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脆脆只当他避嫌,更觉得他做人有品,心里的感激和看重多了几许,柔声道:“王二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二麻子终于抬头看她一眼。
目光在她单薄的衣衫、略显苍白的面颊、干涩起皮的嘴角扫过,不由皱了眉头。
村里人说她前日刚落水,她家里怎么照顾人的?看起来还是很严重的样子。
得好好吃药呀!要是落了旧疾好不利索,以后可是大麻烦。
至于要和他说的话,王二麻子点头回应。
他一直游离在村子之外,和村里人不惯,但凡有人来找,不是想买柴火就是拜托他猎些山货尝尝鲜。
想来脆脆姑娘也是如此。
她病了,可以猎山鸡回去炖汤。或者捉一只野鸽子也好。
他已经在心里盘点这座山头里那些珍稀又大补的飞禽走兽。
却不想
——“王二哥,你愿意娶脆脆做媳妇吗?”
远处树下的胡燕来‘砰’地一声栽在粗壮的树桩上。
就站在她身前的王二麻子像是被雷劈了,整个人僵着往后又退了一大步,就连扁担上吊挂的灰兔子都老实了,翻着大红眼睛盯着将它抓住的男人。
要是兔子能开口的话,应该会说——傻大个,没想到吧。
王二麻子清楚地说出二人碰面后的第一句话:“脆脆姑娘,我不能娶你。”
虽然嘴角哆嗦,心里难过,就连方才的娇红羞意都换成失落。
可他,真的不能娶脆脆。
刚揉着脑袋的蹲回原处的胡燕来听完这句话,再一次‘咚’地撞了上去。
大春天忙着落窝的鸟雀有些生气。
谁家熊孩子呀,闲着没事干跑来撞树玩?
同树的鸟邻居同样愤慨,齐齐离窝环绕四周,冲着树下叽叽喳喳地叫着。
一时吵闹慌乱以大树为中心弥漫开来,荡漾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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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昏之下
四
王二麻子觉得回村的路就跟山里起雾时看不清前路一样,整个人的魂儿像是吊在半空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完全是凭感觉走。
魂儿飘着飘着,听见有人在念叨‘庆脆脆’。
王二麻子一激灵,顿时神魂归位,不知觉靠上去听他们在说脆脆姑娘什么。
方才和脆脆姑娘在山口说话,别不是叫村里人看见了吧?
要是他们看见的,自己得赶快说清楚,不是脆脆姑娘找他,是他们无意遇到的。
心里满脑子乱麻绳,走到跟前才发现并不是在说脆脆姑娘同他见面的事情。
王二麻子心里松了口气,下一瞬听清他们说的话,心猛地一缩,带点抽抽的疼。
原来脆脆姑娘要嫁给县太爷做姨娘。
他心说:县太爷是临海县最大的官老爷,住的宅子气派,当县太爷的姨娘过得是神仙日子,脆脆姑娘嫁进去就是享福,挺好的。
什么?六天后就要被接走了?
王二麻子皱了眉头:怎么这样着急?脆脆姑娘刚翻年才十四岁,年岁这样小,庆家爹娘怎么这样舍得?
什么?县太爷后院的姨娘多得都数不过来?
王二麻子身为一个男人,有些瞧不起县太爷:一个男人,娶一个老婆就够了。一辈子就只要一个女人,只疼她一个都不够,怎么舍得分一部分疼爱给别人呢?
他不知道自己不知觉中已经代入脆脆相公的身份,再听村里人说县太爷家多少金银多少富贵,都不顺心。
他重新挑起扁担,觉得这些村里人分不清重点。
县太爷钱多有什么用,那么多钱又不是只给脆脆姑娘一个人。
王二一弯腰,正正同自己漏出大拇指的鞋面对上。
原本还有些看不起的心思,顿时散了干净。
县太爷再不好,脆脆进府过得是贵气的生活,吃白米细面,喝燕窝鱼翅,穿绫罗绸缎。
要是跟了他,只会受苦。
脆脆姑娘是全村最好看的姑娘,喜欢穿粉色嫩黄色的衣衫,开心笑起来脸颊上两个甜甜的梨涡,不开心嘟嘴气恼的样子叫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哄她。
这样的小姑娘就跟县里刚出锅、蒸得白胖白胖的细面馍馍似的,要是叫他的黑手指头沾染一点,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他掩下心里满地快要溢出来的难过,迈出一步。
却不想身后一个婆子说得话,让他再走不得了。
人群中李婆子看众人都盯着自己,心里得意,双手抄进袖兜里抹了一大把瓜子,‘嗑’地一声清脆,上下嘴皮翻着隐秘话,“这事儿我谁都没说。你们听了可得缝上嘴巴。”
众人忙点头。
李婆子吐一口瓜子皮,满是褶子的眼皮被风吹得眯了一下,“县老爷是天大的官,老婆子不敢说。但是他那媳妇有名,是镇上做酒楼生意白家的大姑娘。”
“哟,白家大姑娘?那可是了不得的人。”
“怎么了不得?难不成三头六臂?”
“别胡吣!白家大姑娘是个了不得的。没出嫁就接手了家里的酒楼生意,原本白家都要败落了,谁曾想白家大姑娘一掌家,嚯,好家伙,神仙点手都不夸张。
你们别不信,这十里八乡的,谁不去县里赶集。你打听打听,论起白家大姑娘那是生意场上顶顶厉害的人。...”
这人还要再说,李婆子扇他一下,“说得就是这位。白大姑娘做生意厉害,做官老爷的正室媳妇更有手段。”
她手指在虚空中点点,“就说这后院加起来多少个女人,哪一个越过这位白大姑娘了。”
她啧啧地摇摇头,过后低声示意众人往前凑到一处,悄咪咪道:“知道去年县太爷后院添了几个姨太太?”
枯爪似的手掌亮出五根指头。
嚯!了不得!
不说养不养得起,先说姨娘可是要卖身契的,五个姨娘,少说有一百两吧。
李婆子听他们重点说起县太爷家境,呵笑一下,神秘莫测道“你们以为光迎人进门呐?”
她往后靠在大槐树身道:“知道去年县太爷家死了几个姨娘吗?”
众人悚然: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婆子一摊手:“进几个出几个,这不就扯平了吗?”
进去是做姨娘。
女人一辈子在后院做了姨娘,自然不能和离。
那还怎么出?
主家捏着卖身契,无非是被卖了或者送走,要么直接弄死了事。
大户人家死一个卖身姨娘还算是事儿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想到一处,过一会儿有个机灵的插诨打科,“李婆子在我家吃了杯酒,说醉话呢。听听就行了。大官人家,可是能拿人下大狱的。”
“自然,自然。闲扯淡呢。”
“可不是嘛”
“谁还信了呢。没人信,没人信。”
忽有一个扬起脖子,看向不远处,“那不是村东王二麻子嘛?他怎么来这处了?”
“王二麻子?可不能叫他来,那是个八字倒钢枪的趁棘子,命里带煞,谁走的近了,小命保不得多久。”
“他家住的那么远,来这处作甚!遭瘟人,瞅瞅他弟弟三叶子,小脸天天透着青,指不定也是个短命的。一家人都得叫他克死。”
“别说了。说得多了也晦气......”
王二麻子越走越快,身后那些风言风雨只要听不到了,就算了。
一路算是小跑着回了自家的小院子。
弟弟三叶子听了动静,走出来递上一碗水,“二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
王二麻子接了水一股脑地喝光,随手抹了颊边的水渍,看弟弟消瘦的小脸蛋,脑海中再一次翻涌出先前那些人说的话。
“三叶子,家里还有米吗?”
三叶子摇摇头,“二哥,米没了但是还有半斤粗面,做糊糊汤还能吃上几天。”
王二麻子扭头看看自己的院子。
只有半人高的矮墙圈出不大的一块地,院子里冷清到连贼都懒得来,家中就一小间简陋的茅草屋,稍微风大点就能卷走房顶上天。
更不必说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他眼神落在方才拴住的兔子上,“三叶子,晚上二哥给你炖兔子肉吃。”
三叶子也看着经过一冬后,吃地膘肥肉多、活蹦乱跳、意图越狱的兔子,咽咽口水,“二哥,还是不吃了。卖给村里人要么去镇上,能换三十个铜板呢。”
三十个铜板都能买两斤细面了。细面太奢侈,就是粗面都能买五斤,还能富余三个铜板买个小肉饼子了。
王二麻子垂了视线闷闷点点头。
这兔子不能吃,家里也没有东西养,卖了还能换点钱。
一时又想起村里人说县太爷家有多富贵。
家里的水缸空了,他重新挑起扁担,提着两个修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水桶出门了。
打过水以后还得再走快点,不然没到家就漏光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才将水缸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