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带到二楼,那几个汉子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她眨眨眼,四下扫视着,屋子内檀香徐徐装饰素雅,床榻前两个丫头呲牙笑着,上前道:“公子,请更衣!”
此话一落,两个丫头伸手去扒苏解愠的外衣,却被她推了出去,连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抚着胸口,拿起桌上的衣服晃了晃,确认是男子的服饰之后长舒一口气……
下朝后,谭绍马不停蹄地赶往苏府,他一踏进门就扯嗓子唤着苏解愠,却无人应答。这时,苏府的管家快步走来,焦急道:“谭大人,莫找我家大人了,他已经失踪多日了,官署的人至今未找到他。”
谭绍闻言,惊讶了片刻,问:“失踪?阿愠失踪了?何时之事?”
苏管家点头应道:“是啊,就是三日前,酒馆的小二前来通知的,说是被歹人掳了去。小人赶紧去了京兆府,然后翌日一早就给吏部递去了告假折子说明了缘由。不过这都三日了,皇上也没派人来,小人又进不了宫,京兆府也没有消息,真是急煞小人了!”
“你把折子递去了吏部?可本官未曾听说,你是否搞错了?”谭绍再三询问,若是苏管家真把折子递去了吏部,身为吏部侍郎的自己怎会不知?况且程岥那家伙也在,他身为吏部尚书又怎会收了告假折子不上报?还是说吏部外署那些人忘记了?
苏管家愣了片刻,道:“小人也是第一次往吏部的外署递折子,刚到门口就碰上了吏部的郎中,小人便把折子给了他,又匆匆赶往了京兆府。”
谭绍听他说完,扭头奔向京兆府。他蹙了蹙眉,这个京兆府尹今日在朝堂上只字未提,朝廷官员被歹人掳走可是大事,他真是胆大!
他想到这里,猛地甩了甩衣袖……
苏解愠换好衣服后和那两个丫头聊了几句,才知晓这地方叫松竹馆,供达官贵人消遣之处,而自己是被几个糙汉子卖进来做……小倌的……至于是清倌还是荤倌就不得而知了。
她无奈地按着额头,真没想到,吾堂堂大齐太子少师,竟然被人卖进烟柳之地,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等等,这些还都是小事,若是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是女儿身,那可就大乱了!
她抿了抿嘴,被老鸨带入了前厅。老鸨瞧他这般淡定,不禁怀疑,这小子八成是自愿为娼的吧?那怎么还搞了一出拐卖的戏码,若不是拉不下颜面?
“你昏睡了三日,今儿个刚醒估计也没什么力气,先熟悉熟悉咱们这儿的环境,”老鸨边走边打量着她,道,“以后你便叫竹风。来了此处,你便与过去毫无瓜葛了,不过小子,瞧你细皮嫩肉,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甘愿沦为娼妓?可笑的是,竟然还搞出来被拐卖的戏码。”
苏解愠尴尬地笑了笑,脱口而出道:“家道中落,家道中落罢了,以后还请妈妈多多照顾。”
话落,她的内心翻了个白眼。拜托,那拐卖的戏码哪是本官搞出来的,这老鸨子也是眼拙,若不是在刀俎上,你这四周都是粗犷的打手,本官会如此淡定吗?待本官逃出去,非得去京兆尹那儿借人踏平你这……什么馆!
老鸨耸耸肩,继续说:“咱们可不是那种低等妓|院,能来咱们这里的,可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瞧你这模样应该读过书,对了,你还是……处子吗?”
此话一出,苏解愠目瞪口呆,容我想想,二十有四的男子,应该是……
“妈妈,瞧你说得,小生早年家缠万贯,姑娘左拥右抱,自然……没了处子之身,何况小生今年二十有四,这……”苏解愠低下头小声道。今日算是说了平生的所有羞耻之言了。
老鸨叹了口气,连连说可惜可惜了!若是处子,定能卖个好价钱。
苏解愠一脸尴尬,望着老鸨的背影,冷笑了几声……
京兆府内,谭绍翘着二郎腿坐在京兆尹的椅子上,饮着茶。京兆尹站在一侧,背着手蹙了蹙眉,冷言道:“谭侍郎可是要报案?这已然半个时辰了,若你无事还是不要打扰下官判案为好。若是下官告到了陛下那里,你怕是……”
“你倒是去告啊!”谭绍放下腿,蹦了起来,撸起袖子道,“该说的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倒是勤快。你瞅瞅你瞅瞅,这半个时辰有人来京兆府报案告状吗?我看你是太清闲,忘了自己的职能吧?”
京兆尹眯了眯眼,道:“谭侍郎此番话……下官愚钝不是很明白,不过若说下官清闲,那你可是错怪下官了。这几日彭城频繁有年轻男子失踪,而且都是些富庶人家的公子,下官也是头疼不已,毫无头绪。”
他说完,握了握拳头。这个谭绍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刻他不在吏部做事,竟然出宫跑到我京兆府来了,想我最近也没有得罪于他,可他明显是来找茬的。哎,一个苏解愠,一个谭绍,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大齐有这样的官员,是陛下之福,却是吾等之难。
谭绍冷笑一声,道:“本官就是为此事而来,太子少师苏解愠失踪一事,你为何今日不报给陛下,害的陛下以为她连续旷朝,引得百官不满。你说,你这是何意?还是说你同那些老官蛇鼠一窝,想搞垮苏解愠?”
“苏大人失踪了?”京兆尹一惊,道,“下官不曾听说此事啊!等等,这几日确实有自称是苏府管家的人前来询问,莫不是……”
“什么莫不是,那人就是苏解愠府上的管家!”
第5章
谭绍暴跳如雷,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像极了市井泼妇,吓得京兆尹连连后退,拜手道:“谭侍郎息怒,下官是三日一上朝,今儿个恰好休息,不在朝堂,”京兆尹抚着额头,道,“再加之近日失踪的男子众多,下官心力交瘁,实在无暇顾及这其中是否有苏少师。”
“呃……”谭绍闻言,略显尴尬,眼神飘忽道,“既然彭城发生了如此大案,那理应上报刑部,你快写个折子报上去,尤其是要把苏少师失踪一事重点言明一下。”
京兆尹连连点头,应道:“是是是,下官这便写,这便写。”
谭绍清咳了几声,拂袖离开了京兆府,往酒馆走去。
京兆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把这“祖宗”送走了,不过话说回来,苏解愠那个魔头竟然失踪了,这倒是件稀罕事……
松竹馆内,苏解愠跟在老鸨身后,里外走了个遍。老鸨遇事匆匆离开,吩咐自己的丫头带她熟悉此处,这期间她偷偷往大门处瞧过几眼,只见那里杂草横生,锈迹斑斑,像是许久未开,她对此甚感诧异。这大门若是长久不开,那还如何做生意?此刻虽说客人零星,但这些客人又是如何进来的?
“公子,竹风公子?”
身后的丫头推了推苏解愠,她瞬间回过神,问:“丫头,咱们平时要从何处出去买东西?我看那大门紧闭……”
“公子不必多虑,您若是想要什么就告诉奴婢,咱们松竹馆有专门负责采购之人。”丫头解释道。
苏解愠捏着下巴,低头思索片刻,道:“那你们平日里都不去外面走动吗?”
丫头摇了摇头,道:“妈妈不让我们出去的,这松竹馆什么都有,楼阁后面便是大院子,开阔的很,奴婢来此地三年了,从未出去过。”
苏解愠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不让出去,这和圈禁有何区别?仔细想想,这地方的确诡异,莫不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谈话间,二人越过了楼阁进了后院,后院的中心挖了一个人工湖,湖上立着小桥。特别之处在于,小桥的扶手是用金子做成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此景不免让苏解愠一惊,一个青|楼如此奢华,堪比皇宫,怕是还做了别的买卖吧?
她想到此处,忽然灵光一闪,小心询问道:“丫头,方才我见这里的小倌个个目光无神的,像是……像是被人施了什么迷|药,还是说他们日夜操劳过度,所以……”
丫头噗嗤一笑,道:“公子多虑了,那些公子啊都是今早被妈妈吵醒了,放心,入了夜之后他们个个生龙活虎。”
“呵呵,原来如此……”苏解愠干笑着,攥了攥手心。说来奇怪,这老鸨子对我这个被卖进来的人还真是放心,竟然命人带我四处走动,也不怕我趁机逃出去。不过……这四周院墙高|耸,若是没点武功,根本逃不出去,哎……
待他们走上小桥,老鸨和随从假山后走出,眯了眯眼。
“所以,你确定了他便是彭城官员口中的太子少师——魔头苏解愠?”老鸨谨慎地问。
随从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小人已经确认,那男子确是苏解愠无疑。妈妈,眼下该如何……处置此人?要不要把他……”他说完,在脖子前比划了几下。
老鸨冷笑,道:“难怪这个人如此淡定,我还险些被他骗了。先不要打草惊蛇,且看他有何动作。”
随从应下,迈步离开。老鸨望着苏解愠的背影,眯了眯眼,定是那逃出去的小倌去官署报了案,不过官署的人竟然把太子少师派来当卧底,当我松竹馆是纸糊的吗?此事还得通知老爷才是……
谭绍站在三日前醉酒的酒馆门前,刚想进去,却见店小二披着抹布迎面走来,笑呵呵道:“谭公子又来了,诶,苏公子怎么没同你一起?还是说他稍后便至?”
他说完,左右扫了一眼,确认了谭绍是独自来的。
谭绍闻言蹙眉,问:“三日前苏公子他可是在酒馆里被掳走的,你会不知?”
店小二迟疑片刻,道:“这……小人的确不知,小人昨儿个才来的酒馆讨生活,没听过此事。”
“哦?新来的?”谭绍斜视着他,质问道,“那你怎知我是谁,还知我经常和苏公子来此处喝酒,很是可疑。”呵,这小厮前言不搭后语,定是有事相瞒。
店小二一脸惊慌,但即刻淡定下来,不紧不慢地说:“公子和苏公子是酒馆的常客,掌柜的自然是特别交代了。根据掌柜的描述,小人一见你便猜想你是谭公子,没想到被小人猜中了。”
谭绍听后抿了抿嘴,径直走入酒馆,环顾四周,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入座,捏着下巴诧异道:“小二哥,酒馆是刚刚翻修过吗?看这些陈设同过去有些不同了,我记得那里摆着一个大酒缸,现如今怎么没了?”
他经常来这个小酒馆吃酒,酒馆内的陈设再熟悉不过,哪怕稍微有一丝改动也逃不过他的双眸。
店小二也扫了一眼店内的陈设,道:“是呀,连夜翻修的。”
“容我猜猜,酒馆翻修……必定是三日前掳走苏公子的歹人造作了一番吧!”谭绍说完,瞅着他。这小厮实在奇怪。
“这……”店小二哑口无言,眼神飘忽不定。
这时,酒馆掌柜笑呵呵走来,道:“谭公子,你就别为难新来的伙计了。咱们酒馆翻修,是京兆府下了命令,说是西域的使节要来,彭城所有的店铺都要焕然一新。至于你方才说三日前苏公子失踪一事,更是无稽之谈。三日前你与苏公子醉酒后被各自的家仆扶回了家,这之后的事情小人也不清楚了。”
谭绍挑了挑眉,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点了坛平日里吃的酒。他摇晃着酒杯,细细观察酒馆内的人,这地方今儿个倒是诡异得很。按照苏府管家的说辞,阿愠应是在酒馆内被掳走的,可这酒馆掌柜却是另一番说辞,照此看来,二人之中必有一人撒谎。
他想到此,一口闷掉杯中的酒……
皇宫吏部,吏部尚书程岥端坐在案前,右侍郎早已埋头做事,而左侍郎的位置空荡荡,他见状,问身旁的主事道:“这个时辰了,右侍郎为何不来吏部,快派个人唤他。”
主事瞅了一眼右侍郎的案桌,道:“尚书,右侍郎他来过了,只是突然有事先出去一会儿,好像是……去找苏少师了。”
程岥闻言愣了片刻,冷言道:“派人去苏府寻他,告诉他若是半个时辰内本官见不到他,就不用回吏部了。”
主事倒吸一口凉气,应着退了出去。
左侍郎抬头,微微一笑道:“右侍郎他……果真是如传闻般那样对苏少师的事格外上心。”
程岥冷眸,道:“做你的事。”
左侍郎耸耸肩,低头继续抄录着文献。
程岥抿了抿唇,脑海里浮现出八年前的画面——
栾邑县苏府中挂着白色的纱帐,正堂陈列着冰冷的棺木。十七岁的程岥面对着这副棺木,痛哭流涕。他实在想不通,那个爱慕自己的表妹,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表妹,竟然会溺水身亡……
他更没想到,两年后却在吏部遇到了她,彼时已然陌路。八娘,你究竟有何苦衷,要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若是身份败露,可是欺君的大罪……
苏解愠算是领略了松竹馆的风采,她万万没想到,偌大的彭城竟然还有这仙境般的地方存在。夜深之后,达官贵胄络绎不绝。正如丫头所讲,那群白日里目光无神的小倌,此刻个个精神抖擞,又是敬酒又是搔首弄姿又是吟诗划拳,好不热闹。
老鸨忙着招呼那些达官贵胄,似乎忘了苏解愠的存在,这正合她的心意。她端起一壶酒,在人群中游荡,仔细瞧着每一张脸,看看有没有熟人,以便求救。
这些人,穿着华丽,一看即是富庶人家,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免不了彭城的官员,怎么如今一个熟人都见不到,还是说那帮老头年纪大了不行了?她自然是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前不久还在一处青|楼前见到了太师左右姑娘拥入怀中,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小厮匆匆走来,在人群中找到老鸨,快步上前附耳了几句,老鸨即刻随他离开。苏解愠刚巧瞥见,连忙跟了上去。
她跟着老鸨穿过后院,只见老鸨在一处窄小的门前停下。她躲在柱子后面屏住呼吸,仔细一看,只见老鸨面前站着三位面挂胡须的男子,个个气宇轩昂,待那三人走近,苏解愠瞠目结舌,那那那那……那不是……
“啊!”
她身后突然窜出一人给了她一棍子,瞬间失去了意识。那三人和老鸨闻声看过来,问:“谁!谁在那!”
第6章
“是我。”
手持木棍的小厮从老鸨挥了挥手,老鸨挑灯一看,见是自己人后松了一口气。
老鸨同那三个男子朝这边走来,这三个男子看起来年纪稍大,穿得倒是鲜艳,待他们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苏解愠时,吓了一跳。
蓝衫男子目瞪口呆,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紫衫男子捋着胡须,道:“他一向自命清高不涉足烟柳之地,在这儿看见他可真是稀奇。”
青衫男子双手抱臂,道:“我看这家伙表里不一,我就说嘛,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六根清欲,何况他年轻气盛,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
老鸨凝视着苏解愠,蹙了蹙眉,谨慎道:“三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位苏大人是被人卖进来做小倌的,并非是来消遣。民妇怀疑,他是京兆府派来的细作。”
“哦?”
三个男子闻言,互相看了看,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青衫男子拍了拍老鸨的肩膀,安抚道:“花娘,我看是你多虑了,这京兆府再缺人手,也不可能派苏解愠来做细作,他可是太子少师,先不说他与京兆府不搭边,即便是京兆尹有意,那也请不动他的。”
老鸨担忧道:“大人,不是民妇多虑,前些日子那个逃出去的小子,我的手下至今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他八成是去京兆府报了案。你们也说了,这位苏大人六根清欲,怕是细作的不二人选。”
蓝衫男子耸耸肩,道:“得了吧,他和吏部右侍郎谭绍的那些事谁不知晓?都传遍彭城了,我看他,就是纯好这一口!”
紫衫男子蹙眉,分析道:“等等,花娘的话不无道理。你们别忘了,方才花娘说,那苏解愠是被卖进来的,你想想,若是他好这一口,为何不是自己走进来?况且朝中官员知晓松竹馆的不多,而苏解愠和这些官员不仅素无来往,怎么会知晓这地方?照此看来,他或许真是京兆府派来的细作。”
此话一落,那二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老鸨拂了拂衣袖,问:“此人怕是看见了三位大人的面容,要民妇派人把他给结果了吗?若是让他逃出去,怕是会危及三位大人的官途……”
紫衫男子拜拜手,道:“无妨,他即便看到了又能如何?难不成本官逛个窑子也不可吗?倒是他,还是先关起来,派人去查查是何人把他卖掉的,然后再做定夺。朝廷命官失踪不是小事,若是再横尸荒野,怕是会引起骚动。”
“诺。”老鸨应着,命人把苏解愠扛去了地牢。
蓝衫男子望着他们背影,诧异道:“难怪姓苏的三日未上朝还没有奏假,不过朝廷命宫失踪是大案,刑部那帮家伙竟然不上报给皇上,也不怕皇上知晓后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