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女儿的自由,李氏也跟着说谎,说道动情处,还拿出帕子擦泪,在场的各位,除了汪大夏,所有人都以为丁巫和陆缨的隐婚是真的!
奉旨抄家抄出个女婿来,李侍郎始料未及,这个陆炳找亲家的眼光也太准了吧!
这种只有你知我知的婚事,只需丁家翻脸不认,陆家四小姐身为隐婚的媳妇,谁都不知道,犯官之女,弃就弃了,陆家四小姐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丁家却当个大宝贝似的赶路回来认媳妇!
这是什么精神?这简直就是神经!
丁巫一手扶着老父亲,一手牵过陆缨的手,对李氏说道:“岳母,小婿来接娘子回家去,小婿来的时候,已经命人去收拾三里屯的祭屋,一应幔帐床褥,油盐酱醋茶柴火等等过日子的东西都搬过去了,此时应该能勉强住人。”
到了抄家的时候,李氏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四女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丁巫的长相和气度本就是上乘,亲家丁汝夔也官复原职了,丁巫一举跃为李氏最喜欢的女婿。
李氏对陆缨说道:“你回夫家去,娘家这边不用惦记,你父亲高瞻远瞩,祭屋修的结实,祭田年年派人去打理,这些年庄稼长的很好,田地都没有荒废,我们能够自给自足。”
坚强如陆缨,此时也不禁热泪盈眶,她很想和母亲二姐一起去祭屋共甘同苦,可是她也明白,她被圈禁在三里屯祭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等待朝廷的宣判,但是她在外头以丁家媳妇的身份获得自由,至少还能为自己的家人奔走、去刑部探监——陆绎陆彩和严绍庭还在坐牢呢,天知道高拱会用法子折磨他们,严刑逼供。
陆缨含泪顿首,“母亲保重,女儿去了。”
此时分别,是为了将来更好的重逢。李氏舍不得女儿,还是狠狠心上了马车,带着二女儿和一群孩子去了三里屯祭屋。
上了马车,李氏热泪滚滚,陆二小姐说道,“母亲瞒得女儿好狠,原来四妹妹嫁了十年,这样也好,起码四妹妹能够获得自由,她天生无拘无束的性格,若是困在祭屋,其实不是要憋坏了。四妹夫是个正人君子,没有落井下石。四妹妹有了好归宿,母亲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不要哭了。”
李氏心道:女婿是好女婿,可是我为陆缨积攒多年的嫁妆田地房产全都被抄没了,陆缨除了身上简单的衣服首饰,别无他物,这就这光着走进夫家的大门,一点傍身的嫁妆都没有,太寒碜了。
李氏等人走后,丁巫牵着新得的老婆陆缨告辞,夫妻双双把家还。
除了汪大夏,锦衣卫们看到几乎和上司陆英一模一样的陆家四小姐时都惊呆了,但这是陆英的妹子,非礼勿视,他们都不敢直视陆家四小姐,更不敢议论。
李侍郎命人把陆府所有门窗都贴上封条,大门挂上大锁,并查抄的箱笼也一一上锁,贴上封条,汪大夏在旁边监督,以防止有人栽赃陷害,并一路把李侍郎“送到”刑部衙门,这才带着手下离开。
都是自己人,吴千户第一个忍不住了,问汪大夏:“那个陆/四小姐和咱们的头儿长的好像,头儿若穿上女装就是这个样子。四小姐是李夫人生的,头儿是私生子,不是一个娘,长的也太像了吧?”
汪大夏瞎编,“其实他们就是双胞胎,私生女不好说婆家,陆大人就把女儿抱到家里,认祖归宗,男孩子就无所谓了,能不能出头,主要看自己本事。何况陆大人向来谨慎,不认咱们的头儿,也是预备着将来万一家族遭难,至少还能保住一个。”
原来如此!众人都相信了。吴千户还有疑问,“咱们头儿去那里了?陆/四小姐一出现,他就不见人影。”
汪大夏说道:“哦,忘了告诉你们,她临时被成国公叫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汪大夏立刻转移话题,“你们最近都抓点紧,把刑部那些官员的底细全部挖出来,当官的除了海瑞,那有真正清廉如水的?要不是钱财,要不是女人,或者男人,每个人都有软肋。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要重点查,把他三代之内的亲戚、干儿子什么的都不要放过了,多找点黑料,我们将来好下锅。”
吴千户等人应下,分头行动。
汪大夏回到家里,要把丁巫“隐婚十年”之事告诉魏采薇,家里却来个不速之客——东厂厂公冯保。
“厂公!”汪大夏赶紧行礼,冯保给了他一个大箱子,“咱家来给汪镇抚使送份大礼,我们东厂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汪大夏致谢。
“不用客气,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保戴上眼纱遮住真容,“东厂和锦衣卫互相牵制,咱家要避讳,不便久留,告辞。不要对人说咱家来过。”
汪大夏送别冯保,魏采薇打开了箱子,里头全是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以及亲友干儿子的黑料,且证据确凿。
魏采薇说道:“冯保两次求掌印太监的位置而不得,堂堂从内书堂毕业的优秀学生,却被孟冲这个御膳房出身的厨子给占了位置,岂能不恨?估计早就盯上了,冯保又执掌东厂,耳目众多,估计孟冲一日三餐吃的什么都一清二楚。”
陆家有救了!汪大夏狂喜的翻着一箱子宝贝,把其他事情抛在脑后,晚上睡觉时,感觉有像什么事情对魏采薇说,但今天去抄家现场太劳心劳力,他没有深想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丁府。
丁巫一路牵着陆缨的手回府,宣布是他隐婚十年的妻子,要府里的仆人都称呼陆缨为少奶奶。
丁汝夔也很配合,把家里的账簿和钥匙都交给陆缨,要她主持中馈。
三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后,丁巫和陆缨步入新房。
四下无人,终于可以说私房话了,陆缨问道:“你父亲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丁巫点点头,“我父亲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虽然他被你父亲抓到诏狱死牢里蹲了十年,但他也晓得,是严世蕃背地里捅刀子,给严嵩背黑锅才被抓的。判了死刑,十年都没有死成,是你父亲年年贿赂宫里的太监,把我父亲的死刑复核卷宗压在最底下。你父亲救了他,他以德报德,答应我配合演戏去救你。”
陆缨今日经历了大悲大喜,身心俱疲,想要放松一下,短暂的忘记烦恼,看着心上人在身边,又已经是公认结婚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当即摘下犀角发簪,往蜡烛投掷而去,发簪将蜡烛的灯芯切断,烛火熄灭,屋里漆黑一片。
屋子里传来解衣服的窸窣之声,还有男女喘息之声。来送洗澡水的侍女听了,识趣的提着水桶走了。
丁汝夔在书房里等儿子过来说话,久久等不到,就要书童去催,书童过来回话,“老爷,少爷和少奶奶已经歇下了。”
“什么?”丁汝夔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不是说只是演戏吗?怎么成真的了?
书童说道:“已经歇下了,房间灯都灭了好久,大概是路途劳累之故。”
丁汝夔掐指一算,按照灭灯的时间来看,生米这时候已经煮了熟饭,他一个当公公这时候跑过去阻止实在不像话。
已经这样了,还能不认账?我们老丁家可干不出这种缺德事。就捏着鼻子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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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覆巢
都说三十而立, 丁巫今年三十岁,终于“立”起来了。
陆缨二十八岁,两人都是能够能够祖父祖母的年龄, 却都是头一回煮饭。不过, 他们两个在丰城的时候, 隔着一道门或者一堵墙或者一层楼板听汪大夏和魏采薇两个煮饭已经有三年了。
所谓名师出高徒, 陆缨和丁巫很快就掌握了煮饭的诀窍, 一晚上煮了好几锅。
次日一早, 陆缨多年的习惯打败了疲倦,睁开眼睛, 丁巫还睡的正香呢。
陆缨除了冬天, 都是洗冷水澡, 冲了两桶冷水, 疲倦一扫光, 陆缨去庭院打拳练剑——她刚被吵了家,净身出户,穿的是丁巫的衣服, 耍的剑是她送给丁巫的定情信物。
出了一身汗,又冲了两桶冷水,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 丁巫才醒过来,“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陆缨说道:“昨天侍女把我的衣裙拿去洗了,还没干。”她就这么一套女装!
丁巫猛地记起陆缨什么都没带, 一拍脑门,“现裁衣来不及了,我去半夏妹妹那里借几套女人的衣服首饰。”
丁巫早饭都没有吃就出门了,赶到魏采薇的家, 汪大夏为了陆家的事情四处奔走,天亮就出门了,魏采薇还在睡懒觉,侍女叫醒她,说丁公子来了。
我大哥从云南回来了?为何不找陆缨,一大早寻到我这里?魏采薇还以为出了事,丁巫却满面春风的向她借衣服首饰,“……给你嫂子用,她昨天跟我回家,一应嫁妆都被抄没了,现买衣料裁新衣服还要等几天。”
“等等。”魏采薇还没反应过来,“丁大哥昨天就回来了?陆缨昨晚就住在丁府?你们……”
你们洞房了?当然,这句话魏采薇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
丁巫更纳闷了,“昨天妹夫没告诉你?”
昨天汪大夏回来,一进门冯保就把一箱子“大礼”送给他,然后汪大夏就只顾着埋头看这些宝藏……
魏采薇:汪大夏!
锦衣卫衙门,汪大夏正在和手下部署一下个行动,突然脊背发凉,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无端打了个冷颤。
什刹海民宅,魏采薇强忍住把汪大夏叫回家狠狠教训一顿的想法,翻箱倒柜,把自己没有穿过的好衣服和首饰拿出来,说道:
“……我平日穿戴简单,这些都是宫里李贵妃赏赐的,都没上过身,全是新的。嫂嫂进门,休要提一个借字,这些当是我随的礼物,给嫂嫂平日做脸用的,京城大多是势利眼,免得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人轻贱了去。”
丁巫看到魏采薇把一件名贵的黑珍珠做的珍珠衫都拿出来了,连忙阻止道:“太贵重的就不要了,免得惹人眼红。”
魏采薇装了满满一个箱笼,差点连箱盖都盖不上了,还是魏采薇坐在箱笼上,用身体使劲压了压才勉强上锁。
丁巫满载而归,说道:“晚上摆了家宴,你和妹夫早点过去。”
看着眉飞色舞的丁巫,魏采薇猜测哥嫂应该洞房了,委婉的问道:“你和嫂子现在打算要孩子吗?”
丁巫说道:“此事还没和你嫂子商量。”
魏采薇心道:这就是已经洞房的意思啦!如果没有的话,丁巫应该会摆出兄长的架子,正色教训她莫要胡说。
看这丁巫的背影,魏采薇感慨万千:上一世,陆缨被迫放弃事业嫁人、青春守寡、出家清修;丁巫云游四海,从来不在一个地方住着超过一个月,来去如风,终身未婚。
这一世,两个孤寂的人走到了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丁巫带着魏采薇的礼物回家,给陆缨换上,陆缨不会梳发髻,还是丁巫帮的忙。
小夫妻给丁汝夔问安,看着他们甜蜜的样子,丁汝夔心中那点不平也平复了:就当是报恩吧,陆炳,我可是把亲儿子都赔给你了。
为了确认这门婚姻,丁巫带着女装的陆缨去拜访亲戚们,当然,都是陆缨的姐妹们的夫家,一家家的走动,故意把“隐婚十年”的婚姻张扬出去,一时间轰动京城!
人们纷纷感叹:陆家怎么可能有嫁不出去的女儿呢?原来早就成亲了。
丁巫的人品太好了,名副其实的君子,为了复仇不惜自辱,和新婚妻子分隔两地,十年后归来,妻子家道中落,丁家崛起,丁巫却主动认下这门亲事,救妻子于水火。
丁巫对爱情的忠贞,十年来初心不改,大丈夫定当如斯。一时丁巫和陆家四小姐的传奇婚姻传为了美谈,远远盖过了陆府抄家事件。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人们对男女之间那点事儿的热爱远远超过政治。
高拱本以为以陆府的豪富,上到朝野,下到百姓,都会讨论陆府数目巨大、长达四万字的抄家单子,就像人们至今还对严世蕃家的抄家单子《天水冰山录》一样津津乐道,以此在舆论上给陆家制造压力,激发人们对陆家的仇恨。
毕竟仇富也是人类的本能。
但最终男女那些事儿的的影响力能够战胜一切话题,几乎没有人谈论陆府的抄家单子,都在聊丁巫和陆家四小姐十年隐婚。
高拱原以为点了个大炮仗,却是个哑炮,一点动静都没有,气得胡子都白了,丁巫不给首辅大人面子,让高拱很不自在,丁巫和魏采薇是义兄妹,魏采薇又和李贵妃走得近……
这样看来,李贵妃是倾向陆家人,岂不是与我作对?不行啊,太子是李贵妃生的,我不能让李贵妃被魏采薇拖到陆家的阵营里去。
得想法子把李贵妃弄到自己这边来。高拱心生一计,对隆庆帝说道:“陆家的宅邸建的不错,如今已经被依法查封没收,成为官家的产业了。这宅子闲着也是闲着,若没有搬进去住,不到几年就荒废了,不如将这座大宅院赐给李贵妃的娘家李皇亲。”
“皇上每次要给李皇亲赐爵位官职,都被李贵妃劝止了,说给李皇亲财帛即可,官位就不要了,以免外戚干政。李皇亲一家人至今都住在什刹海一栋三进宅子里,与李贵妃的身份不配——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太寒碜了。微臣建议,将七进七出的陆府赐给李皇亲,以显皇恩浩荡。”
李九宝一直不准父兄当官,对娘家人管束严格,隆庆帝有心补偿,加上高拱还提到了太子的面子,毕竟是太子的外公……想了想,隆庆帝同意了高拱的建议,大手一挥,将陆府赐给了李九宝的父亲李伟,门口的匾额换成了李府。
紫禁城,承乾宫。
“什么?把陆府赐给了我父亲?”李九宝深蹙蛾眉,“高拱太阴毒了,故意离间我和陆家,还有魏大夫他们。如今陆家的案子还在审理,陆府将来有可能还给陆家人,结果未明就把陆府赐给我父亲,将来断然没有退还的可能,高拱在挑起陆家和我父亲的矛盾。”
来传消息的陈经纪说道:“高拱还有拉拢贵妃之意,以为送一份大礼给贵妃的娘家人。奴婢会去找丁夫人(就是陆缨)解释赐陆府一事,不是贵妃娘娘所求,而是高拱背后捣鬼,丁夫人是聪明人,定不会中了高拱的挑拨之计。”
陈经纪去了丁府拜会陆缨,说了陆府变李府一事,“……此事非贵妃娘娘之意,都是高阁老挑拨离间。”
陆缨听说家没了,一时有些的惆怅,这是她出生的地方,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与父亲的点滴,如今连个念想都没了。
陆缨说道:“我家家产被抄,房子早就空了,只剩下一句皮囊,我们一家都看淡财富,房子没有就没有吧。只是陆府祠堂里还有我父亲等先人的牌位,还望陈公公转告李皇亲一声,将牌位收好给我,我拿到三里屯祭屋继续供奉。”
陈经纪说道:“丁夫人放心,咱家这就去李皇亲宅,亲手收纳牌位交给丁夫人。”
李贵妃的父亲李伟接到了赐豪宅的口谕,高兴坏了,赶紧带着儿孙们过去看房子,一路感叹:
“当年修陆府的时候,我和大郎还是瓦匠,陆府好些个房子屋顶的瓦片都是我们挂的,当时我顶着烈日在屋顶挂瓦片,还幻想过,此生若能够在这栋房子住一晚就值了,没想到啊,我们亲手挂的屋顶成了我们李家的新家。”
小人得志,李伟兴奋的恨不得在陆府满地打滚。
一家人游玩到陆家祠堂处,李伟看见自己的屋子里居然供奉着别人家的牌位,顿时觉得晦气,当即命人撕开封条,把牌位收起来劈了当柴烧,以驱除晦气。
“且慢!”陈经纪气喘吁吁赶过来,把牌位从厉斧和火光中抢救出来。
刑部大狱。陆绎陆彩和严绍庭不可避免的受了些皮肉之苦,只是有了汪大夏丑闻警告的李侍郎暗地照顾,三人被安排在通风不错的囚牢,还偷偷给他们魏采薇配的医药和食物,三人被打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却都无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