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待会儿若是见到施大人,被人家看出了这些讨好的心思,江舒宁怕是要自惭形愧了。
离了施府,江舒宁揣着笑意登上了马车。
旁边的冬青替她紧了紧披风,“小姐这会儿去哪,可是要去那同仁医馆?”
“去吧,还有些时间,应是不会误了午膳。”
冬青应下,这便吩咐驾车的马夫往同仁医馆过去。
周嬷嬷替她寻访的那位妇科圣手,已经过去了半月。当时问诊时,那位徐大夫便交代了江舒宁,让她喝了半一个月的药后再去医馆复诊。
算着日子,已经差不多了。
有些时候,江舒宁都觉得自己浑身沁满了药味。但她不想这事儿被纪旻叙知道,所以每每纪旻叙回来之前,江舒宁都会吩咐人备水,仔仔细细沐浴一番。
确认自己身上没什么味道之后,才与他见面。
说起来,这半月江舒宁确实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变化。身体更轻松了些,睡得也更舒服了些,就是具体如何,还得叫那位徐大夫再看看。
*
正值晌午,厨房备好了饭菜,魏氏与施昌寅坐在一处用膳。
午膳也简单,几道清爽的小菜,一盅冬瓜肉丝汤。
魏氏正打算替施昌寅布菜,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我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如此,再说,我身子骨还是硬朗的,自己夹菜就可以了,何必就要劳烦你。”
魏氏笑了笑,停下动作。
她是习惯了这样。
曾经在母家时便习惯替父亲长辈布菜,之后嫁给了施昌寅,便习惯替施昌寅布菜。
也就是几年前才停了下来。
但今日她心情甚好,下意识就又捡起了这习惯。
用过午膳后,一边的奴仆在旁收拾着,这对同舟共济数载夫妻在院中坐着闲话。
“我听仆人说,今日那纪旻叙的妻子登门拜访了?”
施昌寅虽已致仕,但人却还是闲不住,时常会凑到府学里去与那府学的教授训导切磋交流,甚至有时按捺不住自己还给那些生员讲课。
想到这里,魏氏就忍不住连连叹气。
既然如此,为何还告老还乡,分明就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人。
魏氏点头,“是啊,她登门拜访了,还带了些苏州府的点心过来,年纪小小的倒是有趣得紧。”
施昌寅微微讶异,他这位老妻可鲜少直言不讳的夸赞一人。
他扬手抚须仔细想了想,“纪旻叙那位妻子,似乎是如今江尚书的女儿。”
江聿嗣他还是熟悉的,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但却有些刻板守旧。好在如今陛下还是挺信任看中江聿嗣,如此便没什么不好了。
“他的女儿你觉得有趣?”
魏氏深以为然的点头,“合我心意,是个不错的孩子,要比你那几个孙子懂事多了,来日我还要叫她陪我去逛逛。”
“那可使不得,”施昌寅大惊失色,“你这时好时坏的身子,轻易哪里出得了门,我不放心。”
“就在这淮安府城转悠,有什么不可的,你去管那些府学里的学生罢了,来管我做什么,”说到这里,魏氏瞪了他一眼,“就是那府城里面耆老会你也操不少的心,何必来这里扫我的兴趣。”
施昌寅板着脸,颇有昔日首辅的架势,“反正我不同意。”
“少拿你那套来唬我,都几十年了,也该换些有新意的。”说到这里,魏氏扬唇一笑,“江家那丫头都知道寻些我家乡的小玩意来哄我开心,你就知道拿你那套模样来糊弄我。”
“哼,你莫不是给那小丫头迷了心眼!”
“你要是有那本事,你也可以逗着我留在家里呀,可惜了施大人您唬不住我。”
魏氏没再理他,站起身来,由旁人扶着回了卧房。
施昌寅气得紧,可又拿自己的老妻没有办法。遂招了招手,让身边的管事过来。
“递封帖子去巡抚那,改日请他登门,我有事寻他。”
那管事眉头一抖,“可前些时候您还吩咐不许他上门,那位巡抚大人可在我们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小人怕这再去递帖子”
“啰嗦个什么劲,叫你去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管事连忙弓腰应承,随即吩咐人去办了。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年节已至。
淮安府城里,家家户户笼着浓浓的喜悦,里里外外早就挂上了红灯笼映照的一片喜庆。
外头灯火璀璨,乌黑的夜幕上不时燃起灼灼焰火,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只可惜,虽是年节,却少了雪景。
淮安这边只天气冷,几乎从不下雪。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江舒宁,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
离她来这淮安府城已经过了有小半年,期间,她也收了不少自京师过来的信。
张静初一月前生了一个小子,她在信上说,这小子闹腾的很,半夜里常常哭闹,害得张静初时常睡不好觉。她话虽是这样说,可却还写了不少这孩子平常吃饭睡觉的模样,看得出来,张静初对其是又爱又恨。
信的末了,反问江舒宁近况如何,可有好消息,心心念念惦记着要和江舒宁结娃娃亲。
江舒宁看到这里时,下意识伸手探向自己小腹,心里莫名生出几分苦涩。
上辈子这辈子,她似乎总是没有孩子缘。她喝那药也快有两个月了,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那大夫说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得徐徐图之。她身子弱,至少也得养上个三个月。
除了张静初,安庆也给自己写过信。
安庆的字迹好了不少,端正工整,还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劲头。
都说字如其人,这话安在安庆身上倒也着实合适。
安庆告诉江舒宁,她很满意江舒宁送的那份及笄礼,还夸赞江舒宁心灵手巧,盼着江舒宁早日回回到京师,去教她画画。
江舒宁没想过,安庆会对画画感兴趣,但看着她信上的热衷,自己都生出了几分想要教她的心思。
再有,便是江家送来的家书。
父母身体安好,江家一切顺遂,不要担心挂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回信记得写上。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句话,在家书里却绘成了洋洋洒洒满篇的行楷。
江舒宁看着父亲熟悉的笔迹,心头的思念几乎要涌了出来。
看过这些信后,江舒宁便逐篇回了过去。将自己的想念的想说的话,也一一付诸于字里行间。
江舒宁昂着头,看着藏在乌云里的明月,心头旁生几分感慨。
纪旻叙才从书房里出来,便看到这一幕。
他几步上前走到江舒宁面前,替她拢紧了身上的狐裘。
“外头风大,我们还是回屋里面吧。”
江舒宁笑着点头。
淮安没有京师那样冷,但却有如针扎般的寒风,迎面吹来像是要刮进骨头缝里似的,冷的人不住的哆嗦。
和着江舒宁的心意,纪旻叙将房中的窗扉支开价,恰能看到越过乌云的一轮明月。
“刚才还被云挡了大半,如今就这样漂亮”江舒宁看着,不自觉扬起唇角,“夫君,你说在京师那边,我爹爹娘亲看到的月亮,是不是与我看到的一样?”
江舒宁突然想起一句话,千里共婵娟,说的,不正是当下这副模样吗?
纪旻叙伸手将她一揽入怀,抵在她发顶,轻声宽慰,“自然是一样的,普天之下千家万户无不是共赏一轮明月,阿宁与父亲母亲同在一片青空之下,所观景致,是相通的。”
江舒宁低低的“恩”了声,靠在他怀间,声音颇有些沉闷。
“夫君我好想爹爹娘亲他们。”
纪旻叙箍紧了怀中的人,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快了,我们很快便会回去,我们会一家团圆的。”
至多再过一年,他便会带阿宁重返京中,到时候他们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可以如愿,与阿宁安稳顺遂的度过此生。
想到这里,纪旻叙唇角轻扬。
淮安这池浑浊的泥水,也是时候该好好清整了。
其实平常时候,江舒宁是没有这样想家的。可今日毕竟是年节,外头还有不少人燃着烟花爆竹,这样的情景渲染之下,她才忍不住的。
江舒宁将自己闷在他怀中。
“夫君可是觉得我太娇气了些?”
“没有,阿宁很好。”
“可我都这样大了,还会想家,这不就是太娇气了么?”
“但这是年节呀,”纪旻叙耐心的说道,“一年之中才有一天这样的日子,阿宁便是想家也是应该的,不说阿宁,便是我这样年长了阿宁六岁的人,也是会想家的。”
江舒宁抬起头,面上挂着几分自责。
她真是不懂事,平白说这些,惹得他伤心。
他自幼丧母,十四岁那年又失去了父亲,如今二十四,算起来,他过了独身一人近十年的日子。
比起他来说,自己实在幸福了太多。
江舒宁牵起他的手,与他交握,将他的手牢牢的攥紧。
她双眸亮晶晶的,好似衔着水珠,“阿宁与秋生哥哥就是一家人,我们在哪里家便在哪里,一直都在”
纪旻叙目光微动,那双宁静悠远的眼顷刻嵌满了温柔,映出了面前人比月色更加美好的面容。
他笑意缱绻,“今日可是年节,阿宁有想过做些什么有趣的事么?”
江舒宁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做什么有趣的事?”
纪旻叙招呼外的人将东西带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捧朱红的纸,一小瓶金墨。
将东西搁到书桌上,他把纸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