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连城墙都能破开,这点小皮子盖,能撑得住几时?到时候他们打杀冲进来,我们就只能死。”
“十三...”
“十四...”
“十五...”
只剩五个数了,最先开口的那人一咬牙,猛地起身冲着外边喊叫。
“你说话算数吗?”
王海来不及遮掩他动作,气恼地低吼:“蠢货!他这是在试探。”
喊话人一把将他推开,眼神里存着孤注一掷的求生欲望,他已然被逼吓破胆子,将外边人的话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想死,别拉着我们。”
外边伴着一阵叽哩哇啦的声音,“算话。折海大人说了,只要束手就擒走出来,便是良民。”
这话无异于点燃了屋内一大半人的希望。
以推王海那人为首,又站起几人,竟是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
王海并几个男丁在前阻拦,“你们这是送死。出去了,到时候被逼问这里的情形,你们能保证不说吗?”
“投靠倭寇,朝廷查实是要满门抄斩,株连子孙后代的。想清楚了...”
“这里墙垣高大,除非有长梯,他们进不来。只要安生躲着,就能坚持到朝廷援兵.....”
两相推搡,终究想要活下去的人占据上风。
他们不管不顾地移开顶门的柱子,当先的那人一边开门一边讥讽地哼着:“朝廷援兵?我们在此处等着多久,可曾见到一个援兵?是朝廷先不仁,怪不得我不....”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撕裂虚空,羽箭尾端还隐隐在颤,前端却已大半扎进门口人的喉咙间。
他说不出话来,喉间破了大洞漏风似的发出嗬嗬声,咽气之前却又不甘心地瞪着门外的世界。
最后一眼在人世,他终于看清了。
哪里有宽恕怜悯?
工坊墙为他隔出一道屏障,远处的屋舍陷入一片狂热的火光中,依稀还能看到火中不断挣扎嘶吼逃窜的人影。
就这般看着,渐渐屈身,如一个罪人下跪般,死不瞑目。
‘咚’地一声落地声,像是响在夹道人心头。
王海一刹那厉喊出声,“关门!关门!”
迟了!
堵在他们这些人前边的那几个投降的人眼睁睁看着领头人瞬间丧生,惊慌折身往里逃窜。
王海几人向前,他们往回仓逃。
徒留身后的大门洞开。
终于
第一个提着长刀,桀桀笑着的倭人一脚踏入这短暂的逃生之处。
——
尖叫声、嘶喊声、打杀声...
绝望又痛苦
一切发生在身边的时候,庆脆脆终于从一片混沌拔出点滴神智。
她借由第一句话稳住心神,“死了几个?”
王海左手手臂上刚裹上一层白布,不及第二圈绕上,再次被沁出的血珠染红。
谷雨手指无力又哆嗦着替他包扎,早已是一脸的泪珠。
王海将从倭人那里夺过来的刀横放在身后,“六个当场没命,三个重伤,在罩房躺着,倭人只进来四个,都死了。大门用铁横木拦了,除非是攻城械。”
这话像是一剂稳定人心的良药。
庆脆脆不由深吸一口气。
“喊话人,你知道是谁,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海觑一眼另一侧的孔家曹家等女眷,“夫人,不能从里边乱。这是我们的工坊,内里布置只有自家人知道。”
庆脆脆知道他的意思。
工坊当时落成,留过一处死门。
就是众人皆以为是角落闲置死角,其实是留下来起火后不及出逃的生机。
可她摇摇头。
人多眼杂,她走不了。她一人,还行,两个孩子婆子,哪一个动一下,人人都看着。
“守着。我不信朝廷会任由倭寇作乱。只要人进不来,我们就能活。”
却听外边一阵喊声,隐隐有火光自高处落下。
“丢火把了,他们要烧死人,要活活烧死咱们...”
“有水,去提水。”
“不要乱,不要乱。”
王海拱拱手,提刀再次向外去。
不一会儿,因为火把引起的混乱平息下去。
人影走动,映在窗纸上转瞬即逝,屋子里没人开口。
庆脆脆看一眼还在稳稳睡着的孩子,扶着谷雨的手,向外走去。
临踏出门,却听身后
“王二夫人,你要去哪儿?”
庆脆脆回头看一眼,认出说话的是严家的老夫人。
此时双眼精光烁烁,死死地盯着她。
“您说呢?”
都这时候还防着她。
庆脆脆:“我家的工坊,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
严老夫人不顾拉扯她的闺女,追问道:“你是不是藏起了别的逃生法子,没和我们说?你要丢我们在这里等死,自己一个跑,是不是?”
孔二夫人低声劝她,可严老夫人全然不听。
庆脆脆:“就是独活又如何?能收留你在我工坊多活一阵,已经是大恩了。你若是不领情,便跟先前那几人一般,出去求倭寇放生路。”
她视线落在对方位置一侧的茶水,哼一下,“救你是情分,是看孔二夫人的面子,不救你,将你推出去,谁敢说个不字!”
视线一一送屋中女眷面上流转,皆是躲避不敢多看。
王海说得对,里边不能再乱。
她不能再干坐死等着了。
“要是想活,这屋子里凡有一把力气的婆子丫头,都出来听我安排。”
留下一句话,她往院子里去。
很快所有人都聚在外边,庆脆脆按照工坊位置,一处处划分开人手,均衡地守备在各处。
工坊是个四方的套,他们守不住四座。
只选择在西北角上的一间。
这里有水,有吃食,还有完整的防火墙,人手一但排开,有事情做了,终于不再是惶惶不可的气氛。
许是之前拦杀了四个倭寇,又安生地过了起火的阵仗,众人心里的惶恐暂时退下,握紧手中的木棒等,严阵以待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隔壁工坊传来倭人说话的声音。
语气中的气急败坏毫不遮掩,可见他们已经探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就在庆脆脆以为对方如先前一般强攻或是火烧时候,一道沙哑又难听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不由站起身,往声源处走了几步。
一脚踩到一块突出的石头,身子猛地向一侧歪斜。
没听错。
夹在这道声音中的,除了倭寇叽里咕噜的说话声,还有女人愤怒的骂人声音,小孩子干哑的哭声。
她抖着声音,一开口,眼泪唰地落下来。
“于大壮,你要干什么?”
方才他说了——
“庆脆脆,想要你妹妹活吗?”
她知道一院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们怀疑不安,更多的是困惑,对眼下这两人宛若老友一般的一问一答。
隔着院墙,于大壮却像是打了胜仗一般,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后,转身将被反手捆敷在身后的庆翘翘,拉扯到近前,扯她头发迫她仰起头,凑在耳边道:“你哭!哭出来!知道墙那边是谁吧,你哭出来,让她听一声。”
原本还唾骂的庆翘翘倏然闭上嘴,眼角余光如有实质一般看向身侧,“你做梦!”
于大壮呵呵笑,一挥手,站在二人身后的一个倭人得令,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小男童脸上。
庆翘翘目龇欲裂,想要冲过去护着儿子,却被困在原地只能呜咽,“于大壮,你算人吗?你冲着我来!你要报仇,你冲着我来!你冲我来!”
“你们姐妹两个,谁都逃不走!”
他单手将她脖子掐住,大力贯在铺满火光的墙上。
再次扬声,却不是喊庆脆脆,“诸位乡亲,我于大壮本也不通贼。是再良善的一庄稼汉。可惜却遭贱人残害,为求生报仇只能借力。想来诸位能懂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