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远洲看着她,慢慢走上了前来。
他脚步很轻,好像才在冰面上一样,而他到了计英身前,计英忽然不想在站定了,她有一瞬间想要逃离回院中,避开宋远洲,不管是宋远洲说什么话,她都不敢听下去。
但她没走,反而沉了口气问他。
“有什么事情吗?”
他微微摇头,也微微笑着,问计英,“真有喜酒是吗?你答应他了... ...是吗?”
他说得很轻很慢,可不知道怎么,计英莫名地难受了几分。
她反问,“答应了,又怎么样呢?”
她反问出声,宋远洲便在她的话语中笑了起来,那笑容在她曾经晃过神的俊脸上放大,但那苦涩到了极点的意味,计英读出来了。
她不知为何也有些口中泛苦,想要继续反问什么,却问不出来了。
有大块的云挡住了日头,门前的光亮暗了几分。
计英听到宋远洲嗓音喑哑地开了口,说,“不怎么样。我现在不会强求你一分一毫,我真的只想看到你开心快乐,仅此而已。”
话音落地,云层飘过,天空陡然放光。
计英被光亮刺了眼睛,忽然在视线中水光弥散。
而宋远洲还在说着,他眸中染上了一层爱怜,爱怜中还有浓重的不舍。
“你不要觉得害怕,我不会强迫你,同样也不会从你身边带走忘念,你放心好了。陆楷是世子,以后还会是伯爷,我相信他能护好你们母子... ...”
话语声渐渐小去,明晃晃的太阳照亮每一个角落。
计英见宋远洲微微低了头。
他最后说了一句,声音哽咽道完全遮挡不住。
“英英,没有人会牵绊你了,做你自己我会替你高兴。”
宋远洲最后说完,最后看了计英一眼。
风吹得门下灯笼摇摇晃晃。
计英在那最后的目光中看到了太多东西。
宋远洲走了。
她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逐渐远去。
或许,在五年之后,这是他们真正的分开。
云层又将日头挡住了,这一次没有很快放出阳光。
视线内昏昏暗暗的,计英不再继续停留门前,一转身,回了院中。
宋远洲乘着马车离开了。
在巷口的茶馆暂时停留的陆楷松了口气。
他起身去看魏家门前,门前也没有了计英的身影。
可就在他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从视线里看到有什么一晃而过。
陆楷到底在军中摸爬滚打良久,登时起了警惕之心,立刻从另一边去一探究竟。
可他刚从另一条道近到了魏家小院的侧面,就见魏家院中忽然有人跳了出来。
不过眨眼的工夫,跳出的人就同鬼鬼祟祟的人战到了一处。
计获也持刀从院中飞身而出,短兵相接,陆楷便不再犹豫,也冲了出来襄助计获。
计获见他也在连声道谢,可前来刺探的一行人却在看到陆楷的时候,面露惊诧。
当头的人半分不敢恋战,连声喊着撤退,在被计获和陆楷劈斩了两刀之后,混入了人群之中。
“又被他们跑了,看来非常熟悉金陵的地形。”计获摇摇头,倒也并不可惜。
经过昨夜的审问,那被抓捕的人虽然嘴硬,可也有了几分忍耐不住的样子。
倒是陆楷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怔了怔,问计获。
“怎么回事?”
计获道是有旧仇的人。
“从前便追杀过我,如今寻到了此处,可惜到底与我有何仇何怨,又是何人指使。”
陆楷仍旧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
街上人潮如织,早已没有了那些人的身影。
陆楷也没有再问下去,同计获匆匆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计获还要请他进家喝茶,不想他走得快,不过几息就没了影子。
“做什么如此着急?”计获不明白地摇摇头。
*
陆楷没有停留一分,快马加鞭地回了自家兴远伯府。
兴远伯府是开国元勋,也曾在陆楷父亲陆治通刚接手爵位的时候,青黄不接地没落过。
但这些年父子经营,伯府又重返往日神采。
陆治通膝下只有嫡庶两个儿子,长子即是庶子陆梁,次子即嫡子陆楷。
兄弟二人自小不睦,在府中也分东西两个相距甚远的院落。
陆楷在东面院子住,从未去过陆梁的院落,甚至连伯府西面都很少去到。
可他今日下了马,直奔府西而去,一路惊得丫鬟婆子连请安都忘了,径直闯进了陆梁的院中。
陆梁院中肃肃静静,血腥味混着药味笼罩着整个院落。
陆楷来了,陆梁不多时便从后院出来。
他脸色阴鸷到了极点,见到陆楷便知道了他的来意。
“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让手下的人去刺探魏家。”
话音落地,陆楷双手紧握。
陆梁却阴沉着脸抖出一个瘆人的笑来。
“世子呀世子,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你看到了,我就跟你说明白些好了,昨日,我院中白姨娘滑胎,我才晓得原来那计家两个逃奴,竟然化名成了魏家那兄弟,可惜白姨娘说的颠三倒四,我自得亲自让人弄清楚,不是么?”
陆楷两手紧攥。
“是你那白姨娘想要害人,反而害了自己,同计家有什么关系?我劝你少管闲事!”
陆梁听了,简直笑出了声来。
“所以呀,我说世子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是个名头上的世子罢了,是父亲不得不因着嫡庶有别立的世子,你以为你是谁?”
陆楷在这句话中,也哼笑了一声。
“嫡庶本就是天生注定。”
这话径直将陆梁的脸,激得扭曲了起来。
“天生注定?!我母亲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嫁给父亲的时候,可不是做妾!你说什么天生注定?!根本就是你娘看不得我母亲得宠,将此事闹了出来,迫使父亲将母亲以小妾的身份纳入伯府,我这才从妻生子变成了妾生子... ...哪里来的天生注定?!”
陆家这桩说不清的官司,将所有人置于难堪的境地。
陆楷看着陆梁,陆梁也看着陆楷。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出了哭声。
接着,有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跪在了地上。
“爷,白姨娘她... ...没了!”
没了,白秀媛没了,孩子也没有留下。
陆梁脸上没有什么悲戚,却越发的扭曲阴郁如同地藏在暗中的恶鬼。
他更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去的一干二净... ...”
他说着,忽的笑盈盈地叫了陆楷。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管计家的事情么?那我告诉你好了,无知的世子,让我去管计家事情的人,可不是别人,那正是我们这个伯府的伯爷,我们兄弟两人的亲生父亲!这个答案,你可喜欢?!”
陆楷猛然间呼吸一滞。
“你说得是真是假?”
“那还有什么假?我这个庶子知道的比你这个嫡子世子都多,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父亲好了,看看父亲怎么回答你。”
陆梁说完,哼起了小曲,他并不往后院走去,而悠悠哉哉地回了房。
陆楷见他毫无正常人的感情,不禁替那白姨娘悲哀,可转念一想,真正悲哀的人或许不是白姨娘,而正如陆梁所说,是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世子。
*
伯爷书房。
陆楷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兴远伯陆治通擦拭着摆在书桌上的奇石,又在陆楷话音落地之后,慢慢收回了手。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陆楷。
看向这个与他不论长相、性子、还是做派,都不那么相同的儿子。
陆治通开了口。
“你真想知道?”
“是,儿子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让人去查魏家。”
陆治通点了点头。
“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们父子也该坦诚布公地说上几句话了。”
他指了一旁的绣墩让陆楷坐了,没有再绕圈子,直接道,“你也当晓得那魏家不过是个假名头,那兄弟也不是兄弟而是兄妹,他们都姓计,是苏州城园林世家计家的人... ...”
陆治通和计青柏是认识的。
当年两人都没有声名鹊起的时候,曾因为相石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