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们在外头遇到了景王府的世子殿下,就多说了几句。”段准笑答。
“景王世子啊!”老侯爷无声地笑起来,“你要是有人家一半省心就好了。”
几句话,也不知是贬是夸。段准笑笑,与阮静漪同侧而坐。两人面前的锦桌,均铺着红绸细布,珐琅描彩的碗碟左右罗列,其中有时令鲜果,娇嫩动人。
阮静漪左右一望,发现就没几个是眼熟的人。原本也是,她来京中不久,唯一结识的还都是些冤家。她望着那些陌生面孔,心底生出一种无奈的滋味来。
要嫁宜阳侯府,就是那么的麻烦。可谁让她喜欢的是段准呢?
就在此时,她身旁的几位贵女忽然发出了窃窃的嘲笑声:“快瞧,是梁月珠。她竟然也来了宫宴,我倒是没想到呢。”
“她来做什么呀?在巡防司里又哭闹,又下跪,又戴枷锁,还不够丢人吗?”
“梁家的千金,也沦落到那种地方去,和小偷盗匪关在一块儿!”
“嘘,别说了,她都瞧过来了。你也不怕她的鞭子?她抽烂了好多人的脸呢。”
听到她们的话,阮静漪愣了下,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梁月珠的身影。一别多日,她似乎分毫没折损傲气,反倒变得愈发目中无人了。今日虽是宫宴,可她照旧穿着一身不合规制的骑装,在众多绫罗飘逸的千金小姐之中,英姿飒爽的她总能叫人一眼夺去注意。
只不过,她醒目归醒目,但围绕着她的嘲笑声却始终不散,这也令梁月珠锋利的眼睛中染上了几分憎恨的冷意。
只见她穿过屏风与垂帘,快步走到了阮静漪的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阮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
阮静漪冲她露出一道娇艳笑容,到:“确实。听闻梁姑娘在家中思过多日,也不知道思的怎么样了?”
梁月珠像是被戳了脊梁骨,眉头当即挑起了。她怒意勃勃,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脸说?!你这个妖女,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蒙受那样的屈辱?!”
说着,她的手几乎就要攀到腰间去了。但入景和殿不可带武器,所以她的马鞭也没能带进来,她摸了个空。
眼见得梁月珠嗓音大,旁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段准正想出声喝止,一旁的阮静漪就抬手止住了他。接着,阮静漪站了起来,拽着梁月珠便进了帘子后。
“梁姑娘,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欺负?”阮静漪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女子,道,“你在球场上撞我的事,我已然宽宏大量地放过了。你今日再纠缠不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的声音很森冷,与先前艳丽娇美的模样全然不符。梁月珠被她震了下,正想说话,冷不防阮静漪便将手探到了她衣领下的脖子上,狠狠地一拧——
“嘶!”
阮静漪的手毫不客气,像是拧一只猫似的,拽着她的肌肤重重一扭。下一刻,梁月珠的脖颈上便浮现出一团淤红色来。
梁月珠吃痛,怒的发抖,道:“你做什么!”
这阮静漪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吗?怎么会做这么野蛮粗悍的事情?!
“你也怕疼?”阮静漪哼了一声,“你要是再敢找我麻烦,那我可就不止会做这些了。别以为只有你会用鞭子。我也会。”
第62章 . 剑舞梁氏月珠
梁月珠被掐的吃痛, 恨恨地瞪着阮静漪,“你”了一阵,怒的说不出话来。
这阮静漪,人前一副雍容千金的模样, 私底下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泼妇!
果然, 阮静漪和她的妹妹阮秋嬛一样, 都是为了攀富贵就不择手段的人。那阮秋嬛被稍微煽动两句, 便愿意背叛姐姐, 做起了嫁入豪门的梦;而这阮静漪呢, 则口蜜腹剑, 心狠手辣!
这阮家姐妹, 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知小侯爷几时才能知道她的真面孔?
“别想了, 则久只会站在我这边。”阮静漪像是知道她所想, 冷哼一声,“便是我就这么掐了你, 他也会护着我。你要是不嫌丢人,就现在大声嚷嚷出来, 让所有人知道, 你被我掐了。”
梁月珠喉中的话哽住了。
开什么玩笑?要她当着陛下的面哭诉自己被掐了,这不是丢人吗?她向来要强,岂能在别人面前落了下风!
而且,今日她还有要事要做,若是在此时惹了皇上不快,那就糟了。
罢了。横竖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这阮静漪,也不急在眼下一时。丰亭郡主都被她赶出京城了,还有谁能和她争呢?
梁月珠咬了咬牙,咽下了这口气, 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转身恼火地大步离开了。
阮静漪见她走,这才出了帘幕,回到了席上。
段准问:“阿漪,你没受伤吧?”
阮静漪摇头,又问:“你都听见了?”
段准点头:“离这么近,怎么会听不见?你把她教训了一顿,我知道。”
阮静漪失笑,揉了揉自己手腕,说:“叫你看见我这么泼妇的一面,属实是罪过。”
段准说:“这能算的了什么?要是换了我来,就未必会手下留情了。”
当初梁月珠可是想让阮静漪直接坠马。往轻里说,是断手断脚;往重里说,若是阮静漪被马蹄踩踏了,那性命都不保。这样害命的事儿,只掐了梁月珠一下,岂不仁慈?
正说着,中秋的宫宴开席了。只听太监声声唱起,大殿一角的琵琶声倏然转高,如一阵溅落池面的玉珠似的。山珍海味,佳肴纯酿,如流水似地端上来。大殿之外,月如玉轮,高悬于夜幕之中。皎洁的清光穿过云端,洒落在琉璃瓦与朱红墙上。
“诸位爱卿今日同聚宫中,共赏中秋之月,今夜,不醉不归!”龙椅上,天子举杯向月,遥遥一祝。
下一刻,臣子百官纷纷站起,乌压压如密林似的,各自躬身行礼,祝贺之声如浪涛一般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各位臣子落座,便有一列舞姬轻盈似蝶一般踏入殿中,衣袖如飞,举手投足间宛如轻浪簇月,美不胜收。她们个个纤腰细细,娇小玲珑。裙摆飞扬间,直如一朵朵含羞待放的花。伴着那笙歌琵琶起舞时,依稀好似百花齐绽。
龙椅上的皇帝见状,也露出了赞许的眼神,用手轻轻敲打起了节拍。
此时,一旁忽然有个臣子出席,向着天子一揖,道:“皇上,这些轻歌曼舞有江南之风,但看长久了,未免腻味,始终乏了些颜色。”
这臣子五十上下的年纪,身量高大,剑眉如鬓,身上透着一股豪气。阮静漪一看,竟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眼熟,便问身旁的段准:“这位大人是谁?”
“他是梁月珠的父亲,梁士才。”段准压低嗓音,在弦乐声中道,“他和二夫人是亲兄妹,二人长得也有些像。”
不仅和梁二夫人像,与梁月珠也像。梁月珠的五官颇有男儿气概,大抵是随了这位父亲的缘故。
“梁爱卿,你先前与朕说,今日准备了新巧的花样,也是时候拿出来了吧?”天子笑了起来,一副和蔼客气的模样。
梁士才说了声“遵陛下之命”,便抬起手掌,轻轻一拍。只听大殿中的琴音倏然一改,由柔和款款,变作了刀锋激昂。短促急切的弦声,便犹如马蹄奔波一般,轰然向着宾客们涌来。
这乐声如战,宾客们也不由摒起了呼吸。只见先前还在大殿中如团花一般的舞女们,向后轻轻折腰,露出一片空地来。紧接着,便有个着黑色劲装的女郎自屏风后倏然跃入,反手便拔.出一柄剑来,直指外头的明月。
瞧见那剑,众宾客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正欲大呼“不敬”,却见那剑毫无亮光,原是没有开刃的木头剑,和小孩儿的玩具似的,这才各自按捺了下来。
只见那女子挽一个剑花,身姿飒爽,又翻身连转数圈,如墨色的浪花一般,极为利落;女子身材本间纤娜,配以这般英姿勃勃的剑舞,则颇有一种刚柔结合的美。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艳。
龙椅之上的天子似乎也很是赞赏,面上笑容不绝。只听琵琶声越来越急,宛如一连串的水珠汇聚成瀑布;而那劲装女子的剑舞也越来越锐利,仿佛站在千军万马之前。
等到曲终之时,那女子漂亮地旋了下木剑,把剑归回了鞘中,流畅地作了个揖,道:“月珠献丑了!”
原来这劲装女子正是梁月珠。
一旁有相识的女子,纷纷侧目偷语起来。
“难怪特地来宫中参加宴会,原来是有所准备。”
“这下可不把她风光坏了!”
“闺中女子,却舞刀弄枪,哗众取宠,真是可笑……”
“她喜欢刀就喜欢刀,平日里埋汰我们做什么?反正我是受不了这梁家小姐。”
而龙椅之上的皇帝显然很高兴,一阵哈哈大笑后,挥了挥手,道:“这剑舞确实别出心裁,令朕耳目一新。说罢,梁家小姐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朕办得到,都可以赏。”
闻言,梁月珠的眼底涌起一丝欣喜之色,得意之情瞬时占据了内心。
她在家禁闭多时,心底自然苦闷不甘,对罪魁祸首阮静漪又恨又烦。但她也不是只在家中冲着下人撒气,倒也是做了些正事的。父亲说了,只要她能在中秋宫宴上好好献舞,就不追究她先前让梁家门风受损的事,兴许还能为她夺得更多名声。
为此,梁月珠苦练剑舞,这才有了今日宫宴上这一出。
眼见得周围人对自己又妒又羡,皇上也赞不绝口,她心中的自得之情几乎溢满而出。
眼下,皇上问她想要什么,她几乎是立刻便有了答案。她扫了一眼坐在宴席一角的段准与阮静漪,心脏狂跳起来。
她想要什么?那当然是把阮静漪这个善于伪装、空有美貌的狠毒女子赶出京城,让小侯爷离开这个庸俗肤浅之徒。
等阮静漪没了宜阳侯府这个靠山,要怎么处置,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就算把这妖女的脸给抽烂了,想必也无人敢置喙!
梁月珠深呼了一口气,正欲开口,旁边却传来一道男声:“回皇上的话,月珠是个女儿家,许多话自是不便说。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是听月珠早先就说过,她没什么别的心愿,独独有一件事——她仰慕皇上已久,想要入宫伴圣。”
此言一出,梁月珠脸上的笑容便凝住了。
“父亲……”她怔了下,有些怕自己听错了。可人在圣前,她又不可失仪,只能惶惶地盯着父亲的背影。
“哦?真有此事?”皇帝倒也不觉冒犯,反而满目新奇之意。
那头的梁士才又笑道:“皇上英明神武,龙章凤姿,月珠从来仰慕。若是月珠能入宫伴圣,那实在是梁氏一门之幸。”
大殿之上,窃窃私语又起。但众宾客却并不觉得有多少吃惊,反倒觉得此事也常见。大臣献女,不过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虽然直白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唯有梁月珠,愣愣地站在大殿中央,面色刷白。
怎么会这样?!
梁月珠既惊且怒。
父亲不是说,让自己好好献舞,以洗刷先前给梁氏带来的污名吗?怎么眼下,父亲竟要自己入宫了!为何父亲不早与自己说?若是父亲透了口风,那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此事的!
如今人在圣前,她也闹不得,气不得,若不然,就是令皇上掉了颜面。
梁月珠的手脚发冷,肩气的轻轻发抖。她未曾注意到,坐在皇帝身旁的皇后娘娘已然面色寒冷,像是一樽冰像似的。
只听皇后冷冷道:“陛下,照臣妾看,这梁家小姐,恐怕已心有他人,也并不愿入宫吧?”
梁士才僵了下,若无其事地笑说:“皇后娘娘说笑了,绝无此事。月珠心意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能不知道吗?”
皇后冷哼一声,抬了抬手。下一刻,便有个四十几许的嬷嬷迅速地下了席,脚步稳健地走到梁月珠身旁,上下打量着梁月珠。
这嬷嬷满面皱纹,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狠辣,看久了,就让人很不舒服。
“做什么?”梁月珠戒备地说。
“梁小姐,冒犯了呀。”嬷嬷扬起一个阴仄仄的笑容,伸出手去,将梁月珠的竖领给弯折下来,露出梁月珠那细白的脖颈。下一刻,嬷嬷便大声道,“皇上,这梁家小姐脖子上的痕迹,那可不是贞洁女儿该有的!”
只见梁月珠的脖子上,有一道二指那么宽的红紫淤痕。那些闺秀小姐见了,不解其意;刻板守礼的夫人们,也满面迷惑;唯有那些见多了肮脏事情、上了年纪的人,才露出了嫌恶的眼神。
“真是不知羞耻!被人轻薄了,还往皇上的后宫里扎!”有个老夫人,已这般愤慨地嚷了起来。
听到那句话,梁月珠的脑袋轰然一荡。
第63章 . 惊变臣下惊扰皇上,罪该万死
梁月珠的脑袋里, 已然是一团浆糊了。她似乎听不清旁人的声音了,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心脏突突地跳动着,声音大得吓人。满心满眼,只徘徊着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在御前献舞, 原本是为了令自己重揽风光, 可父亲竟想趁机送她入宫伴圣!仅仅是此事也就罢了, 皇后身边的嬷嬷, 竟然说自己与男子有染, 这又是怎么回事?
梁月珠的面色青了又白, 白了又青, 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来。
那揪着她领口的老嬷嬷露出了仄仄的笑, 说:“梁小姐, 你这脖子上的痕迹, 乃是与人行那污糟之事才会染上的。御前之地,大庭广众, 你竟如此不要脸面,此乃——不敬之大罪啊!”
这一字字, 一句句, 似乎要将梁月珠的骨头都拆开了,再拿去喂虎。纵使梁月珠再任性,也知道这样的事是犯了欺君之罪,一个不小心,她和父亲都要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