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倩妍察觉到，立刻侧身弯腰按住了颜桃桃的双肩，她眼里明明因为委屈受伤而泛起了雾，还要对着颜桃桃摆出一张无碍的笑脸，故作轻松的口吻说道：“没事的没事的，桃桃，刚好妈妈也快开学了，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处理，我就不待在这了，你一个人在爷……在这没关系的吧？”

　　孔倩妍越是这副不计较的样子，颜桃桃就越心疼生气，她试着挣脱孔倩妍，硬坳着扭过头去看孔父。

　　“桃桃。”孔倩妍双手捧着颜桃桃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沉下声暗示道：“不要忘记来的路上，我跟你说的那些话。”

　　字字句句都是要顺着生病的孔父，不要惹他生气。

　　颜桃桃不住的呼气吸气，理智和感性在脑海里交战。

　　一想到来这之前，孔倩妍都在关心担忧着孔父的病情，还想着来照顾陪伴他，却换来这样的对待，她就替孔倩妍感到委屈与不值。

　　“乖啊——”孔倩妍摸摸颜桃桃的脑袋，“妈妈走了，有事给妈妈打电话。”

　　孔倩妍尽力保持微笑的从佣人手里接过行李箱，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这是她能维持的最后的体面。

　　佣人在孔母目光的暗示下，连忙追了出去，伸手去接孔倩妍的行李箱，“小小姐，我送你出去，我这就联系司机……”

　　孔倩妍撑不住了，只能垂首遮住自己垮掉的笑脸。

　　望着孔倩妍离去的背影，颜桃桃在原地小碎步迈了几下，脑海里已经是天人交战了。

　　好生气，为什么要这样说她的妈妈？！

　　她不想留在这里，她想要追上去告诉她的妈妈，她很好很好，才不是什么不争气、丢人现眼的东西。

　　可是……

　　她要是就这样冲动的跟着孔倩妍走了，自己作为孔竹生和孔家二老沟通的桥梁是不是就崩塌了？

　　呼——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她要听妈妈的话，她也答应过外公和姑姥姥，不顶撞曾外祖父，而且曾外祖父身体不好，她不能说过分的话。

　　颜桃桃努力平复心情，不想一对孔父开口就带了锐气。

　　孔母试图缓解冷到冰点的气氛，伸手去牵颜桃桃的手，哄道：“我们桃桃喜欢吃什么呀，快告诉曾外祖母，曾外祖母马上让厨房给你做，诶，我还是直接带你去见见家里的厨师，以后无论你想吃什么，他都会给做好的。”

　　孔母的轻哄声里，插进来一句孔父的冷哼，和孔母不同，他面色依旧严厉，瞅着颜桃桃紧绷的小脸，不由自主就带了些呵斥的口吻，道：“不要哭丧着个脸，离开那样的妈妈你会变得更优秀，既然你已经回了我们孔家，以后……”

　　“曾外祖父——”颜桃桃再也听不下去，双手紧握成拳，忍不住回嘴道：“所以，如果不是因为我在重点小学的特招班，有着您认为的优秀成绩，您是不是也会像赶走我的妈妈一样，不让我踏进这张门？”

　　孔父用拐杖顿了顿地，发出不满的声响，“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对不起，曾外祖父，我不是故意要顶撞您，我只是想表达您刚刚的观点我不认同，评断一个人优秀不优秀，不能只看这个人有没有按您的意愿做事的，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妈妈不争气、丢人现眼，她有很多很多的闪光点，只是您没有看到。”

　　颜桃桃终于明白，为什么孔倩妍对孔家二老的事情一无所知，那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吻合孔父对孩子或者说是接班人的期待，在他看来，孔倩妍跟孔竹生如出一辙，都是为了爱冲昏头脑，不理智的人。

　　不然，被孔敏珠接回孔家的人就不是她，而是孔倩妍了。

　　而之所以在她还只有六岁半就愿意接她回来，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并且从小来“教”的孩子，会按照他的意愿长大成人吧。

　　他让自己成为“继承人”，自己今天上门来，在他看来都不会是因为亲情的陪伴，他一定会觉得这个机会给到她，是一种恩赐。

　　也就是在这一刻，颜桃桃忽然理解了昨晚的孔竹生。

　　为什么在知道自己父亲病重后，他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孔家二老，也没有透露出要回来看看他的意思。

　　不是孔竹生不愿意，一定是孔竹生也很清楚，即使他回来了，孔父也不会见他。

　　他的遭遇肯定比孔倩妍更难堪，指不定连大门都入不了，更不用说能站在孔父面前了。

　　孔父双手交叠，用力按住拐杖，眉头紧皱，“你在质疑我说的话？”

　　孔母声音发颤的打圆场，“今天是桃桃住过来的第一天，多好的日子啊，你别绷着个脸了，当心吓坏孩子。”说完又劝颜桃桃，“桃桃啊，你乖，这是第一次就算了，但你要记得以后不可以这么跟曾外祖父说话哦，就是你外公，小时候也不敢这么跟你曾外祖父说话的。”

　　孔父怒道：“你提那个逆子做什么？我们精心培养他长大，他就是那样回报我们的！”

　　听到这里，颜桃桃几乎摸清楚了，孔竹生和孔家二老闹掰到现在，将近三十年也没能破冰和好，不仅仅是孔竹生年少轻狂，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的原因，孔家二老也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他们理所当然的把孩子当成牵线玩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该在他们认定的标准范围里，不容许一点点自我的思想。

　　此刻颜桃桃已经不仅仅是替孔倩妍感到委屈，她更加为孔竹生感到委屈，想要为他发声，“曾外祖父，可是把外公养大应该是您的义务，但他没有活成第二个您的义务啊，这么多年了，您真的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父亲，一点错误也没有吗？”

　　颜桃桃想起了一句话，在许许多多的家庭里，存在于亲子之间的矛盾，从来都是父母需要孩子的回报，而孩子需要父母的一句道歉。

　　孔竹生从来没有说过，但颜桃桃觉得，他一定也需要一句来自父母的道歉。

　　为他成长中所有不由已的选择。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成长，难怪最开始的孔竹生在和孔倩妍的相处中有那么多的矛盾，他身上一定也不自知的带有孔父的某种映射，就如当初在介入孔倩妍和颜骏的恋情时不恰当的方式方法。

　　孔父胸膛起伏，难以置信的看着颜桃桃，眼里都写着：你怎么敢对我说出这种话？

　　而颜桃桃情绪已经到了一个点，觉得既然开了口，就应该把话说清楚明白。

　　孔父一生过于顺遂，年轻时众星拱月，看孔母完全顺着他说以及孔敏珠的态度就知道，他习惯了在任何关系中都占据主导位置，发号施令，不允许一点点与自己相斥的声音冒出来。

　　有些话，颜桃桃觉得自己不说，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跟孔父说。

　　颜桃桃：“曾外祖父把外公和姑姥姥生下来，难道不想他们成为独一无二的人吗？为什么要把他们都变成您呢？”

　　他们都是有脑子有思想活生生的人，他们并不是他的第二人格或是复制品啊。

　　“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我在给他们做正确的选择，你看看外公再看看你姑姥姥，就知道我的决定没有错！”

　　孔母瞅着孔父神色越来越激动，一双手焦虑的抖着，就希望能堵住颜桃桃的嘴。

　　而颜桃桃铁了心的要和孔父“争论”，“可是真的正确吗？听了您一辈子话的姑姥姥真的过得好吗？或者说她过得快乐吗？”

　　颜桃桃只见过孔敏珠一面，她不否认孔敏珠是大众眼里和定义的成功女性，但昨晚的交谈中，她觉得她并不快乐。

　　孔父：“你……你……”

　　“您太□□武断了，我真的希望您可以多在意在意自己的孩子们在想什么，而不是一味的要求他们满足你的意愿去活着，您跟外公见一面吧，或许您就可以看到，外公虽然没按照您的意愿做人生的选择，可他也很成功，也在闪闪发亮。”

　　父子俩要和解，孔竹生单方面的道歉认错是没有意义的，一定要孔父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如一年前的孔竹生，在孔倩妍面前，眉眼微垂，嗓音暗哑的说着：“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本身就是个迷思。

　　如果孔父一直不去了解，不去走进孔竹生的生活，颜桃桃觉得，父子俩都会抱憾终身吧。

　　孔父晃了晃头，并没有开口给出颜桃桃任何回答，他甚至不再看颜桃桃，他身子微晃了下，转身朝沙发走。

　　“曾外祖父……见见外公吧。”颜桃桃试图跟上去，好声好气的劝道：“外公真的很担心您，也很想见见您，昨晚他知道您愿意见我，立刻就让我住过来……”

　　落座的孔父扬起拐杖，熟悉的动作，就在颜桃桃以为他下一句话就是要开口撵自己走时，却见他嘴唇一张，就喷出了一口血。

　　蹭亮的大理石上铺撒上一层刺眼的红，铁锈味在空气里弥散开去。

　　颜桃桃慌了神。

　　她真是个情绪上头的笨蛋，她把事情搞砸了。

第71章

　　颜桃桃没有想到, 第一次和孔父见面，没说两句，他就喘不上来气直接回卧室躺着了。

　　第二次见面, 话是多说了几句，可她甚至都没能落座，孔父直接吐血送医院了。

　　愧疚和自责涌上来，颜桃桃只好闭上嘴，降低自己存在感, 默默跟了过去。

　　颜桃桃亦步亦趋的跟在孔母身后, 凝神听着每个医护人员的说辞, 想知道孔父到底生了什么病。

　　孔母急的快要落泪, 颜桃桃尝试着安慰她，但话未说出口, 孔母看她的神色爱恨交织复杂不已，一张口就是克制了情绪的埋怨, “桃桃，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一直是盼着你住过来的，昨儿见了你, 也觉得你很乖巧懂事，但你今天怎么能这样跟你曾外祖父说话呢？就是你外公、你姑姥姥也从未这样顶撞过他啊。”

　　原以为颜桃桃的到来，带来的是新的希望和生机, 是让他们迟暮的人生多了新的盼头，没料到, 她带来的却是冲击。

　　“我……”颜桃桃张了张唇, 心里都是无力的感觉, 为了避免火上浇油, 她只好垂头，闷声的回道：“对不起。”

　　孔母和孔父相处了一辈子，无论是思想观念还是相处模式都早就固定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颜桃桃有自知之明。

　　孔父近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了，医院的医护人员对他的情况都很了解，迅速的给安排了检查。

　　孔母只能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等待，陪同的佣人贴着墙壁立着，目光追寻着孔母的身影来来回回，而颜桃桃怕说错什么让她情绪更激动，一边安静的陪伴着，一边犹豫挣扎着要不要给孔竹生发个消息打个电话。

　　将近一个小时的检查治疗，有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孔老夫人。”

　　佣人忙搀扶着孔母迎上去，孔母急切的问道：“刘主任，我丈夫怎么样了？”

　　在说与不说之间刘主任显得十分为难，“不如还是跟之前一样，孔老先生的情况我说给您女儿听吧。”

　　年岁上去了身体难免有毛病，一直在照顾孔父的孔母，本身也患有高血压和冠心病，不宜情绪激动，有关孔父的病情，刘主任作为主治医生，都是直接跟孔敏珠联系，再由孔敏珠决定跟不跟孔母转述或者如何转述的。

　　“不不不……”孔母连连摇头，挣脱佣人搀扶自己的手，拽住刘主任的衣袖，“他以前会呼吸困难，但没到吐血这个地步，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告诉我，我要知道，我现在就要知道！”

　　孔母的态度很坚决，刘主任犹豫了片刻，还是斟酌着用词回道：“孔老先生肺部出血，需要做肺叶切除手术……”

　　“肺部切除？！”孔母没听清，瞳孔倏地放大。

　　“不是整个肺部，是肺叶，我们人体一共有五个肺叶。”

　　孔母嘴唇发颤，还是不能冷静下来，“什么原因肺出血，这段时间虽然居家，也一直定期的检查……是因为情绪激动，忽然吐血吗？”

　　孔母的后半句落在一旁的颜桃桃耳里，简直就是无声的指责，她愧疚的低头，只敢看着地面。

　　刘主任摇头，“不是忽然吐血，孔老先生的肺部应该是积血几日了，肺部出血常有呼吸困难，咳嗽等症状，严重时会四肢冰冷，神志不清。”

　　闻言，颜桃桃压在心口的负罪感稍稍轻了些许，如果真的是因为她说的话而导致吐血，她无法面对孔母、孔敏珠以及孔竹生。

　　刘主任打量了下孔母的神色，估量着她的接受能力，看她的反应还在可控范围内，于是接着说道：“据我一直为孔老先生诊治的信息来看，孔老先生这次肺部出血极可能是肾炎综合征导致的，我这边会立马召开专科医生联合会诊，除了马上要进行的肺叶切除手术，还有一个手术需要孔老夫人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肾脏移植或切除。”

　　孔母的脸瞬间苍白若纸。

　　刘主任微顿了下，既然已经开了口，索性也就全部说了，“这个手术做或者不做，孔老夫人可以和女儿好好商量一下。”

　　“……”

　　“客观来说，孔老先生身上的并发症状很多，身体各方面的器官和机能都有衰竭的迹象，我的意思是……肾脏移植或是切除是解决的方案，但并非是只要进行了肾脏移植或切除孔老先生身体的问题就全部解决了，他的身体依旧还有其他的问题。”

　　“……”

　　“孔老夫人可好好跟您女儿商量下要不要进行肾脏移植或切除手术，如果决定要做的话，要着手寻找匹配的肾脏了，相对来对，您女儿的肾脏和孔老先生的匹配度是最高的，不过您女儿也将近五十了，摘掉肾脏对她个人身体肯定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另一方面，孔老先生年事已高，即便手术很成功，术后的休养恢复只怕……”刘主任的声音弱下去，点到为止，抬手拍了拍孔母拽住自己衣袖的手背，“孔老夫人尽快做决定，及时联系我，我这边要准备给孔老先生做肺叶切除手术，先不跟您说了。”

　　刘主任说完，朝孔母欠了欠身子，快步迈开了。

　　孔母孱弱的身子晃动着，颜桃桃怕她站不稳，好在一旁的佣人及时伸手搀扶住她。

　　颜桃桃小心翼翼的发生询问：“曾外祖母，要不要去一旁坐着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