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曹世浚听见趁乱下去燃火点炮的同党焦虑地吼声:“老大,我们的东西不见了!”
只一句话,令他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昔年曾经听说过,有人说本王饮人血、嗜人肉,暴虐不仁,无恶不作。”陆涟青历历细数,轻声笑说:“人若生不如死,本王便以此为乐。”
“那你说本王当以何种法子令尔等生不如死……”他双目阴翳,声色残忍:“才能满足本王候等至此的乐趣呢?”
曹世浚握紧双拳,狼面下的真容一点一点变得狰狞:“计划有误,是内鬼……”
“有内鬼。”
那就干脆,一个不留。
踏春阁楼之上,啪地一声,是开窗用力过猛打在墙面上的重重一击。这一声引起楼下观台两拨人的齐齐侧目,所有人都注意到一个娇瘦的身板伏趴在窗槛的位置,那防范的姿势像是想让人看见,又怕看见的人对她进行攻击。
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楼下的陆涟青神情明显不对,温浓不敢看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运了浑身的劲用力大呼:“殿下有危险——!!!”
无论在逃不在逃的,听见这话都在心里暗骂比起有护影还有护军保护的信王,他们处境更危险!
曹世浚遥遥仰首盯着她,身后是手下焦虑的叫骂:“她怎么会在这里?阿袁去哪了?不会出事吧?”
“……浓。”他无声喃喃:“阿……”
“阿浓!”
比他更快出声唤住这个名字的,是站在对立面的信王陆涟青。只见他满目不悦,冷着脸瞪向楼上的她:“你留在上面,不许下来!”
“奴奴奴婢不下来!”那一喊强行成为众目焦点,温浓声音是抖的,心里其实怕得要死,可还是坚持继续往下喊:“这里很危险,奴婢等下就要跑了,你也快跑呀!”
温浓顾虑重重,她不敢大喊有□□,生怕这一喊会引发更大的骚乱。她也不想待在这里,生怕刺客连她也杀,或是点燃的火|药连楼与她一并炸起。
她胆小懦弱,自私自利,打一开始她就没想来,如今来了,她又不想就那么走了。
“别逞强了……”温浓趴着窗槛只露出半截脑袋,既害怕又抵拒,可她强忍眼里打转的泪珠,壮着胆子竭力大喊:“会死的,奴婢不想你死!”
这一刻,唯有始终护在陆涟青身边的纪贤注意到他的微妙变化,陆涟青神情怔然,随即似是既好气又好笑,轻声嘀咕:“……本王才不会死。”
纪贤摒住呼吸,将心中的触动与震憾小心翼翼埋藏心底。
一声呼咻,细小的冲天炮飞上半空,炸开一朵异色的烟火。
所有人因为这一下转移视线,目光投向了发出冲天炮的曹世浚,包括他身边的余下同党。在其他人均未反应过来之前,陆涟青忽而皱眉,冷声喝令:“去拿下他!”
然而这一声为时已晚,就在曹世浚放出冲天炮不久,无数原本逃向外围的官员家眷忽而暴起,他们抓刀杀了就近的人,然后袭击保护臣属家眷的护军并涌入斋中,不要命地杀向陆涟青。
陆涟青眉心紧拧,双眼落在台上的曹世浚。
“老大,原来你还有后招!”余下同党喜出望外,当他们发现炸|药被调换以后就死心绝望了,有些人甚至开始弃械投降,满心以为这么做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曹世浚拨开欢喜凑上来的兄弟,抬手指向那些已经放下刀刃的其余同党:“你去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老大,你在说什么……”
“他们无心再战,不为己用,留着必成后患。”曹世浚的声音冷若寒冰,激起其他有意投降者的怒意,“你凭什么——”
未等那人说话,一剑封喉,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皆骇,又惊又惧地看向曹世浚:“你若不杀,那就全部都死。”
第42章 温暖 不仅温暖了那双冰凉的手,还暖透……
饶是平素在他们眼里温良随和的曹世浚此番话有多不可思议, 其余人等均怕了。
疯狂涌入的刺客并没有为台上众人形成庇护,反而敌我不分大肆屠杀。他们意识到对方压根非友是敌,而唯一能够受到庇护的只有曹世浚。
为什么?
曾经他们都是受到信王迫害的一群人, 自两年至今被迫沦为过街老鼠东躲西藏。他们有的人无家可归, 有的就连亲人也受到株连迫害。当某天同样身受其害的曹世浚将他们这群人凝聚起来,他扬言能够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他还说会带领大家推翻信王,然后带领大家共同走向光明美好的未来!
难道他们其实并不是一样?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放下手中武器,曹世浚的一句话令他们与昔日友伴反目成仇,在内心恐惧的驱使下,令这场厮杀彻底沦为修罗场。
对方的内讧并不能让形势变得明朗, 尤其是在混入官员家眷当中的刺客杀入这场混乱之后,双方形势竟一度有了逆反之象。
宫中护军被杀得措手不及,纪贤顾虑陆涟青的处境, 不能让他冒险留在此地:“殿下, 此时情况有变, 得尽快退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狗急跳墙, 不过是丧门犬罢。”陆涟青拨开他阻拦的手, 寒声喝令:“生死不论,拿下那个男人!”
陆涟青一声令下, 身边护影悉数而出。曹世浚抄刀一跃下台, 带领杀手迎面厮杀。
双方恶斗未见其果, 温浓身居高位纵览全局,紧张得她瑟瑟发抖。她并不知道火|药已被陆涟青转移, 此时见曹世浚居然还留有后手,心觉形势完全一面倒,陆涟青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嘛!
温浓心中忐忑难安, 怎么也抚平不了,是因为她联想到杨眉的情况。
因为她的存在,两辈子已经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偏差。她生怕自己的重生会对身遭其他人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对陆涟青。
无论是纪贤还是陆涟青,他们分明一再警告过她。是她自己蠢,把施加者当成了受害人。就算上辈子的陆涟青能够算无遗策,那么受到她影响的这辈子陆涟青是否还能够做到这一点?
温浓不敢想,她生怕自己的存在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而这一刻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内心,她一点都不想让陆涟青死。
一声惊呼打断温浓的思绪,只见一拨刺客杀向太后所在。起初太后满以为护军赶到可以松一口气,她分出大部分的护军赶去保护小皇帝,导致自身防守太弱,反而一拥而上的刺客杀得措手不及。
身在局中不自知,温浓从高处往下看却能够发现。相较于受到郭常溪保护的小皇帝,太后反是次陆涟青之后受到刺客攻击的重灾地,很显然刺客的目标不仅只是陆涟青,还是当今太后鲁氏!
适才的声音是容从挡刀之时太后所发出的惊呼,眼见护军竟被杀得七零八落。温浓越看越急,正巧这时陆涟青朝她投来一眼,温浓急不可耐立刻朝太后方向拼命指去:“那边、那边!”
陆涟青皱眉扫去一眼,分出身边唯剩不出的护影前去救驾。护在身边的纪贤一边焦心于保护陆涟青的人太少,一边又顾虑着太后的安危朝她的方向朝朝眺去。
纪贤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陆涟青也已经许久不曾品尝到马失前蹄的恼火,非要追溯到上一次的话,恐怕恰恰正是上辈子的这一天。
也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又让那个男人再逃一次。
有陆涟青分出来的护影救驾,保护太后的护军压力骤减,太后的安危总算得到了些许保障,温浓正想松一口气,可下一秒轰声巨响,剧烈的楼板震荡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时她心怕刺客追来,特意将踏春阁里里外外的门给牢牢上锁。然而君子锁岂能防得住小人?更何况这楼底下压根就不是什么小人,而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他们上楼了!
温浓吓得两腿发软,走也走不掉,退也退不了,后面就只剩一口窗……
“阿浓!”
危难之时,温浓听见有人叫唤,她哆哆嗦嗦地扒着窗往下看,陆涟青带着护影试图杀向踏春阁,正与楼下刺客疯狂厮杀。
温浓在混乱当中一眼找到陆涟青,这一刻的他不再从容,声音中透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急促与紧张:“跳下来!快!”
无声目测楼高的温浓欲哭无泪,急得连自称奴婢都忘了:“不是你让我留在上面的嘛!”
陆涟青目色沉冷,宛若世间万灵容之不入,然这一刻却深深映入了温浓的整个身影:“不要怕,我会接住你!”
正当此时,身处浴血厮杀之中的曹世浚忽而抬首,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定格在踏春阁上——
急促跳动的心脏仿佛就要蹿出心口,温浓听见步步紧逼的刺客已经跨上二楼,她匆匆回瞥一眼,死心闭眼,咬紧牙关倾身扑出,从窗口坠了下去——
下一刻,落进了陆涟青的怀中。
曹世浚呆呆地看着,这一刻的画面恍若当初,只不过站在温宅后巷的人是他,向她伸手的人也是他,可现在却换成陆涟青。
温浓明明猜出是他,却依然百般拒绝不愿接受。而此时的她,却主动投入陆涟青的怀里。
曹世浚重重喘息,心口的窒痛甚至令他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趁他分神,举刀狠狠劈了过去!曹世浚察觉之际为时已晚,这一刀令腹背受创,肉可见骨,足见用力之狠,杀心之重!
曹世滩扭头对上昔日友伴,这人正是与他一同上台,饰演先祖皇帝的那个人,也是当初替他打抱不平甚至私下绑回温浓的那一个。
此时对方眼里再无兄弟情谊,在曹世浚亲手屠杀兄弟同伴的那一刻,在得知曹世浚对他们是利用的那一刻起,曾经的满腔热血与兄弟之情不复存在,如今就只剩下追悔莫及与憎意:“是你说兄弟同甘,患难与共。”
“我们不得不死,那你也要跟我们一起死——”
在他抬手意欲再补一刀之时,曹世浚先他一步,转动手腕反刺一剑。
他没有给予对方任何挣扎的余地,将人踩在脚下,举剑扎了下去,一下两下,就好似是在泄忿。可那张始终没有揭去的狼面之下,曹世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这场混乱的厮杀当中,没有人在乎谁与谁死了,也没有人在乎是谁杀了他。
曹世浚身负重伤,摇摇欲坠的身形隐在了混乱当中,那扬言生死不论一定要抓住他的陆涟青此刻却没空理会他的死活。
他被天上砸下来的温浓给压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灰头土脸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那比亲妈还要亲的纪贤吓得赶忙招两个护影去扶人,可人还没动手,温浓自个先哆哆嗦嗦往外爬,脸青嘴白唇齿打颤,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完了完了……”
忘了陆涟青是个病秧子,那么薄弱的瘦身板哪里承受得起她的重量,这要是一不小心砸断了,她重生十次也赔不起啊!
没等温浓从他身上爬下来,忽觉腰肢一紧,她目光下移,发现有只手从后方环来,连腰带人整个拢了回去。
温浓一倒,后背贴在某人胸前,她再目光上移,与陆涟青垂下来的视线对个正着:“往哪跑?”
“……我没跑。”
温浓隐约觉得,这个近得过份的距离有点让她脸红心跳。
肯定是刚才给吓出来的毛病,还没缓好。
纪贤忙不迭伸手搀扶,但被陆涟青给拒绝了。他确实有点缓不过劲,但还不至于连站都起不来。他只不过是感受到温浓周身的颤意之时,不由自主回想起前世的最后一个夜晚而己。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紧紧环住他的身体,直至死去。
不明缘由的,自那一刻起就仿佛起了魔障,在陆涟青心里埋下了魔障的种子,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肢体接触,隐隐有了萌芽成长的迹象。
很快陆涟青就被左拥右簇着起来,温浓腿软不想起,架不住纪贤好心伸手,她正要搭上,双眼一晃发现搭上的手却是陆涟青的。
换作平时她肯定第一时间给他跪下,再诚惶诚恐表示敬重之心,可这会儿温浓没心思也没力气,反正两人抱都抱上了,搭搭小手怎么了,以前又不是没搭过。
堪堪被扶起的温浓精神萎靡,她讪讪抬眼,但见陆涟青广袍一震,长袖翻飞似浪,明明同样的灰头土脸,怎么人家就能甩出这般神仙的出尘气质?
温浓自卑了。
她丧着脸垂着眼,没有看见陆涟青的招手,于是就被他不悦地拉到身后:“老实待好了,不许乱跑。”
温浓神情怔然,一时盯着他挺直的后背,一时又垂眼瞥过被他扣在手心的腕骨,对方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腕骨传送过来,渐渐缓和了双手克制不住的颤意。
不仅温暖了那双冰凉的手,还暖透了她的整个心窝。
第43章 尾巴 等事情基本上都处理完了,陆涟青……
这场骚乱最终止于敌寡我众的人数碾压。
随着源源不断的护军援兵抵达现场, 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分出来保护手无寸铁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也能以最大力度确保皇帝、太后以及几位太妃的的生命安全,最后他们拥有数目庞大的军队能够协助信王护影迅速铲除刺客余下的全部同党。
彼时一场恶战已经持续良久, 刺客的数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减少。余下同党能抓的悉数已被镇压, 温浓四处张望均不见山狼班主的踪影,也不知他究竟是死了还是趁乱逃了?
陆涟青同样想到这一点,等到护军彻底控制住整个场子,他派人去清点数目,活的悉数下牢,死的一具一具数人头。
很快他们在地上发现一具身披灰皮狼面罩脸的尸体,立刻把人翻过来揭了面罩送到陆涟青跟前。温浓听说山狼班主的尸身找着了, 忙不迭从陆涟青身后挤出来看,然而入目的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孔,与她模糊记忆中的那个曹世浚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
“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