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齿苋是田间常见的野草中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但药性寒凉,孕妇吃多了容易滑胎。这么一罐蜂蜜吃下去,日积月累,表嫂就算不滑胎,也会早产。”
关山月后背发凉,惊得踉跄后退两步,“她……曹娴娴竟这般歹毒!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摸着肚子,望着陶萱苏,“小苏,你的话果然不假。”
陶萱苏惊怒地捏起了拳头,曹娴娴果然按捺不住了!顶着一张无辜清纯的脸蛋四处害人!
关山月拿起蜂蜜罐就要砸掉,陶萱苏拦住道:“嫂子,不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她的诡计,可以防。如果砸了这罐蜂蜜,她会起疑心,到时候再用别的法子害你,那才是防不胜防。”
“依你之见,该怎么办?”关山月急得慌张失措,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差点遭难,仍然心有余悸,愈发渴望相公在侧,或者回到民风淳朴的边塞。
陶萱苏道:“表哥,劳烦你回头配一罐绝对安全的蜂蜜过来。嫂嫂不仅要吃,还要不经意让陶仙儿看见,还要夸赞蜂蜜有效。陶仙儿就会传给曹娴娴,曹娴娴以为你吃了她送的蜂蜜,就不会再有别的动作。”
关山月思索片刻,犹觉得后怕,这里的人为何要这般算计?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
陶萱苏目光湛然地看着江邻,道:“表哥。我去了恭王府后,不能时时回来看顾嫂嫂。劳烦你得了空就多跑几趟,保证嫂嫂和胎儿的安全。嫂嫂在府里孤立无援,我真是放心不下。”
江邻点头同意,见表嫂和表妹都面露忧色,皱了皱鼻子,又和小时还一样捏了捏陶萱苏的鼻子,打趣道:“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别愁眉苦脸。小苏真正长大了,不仅要成亲,还懂得关心嫂子,是个大人了。”
关山月让雪枝将蜂蜜收起来,勉强笑道:“小苏,你也别急。有事我会及时告诉你。我们姑嫂俩,还有你表哥这个神医,还怕斗不过那几个人。对了,江邻,你再看看曹娴娴送给陶萱苏的项圈,可有问题?”
江邻瞧了瞧,又闻了闻珊瑚项圈,“应当没什么问题。不过有蜂蜜在前,往后她送来的东西,你们都还是不用的好。”
关山月和陶萱苏都表示同意。陶萱苏长吐一口气,去北院辞别爹爹。张氏和陶仙儿免不得又是一番酸言醋语,尤其陶仙儿脸上的猫抓伤还没痊愈,十分害怕自己的脸也会和陶萱苏一样,留下一道印记。
由嫂嫂给盖上盖头,春心扶着陶萱苏走到将军府门口,便有恭王府的人上前来搀扶。
第13章 大婚(3)
来自恭王府的一位穿红戴花的妇人打开轿帘,喜气洋洋道:“王妃金安,老奴是盛嬷嬷,打恭王出生就一直伺候着。王爷身子不爽,不能亲自迎亲。请王妃上轿。”
陶萱苏含笑道:“有劳盛嬷嬷。”遂扶着她的手,上了轿子,心中忐忑不安。
盛嬷嬷只觉得这双手柔若无骨,再一看,冰肌玉骨,莹白纤纤,染了凤仙花的手指甲红如胭脂。单看这双手便能晓得这位女子的脸蛋必定比花还娇嫩,只是听说毁了容,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虽说王爷看不见,但皇上赐了个瑞王不要的丑女,王爷也是可怜。
门口看热闹的百姓摩肩接踵,等着看陶萱苏到底毁容成什么样了,可惜喜帕盖着,怎么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真容。
“陶家大小姐美色名动京城,可惜毁了容,成了丑八怪。”
“恭王是个瞎子,娶个丑八怪当老婆,不是正合适嘛!瞎子配丑,天长地久!”
“要是恭王不瞎,他很可能就是太子,可惜瞎了,不仅没了前程,还变得暴躁无情、喜怒无常。”
“恭王无心,孔武有力,陶府大小姐挨得住他几拳几脚?以后鼻青脸肿的,越发丑了。”
……
在一片如沸的议论声中,陶萱苏坐在稳稳的花轿里,心绪万千,离将军府徐徐远去。她没有时间沉浸在出阁别家的悲伤中,必得好好思量进了恭王府如何应对上下。
一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恭王和瑞王同日成婚,满京城都沸腾起来。恭王是嫡子,又长瑞王两岁,按理说,当先成婚才合理;但皇上让两人同日成婚,分明是要抬高瑞王的身份,足见皇上对瑞王的重视。
陶萱苏暂且不去想龙位之争,撇清杂念,让自己静下心来。
被抬进恭王府后,反而没了鞭炮连天,也没有祝福盈耳,偌大的王府冷清清的,但闻悲风呜呜。
盛嬷嬷掀开轿帘,笑道:“王妃,到恭王府了,由奴婢引您入府。”
按理说应该恭王亲自掀轿帘,可他是个瞎子,如何做得来这事?
陶萱苏盖着喜帕,心中一叹,嘴里道声“多谢”,任由盛嬷嬷牵进正殿,只低头看着绣了鸳鸯的绸缎红鞋在王府地砖上一步一步地走着,感觉像在做梦。
忽闻一群人窸窸窣窣跪下道:“恭迎王妃入府。”
陶萱苏吓了一跳,随即镇定道:“各位起来吧。”
盛嬷嬷赔笑道:“王妃,王爷身子不好,只好劳驾您与王爷的玉带拜天地了。”
陶萱苏免不得又是一阵哀叹,转念一想,重生的目的是复仇和照顾好家人,爱情婚姻算个屁?和恭王成亲,总比和瑞王走老路好。
她坦荡地接过盛嬷嬷手上的绣蟒红色玉带,盈盈拜倒。皇后尚在禁足,皇上和贵妃都在瑞王府,所谓“二拜高堂”不过是对着正殿上的空椅子,“夫妻对拜”更是荒谬。
陪嫁丫鬟春心一直陪在身边,幸好,还有一个熟悉的可信任的人。
礼成后,盛嬷嬷领着陶萱苏前往婚房。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左不过恭王惨遭变故,性子和从前不同,不喜人多,不让底下的人靠近住处,请王妃多多担待,好生照顾恭王。
仍盖着龙凤呈祥喜帕的陶萱苏默默地听着,偶尔应一两声。
穿廊过门,盛嬷嬷忽然停下了脚步,陶萱苏也跟着驻足,眼前被一面房门堵着,莫不是到了婚房?可是里面没有点灯,黑洞洞的。
盛嬷嬷叩门道:“王爷,今日您大喜,王妃已经入府了。”她的声音虽然含着笑意,但在凄冷的黑夜钻进陶萱苏的耳朵格外刺心。
如死水般的沉静,盛嬷嬷的声音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无底洞,没有激起房间内的任何反应。
里面真的有人吗?
陶萱苏不由得背冒冷汗,寒意从双足直冲脑袋。恭王会待在这样一个冷清幽静的房间?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见,哪里像是富贵王爷的住所,分明是关押犯错下人的黑屋。
难怪外人都说瞎子恭王得了失心疯。
盛嬷嬷提高声音,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
“随便找个房间让她住下就是。”黑暗的房间里传来斥责声,像是很不耐烦,很不想再多言,很不想被人打扰。
好歹,房间里终于传出了恭王项茂行的声音。
虽然他……他不愿“见”到陶萱苏。
盛嬷嬷瞥了陶萱苏一眼,赔笑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本王的话就是规矩。要么让她去别的房间睡觉,要么让她回将军府,总之别来烦我。”恭王的声音沉沉,如闷雷一般。
听两人隔着房门对话,陶萱苏忍不住想这位表面固执暴躁的王爷到底在里面做什么?他是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还是蓬头跣足站在桌子前,亦或是捏着拳头蹲在地上?如斯脾气,纵然颜如宋玉,旁人也不敢轻易接近。
陶萱苏伸手搭在盛嬷嬷手上,道:“盛嬷嬷、春心,你们都先下去吧。”
春心心疼陶萱苏,低声劝道:“小姐,您已经劳累一天,既然王爷不肯见,不如我们今晚先去别的房间歇息。”关山月曾吩咐她好好护着小姐,别让小姐受了委屈,如今这个情形,王爷跟疯子一样,小姐还是不见为妙。
因喜帕遮首,陶萱苏无法与春心对视,只是摇摇手:“盛嬷嬷,劳烦您带春心下去歇息。我与王爷夫妻一体,有些体己话要说。”
盛嬷嬷自然说不出让王妃别院而居的话,又不忍心王妃在这苦等,因为她知道如今王爷性子顽固易怒,既然说了不让王妃进去,劝说哀求都无用,只会惹得他更加愤怒。
盛嬷嬷面露难色:“王妃,院子外头有丫鬟守夜,若是王爷到底不肯开门,您就让丫鬟领您去溪花堂安置。”
盛嬷嬷和春心退下后,陶萱苏扶了扶凤冠,叩门道:“妾身陶萱苏拜见王爷。”
无人应答。
风过处,凤冠上的宝珠撞击出清脆的响声。
陶萱苏并不气馁,早就料到局面棘手,坚定道:“即便王爷不让妾身进房,妾身也不会离开,因为一旦妾身离开这里,明日王府乃至整个京城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项茂行哼了一声,冷笑道:“哦?怎么传?说我喜怒无常,是个疯子,还是说我白白糟蹋了你的一生?”
自从双目失明以来,即便贵为王爷,多少冷言冷语传进耳朵,他早已听得耳朵生茧、心如死灰。
陶萱苏必须说服王爷让她进去,否则她可能一辈子都进不去,那她的计划将全部泡汤。陶萱苏捏着袖口,道:“别人怎么说不打紧,可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指不定变成多难听的话。妾身无德无貌,但好歹是父皇赐婚。父皇知道此事的话……”
项茂行像是被针猛然扎了一下似的,高声道:“父皇知道又怎样?他还能杀了我吗?我已经失明失权,要杀要剐,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当然在乎,否则又怎会留着性命至今?你身遭不幸,皇上疼惜,可疼惜是一时的,若你长此以往地自暴自弃,疼惜迟早会变成厌恶。上辈子便是如此,后来皇上对你完全不管不顾,任由你自生自灭,就连皇后也因此早崩。
这番话只能在肚子里咕哝,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会惹得恭王雷霆暴怒。
陶萱苏沉思片刻,道:“王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王爷还想保全母后,那就不能不自重。母后为了王爷失明一事,多番请旨彻查六宫和马场,惹得父皇震怒,将其禁足。若王爷再不安好,母后冤沉难雪,如何能安心?至于那些不关心王爷的人,巴不得王爷出丑,王爷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话毕,房中不闻回话,房外静静,只听得轻轻的风吹树叶的声音。
第14章 进房
项茂行没有回答,是因为他在细细思量陶萱苏的话中深意。
大半年前,他是最风光得意的恭王,是皇上和皇后唯一的嫡子,是大楚国人人默认的太子,可惜一朝事变,他坠马失明。恭王知道一定是有人在马匹上动了手脚,那匹马才会突然疯了一样,将他摔下来。也许本意是要将他摔死,不幸中的万幸,留住了一命。
可惜,查不出来是谁。就算查出来了,又怎样?他已经瞎了,这辈子绝无继位的可能。
就连母后也因此被牵连,禁足在毓德宫不得出,连儿子的大婚也不能参加。
从云端跌到泥坑,这大半年来是恭王人生最灰败无光的岁月,他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很有可能是一辈子,他永远看不到曙光。
陶萱苏压低声音道:“王爷不喜欢妾身的话,妾身可以在房里打地铺,既不让王爷为难,也保全王爷颜面。”
如果说恭王这辈子还有别的期盼,那就是就算自己死,也要保住母后。自己不能当太子当皇上,但无论谁继位,只要母后不被废,都能成为母后皇太后,安享晚年,所以一定要救母后出毓德宫。
思量既定,项茂行冷冷道:“房门并未锁上,你没有手,不会推门而入吗?”
项茂行的声音比这沉沉黑夜还要吓人,可落在陶萱苏心上犹如春风拂柳。马上就要再次见到恭王,她百感交集,不免有些发颤,终于还是轻轻推开门。
门吱呀一响,陶萱苏觉得自己像是站森森鬼屋前。
她扶着门,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还是被绊了个踉跄。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给你揭开喜帕?”黑暗中传来恭王项茂行的声音,如夜寺里头闷钟乍然轰轰。
陶萱苏觉得满屋子都是恭王的声音,简直分不清他在哪个方向。她扶着门,微微抬头,问道:“王爷怎知我还盖着喜帕?”一问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这分明是很容易猜的。
从陶萱苏磕磕绊绊的走路声中,项茂行就猜测这个傻女人还盖着喜帕。他虽然瞎了,但耳聪神清。
“我看不见,还听不见吗?听你站在门外说那番话,我还以为你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子,这会儿你这样问,可见你不过是个蠢笨之人。”
陶萱苏被项茂行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站在门口,不敢乱动,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她瘦骨不禁:“没有王爷的命令,妾身头上这块喜帕是万万不敢揭开的。妾身有此一问,是希望新婚之夜,王爷能亲自揭开妾身的喜帕,因为从今往后您是我夫君,是我唯一的依靠。”
项茂行咳嗽两声,怒道:“废话真多!让你进屋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你别奢求其他!”顿了顿,又讥讽道:“你以为一个瞎子还能做你的依靠吗?”
静下心来,听音辨位,陶萱苏判断恭王在东边,而且那儿还散发出浓烈的酒味。她不疾不徐道:“我已经嫁与王爷为妻,同王爷一条心一条命,再也分不开的。”要取得恭王的信任,先言语再行动。
“说的好听!若不是圣旨难违,你又岂会甘愿嫁给一个瞎子?说起来,你现在已经毁了容,是个丑、八、怪,嫁我这个瞎子倒也合适,想嫁给别人,别人也不会要你!”项茂行如有万千怒火,悉数倾吐在陶萱苏身上,字字含怨,句句带刺。
陶萱苏早就想过比这更惨的局面,所以也不恐惧慌张。况且她是重活一世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心里年纪二十五岁。她镇定如常,“王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瞎子,可在我眼里,王爷是夫君,是我要一生白头偕老之人。王爷愤世嫉俗也好,妄自菲薄也好……”
“阿嚏!”陶萱苏站在风口,夜风寒凉吹得她打了个喷嚏。她继续道:“我都不会弃你不顾。也希望王爷不要嫌弃我脸上有疤。”
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冷嘲热讽,习惯了众叛亲离,这样的一句话犹如一点萤火亮在心田。项茂行念及处境,掐灭这一点萤火,故意嗤笑一声:“还不关门!你想冻死我吗?”其实泠泠夜风根本吹不到他跟前。
“既然王爷命令,妾身便自己揭开喜帕了。”恭王可以任性可以无理,陶萱苏却不可以,她必须步步谨慎,不能让人抓住话柄。
陶萱苏揭下喜帕,屋里没有一盏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并不比盖着喜帕亮堂多少。她先是纵目四望,不见恭王项茂行的身影。
她回身关上房门,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离人哀愁。
借着微弱的天光,陶萱苏努力看清房间布局,并无红烛喜酒一类婚庆时节的习俗物事,想必是这位怪异王爷不肯布置。
陶萱苏立在原地,忐忑不安,不敢挪动一步,流了冷汗的手里紧紧攥着喜帕。她想出声,又不知该说什么;她想看到恭王,又怕他疯癫无状。
上辈子陶萱苏只见过恭王两三面,沉默寡言,冷峻如冰,打扮言行倒还妥帖,但那是对外。如今对内,恭王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里屋传来哂笑的声音:“大气不敢出一声,怎么,你怕了?出去还来得及!”
恭王的声音依旧含怒,但至少房间里有活人,陶萱苏稍稍安心,索性壮起胆子,一壁走进里屋,一壁道:“女子出嫁,新婚当夜自然害怕。”
一个黑魆魆的人影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