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人高马大,一箩筐黄泥上背像是一点分量都没有,连腰都没弯一下,瞧着他脸上不喜蹙着眉峰,庆脆脆伸出指头在他额间抚了抚,“别皱眉,小老头似的。”
王二麻子鼓鼓脸颊,见三叶子眨巴着眼睛看他们,心里害羞,却强撑着表明自己立场,“都说了不要你做粗活累活,你昨天明明答应过的。”
就因为她答应的好好,所以今天才放心出门的。
要不是去镇上卖柴需要回家用箩筐,他都不知她竟然出门挖泥,而且还背了这么重的一筐。
远远瞧着,她小小的一个,因为背上这么重,整个人都弓起来了,而且还得照顾三叶子。
王二麻子强撑着,觉得眼眶有些酸,想哭。
“你说了等我回来的。”
庆脆脆仰头一直瞅他,见他果然眼角红红,吓了一跳。
听着他说话有鼻音,还以为是错觉呢。
因为她做了重活,所以这是在心疼她?
庆脆脆握住他大手,往自己跟前扯扯,看三叶子已经跑到不远处拽了杂毛穗子玩,看不到这处,软着声音撒娇:“王二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呀~~~”
哪里生气了。他就是舍不得她受苦。
可他知道家里又穷又破,脆脆怎么会真的丢开不管。
而且,脆脆哄他的声音真的好听!像是...
王二麻子抬头看一眼自己门前的柳树,有春风吹拂,细柳依依。方才那句话像是细脚伶仃的柳枝挠在心上一样。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硬下心肠,“那...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庆脆脆忙点头,道:“家里的石头灶台太矮了,我做饭不习惯,想着挖些泥土垒个小灶。就单眼灶那种。”
她指手画脚地比划着,王二麻子听着她所说,一边想象着,没几步路硬是走出了生机的气息。
暗处躲在大树后边的一对小眼睛闪过不甘,视线久久地黏在那道娇小灵动的背影上,直等到对方拐弯,消失在小路尽头,才转身离开。
——
庆脆脆自然不知道身后有觊觎的视线,一路欢快地到了家,将箩筐里的泥土倒在院中空落的地方。
她估摸着这些不够,便没有动手。
见王二哥倒了泥土正在上手将院中的柴火收拾进箩筐,三叶子凑在一旁熟稔地往里填塞。
这会儿日头上来,院子里暖烘烘的。
她从屋中取了早上搓好的小细绳子,绕着门前的两棵树来回两遭,然后将三叶子屋中的被子抱出来。
实打实上手才觉得这被子更难闻,而且入手内里的棉花都是一绺一打结,实在算不上好盖件儿。
她都不敢太用力拍打,实在怕不小心就是两半。
被子晒到有光亮的地方,她看院里兄弟两个已经收好两捆柴,就连箩筐里满当当地都是整齐的胳膊粗的大柴。
镇上的人有钱,寻常不会亲自去打柴,多是花点铜板买进,不过天气渐渐暖和了,需要柴火的人慢慢不会多了。
王二麻子想趁着还有些时候,多卖上些。
一抬眼,看着冒着热气的一碗面片傻眼了。
从早上到现在一点米水不进肚子,他早就饿了,却不接,“你和三叶子先吃。”
三叶子有些馋,但是知道二哥还没吃,道:“二哥吃吧。”
“吃吧,我和三叶子早上已经吃过了。”庆脆脆又往前递了下,“吃了进屋里,我有话和你说。”
王二麻子只好接过,他的饿不作假,大早上上山下力气,五脏六腑烧得难受,先喝了一口温汤水,心里惦记着去镇上的时辰,三两口扒拉干净。
进屋子,原本只打算交代一两句就出门的人,被他娇小的妻子塞了一个钱袋子。
而且分量还不轻。
王二麻子掂量下,大概有百十来个铜板的样子,结结巴巴道:“这...这么多钱,脆脆姑娘..”
庆脆脆纠正他,“叫娘子,要么脆脆,脆脆姑娘我听着生分。”
王二麻子诺诺地将‘娘子’叫出口,心底又荡出一点欢喜,“这钱?”
庆脆脆伸出三个指头给他看,“这钱给你,第一,买两斤棉花,半匹次好的麻布来。”
“第二,粗面和细面各两斤,一包盐巴,并一把新菜刀。”
“第三,家里没有一点种子,要去那些好一点的菜种回来,不拘什么,凑够一斤就好。”
想想,她又从床底的钱袋子里摸了七个塞到他手里,“这些换成鸡蛋,一个铜板能换两个鸡蛋,别叫人家给骗了,回来的时候小心些,别挤碎。”
其实村里人家也有养鸡的,从她们手里收回来更方便,只不过她前脚换了,后脚满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她不想惹地闲言碎语。
王二麻子看着她细嫩的三根指头,有些委屈,“脆脆,不然再说一遍吧,我没记清楚。”心里光想着脆脆为什么有这么些钱了。
庆脆脆又重复一遍,看出他神情低落,跟只挨了打的大犬似的,主动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偷偷攒下来的贴己钱,现在先拿出来给家里用,若是将来你卖了好皮子,吃肉的时候不准小气。”
王二麻子连忙点头,“都给你吃,所有的都给你。”
他能听出脆脆是在安慰他,心里涩然又有点酸。
脆脆姑娘这么好,他肯定是前世做了天大的好事,如此想,也如此说,他只是随口一说,没看到庆脆脆因为他说得这句话,笑容更甜。
“回来的时候天肯定黑了,走山路要小心些。我在家等你回来。”
说着踮起脚将他有些发皱的衣衫整理好。
她对他的好,从来坦然直白,一如他的情意。
王二麻子抿抿嘴,不会说好听的哄人,只是在她脸色不舍地抚了抚,“嗯,我记得了。”
铜板一转眼少了一小摞,但是花在了刀刃上。
衣食住都紧跟前的事情,她想要把小家过得好,就不能吝啬这几个铜板,先把家里照管起来,哪怕将来同夫君一起进山打猎,也有个好靠山。
第13章 .黑暗中的瘦小身影
买好妥帖的粮面,二郎能空闲几天,赶着春天缠绵雨水到前,先把小竹舍盖起来。
她和三叶子没力气,全靠二郎刀快力气好,后山有一片野竹子林,往日一到春天雨后,能生出许多春笋来,她惦记着野生春笋,也瞄上了那片野竹子。
目送丈夫出门,她回头看了下不大的院子,心里预估着竹舍的样式,一步一步比量着大小。
因着村里人嫌弃二郎克死人的难听名声,将人远远地赶在村东头的山口上。说是村东头,其实距离东边最近的人家都要走一阵子。
反正这地方就是一块野地,里正也不惦记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死活,任凭他们自在,那就没什么避讳。
庆脆脆也爱静,粗略估计了大小,再想到竹子捆好成墙,必然是要费很多绳子,拉着三叶子再次出门,两人从后山抱了好几捆黄麻。
黄麻浸泡后,旧菜刀压,一个伸拉抽出来,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麻皮抽丝剥茧,卷成一个麻线球,等到用的时候要是觉得过于纤细还能加股。
这些都是农家人做惯了的事情,往日庆家捆粮食的绳子都是她和庆母搓出来的。
她做起来顺手,三叶子年纪小而且身体也不好,陪着做了一会儿,她把人撵回去歇一会。
有太阳屋子里也不冷,一等日头下去,庆脆脆就将外边的被子收回来,叫醒三叶子,“吃后晌饭吧。”
村里都是习惯两顿饭,早上那顿饭后,一直到现在才吃。
也是估算着王二哥要回来了,还是早上的面片汤水,依旧是满当当的一碗。
三叶子吃得小肚子滚圆,听她二嫂子的叮嘱,两只小脚丫泡在暖呼呼的热水了,小手还惦记着下午的活,两只小手来回一捻一搓,就是根小麻绳,虽然是最不起眼的三根并股,不下死力气,也牢地很。
这一天过得太开心,三叶子猛地想起一事,“二嫂子,我今天忘记熬药喝了。”
庆脆脆连呼遭罪,三叶子将外壁熏得黑遭遭的小药壶拿出来,加了一小瓢凉水,蹲在石头灶台跟前守着。
“这药熬过多少回了?”庆脆脆看药壶就放在三叶子的小木床底下,里边的药材煮地都看不出原形了。
三叶子想一下,“二哥六天前从镇上买回来的。”
他有些担心,大嫂子嫌弃他吃药费钱,大哥也整日说他是个漏底的小药罐子,没人养得起。
他那时候哭着说自己一定会少吃,可大哥不信,大嫂子像赶小鸡一样,将他和二哥赶出来了。
天有些黑,他看不清二嫂子的脸色,眨巴着大眼睛哀求道:“二嫂子,一回药我能吃好几天,你别把三叶子赶出门去。”
又想到自己今天吃了两碗面片汤,一点都不知道珍惜粮食,眼眶发酸,“三叶子肚子小,一天吃半碗面糊糊就够了。”
所以,能不能不要把三叶子赶出去?
庆脆脆心疼将他揽在身前,“别怕,不管二嫂子过得好不好,这家里永远有一碗饭是给三叶子的。嫂子先前是看药材都成了渣渣,忘了叮嘱你二哥去镇上换一副新的了。”
二嫂子身上有一股太阳的味道,暖烘烘的。
和二哥说的娘的感觉一模一样。
三叶子挪着小脚丫往二嫂子跟前凑了凑,偷偷乐开花。
“三叶子知道嫂子下午为什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吗?”
三叶子软着音:“不知道。”
“咱们家里的屋子不结实,嫂子想盖两间竹舍,其中一个是三叶子的。三叶子喜欢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三叶子新奇不已,新房子还可以做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二哥以前上山的时候,他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偷偷跑到村子里看别的小孩子玩,他们的家又大又漂亮,还养着小鸡子。
哦,还有小猪仔呢。
就是他们不让他走近,说他身上有恶病会传染人,总拿泥块和石子砸他。
庆脆脆听他嘟囔着以前的事情,眼神不由一暗,王二哥每日天不亮上山打猎,哪里有时间照顾弟弟。
有了余钱就换成药材和米粮,若是哪一日空闲,这小家的米灶就要停火。
她怜爱地摸摸三叶子的小脑袋,“以后二嫂子在,你要是闷,就和嫂子一起忙事情,嫂子给你讲好听的故事。”
小药罐已经汩汩冒气,不凑到跟前,一点药味都闻不出来,可见药性早就散了。
有总过什么都没,她将冒气的碗端到桌上散热气,随口说着一个龙王大战海妖的故事。
心里却在想,王二哥克死亲爹娘的难听名声究竟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明明小时候不曾听过呀。
一时脑海里都是繁杂往事,正想得入神,突然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这感觉来得突然,但绝对不是错觉。
她自小就灵敏,旁人盯得久了,即使是背过身也能察觉,靠着这种天生的敏锐,在县太爷后院躲了不少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