴老夫人回来。”
“让人去找裴老夫人的下落。”不知是因为痛得还是别的,萧承渊的嗓音有些颤抖,“给我梳洗,去伯府。”
第25章 是他错了
萧承渊出门时已是巳时中,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路上行人熙熙,车马攘攘,萧承渊端坐于马车内,对周遭的喧嚣视而不见,满心想的是过往。
眼前总有她过去的模样,那些柔顺乖巧的,小心翼翼的,那些含在眼里想说却不敢说出的情意,那些看他时的种种在意心疼……通通并非伪装。
是他错了。
他疑她防她,将她一片真心踩踏。
不曾给予温柔呵护,不曾给过敬重体面,反会因自乱心神故意对她冷眼。
她对胭脂含毒毫不知情,她收到的信并非出自裴老夫人之手,她的回信是被人诱着作答。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满心满眼只有他这个夫君。
是他眼瞎心盲查不清缘由,反而同封氏一起,将她当做了棋子。
哪怕重活了一世,仍在自以为是,仍在粗暴对她。
过往不能深想,没回忆一分,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过一次,疼意从胸腔向四肢百骸发散,激得喉头腥甜滚滚,他受不住。“噗”地一声,吐出刺目的红色。
随伺在一旁的沐长史只知他身体不舒服,情绪也不稳定,见状吓坏了,连忙招呼着马车停下。
萧承渊一手撑着膝,稳稳支住身子,一手拂去唇角鲜血,制止他:“再快些。”
他做错太多。
她原本胆子很小,此刻身侧是否有人,又在面对什么。
*
裴时语在青松院枯等了会,仍旧没有等到祖母,正纠结要不要索性鼓起勇气寻萧承渊帮忙寻人时,管家来找她,说是伯爷有请。
裴时语料定这一趟躲不过,她也有事要同父亲说道,没多言,随管家直奔书房。
昌乐伯裴奉平今年四十出头,白面长须,身姿颀长挺拔,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但裴时语更肖母。
裴时语到时,昌乐伯正在书房里翻看一本游记。隔着书案,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
裴奉平抬头,淡扫一眼这个眉眼极像了发妻的女儿,面无表情地开口:“跪下。”
裴时语听见槅门后有动静,没动,问裴奉平:“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
裴奉平丢开手里的书册,脸沉下来,先前因为让她代嫁的愧疚消失,投向裴时语的目光又冷又凉:“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么?”
裴时语能感觉到,槅门后的怨毒渐渐变得有形,正通过父亲密密朝她袭来,心底又冰又冷,摇头:“女儿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裴奉平深深看了眼裴时语,开口:“你以下犯上,不敬长辈,尖酸计较,挤兑姊妹,既是裴家的女儿,就得守裴家的规矩。嫁了人,就可不顾人伦纲常了么?”
裴时语望向她:“父亲的意思,都是我的错,是么?”
对上女儿不服气的眼神,裴奉平眼前浮出另一张脸,火气顿时也燃了起来:“我生你养你,你回回入家门而不顾,你母亲疼你爱你,你却挑衅滋事,你还不知错?”
“疼我爱我?”裴时语冷笑,朝槅门后投去一眼,“您一定听黎氏说了我今日如何苛待她的了吧,她是不是很难受很痛苦?
痛苦就对了,她这些年就是这样对我的,拿上您的心爱之物,搁在我的后颈上,按着我的手不许我动。
您的心爱之物我怎敢弄坏,只能这样僵着身子等着,苦苦哀求着,一两个时辰过去了,等她的心情好了,我才能回去大哭一场。
您若觉得这是疼爱,为何不让裴玉琳她们受着。”
“休得胡言!”没料到一向低眉顺眼的女儿不光不认错,反而顶嘴,裴奉平拔高了声音。
她如今已是王妃,且王爷也好了,她不是因祸得福了么,有什么可怨恨的。
早就知道父亲的心已经偏得没边,裴时语以为自己不在意了,但心底仍是刺痛,她有种豁出去的冲动,定定地看着裴奉平:“既然父亲认为我是一派胡言,那我偏要再说几句。
您看看您身上的衣裳,是不是穿得很舒心,是不是时常为有裴玉琳这么个贴心的女儿自豪。那我今日便告诉你,裴玉琳孝敬您的,那一针一线皆是出自我的手,她自己无能做不来这精细活,全是她冒领的。
还有黎氏母女的衣服,也有半数出自我手。
您给裴玉琳她们几个请了西席,是否常听先生说我偷懒不去。
是我不愿去的吗,不是!我若做不完这些,饭都吃不上,何来精力念书。
父亲,您可曾想过您发妻留下的唯一的女儿可能会饿死?”
裴奉平猛地看向槅门后,显然没料到这些。
黎氏更没想到,这小贱人竟然连她爹也敢怼,再让她这样说下去,非出事不可。
黎氏吸了口气,捂着胸口走出,蹙着眉,委屈巴巴地看向裴时语,“二姑娘你说这话可亏了良心,你自四岁开始便跟着我,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有目共睹,虽说也曾责罚过你,可哪一个当母亲的不希望孩子成器,难不成我为你好,还做错了吗。”
说完又看向裴奉平,泪雾蒙蒙的,“伯爷,天地良心,二姑娘说我苛待她不让她吃饱饭,可见过二姑娘的人谁不说二姑娘长得好,我若真是苛待她,她怎会出落得这般标志。”
黎氏眼角的泪不断往下淌,哽咽着,“罢了,做多错多,是妾身有负伯爷所托,不知因那些教导孩子记恨了这么多年,二姑娘如今也成家是大人了,往后我什么也不说了。”
说完,掏出帕子轻拭眼角,哀哀欲泣的模样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到底是日夜陪伴自己的人,裴奉平刚有了点不满,见心爱之人委屈成这样,面上也松动了几分。
裴时语就没指望裴奉平能给她公道,看向黎氏的眼光丝毫不掩嘲弄:“是啊,你有能耐,又做得隐蔽,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你的耳目,你苛待我这么些年,我连个伤痕都没有,说给人听,也没人信。
没人信便没人信,今日我就想告诉你们,我没有做错,更不会认错。
齐王府是你们逼我去的,如今王爷恢复了,倒是想起王府的好,想从我这里捞着好,还指望我给裴玉琳作配。我今日把话撂下,若真有不知死活的问到我跟前,再好的婚事我也会想法子作废。
祖母我会带走,从今往后,就当没有伯府这个娘家。”
黎氏被提到了软肋,也不哭了,指着裴时语满目愤慨:“伯爷你看!这小蹄子如此恶毒!跟她娘一样,专坏人姻缘!”
“你住嘴!”裴奉平打断了黎氏的话。
“伯爷。”黎氏嗫嗫,“二姑娘如今是王妃,自然想干什么便可干什么,若让她接走老夫人,回头别人怎么看您。”
说完这些,黎氏便不再说话。
伯爷不爱说话,但谁不知他们感情好,这还是裴奉平第一次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大声说话。怕真惹了他厌烦,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望着他,期期艾艾地不再说话。
“你不能带走老夫人。”裴奉平恼怒地出声,他才是老夫人的继子,这孽畜要陷他于不义。
裴时语丝毫不惧,反问他:“我不带走祖母,难道任你们磋磨她么?”
“混账!”面对女儿的理直气壮,裴奉平怒气冲冲道:“我是你爹,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屋外,萧承渊搁在膝上的手指狠狠攥紧,心像是被人揪着,疼痛从未消失过。
他进院子有段时间了,没想到一进来便听到她的控诉,原来她不被家人所喜的真实情况是这样,难怪她除了祖母外,从未提过别的家人。
萧承渊回头。
门口,沐长史守着院门不让任何人出入,见到萧承渊的示意,推候在门外的裴府管家上前。
很快,门上响起叩门声,屋内停止争辩。
裴奉平不耐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谁在外面?”
管家小心翼翼瞥了没有表情的萧承渊一眼,咽了咽唾沫:“启禀伯爷,齐王殿下来了。”
屋内三人皆怔在原地,尤其是裴奉平与黎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也想不通齐王殿下会来伯府。
两人不约而同朝裴时语看了一眼,外头的确有传言说着妮子深得王爷喜欢,可她除了样貌标致一些外一无所长,能喜欢到哪里去。
裴时语不知他此番前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走向门口。
裴奉平与黎氏见他动,也赶紧行动起来。
隔着门框,萧承渊一眼就看见裴时语。
她此刻脊背挺得直直的,如一支坚韧的竹,但她的眼圈确是红的,方才那样的时刻想来很令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