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的尴尬起来。
春实舔了舔干燥的唇,觉得自己像是撞见了什么惊天秘密,小心翼翼说:“姑娘,您不用说的,奴婢都明白的,奴婢绝对不会告诉夫人的。”
陆云娆见她神神叨叨,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当时有些无奈了,“真的是不小心才碰到的。”
春实仍旧点头。
她真的有些无奈,像是跳到墨水缸子里解释都解释不清楚,却又不得不解释。最后将春实说通了之后,她早就已经累得不愿意说话,收拾了一会儿之后,就睡了过去。
发现黑线减少还是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因为提前做了一点心理准备,她对这个结果也没有多少意外。
反而开始为了另一件事烦恼。
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接近江行舟呢,她刚刚才在他面前犯了蠢事,只怕现在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烦人怪。别等她接近了,就怕是站到身边,他说不定都要冷着脸。
她想到男人那张冷冷淡淡的脸,重新将自己的的头埋进被子里。
陆云妤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直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是干什么?”
陆云娆抬头看向来人,坐直了身体,“三姐,你怎么过来。”
“明天是月底,我娘亲,也就是你三婶大人,说是要带我们去法华寺住上一晚。然后等的初一的时候,直接去烧香,听大师讲解佛经。我过来问你一声,你要不要过去一起?”
陆云娆面上表情有些纠结,一副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是的,我娘亲又想去问姻缘。”陆云妤没有崩住,直接坐了过去,狠狠揉了揉她软嫩的脸颊两把,这才解气,“我就是不懂,现在的生活又什么不好,她非要折腾这些,整天想着怎么替我和二姐攀上高门大户。我们也是定北侯府正经嫡出姑娘,日后嫁的人家到底能低到什么地方去。”
她说着,将脸往上一抬,让小姑娘看得更清楚,“再说了,你看看我这个样子,不好看吗?还用愁嫁么?”
细眉弯弯,美目横斜,鼻梁高挺,她此刻笑起来,更是美艳不可方物。陆云妤又是爱美的,这种爱美不是想要讨好谁,单纯是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看着心情舒畅。
因此十分的长相也被她发挥出十二分的好看,陆云娆摸着自己的良心,诚心说:“三姐最好看。”
“是吧,我就是不懂,她怎么就担心我嫁不出。”
陆云娆大概是知道三婶是因为什么。
当初大伯他们兄弟三人,大伯继承了爵位,她的爹爹考取功名,现在成了吏部尚书。而三叔既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在读书上也远不如她的爹爹,这么多年来只帮忙打理定北侯府的庶务,也算是握着权。可这种权比之上面两个哥哥,则要差很多。
大房和二房膝下子女皆为嫡出,而三房除了有两个嫡出的女儿之外,三叔还在外面纳了一房妾室,等妾室生了儿子之后再抬进府来。这样一来,二姐和三姐的地位更是尴尬。若不是当初三婶哭着闹着让两位姐姐也跟在嬷嬷后面学规矩,依照三婶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再加上三婶原本是商户女,对着上面两个出身世家的妯娌总有几分抬不起头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三婶娘家做生意亏损之后更加明显,那怕对着她这种小辈,都有种刻意讨好的感觉。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长辈这种小心翼翼讨好,因此很少同三婶接触,同两个姐姐感情倒是亲近。现在看见三姐眉间一股郁气,原本是不打算去法华寺,一时心软,她又改了口,“我到时候问问娘亲,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
陆云妤说好,也不想回去和钱氏争执,就躲在这里玩。等到程氏过来,听到说要去上香的事,也说自己要过去。因此法华寺的行程便敲定下来。不过底下庄子送来账目,需要大伯娘过目,她便没去,连带着大姐又留下来。
她们出发得有些迟,到法华寺已经是下午。程氏和钱氏带着一行人去添香油钱,她们几个姑娘便在沙僧的指引之下,去了厢房。
法华寺是京城中颇有名气的寺庙,来礼佛的多是王公贵族或者官家女眷,所以厢房也很是干净整洁。但二姐在这方面有点讲究,抓着三姐一起,安排丫鬟嬷嬷又重新打扫一遍。
作为最小的那个,陆云娆被迫歇着,在旁边站着看了半天,还挡着了进出的丫鬟。她便被二姐打发着出去转转。她便带着春实一起去前面的大厅拜拜佛祖,说不定她重生一次就是佛祖在中间出了力呢。
可是当她踏进佛堂里,看到穿着道袍跪在蒲团上的江行舟时,都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只觉得是自己进来的姿势不大对,又往后退了好几步,闷头又进去了。
嚯,她真没有看错,还真是江行舟。她刚想着怎么才能接近江行舟,结果就在佛堂遇到他,佛祖真的有这样灵验么。
可仔细想想之后,这件事情她多少觉得有些荒唐了。他可是江行舟,那个纵横疆场气压千军的将军,现在退去战袍一心来礼佛,还穿着道家道袍坐在一群僧人中间。这到底是来礼佛,还是来砸场子?
她有些凌乱,怎么都觉得像是后者,生怕半路上男人从不知名的地方抽出桃木剑,要和旁边的僧人决一死战。
但还是想要让黑线变短的念头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当进了佛堂的那一刻,她顿时觉得通身都舒坦起来,一时感叹未免江行舟的作用也太大了些,于是磨磨蹭蹭更加不想离开了。
她敢当着佛祖的面发誓,她真的是不小心才看江行舟的。主要是在一群僧人里面,有头发的他真的特别显眼。
彼时已经是黄昏时候,霞光穿过前庭和窗柩照进森严的佛堂,细小的浮尘便在霞光中上下起伏。
男人的面前便是一抹霞光。
他的脸便隐在霞光的后面,双眼自然紧闭,身姿挺拔,清俊舒朗。那日在练功场,他少年英气让人不敢正视。而在佛堂他则是收敛了那种凶杀之气,更像是个清贵公子,周身沉静,莫名让人觉得对他的多看一眼都是种亵渎。
陆云娆心里念着罪过罪过,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过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江行舟身上穿的青衫和一般僧人无异,也就是容貌过于出众,青衫穿在他身上别有一种感觉,委实不像个六根干净的佛家弟子。
不过她想,也可能是她六根不干净,在佛祖面前注意起一个男人相貌来,着实不像话。
她有点心虚,正要转移视线时,便见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隔着不远的距离撞在一起,瞬间,她便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嗡”。
第6章
男人的眸色经过霞光稀释很是淡薄,眼神平缓没有波澜,冷静得像是深潭的水面。明明男人的脸是俊美的,陌上公子世无双,可让人生不出一点杂念,与这佛堂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有违和感的反而是六根不净的自己。
陆云娆觉得过分羞耻,偷看被原主抓了个现行的事怎么想怎么尴尬。可想了想自己的腹部的那条黑线,她便忍住了尴尬,硬着头皮对着他露出笑容。
霞光之下,小姑娘俏生生的,怎么都谈不上难看。
而男人只看了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而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陆云娆也跪了一个时辰。她想着定北侯府和忠勇侯府的关系也算的上是亲近,上前去打声招呼也没什么,所以硬着头皮在男人跟着一众僧人出去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这种突然上前去搭话的事情她没有做过,脑子里疯狂想二哥平日里结交朋友最喜欢说的话,冒出来一句,“你也来法华寺啊,真的好巧偶哦。”
倘若她肯却街道转上一转,定然知道这句话很熟悉,登徒浪子就喜欢这么调戏良家妇人的。
江行舟的脚步也因此一顿,低头看小姑娘,一贯的教养使然,他也没有透露出不耐烦,只是声音有点冷,“有事?”
她能找他有的什么事情?
陆云娆憋了半天,想到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集,干巴巴笑了两声,“我是想问你,怎么一个人来法华寺,以萱怎么没有跟着你过来?”
她的笑容中多少带着点讨好,白净的脸颊旁边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杏眼里全是夕阳的余辉。
可江行舟脸上更是冷淡几分,好看的眉蹙又很快舒展,更是疏远三分,“她还在府上,你若是想找她直接过去。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他态度的变化很细微,可偏偏陆云娆在这方面过分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出。
她尚且不明白发生什么,便只看见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好像是惹人生气了?
“春实,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春实琢磨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陆云娆真的很讨厌这种莫名其妙被人厌恶的感觉,心上就像是坠了一块石头般难受,回去的时候仍旧闷闷不乐。
她觉得江行舟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在心里给人画上了一个的大大的“×”号。
程氏很快派人过来寻,她很快回去。再用过斋饭之后,三姐便提出要去寺庙的后院逛逛。她仍旧为了江行舟的突然变化的态度耿耿于怀着,就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问一句话,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陆云妤摸了摸她的脸颊,气不过说:“下次若是你再遇见他,便当成没有看见,直接走开就是。”
要是真的能这样就好了,实际上她非但不能走开,还要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这么在意江行舟对自己的态度。
她怕以后再接近江行舟给自己打脸,提前说起了他的好话,“其实也是我不对,明明也不是很熟悉,就贸贸然上前。”
“可再怎么,他也是男人,怎么对姑娘家这么凶,没有一点风度。这种人还是远离比较好。”
陆云娆心里在像小鸡啄米般点头,但嘴上还是昧着良心说:“唔,可能是我的记错了吧。他的行为也正常得很,没有恶语相向。其实仔细想想,应该是我多心了。”
陆云妤没说话,顿了顿,凤眼微扬,“你怎么这么奇怪?原是你开始说他的不好,现在怎么反而替他说起话来。”她摇了摇头,“不对劲的,这不对劲。”
就这么一句话,陆云娆的一颗心直接提起来,怕自己的秘密突然被发现,她便会被当做怪物抓起来。她的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干,发出的声音都有点儿飘,“我怎么就不对劲了。”
她的眼睛便跟着三姐动,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就看见陆云妤突然笑了出来,有几分促狭,“你还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陆云娆长舒一口气,她还当是什么呢。她对江行舟的印象还停留在长得很好看但是性格冷淡上面,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太累,她又没有受虐的癖好。
她日后的夫君,得要是像她的爹爹或是大哥那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宜室宜家。
“那你为什么要替江行舟说好话。”
“因为他本来就不坏啊。”
“不坏,就是不讨厌,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吗?”
“不是。”陆云娆反驳着。
“不是吗?刚刚我说不让你和他见面,你也没应下来。这还不算是喜欢吗?”
陆云娆总觉得三姐的这种问话的方式和春实有异曲同工之处,完全都是说不通的。她怕还像那天晚上一样,要说上几个时辰,便自暴自弃起来,脸颊鼓鼓,瓮声瓮气哼哼,“好吧,我喜欢他。”
反正这块没外人,说了也就是说了,她捂着心口说。
陆云妤本来就是开玩笑,听见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倒是有点惊讶,“你喜欢他什么?”
“因为他长得好看,武功也厉害,我瞧着他哪哪都好。”陆云娆见她吃惊的样子,莫名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转过身来边走边说:“在我眼中,世界上就没有比他再好……”
突然停了下来,连绕在舌尖上的话都吞了回去,她无比震惊地看向在银杏树下站着人,当场就石化了。
后院有一颗极大的银杏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据说在法华寺建立之前就存在了。来法华寺祈福的人,会在红色的绸缎上写下自己对亡人的思念。如果足够诚心,银杏树便会将思念带给想要传达到的人。
而男人正站在树下,将红绸挂上去。
这肯定在这里的站了有一会儿,说不定她说的话全都传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的脸“噌”得一下就红了,连耳朵尖儿都热到发烫,恨不得直接找一条地缝将自己埋起来算了。
江行舟在将红绸挂上去之后,便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们一般,直接沿着另一条路离开。
可陆云娆却肯定,他一定是听到了。
正常来说,另一条路是通往后山,谁晚上没事往上山跑?
这个意识让她更加悲愤,杏眼里迅速积攒起水珠,差点当场就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他不喜欢你就算了。”陆云妤安慰着。
在旁边几乎没说过话的陆云妧瞥了她一眼,“就这个时候,你还逗她。”
“二姐。”陆云娆是真的没忍住,觉得自己一整天都在丢脸,像是让人看笑话似的。
“你往好处想想,最起码现在知道,他之前突然对你态度变冷不是无缘无故。”陆云妧看了看银杏树的方向,略微思索了下,“他应当是过来替已逝的亲人祈福的,要是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替已逝的忠勇侯夫人祈福。”
陆云娆的眼泪一下就停住了。
前世和忠勇侯府来往密切的时候,她也不常的听人已逝的忠勇侯夫人温氏。从宴会上只言片语中,她只知道温氏当年是名动京城的贵女,后来嫁给江家嫡次子也就是现在的忠勇侯。夫妇二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恩爱非常。后来忠勇侯代替父兄出征,温氏因为思虑过重,在生产时伤了身子,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
忠勇侯爱妻甚重,曾当面抗拒皇帝赐下的一桩婚事,皇帝勃然大怒。只是奇怪的是,皇帝并未对忠勇侯府做出什么实际的惩罚,因此也没有人想着给忠勇侯说亲,忠勇侯也真的一辈子都未再行娶亲。
能让一个在只知道在战场上厮杀将军念了一生,那一定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女子。
她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只问了一句话见江行舟便不高兴的缘故,她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想着明天去找江行舟,她再好好给人道歉。
陆云娆是真的将这件事情记心上。
不过她也没有傻到上去戳人家伤口,而是让春实借用寺里的厨房,亲自做了一道糕点,说是为了口无遮拦和姐姐说喜欢他而道歉。也是这次她的运气比较好,在寺庙里没有转几圈,就看见了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