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府尹三年,他和锦衣卫打了无数次交道,而赵胤来顺天府衙还是第一次。
且,贵足踏入狱中,能为什么?
徐晋原冷汗涔涔地侧过脸,看到时雍赤红的眼底有讥弄的笑。
第20章 扑嗵就跪了
刑具房里鸦雀无声。
阴森的冷意随着赵胤的目光,在毛孔里渗透。
这里的每个人都听过锦衣卫指挥使的辛辣手段,赵胤的名字从他十六岁开始,就与杀戮狠毒捆绑在了一起。赵胤十七岁那年随其父和永禄爷北上,单枪匹刀闯入赫拉部营地,取敌首首级挂于马头的逸事,徐晋原还在大同做官时便已听过。
他是个文官,忍不住发悚,头都不敢抬起。
“不知大都督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都督恕罪。”
“徐大人好大的排场。”
赵胤冷冷说罢,又望向魏州。
“你是越发不会办差了,要个人还得本座亲自过来。”
魏州吓得眼皮一跳。
大都督没有发怒,可是刚看到阿拾被上了拶刑的时候,他眼睛里的阴冷都快溢出来了。魏州可不想受徐晋原的连累,慌不迭地低头请罪。
“卑职奉命提人时,被徐大人支去吏舍办签押文书。也怪卑职见识浅薄,竟不知顺天府衙里有这么多规矩,也不懂徐大人为什么对我锦衣卫要办的案子,这么上心?”
徐晋原一听这话,脸都白了。
魏州此人看似无害,却泼得好大一盆脏水,这不是暗指他不把大都督放在眼里,私自插手锦衣卫的案子吗?
锦衣卫办的案子,除了皇帝交代的,便是涉官案件。
恰恰够砍他脑袋。
他一颗脑袋不够砍,随便罗织个罪名,只怕一家老小都保不住。
“大都督恕罪。”徐晋原双袖一甩,扑嗵就跪了,“宋阿拾是水洗巷张家灭门惨案的人犯,刚在府狱里又夺了牢头腰刀,砍杀十数人,状若疯癫,下官实不敢将此等凶犯轻易交到魏千户的手上……大都督,下官断无私心啦!”
赵胤一言不发,慢慢走向时雍。
仿佛过了一千年,又或是一万年,他那双近乎无尘的黑色皁靴,终于站到时雍的面前。
“为何不报本座名讳?”
“报了。”时雍缓慢抬起受伤的双手,眼皮似有千斤之重,“夹得更厉害。”
赵胤转头看向徐晋原,脸上无波。
“徐大人真不怕死?”
咯噔一声!
徐晋原心慌了,脑子也乱了。
“大都督明察。此女砍杀我守卒十数人,下官身为府尹,眼皮子底下被杀这么多人,若不给出交代,连累官声不说,往后还有何面目见人?又如何安抚府中守卒和死者亲眷?下官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啊!”
赵胤低头,看着时雍的头顶,“是吗?”
“不是。”时雍低着头,说得有气无力:“牢头丁四受府尹大人指使,在民女饭菜中下药,欲要污我清白。民女若是不夺刀自卫,怕是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说起“再也见不到大人”的时候,她眼巴巴地望着赵胤,像个小可怜。
徐晋原双眼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刚提刀砍人的时候,凶神恶煞不是她?
如今做出小意姿态,在赵胤面前装成温驯无辜的弱质女流,是想整死他呀?
“疯妇一派胡言。”徐晋原气得手抖,指了指那一柄带血的腰刀,望着时雍说:“便是丁四作恶,你砍他也就罢了。你不分青红皂白,无故砍杀那么多人,何其恶毒?”
时雍眼皮微垂,“民女不知,药效发作起来,就好像不是自己了,拿起刀便砍,砍完什么都不记得。”
好一张利嘴!
杀了人,不记得了?
徐晋原怒声大斥,“你还敢信口雌黄?大都督,这疯妇砍杀十数人乃众人所见,抵不得赖。若非她顽固阴狠,不肯认罪,我也不会动用大刑。”
“本座没问这个。”
赵胤语气极为冷淡,谢晋原却汗毛倒竖,脚都软了。
“大都督,下官执掌顺天府政务多年,便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犯职官大忌,指使牢头做出这等腌臜之事!是宋阿拾为了脱罪故意构陷我的呀。”
赵胤神色不见改变,只望向魏州,摆了摆头。
魏州会意,领了个锦衣郎出去,很快便拖了丁四进来,砰一声摔在地上。
“大都督,活着,只是昏过去了。”
“泼醒。”赵胤声线冰冷,神色莫测。
刑具房里有现成的冷水,魏州二话不说,在桶里舀上一瓢径直泼到丁四的脸上。
“啊!啊,别杀我,别杀我!”丁四睁开眼,还处于被时雍拿刀捅腹的恐惧之中,虚弱地呻吟着喊叫,浑不知这是哪里。
魏州狠狠踢了他一脚。
“大胆!大都督面前,发什么臆症?”
大都督?
丁四也不认识赵胤。
但锦衣卫的官服他是知道的。
“大都督饶命,饶了小的。小的给你磕……噗!”
一口血从他大张的嘴里吐出来,又从满是血污的领口灌进去。丁四的样子狰狞又恐怖。
“丁四。”徐晋原提醒他,“你且仔细道来,是谁抢你腰刀,砍伤了你,意图逃狱?你别怕,大都督在这里,定会为你做主。”
逃狱?
丁四意会出来。
这府尹是要把罪责全落到阿拾头上呀。
看一眼时雍的脸,丁四还是条件反射的感觉到恐惧,但求生欲望占了上风。
“是她。大都督,是这个疯女人,夺我腰刀,想要砍死我……”
“你是该死。”赵胤冷冷道:“身为牢头,被人夺刀,还有何面目活着?”
第21章 腌臜玩意儿
丁四身子都凉了。
大都督大人这话是何意?
魏州轻咳一下,“丁四。是何人指使你给女犯宋阿拾下药,欲行奸污之事?你且原原本本的道来。”
丁四混了十年顺天府狱,也是个老油条子,这话琢磨一下可算是听出味儿来了。
锦衣卫要办徐晋原,在罗织他的罪状呢。
丁四脑子转得很快,大声求饶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迫于府尹大人淫威,不得不给宋阿拾下药,也是被逼的啊……小的家有老小,全靠小的薪俸做嚼头。府尹大人的命令,小的无可奈何啊,请大都督为小的做主……”
徐晋原气得脸都绿了。
赵胤淡淡扭头,“徐大人,你有何话说?”
“诬蔑!这是诬蔑啊。”
徐晋原感觉到了赵胤要办他的意图。
官员指使下药奸污女犯,这不是项上乌纱保不保得住的问题,而是项上人头还留不留得下了。
他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赵胤。
也不明白赵胤为什么要帮阿拾。
但他知道,赵胤若要办他,有没有丁四指摘,他认不认罪都不是最紧要的,不仅他救不了自己,便是怀宁公主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怀宁公主哪会出来袒护他?
一旦他招出怀宁,怕是家人也要受连累。
这桩祸事,他得自己背了。
“大都督明察啊!”徐晋原整个姿态都变了,刚还是下级官员对上级官员的礼数,现在已是四肢着地,整个人趴俯到赵胤的面前,声声泣状。
“下官只是为了张家灭门案一事,拿了阿拾下狱盘问,又因她砍杀我守卒十数人,这才一气之下动了大刑,从无那等淫污之心,更不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赵胤没有表情,嗓音平静而冷漠。
“一介女子,在你府狱砍杀十数人。徐大人,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儿?”
这不是不信,
是不肯信,就是要办他。
徐晋原畏惧锦衣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双股颤颤,恨不得叫赵胤祖宗。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被宋阿拾砍杀的守卒就在府狱里头,大都督可派人去查。”
赵胤面无表情,“魏州。”
“是。”魏州领命出去了。
很快,他又回到了刑具房。
“大都督。”
他古怪地看了时雍一眼,在赵胤耳边低语了几句,轻咳一声,当众宣布。
“经查实,轻伤十八人,重伤一人,无一死亡。”
轻伤十八人,重伤一人,无一死亡?
不是说拿刀就砍吗?就算乱刀乱杀,混乱中也会杀死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