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瀚玉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跑,笑道:“我没有正经,难道你有?桃儿,我才知道,原来你酒后会乱性的?”
宋桃儿脸上红色越甚,今儿她一路上都在想着郑瀚玉和那常文华的旧情,想着郑瀚玉也曾把这对她的柔情用在常文华身上,那常氏还不死心觊觎着她的丈夫,便觉醋意翻涌,回来见着了他,又被酒劲儿顶着,竟就放浪起来。
若换在往日,她说什么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全都怪你!”
她又羞又窘,索性迁怒在了郑瀚玉身上。
郑瀚玉笑着拉了她在自己膝上坐下,望着她的眼眸,轻轻说道:“管他往日如何,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了。桃儿,别吃醋了。”
他竟轻轻拍了拍她的臀。
这哄孩子似的语气,让宋桃儿脸上烧的厉害。
谁让郑瀚玉大她许多,她在他跟前闹起脾气,当真像个孩子。
他又道:“明儿一早起来,我就打发人到那边收拾房子。下个月,我就带你搬过去住。你不必再想着如何应付这府里的人了。”
第六十四章 急病
宋桃儿一时没回过神来,脱口问道:“搬出去?”
郑瀚玉颔首:“是,其实当初我封爵之时,朝廷已划拨了一间宅子与我做府邸,只是老太太不肯放人,我腿又不方便,去了那边怕无人照料,所以一直没动。如今我娶了你,也算成了家,该搬过去了。”
宋桃儿颇为讶异,上辈子她可不知道原来郑瀚玉别处还有宅邸,哪怕今生嫁过来,也是头次听他说起。
郑瀚玉捏了捏她的手,微笑道:“你想想,要怎么布置房舍。那边是咱们自己房舍,随你喜好收拾。你爱什么花卉,就打发人去买来种下。”
陡然间出来一座宅邸,还尽供着自己搓弄,宋桃儿倒欢喜的有些糊涂了,半晌竟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会儿盛夏,不适宜移栽,任凭什么也种不活的。”
这话倒将郑瀚玉逗笑了,越发爱怜她这幅痴性子。
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宋桃儿想起白日宴席间事,向他道:“我记得,永安侯夫人说起,在南郊置办了一所别院,听来占地极广。可巧,平大将军夫人也说家里近来添置了些房舍,也在南郊,说是以后踏青上坟供他们内宅娘们玩耍的去处。”
郑瀚玉起先微顿,霎时明白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问道:“你怎么晓得要听这些个?”
宋桃儿笑道:“这什么赏花宴,又什么茶会,不就是打听这些个消息么?再来,你前儿还同我说起那些个烦心事来着。”
前两日,郑瀚玉在屋中看搪报,随口就同妻子说起,近来边关打仗,押送去的粮草数额总是不对,可是查来查去账上也没什么毛病。要说路上耗损,那也未免忒大了。推算来,京里督办这事的就是这两位大人,然而没个实在把柄,兵部、刑部、大理寺都不好派人去查的。这等滑不留手的老油条,委实不好对付。
购置别院不算稀奇,但是两家子凑在一起盖房子做邻居,那就有些新鲜了。
郑瀚玉笑了笑,“你真聪明。”
“那是自然。”
宋桃儿晓得听来的这些事是有用的,颇为得意的笑了。
这些日子过来,她逐渐褪去了当初那怯懦羞惭的样子,一日比一日活泼开朗,且渐渐露出了本来的烂漫模样。
这一日出去,上至她们这些太太主子,下到跟去伺候的丫鬟仆从,无不闹得人困马乏,整一日无事。
隔日清晨,郑瀚玉与宋桃儿才起身,就听人来报信:“不得了,老太太昨儿下半晌发了急病,请了王太医看诊,如今已病的下不来床,招各房的太太过去侍疾呢!”
两口子都吃了一惊,宋桃儿先说:“昨儿回来时,我看老太太精神头还很好,怎么一下就病了?”
郑瀚玉沉默不言,只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来人举袖抹了抹额头的汗,回道:“四太太说的是,但王太医说,老太太有了春秋,各样的事都是说不准的。”
郑瀚玉这方问道:“王太医可说了是什么病?”
那人道:“说是,瞧着像中风。”
老太太病倒,又是中风,可不是一件小事。
虽则两人心里都存了些疑惑,却也不敢轻视,忙起身收拾了,一起往松鹤堂去。
才进了松鹤堂院子,就见廊下果然生着个小铜炉子,一口药锅在上炖的啵啵响。
看炉子的小丫头子小鸠抬头见着二人前来,连忙起身问安,又掀了帘子通报。
拾级而上,就听里面蒋二太太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号,一会儿高呼老太太平安,一会儿低声嗟叹不孝子忤逆母亲。
越是这个节骨眼上,她便越是抖擞了精神裹乱,尤其听闻昨儿四房两口子同郑罗氏合气了一场,愈发有她发挥的余地了。
她倒要瞧瞧,这老太太平素最看得起的四儿子,如今怎么下台。
郑瀚玉与宋桃儿都不理她,进了门,就到内室探视了一回
只见郑罗氏齐眉戴着抹额,太阳穴上贴了膏药,僵卧床上,双目紧闭,进的气少,出的气多,脸儿煞白,倒真像发了急病。
郑瀚玉轻轻唤了两声母亲,郑罗氏毫无动静。
宋桃儿便问守在床畔的孙嬷嬷:“孙嬷嬷,老太太这病怎么来的如此急,又这般猛烈?”
孙嬷嬷叹了口气,说道:“昨儿从西江源回来时还好,回来躺了一会子起来,就是四爷走了之后,老太太就说头疼,眼瞅着就不对了,忙打发人去太医院请了王太医过来,说是天热,又气急攻心,痰迷心窍,发了中风,开了两贴药要熬了吃。吃下去也不见好,下半夜老太太这半拉身子都不能动了。”她嘴里说着,眼皮子却耷拉着,不敢看宋桃儿。
郑瀚玉望着床上的郑罗氏,突然问道:“王太医原话怎么说?”
孙嬷嬷愣了愣,支吾道:“王太医说……说老太太是中了暑气,气急攻心,痰迷心窍,诱发中风,开了两贴药……叫好生静养。”
郑瀚玉又问道:“药方子呢?”
孙嬷嬷不明就里,只得快步走去开了描金红木橱柜小抽屉,取了药方子回来,双手递过去。
郑瀚玉拿了药方子,却也不看,只往袖子里放了,便道:“也罢,老太太病体沉重,我们留在这里也是搅扰,就先行回去。这里你们仔细服侍,待日后老太太病好了,各自有赏。”言罢,竟拽了宋桃儿要走。
孙嬷嬷当即傻了眼,老太太的吩咐,无论如何要把四太太留在这里伺候病榻,她哪儿敢放了他们走?
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进言:“四爷,老太太病的沉重,按着府里规矩,各房太太都需留下侍疾……”
便在此刻,郑瀚玉分明看见郑罗氏放在身侧的左手轻轻动了动。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是宋桃儿开口道:“罢了,四爷,老太太病的这般重,身为儿媳我也该留下伺候。你有公务在身,还是先回去。”
她不是不疑惑郑罗氏这病来的蹊跷,但她病倒了却是眼跟前儿的事。
她已听说昨儿为了常文华的事,郑瀚玉同他娘嚷了一场,如若此刻再添些什么把柄,让外头那起与郑瀚玉不对付的言官听见了,写了奏疏上去,弹劾他不守孝道、忤逆母亲,饶是郑瀚玉有军功在身,怕也要沾些麻烦。
她旁的不懂,但这些事还是知道的。
郑瀚玉暂且无法可施,沉默了半晌,只得独自离去。
待郑瀚玉前脚出了松鹤堂,后脚郑罗氏竟有了动静,慌得宋桃儿与孙嬷嬷一起上前照看。
这老太太也当真有本事,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微睁着,朝宋桃儿含混道:“……水……”
宋桃儿便走去端了茶盅子过来,握着一只鎏金小汤匙喂了她两勺水。
郑罗氏咽了下去,又闭上眼睛。
宋桃儿同孙嬷嬷都在床畔站着,孙嬷嬷偷眼打量了这四太太几眼,看她年岁极轻,身条瘦嫩,又想想这两日的事,心里也生出几分怜惜来,便低声道:“四太太,您先到外头坐坐罢,这儿有老奴呢。”
宋桃儿道了一声谢,挪步走到外头。
外屋里,其余三房太太也都在,老太太有令,把她们都拘管在这儿,一个也跑不了。
蒋二太太正同那两房太太说些不咸不淡的言语,什么:“招进门来的狐媚子搅家精,枕头风吹的呜呜的,能挑唆着儿子跟亲娘不和,还像不像诗书礼仪传家的孩子!”
那两房太太也都待听不听,各自摇着手里团扇。
宋桃儿走出来,也不理睬她,只向大太太林清霜招呼了一声,就在她身侧坐了。
林清霜倒有些不好意思,向蒋二太太先道了一句:“二太太,老太太病着,还是不要高声喧哗,仔细吵着老人家。”这意思,就是为宋桃儿说话了。
蒋二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说错了?老太太这场病,谁不知道因谁起的!爷们儿收房里人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勒掯着不让进门。连乡下柴火丫头都能抬进门来做正房了,堂堂千金小姐做个平妻都不行的?!”
她心里还恼恨着郑瀚玉为着宋桃儿的缘故,把郑廷棘垫发充军去了,逮着空子便要寻衅生事。
宋桃儿看着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里头孙嬷嬷叫:“四太太,老太太叫你!”只得起身进去。
郑罗氏无别的事,不过是又叫她替自己翻身。
这一日,郑罗氏放着一地的老妈子丫鬟不使,且遣散了其余三房儿媳,独留下宋桃儿,吃饭喝水,翻身便溺,都指着她伺候。
孙嬷嬷看不过眼,想上前,郑罗氏又不许。
人前,郑罗氏便说自己这小儿媳妇极是孝顺,自己非得她伺候才能舒坦,汤药她不尝过,自己便不喝,饭也要她亲手喂了,才吃的下去。
这般直闹到傍晚,郑瀚玉见妻子还不回来,发了脾气,亲自到松鹤堂,直言他来伺候母亲,郑罗氏这方放了宋桃儿。
晚夕,看着妻子略显疲惫的倦容,郑瀚玉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说道:“明儿不去了,又不是没人服侍。”
宋桃儿却笑道:“这算什么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再把事情闹大。无论怎样,老太太如今当真是‘病着’。”
郑瀚玉面色不愉,又说不出什么来。
那药方,他也托相熟的太医看了,倒当真是治疗中风的方子。
郑罗氏这病,当真就来的这般急切么?
第六十五章 出击
自这日之后,郑罗氏就躺在松鹤堂中养病。
她这病来的快,又甚是凶猛,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靠着人喂汤喂药。
老太太病倒,府中的小辈自然要来问候侍奉。她撇着自己四个儿子不用,只点儿媳妇来伺候。因着头一日郑瀚玉来发了一顿脾气,她倒也不敢只勒掯着宋桃儿,叫四房的媳妇都轮流过来点卯,只是逢到宋桃儿,总要生出许多是非来,不是嫌弃水烫了,便是药苦了。
那位王太医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常年伺候靖国公府的,按理说对于郑罗氏的脉息、医案当十分熟稔,然宋桃儿每逢问他郑罗氏这病症,他都支支吾吾,含混着说些不着四六的敷衍言语。开的药,郑罗氏日日吃,也不见什么起色。
宋桃儿在松鹤堂中侍奉汤药,倒也没闲着,除却依旧管着海棠苑的账务,还顺手照管着松鹤堂的药金进出。
孙嬷嬷看在眼中,有时趁着宋桃儿不在跟前,也悄悄劝郑罗氏两句:“老太太,四太太要管着海棠苑的内务,这边还一日不差的伺候着您,松鹤堂里的事也多得她照应着,方才没出什么大乱子。这等能干贤惠的儿媳妇,上何处寻去?不若,就算了吧。”
郑罗氏却哼哼着:“你也说了,这等贤惠的儿媳妇,我打着灯笼也没处寻,那总不能任她就这样跑了。”
孙嬷嬷伺候了她半辈子,晓得这老太太脾气固执倔强,颇有些刚愎自用的意思,说不动她,只得罢了,心里却诽道:倘或这四太太也如法炮制,一病躺倒,你不也毫无办法?那几个太太,看见这边这样,都寻借口躲着。大太太说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二太太忙家事,三太太是个美人灯,吹一下就坏了,不过露个脸就完了,也就这四太太实诚,还照着日子不错的过来,来了就是一整日,分明就是欺负老实人。
她心里存着这念头,不免就偏向宋桃儿,有时私下叫她去歇息,不必管外头的事——总归闹不到天塌地陷。宋桃儿却也总是摇头一笑,说她不累。
日子一晃,就到了七月下旬,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国公府各处早用上了冰块,但照旧有些难熬。
这日,王太医又来看诊,伺候了郑罗氏,便出来见宋桃儿。
宋桃儿待了一盏茶,问道:“王太医,依您看,我们老太太这病可还能好么?怎么都这些日子了,一点儿起色没有?”
王太医略一迟疑,答道:“回四太太,医家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夫人上了岁数,正赶盛夏,病又来的凶猛,所以好的慢些。幸而老夫人平素保养得宜,底子好,入了秋兴许就有了转机。”
宋桃儿听着,嫣然一笑:“原是如此,因我总是听人说起,太医院的王太医,是祖传的医术,手段高明。您都看了这些日子了,还没有什么起色,我还当要预备板材寿衣了呢。”
王太医听着前半截儿话,正连连自谦不敢,又听见后半截儿,只惊的脸也白了,暗道这哪家的儿媳妇敢这样咒自己婆婆!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见这位小夫人年岁甚轻,容貌娇嫩,正是青春少小,不免联想起近来京中传闻,那个孤僻寡言的忠靖侯对新娶的小夫人甚是娇宠溺爱,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甚而为了她不惜和亲母翻脸,又想起郑罗氏强叫自己一起干的这些荒唐事,心头就有些发憷。
他常年太医院供职,久知宫闱秘辛,并这些深宅大院的勾当,若非不得已,实在不想趟这浑水。
他倒还真怕这小夫人一时发了狠,竟药死了郑罗氏,栽到自己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