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线电视点播台的赚钱法子是让观众打电话点播歌曲和动画片,收高价电话费。
一集动画片分成两部分,先播半集,只要没人打电话来点播,就播半小时广告再播下半集,小孩子们没办法呀,电视台只有6点到7点才播动画片!只能期待有不懂事的小朋友冒着月底家里收到话费单屁股开花的风险牺牲自己,造福大家了。
媛媛在点播台看到了广告,隔天给余自新打电话,“新新姐姐,我们班同学都看你们的广告了!”大家还为哪个小姐姐更漂亮争论,还有,她们将来想做电视台主持人、律师还是医生、科学家。有人还折了东南西北跟朋友抽职业!
媛媛还问,“漂亮奶奶真的是田欣和文琳殊她们的奶奶么?我外婆说肯定是的,小张阿姨说不像。”
“真是!你告诉你外婆呀,很快还有杂志会访问她们呢。”
小学生们很快就学会了广告词——“送姐妹!”“送妈妈!”“也别忘了奶奶和外婆!”“现在拨打热线订购VIP套餐还赠送精美丝巾!”
小学生们学会了,老阿姨们也记住了。没记住的,小学生们会帮她们记住的。
海市像钱效云这样爱美的老太太老阿姨数量可观,88嘛,又不是消费不起,也不要儿女送,吾自家打电话订购。
老阿姨们去了景阳大厦的会所一看,哎唷,真是开了眼了——不仅有按摩床,还有什么皮拉提床,人躺在上面,有体育学院运动护理专业毕业的年轻小囡教你怎么拉腿拉筋,拉完了,哎呀,肚子酸痛归酸痛,可也真是特适宜!可比做按摩还舒服!
还有跑步机,小哑铃,健美老师按年龄和兴趣分组给上体验课,讲怎么提气收腹,锻炼盆底肌,还讲妇科保养。
有的老太太还跟老姐妹偷偷打眼色,“接下来该不会让我们买维生素和钙片了吧?”
当然没有。
老师讲完了,带大家做了半小时锻炼,店里还送了热饮金瓜小米汁和肉桂苹果茶,然后就是做美容了。
体验结束,有人就买了VIP套餐,原先1000卡的现在800,还送一条真丝丝巾,这里服务比静安希尔顿一点不差,还要更好,当然要买呀!
有人还悄悄问教皮拉提和瑜伽的老师,在哪个医院可以治那个病,要是只靠锻炼,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她们当中有和王姐差不多年纪的,有和钱效云一样是退休的,几乎全都有这方面的问题,有人严重到不能开心大笑,一笑、一咳嗽、一打喷嚏,就憋不住尿。
余自新听老师们讲了才知道,原来,竟然有这么多人默默忍受着这种痛苦,然而,很少有人想到要去寻求专业的帮助,因为——生过孩子的都这样!
大家都这样,那就不是病了,是不能反抗的规律。
余自新心中百般滋味。
她跟二姑商量,愿不愿意跟大家讲讲自己治病的经历。
二姑起初不愿意。这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呢?何况还是素不相识的人。
余自新也不强求,就让她也去上体验课,听老师讲怎么做凯格尔训练,怎么通过腹式呼吸慢慢锻炼腹肌——很多妈妈脊椎有问题,不能贸然剧烈运动,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慢慢练。
一节课上完,二姑和来体验的客人们跟老师做成一圈,大家自然地分享了自己的经历,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年怎么过的,二姑就讲了她自己的,去了医院医生怎么说的,做手术的经过,术后恢复等等。
有个三十几岁的女老师说自己的事时哭了,“我问我妈,生完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居然说——”
——大家都这样,你有什么好娇气的呀?
——不能早告诉你呀,你害怕不想生孩子怎么办?
——女人上了年纪,哪有没这样那样毛病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来了姐妹会所体验过才知道,原来,这些让生活变得不愉快的“毛病”,可以通过锻炼改善,可以通过手术治疗,但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她们?
有位刚退休的阿姨说,“厂里倒是每年都组织妇女体检,从没一个医生讲这些!嘿,我都不想去体检!为什么?医生手法太粗暴!弄得你疼了,甚至都出血了,还讽刺你!女医生也是这样!哎唷,没有一点同情心。”
另一个阿姨讲:“还有取环,我的天,跟我一起去的老姐妹全都疼死了,肠子都要给拖出来了,取出来环我一看,都跟肉长在一起了,搞不清是什么材料做的,都生锈了!这种东西放在肚子里几十年啊……人怎么会好受?”
余自新想起二姑手术时取出了避孕环,也是连着肉。
但二姑当时有全麻,无法想象这些阿姨是怎么忍受的。
有位阿姨办好VIP卡,对二姑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间店叫‘姐妹’了!”原本她还嫌这名字有点土气,广告拍得那么好,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现在她懂了。
宣告2000年到来的钟声响起后,景阳大厦姐妹会所招牌下的灯箱闪烁的“圣诞促销”悄然变成了“千禧促销”。
一月份的几家时尚杂志已经摆上货架,风尚和时尚之苑都以“新新女孩和新新奶奶”为主题进行了专访。
和海市晚报“穿浴袍给美容院做广告的老太婆”的吸引眼球的主题完全相反,两家杂志的论点都是“女性,无论是什么年纪都是美的,无论什么年纪,她们的生活中需要美,无论什么年纪,她们都有追求的美的权力。美应该是具有多样性的,不仅青春是美,成熟也是美。”
余自新看到杂志样稿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主题,恰好出现在2000年的一月刊,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天意?或者,是某种暗示?
不管是什么,她有点开心。
会越来越好的。一定会的。
2000年的春节是2月5号。
春节前一两周,全国各地不管是大城市还是十八线小县城,理发店都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店里任何时候都坐着一排刚上卷烫头的中老年妇女。
海市今年的理发店里,老阿姨和老太太们全都要求剪成齐耳短发,不要小卷,用最大的卷烫到蓬松,有些甚至不要求染黑色,保留原色——这是现在最流行额“新新奶□□”,全海市的老阿姨都知道!
但其实,田欣外婆她们拍广告和海报时戴的假发。
余自新坚持要一头银丝,或者黑白杂色的假发,戴上去再修剪,用卷发棒烫出卷。
三位老年模特现在红了。
文琳殊跟余自新说,“我奶奶现在每天接到的邀约,比我多!”
一个羊毛衫厂人托人找到常真老师,请了三位老阿姨拍了条广告。
1999年这一年,有许多国企倒闭、破产、重组,也有一些企业家出奇招歪招救活了企业。
1999-2000年春节期间,有两个企业将永远被铭记在中国广告史上。
一个,是夸大作用的营养品,主打高档礼品市场。
另一个,就是这个财大气粗的羊毛衫厂。
和G市电视台一样,海市电视台是上星台,它转播春晚前几十秒的广告时间贵得吓人,土豪羊毛衫厂买下了一分钟,请了三位老阿姨穿着三件不同样式的红色羊毛衫用沪语跟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拜年。
余自新在G市过春节,除夕这天专门把电视频道转到海市台,就为了看这个广告。
“这老板够豪气的呀!”二姐感叹,“这一秒得多少钱?”
余自新摇头,“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还远没到最壕的时候呢。
开奥运的2008年,央视广告不再限时15秒了,土豪羊毛衫厂终于可以发挥真正实力了!
这一年春节,他们搞了个足足一分钟的十二生肖广告。
简单,粗暴,令人反感,但有效。用十几年后的话总结,那就是,魔性。
第118章 又过年了 臭男人,懂个毛线!
2000年1月的最后一天, 余自新飞回G市。
和两年前相比,机场的商业繁荣多了,仙姬的专柜不仅设在候机厅里, 乘客落地后去取行李的必经之路也设了一个专柜, 两个柜员还挺忙的, 货柜上专门用红色春节礼盒摆成两个小高塔, 远远看去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清两个汉字一个是“春”, 一个是“吉”,走近了仔细看,是用礼盒当砖头, 做了个十字机构,才能有这样的视觉效果。
这两座小塔真是极具巧思, 又应景,四道翘起的“塔檐”上还挂了一串红绒爆竹,更喜气了。
余自新和许多回G市过年的乘客一样驻足欣赏,柜员们趁机推销:“买礼盒送礼咯,好合适的!一次性消费两千还有送丝巾,买五千还加送两张面膜和旅行用的便携化妆包!”“阿姐试过仙姬最新的焕新面膜么?买一盒试试啦!”“最适合过年忙的时候用了, 没有时间去美容院, 在家敷了隔天出街保证你皮肤又光又靓!”
展柜上挂着仙姬赠送的丝巾,柜员跟一位女客说:“是最好的真丝,沉甸甸,可不是便宜货,再看印花染色,全是最高级工艺,还是手工卷边,看, 针脚都难找得到!”
化妆包是酒红色软尼龙布面,小小一只,拉开之后另有乾坤,可以像一块毛巾铺平展开,还有个挂钩可以转出来,方便挂在酒店洗漱间,别看合起来时小,很能装,展示用的那个化妆包塞得满满当当,化妆刷梳子,粉饼口红和仙姬便携装三件套面膜等等。
余自新退到后面,默默观察,十分钟,两个柜员就配合着卖掉了五份礼盒。
一天飞到G市的航班有多少趟?从G市出发的呢?
没准年底定的五千条丝巾礼盒还不够用呢。
她拉着行李箱出来,又看到了丧彪熟悉而亲切的笑脸。
回家路上丧彪给她透信,“徐山平同志又犯错误了,大过年的被你大姐贬回老家去了!”
余自新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有点无奈有点疲倦,“他这次干什么了?”
充大款。
借钱给老乡。
叫丧彪帮人在花市拿摊位。
最后这条林通求没提。
是宋秋凤说的,“真要借钱不是不行。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写好借据呀!谁向谁借的,借多少,什么时候还,再找个见证人。他倒好,屁没写,一口气借出去五千。”
借了钱,再叫他跟丧彪拿摊位,春节花市摆了摊之后再把钱还给他们。主意真好,这是没本的买卖嘛。把邻居家的鸡“借”走一天,下了蛋归自己,再把鸡还回去。
“谁保证摆摊百分百赚钱的?要是赔钱了呢?我们也摆过摊,他不知道摆摊多累?前面得做多少准备?”宋秋凤脸气得发白,“跟人家林通求张开口,用的是宋诗远的面子!唉。”
真要赔了钱,林通求好意思问他们要摊位钱?可人家和宋诗远现在八字没一撇,这弄的,让宋诗远脸上多不好看呀!恋爱没谈,亲戚们就打好主意怎么占林通求便宜了!让人家怎么想宋诗远呢?
她最气的就是这一条。偏偏徐山平还不当回事,笑嘻嘻说:“女孩子拿乔罢了,他俩——迟早的事!怕什么?”
宋秋凤冷冷看着徐山平,直把他看毛了,才微笑说:“你今年回家过年吧。大学放假了,店里也不忙。”
徐山平还没明白自己被发配了,“怎么改主意了?不是说春节时跟宝珠姐他们一起吃饭的么?”
宋秋凤懒得再跟他扯掰,继续笑着,“我想着,咱也两三年没回家过年了,老这样也不行,你爹妈老是觉得脸上无光,他们又在乎这个。宝珠姐那边哪有你爹妈重要啊,要不是小妹要回来过年,我都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了。”
她还给徐山平一万块钱,让他自己准备回家的年礼。
徐山平信以为真,还问呢,“你爹妈那儿用不用也送一份?”
宋秋凤随口说,“送我爷爷那儿吧。一样的。”
连着几年没回家过年,没跟宋大明李桂香两人啰嗦,宋秋凤发现自己过得还更好了,一点也没动什么“孝敬”的心思。
有个孝敬名声有什么用?她从前倒是孝敬,结果孝敬出来一帮奴隶主!
她就每个月寄500块给爷爷。让宋老爹分配这笔钱。反正不会给她用,她才不管有多少能落到宋大明他们手里呢。
徐山平起初还有点犹疑,秋凤这主意改得太突然了,前几天还让宋诗远帮他买几身像样衣服呢,现在衣服有了,可是不顶用啊,家里多冷啊,只穿西装、夹克可不行。
秋凤说他,“你再去买件羽绒大衣嘛!笨。”
徐山平嫌贵,“一年就穿一次!”
“拿回来干洗一下明年再穿,你又不长个了!得舍得给自己花点钱。”
徐山平去买了大衣,又置办起年货,见秋凤每天还是微笑着,也没再提借钱给老乡的事,真乐呵呵地上火车走了。
“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三姐妹坐在桑拿房里,余自新往石头上浇了一舀勺水,雾气蒸腾。
宋秋凤盯着眼前短暂蒸腾的白雾,靠在发烫的松木板墙上,轻轻摇摇头。
一年前,两个妹妹也是这么问的。
两个人,一个不停往前走,一个站在原地踏步,也走得满头大汗,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