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桃桃倏地回忆起了梦境里孔敏珠给孔竹生一巴掌时，脸上的失望和愤怒，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

　　在孔竹生自立门户的这几十年，孔敏珠一定牺牲了很多的“自我”，揽下了所有原本二老对孩子的期望，管理好孔氏的责任。

　　她身上的担子一定很重，她不仅仅是“孔敏珠”而已。

　　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大家退出房间，留出了安静的治疗环境。

　　等合上了卧室的门，走到了走廊，孔母才红着眼眶，看着颜桃桃，问出了徘徊在心间很久的问题，“桃桃，你外公……还好吗？”她哽咽了下，补充道：“身体……可还好？”

　　知道颜桃桃要来的时候，她的心间有无数个关于孔竹生的问题在争相恐后的往外冒，可当真的见了颜桃桃，思前想后，又只想知道他身体是否安康。

　　“外公身体很好，虽然常常加班工作到很晚，但我和妈妈有监督他锻炼身体，他忙归忙，但吃饭还是很按时的，没有生病哦。”颜桃桃知道孔母想知道什么，尽可能多说些有关于孔竹生的话，顿了顿后，她略显忐忑的问道：“曾外祖父，也会没事的，对吗？”

　　医生到了后他们就出了房间，颜桃桃只知道孔父看起来病得很重，又不清楚生得是什么病。

　　孔母睫毛颤了颤，眼泪滑落眼眶。

　　“妈。”孔敏珠唤了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我想跟桃桃谈谈。”

　　孔母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颜桃桃安静的跟在孔敏珠身后，走到了同层的书房。

　　孔家人的行事作风都很直接，进了书房后孔敏珠直接开口问道：“你曾外祖父说的那些，你听明白了吗？有疑惑不懂的地方，我现在可以跟你解释。”

　　她得到的资料是六岁半的颜桃桃智商远超同龄人水准，可刚刚孔父说的“过继”、“继承人”都过于成人，孔敏珠不确定颜桃桃是否全部都了解这些词汇的意思。

　　“我听明白了。”颜桃桃点头，“姑姥姥，我愿意改姓，但是……我不能过继，不能抛下我的妈妈、外公和你一起生活。”

　　闻言，孔敏珠不仅没有恼怒失望，相反眼眸里隐有欣赏。

　　话题说到了这，颜桃桃便顺势问道：“姑姥姥，外公是不是做错什么惹曾外祖父、曾外祖母生气了？所以我一提外公，曾外祖父就那么生气？”

　　“……”

　　“姑姥姥，我也会惹妈妈生气，但只要我认识到错误了，好好道歉，妈妈也会原谅我，就像是之前……外公也很生妈妈的气，后来妈妈知道错了，跟外公道歉了，外公也原谅妈妈了，那么是不是只要外公知道错了，回来道歉，曾外祖父也会原谅他的？”

　　孔敏珠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或许吧。”

　　只是将近三十年，孔竹生并没有要道歉认错的迹象。

　　或许吧。

　　简单的三个字给了颜桃桃无限的信心和勇气。

　　在帮助孔竹生和孔家二老破冰这件事上，孔敏珠一定是很好的盟友。

第69章

　　在明确的听到了颜桃桃拒绝了“过继”这件事后, 孔敏珠的态度反而变得越发的温和了，她甚至主动的询问起了和孔竹生相关的事情。

　　颜桃桃有问必答，她知道在孔敏珠这样敏锐的人面前, 耍小聪明是非常愚昧的做法，相反真诚才是最动人的, 何况在刚刚孔敏珠面对孔父的那番话里，颜桃桃在孔敏珠身上看到了非常强烈的家庭责任感。

　　颜桃桃以前很心疼孔竹生，觉得选择了“真爱”而被家庭“放逐抛弃”变得“孤苦伶仃”的孔竹生很可怜, 而他的父母亲人则显得不近人情，添了层冷漠的外衣。

　　走近了来看，颜桃桃就更心疼孔敏珠。

　　孔敏珠身上有种不言不语的却令人生畏的力量, 她不曾大张旗鼓的说过自己的委屈，也没有像孔竹生一样有任性自我的自由，在孔竹生离开家以后，是她主动揽过了所有父母对孩子的期许, 是她承担起了孔氏的荣辱。

　　颜桃桃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问，年近五十的孔敏珠，一生不婚不育, 是不是对父母对自己唯一的弟弟的妥协。

　　孔父刚刚的那番话和决定，也体现了一个传统家庭对血脉的看重。

　　是因为这样，身为女儿的孔敏珠, 才没有选择嫁人吗？

　　因为这样, 孔父才要求自己改姓“孔”，并过继给孔敏珠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 颜桃桃就越发心疼孔敏珠了。

　　孔敏珠在孔竹生离开孔家后, 成为了孔家的掌权人, 现在年老了, 孔父却是想把一切，再给她这个流淌着孔家血液的六岁半的孩子。

　　听到父亲这个决定的孔敏珠，真的不难过吗？

　　她是那么温柔且坚定，不悲不喜的握住了孔父的手，给他想要的回答。

　　好不公平啊。

　　但孔家二老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孔敏珠“妥协”了五十年的人生，也轮不到她来点评感慨。

　　颜桃桃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上孔敏珠的双眼，认真的开口，“姑姥姥，虽然我不愿意过继，但从今过后的每一天，你在我心里就跟我外公的地位一模一样，我长大了，也一定会好好孝敬你。”

　　经历过那场梦境，她心疼担忧的都是孔竹生，其实现在想想，更应该被拥抱的人，是孔敏珠。

　　无儿无女为孔家奉献了一生的她，在父母离世后，该用什么作为寄托？

　　她也会觉得孤独吧。

　　孔敏珠眸色深了几许，沉默的看了颜桃桃良久，片刻后开口问道：“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颜桃桃摇头，“我还不知道。”

　　她刚刚重生时，想的都是逃离原生家庭，不要跟上辈子一样，活在颜骏的阴影下，在成功的和孔倩妍一起脱离了颜骏回到了孔竹生身边时，她也认真的思考过，这一辈子，她要当一个怎么样的大人。

　　其实她上一辈子也就活到了二十一岁，贫苦的生活也没能给她思考成为什么样的大人的机会，现在她获得了很多很多的选择权，她有足够的自由和机会以及时间，去选择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大人。

　　她没有清晰的目标，从而也做出了选择，上辈子她没有条件去尝试人生的各种可能，就像想要一架钢琴却只能获得一台口风琴，那么这辈子，她想要逐一去尝试摸索，找出自己的热爱和兴趣所在。

　　没有明确的选择，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的困扰。

　　“那么——”孔敏珠开了口，“就当孔氏的继承人吧。”

　　颜桃桃：？！

　　“我不需要你过继，要成为孔氏的继承人，我只需要你有这份实力。”

　　“……”

　　“你还不到七岁，我现在说的这些你可能不太明白，不过你只要知道，当孔氏的继承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是你姓‘孔’就可以了，你必须付出很多的时间和努力，你需要通过很多的考验。”

　　颜桃桃眸光闪烁，斟酌着合适她年龄的言辞回道：“我不是怕辛苦，姑姥姥，我觉得你管理公司管理得很好，我什么都不会……”

　　她想说的是，孔敏珠管理公司这么多年，没道理因为孔父的一句话，就为自己做了嫁衣裳。

　　“你在想什么？”孔敏珠挑眉，“我决定培养你成为孔氏的继承人，不是让你现在接管孔氏。”

　　孔敏珠眉目里都写着“荒唐”，她的目光又变得悠远起来，像是在看颜桃桃，又仿佛只是在出神，自顾自的说道：“我不再年轻了，我守了孔氏一辈子，也希望能交给其他人。”

　　家族荣辱的使命感，她担了一辈子，如果将来颜桃桃真的能如当初的孔竹生一样，成为优秀的继承人，她愿意把守护了一辈子的公司交给颜桃桃，毕竟这也是孔父的愿望。

　　她甚至比谁都希望，那一天可以早一点到来。

　　她卸下担子，余生只做她自己。

　　孔敏珠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但眸光格外动人，颜桃桃与之共情，她点了点头，更像是一种承诺，郑重道：“姑姥姥，我会努力的。”

　　这一辈子还有很多的可能性，颜桃桃不确定自己能否成为一名优秀让孔敏珠满意的孔氏继承人，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继任孔氏这件事并不抵触。

　　她是愿意尝试。

　　---

　　上门的医生结束诊断后，孔父也短暂的睡了过去，原本计划的温馨晚餐并没有如愿实现。

　　只是孔父这种现象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无论是孔母或是孔敏珠还是家里的佣人和陪护的医护人员都习以为常。

　　孔母还是噙着一张笑脸陪着颜桃桃吃饭，因着孔父不在场，问了许多有关孔竹生的问题。

　　都是些稀松平常的问题，问着问着就控制不住的眼眶泛红。

　　三十年的时间让她从最开始希冀着孔竹生的回来到彻底断了这门心思，在反复的失望失落中在丈夫和儿子的对立中权衡，她只能偷偷的去关注孔竹生，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

　　近些年来孔父的身体不好，她委婉的跟孔父提过几次，希望能把这件事告诉孔竹生，但通常没开口就被堵回去。

　　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跟自己儿子之间还是堵着一口气，生离了三十年，她真的不希望他们抱着遗憾“死别”。

　　可父子俩都是如此的倔。

　　孔父即使愿意见颜桃桃，还是抵触一切有关孔竹生的消息。

　　颜桃桃乖巧，说话也讨喜，孔母把这么多年对孔竹生的思念都投射到了她的身上，在等待着孔父醒过来时，她牵着颜桃桃的手去看了她偷偷藏起来的孔竹生的照片，即便是孔父不在场，她也下意识的把声音压得很低。

　　之后她又带了颜桃桃参观了孔父为她准备好的房间，一遍遍感慨着，“要是你能住过来就好了，这个家……冷清了好多年了。”

　　孔竹生离开孔家后，偌大的宅院，再没添过新的人口，孔母觉得整栋房子，都是空荡荡的。

　　“要是”两个字说明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之前孔父说的要求颜桃桃不会答应的。

　　颜桃桃和孔倩妍、孔竹生生活的好好的，和他们没有感情基础，一个六岁半的孩子对家产更加不会有概念，“孔氏继承人”并诱惑不到她。

　　更何况孔竹生也不会答应。

　　孔母只是不忍心告诉病重的孔父，他们已经迟暮，孔竹生也快五十岁，他们的子孙后代早就不是没有想法的布偶。

　　不然，孔竹生又怎么会离开家呢？

　　颜桃桃安慰道：“我以后有空就来看您，只要您不嫌烦，哦，还有妈妈、外公……大家都过来，家里就会热热闹闹的了。”

　　闻言，孔母眼里起了雾。

　　她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着颜桃桃说的那一天，按孔父的态度，要让孔竹生回到孔家，只怕要等到了孔父离开人世。

　　可一想到孔父要离开，她越发揪心的疼。

　　孔母有意的避开了孔父和孔竹生之间的矛盾，对孔父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只字不提，颜桃桃在孔家待到了晚上将近九点，也没能等到孔父再次清醒过来。

　　避免孔竹生和孔倩妍担忧，颜桃桃只能先回家了，离开前她把孔敏珠和孔母的电话都存到了手机里，再三的表示自己一定会再来看望孔母的。

　　孔母连连点头，握着颜桃桃的手，一直把她送上车才松开。

　　孔母心里有诸多的不舍，因为她很清楚如果颜桃桃不顺着孔父的要求的去做，那么孔父以后也不会再见颜桃桃了吧，就像三十年前的孔竹生一般。

　　颜桃桃这次走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再来的那一天。

　　车子驶出孔宅，颜桃桃趴在窗户上，看着孔母和孔敏珠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哎。

　　如果下次过来，是和孔竹生一起来，就好了。

　　和曾外祖父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能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孔父生病了这件事，她今晚就要告诉孔竹生。

　　----

　　颜桃桃一下车刚好撞见了吴辰和孔倩妍。

　　吴辰的车子熄了火停在一旁，两人应该到了有一会了，姿势亲密又留了点微妙的距离站在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