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是她妹妹。
庆脆脆忙道:“王二哥,你先回家,一切我心里有数了。你等我,等我......”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嫁你’二字只能无声说给他看。
王二麻子看懂了。
他郑重地点点头,偏眼看她们身后那个炮仗似冲过来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很快转身,拿上箩筐,匆匆离去。
庆翘翘没看清面容,但是那远去的背影身形一看就知道王二麻子,村里只有王二麻子生地那么高,腿长得那么长,支骨伶伶的,像个大螳螂。
“你们跟那个命硬的瘟神说什么呢?”
胡燕来瞪她:“你才瘟神呢?王二哥好好的一人,干嘛给人家起那么难听的称呼?”
庆翘翘嘴皮子比她更利索,“怎么不是瘟神?克死他爹不算,又克死他娘,连带着他弟弟也克,一张小乌青脸跟个吊死鬼似的....哎...你们两个怎么都哭了?”
庆脆脆扭头看去,果然,燕来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
两个人都盯着看,胡燕来顿时羞红了脸,“我爱哭,你管得着嘛。”
“哭死你得了。庆脆脆,你出来干什么?快点回家!二叔和二婶来了,说是有关于你的事情要说。”
她不耐地踢踏着走在前面,嘴里零碎个没完。
无非是抱怨她为什么出门,连累别人出门找。
胡燕来挽着脆脆的胳膊,悄声骂一句‘懒骨头’,“脆脆,你方才和王二哥说的话,太感动了,这才忍不住哭的。”
就跟话本子上的故事似的。
庆脆脆笑了笑,回道:“我也是。”
——
不留神在外边的时间,没几步路就到家,天边已经只剩最后一缕夕阳,,胡燕来同她告别,庆脆脆前脚刚踏进院子,就听见她二婶扯着嗓子道:“别听村里人嚼舌根,他们那是嫉妒咱们脆脆的福气。”
庆脆脆险些冷笑出来。
福气?这福气要是你喜欢,那就给你吧!
第6章 .天黑之后
庆脆脆进到正屋,被二婶扯着她身侧的小墩子上坐着,受一波‘真好看’、‘从小就知道你有福’之类的虚假夸奖。
二叔家有一女,叫庆柳,也跟着来了,正翘着小二郎腿,咯嘣地磕着瓜子,她身周地上零散地都是瓜子皮。
庆脆脆扫她一眼,见她母亲正扯着二婶说外边村里的风言风雨,哪有心思留意地上的瓜子皮。
庆脆脆本就不喜欢二叔一家,尤其是讨厌庆柳这个堂姐。
庆家一门三兄弟,她爹是老大。
二叔和他们住在一个村里,但不在一个院子,和他们隔了挺远,在村里北边,总觉得自家的日子比她家强。
要说强在哪里?大约是二叔家有男丁,一个十六,另一个去年刚落地,上不满一岁。
三叔早些年和二叔明火执仗地打过一架,后来一气之下搬到了隔壁村,就连宗亲谱上都分了出去,彻底不和花溪村有来往。
据说日子过得很好,说是得了生财的路子,每年都跟着府城的大船出海好几个月,赚地不少。
二婶一直说县太爷家多富贵多了不得,庆脆脆心里厌烦,再看庆柳眼神不老实,已经打量着要翻靠墙的柜子,伸手拦住,“堂姐,那里边没吃的,别翻了。”
庆柳翻个白眼,嘬一下牙花,“脆脆,你眼看就是县太爷的贵气姨娘了,还小气吧啦地守着这柜子,里边难不成有金元宝呀?”
“金元宝没有,我娘刚买的花缎子有一匹,你手上都是不干不净的,别碰脏了。”
庆脆脆顶回去,瞧着庆柳眼神更亮,索性站起身从她娘枕头下摸了一把大锁,哐啷当地锁好。
这边动静大了,庆二娘子扭头看一眼,猜出又是闺女在瞎摸揣,警告地瞪她一眼,回头笑了笑,“你看柳柳这丫头,就是没有脆脆的福气...”
倒是庆脆脆看着二婶这番做派,挑挑眉头。
以往二婶带着堂姐来,不是拿这就是摸那,顾忌着妯娌之间的面子,她母亲总是不好说什么,谁让花溪村庆家这一支,二代辈分里大房没个能顶门户的男丁呢。
就连庆柳身上这件青色的衫衣料子都是她娘买来给自己做新衣服的,结果却被她二婶一顿软钉子截胡了。
往日她脾性柔善,随了母亲的性子,总觉得自己不是个男儿身,辜负了他爹娘的养育情,所以总是容忍退让。
现在却看明白了,她自甘牺牲,这家里有几个心里念过她恩情的。就连她在二婶面前退让,她娘也没觉得委屈了自己,私下倒是抱怨‘你怎么不是个男的’。
她被庆柳欺负了不止一回,有的时候在家里,有的时候在村里,推搡更甚至是直接强抢她手里的东西。
回来只要跟她娘抱怨,她娘不仅不安慰,有的时候还怨怪她,说你要是个男的,庆柳她敢欺负你?
一直到天黑很久,二婶他们才走了,倒是没惦记着蹭上一顿饭。
想来她的亲事更让他们牵肠挂肚吧。
毕竟上一世,自己刚进了县太爷府,二叔不知花了什么路子,借她是县太爷姨娘的名声,把二房的大儿子送到县衙里当了小卒子。
别看职位小,在花溪村可出尽风头,说起来谁不赞叹一个‘官家人’。
却不好好做事,仗着一点小位子,四处为非作歹,连累当时还在后院的她受了十五大板。
——
一家人潦草地在桌上吃过饭,庆父将庆脆脆叫到正屋,庆母也顾不上洗碗,交代二闺女勤快点,匆匆寻到父女两个跟前。
一脚踏进正屋,就听见大闺女说了一句要人命的话。
庆脆脆直视庆父双眼,“我不嫁。”
庆母心里哀呼一声,看丈夫已经竖起眼睛,急忙拦道:“当家的,先等我说完。”
她把大闺女扯到一旁,连声叹菩萨,“我的儿呀,你可千万别听村里人嚼舌根,她们那是嫉妒咱们家的好日子,这才蒙着眼睛瞎咧咧。”
庆父沉声道:“你不嫁?你不嫁,老子就打断你腿,捆也要捆上花轿去。由得你小性子!”
庆母不敢反驳丈夫的话,一直扯着大闺女袖子,示意她快认错。
庆脆脆抽回衣袖,只问庆父:“爹,要是县太爷家那后院真能要人命,你也非得送我去吗?”
庆父眉目一凝,僵着脸皮,“说得什么话。县太爷是咱们的父母命官,娶你进去自然是当姨娘主子的,那媒婆说得真真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哪一个不好?再说了,你成了县太爷的姨娘,你老子我怎么也是县太爷的岳丈,说出去比里正都要气派。你是鬼迷了心窍,还敢说不愿意?!”
说了这么多,只有他们得利。
庆脆脆心里觉得发疼,还是那句话:“县太爷后院真就像村里人说得能要了闺女的小命,爹你还是非得送我去吗?”
庆父终于火了,一拍桌子,指着这个不孝的大闺女,“孽障!老子...”
庆脆脆只觉眼前又浮现上一辈子庆父到县太爷府随后接过银袋子的笑容,一把将小墩子拽起砸在地上,“爹,我就问你,哪怕知道我是去死,你也要送我进县太爷府,是..与不是?”
庆母已经吓得不敢吱一声,双手捂在胸口念叨着菩萨保佑。
庆父愣愣地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板凳,头一次被闺女压着吼,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明白大闺女说得意思,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躲闪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嘴巴嘟囔一下,道“你娘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嘛,村里人是说来骗你的。”
庆脆脆已经知道庆父的答案。
显然他和二叔躲在一旁嘀嘀咕咕,早就做好决定了。
这一世是她传了县太爷家的事情,上一世未必没有人不说,可她爹还是送她去死。
如此,也就死心了。
上一世他们趴在她尸骨上活得滋润,就算是还了他们的一场养育恩了。
这一世她得为她自己活一场。
庆母扑上来将大闺女拽回去,哽咽道:“你说什么浑话!你爹怎么害你呢。要怪就怪你怎么不是个男娃,你要是个男娃,村里人谁敢传出这种丧天良...”
她抽回被庆母拉着的胳膊,道:“你别怪我不是男丁。我是你生的,你怪自己吧。”
庆母一愣,只觉心上突然一空,下意识要去拽大闺女的袖子,却见她起身避开。
在庆父庆母的视线中,‘咚’地跪下了。
“我想嫁,县太爷家万般好,过得总是富裕日子,脆脆不是傻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清楚。”
庆父神情一松,“这就对了,爹娘不会害你,跪着.....”
后面的话被庆脆脆打断。
只听她说:“可我如今想嫁都嫁不成了。”
“什么意思?”
庆脆脆一脸的泪,仰首看着她爹,“那日闺女落水是村东王二麻子救起来的。爹你不知道吧?”
王二麻子?村里最有名的瘟神,那个天煞孤星?
是他救的人?
庆父声音都抖了,“怎..怎么..是他?”
庆脆脆道:“我也不知道是他。今日出门王二麻子堵了女儿的路,说是他下水救人,说他...”
她故作难为情地低下头,“说他对我....”
“对我.....”她话一半,留足了想象的余地,“他说我已经是他的人。要是我敢嫁给县太爷,就四处宣扬我的丑事。到时候传到县太爷口中,爹...爹,咱们都得死!”
“我的老天爷呀!”庆母整个人一软,猛地栽在地上,捂着脸嚎出声,“天杀的王二麻子!这个畜生!我好端端的闺女怎么遇上这样的....”
庆父厉喝道:“你闭嘴!是怕四邻不知道这件事儿吗?”
视线一转,看向已经跪在地上的大闺女,“这件事儿有人证吗?”
庆脆脆一僵,都这样她爹还不死心,“没有人证!”
一咬牙,又补上一道:“他说,他知道我身上哪里有一颗红痣。要是敢仗着没人看见,就说出去。”
大闺女的红痣是长在大腿内侧。
这事庆母自然知道,哪里还有侥幸心理,冲着丈夫直摇头,“当家的,不行。那地方骗不了人呀..”
庆父扶额闭眼,好半晌说不出话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手都在隐隐发颤。
眼风一扫却见门边有个人影子,一跨步冲出去,将人拽了进来。
庆翘翘已经吓傻了,眼睛瞪大如铜铃,被她爹扯进来,手指着地上的庆脆脆,吱哩哇啦地就喊:“那会儿王二麻子找你是因为这件事儿,怪不得你们两个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