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一吹,苏宝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苏皖惊魂未定地抱住了他,抱完,又忍不住念叨了他一句,“这下好了吧?若是患了风寒,您让奴婢如何给姑娘交代?”
苏宝目光有些躲闪,任由她抱着,没吭声。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朝楚宴瞄了过去,男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
面前的小男孩当真是没有一处不像他,瞧到他的那一刻,他便清楚,这确实是他的孩子,小东西生得虽好看,浑身却脏兮兮的,活像个没娘的孩子,可不就是没娘了,偷偷生下了他,竟又不想管了,直接将孩子丢给了他。
她倒乐得清闲,楚宴天生带笑的桃花眼耷拉了下来,神色让人难以分辨,“先去换衣服。”
苏皖牵住了苏宝的手,这才冲他行了一礼,“奴婢拜见王爷。”
楚宴这才淡淡扫了她一眼。
面前的女子一身粗布衫,双眸微微低垂着,瞧着倒是个老实本分的,一个丫鬟而已,楚宴自然不会过多关注,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连她什么样都没记住。
想到她身为奶娘,不好好盯着苏宝,还任他下了水,楚宴脸上的神情才微微有了点儿变化,分明是不满的前兆,“我不管你在苏皖那儿如何,来了王府,就要守府里的规矩,懂吗?”
他身上气场强大,哪怕只是稍微有些不爽,周围便充斥着低气压,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苏皖心中紧了紧,清楚他是撞见这一幕后,有些不悦了,苏皖也没辩解什么,垂眸道:“王爷教训的是,奴婢定会严守规矩。此次是奴婢没看好小主子,请王爷责罚。”
说着便跪了下来。
倒是个识趣的,楚宴才刚见到苏宝,自然不会乍一见面便罚他的人,正想说起身吧,下不为例时,就见一旁的小男孩小脸紧绷了起来。
苏宝伸手去拉苏皖,发现拉不动,目光中便透着一抹不悦,对楚宴道:“她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教训她?”
楚宴神情微顿。
他小时候便是个小霸王似的存在,母妃性子又温柔,长这么大,除了被父皇训过,还真没人敢这么同他说话,哪怕是当今圣上,他的二皇兄,都对他极为客气。
如今竟被一个毛头小子呵斥了。
这种滋味当真是新奇。
一旁的侍卫都忍不住替苏宝捏了把汗。都觉得就算他真是王爷的儿子,就冲他这胆大包天的性子,也未必能在府里待下去。
不等楚宴有所反应,苏宝已经不理他了,他伸出小手又去拉苏皖,边拉边愤怒道:“你跪什么跪?我娘都不喜欢你下跪,反倒跪起了旁人,起来,再不起信不信我赶你走!”
他第一次瞧到娘亲低声下气的模样,心情可想而知,连刚见到楚宴,生出的那点好感都随之烟消云散了,小拳头也紧紧攥了起来。
苏皖有些无奈,头一次觉得扮做奶娘,有些欠考虑。怕苏宝情绪激动之下,暴露了什么,她连忙站了起来,“小主子不气,奴婢起来就是。”
苏宝一张小脸仍旧臭臭的。
楚宴嗤笑了一声,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刚撸到一半,小家伙就飞快偏开了脑袋,他冷着脸也不看他,拉着苏皖就要回奉水苑。
苏皖一颗心则七上八下的,好在景王没有同他计较。
她根本没料到苏宝会突然发飙,清楚他不过是不想自己下跪,苏皖一颗心又酸又涩,总有种她的宝儿已经长大了的感觉。
苏皖扯了扯他的衣袖,目光软软的,声音却无比恭敬,“奴婢先为小主子穿上鞋子吧?”
苏宝哼了一声,显然还有些生她的气,都说了不许她下跪,不跪他了,反倒想跪旁人。
苏宝偏着脑袋不看她,迈开的步子却收了回来。
苏皖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又蹲在了他跟前,示意他抬一下脚,苏宝这才朝一双小脚看了去,只见小脚丫上糊着一层泥,下水时不觉得脏,如今瞧到脚丫子竟然脏成了这样,苏宝白嫩的小脸飞快染上一抹绯红,十根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他飞快夺过苏皖手里的鞋子,自个穿了上去,自始至终,他都绷着一张小脸,穿完,便扯着苏皖往奉水苑走,多少有些怕楚宴万一真罚她,他却护不住。
楚宴却只是嗤笑了一声,这才瞥了苏皖一眼,“他倒是护着你。”
苏皖始终垂着眼眸,闻言才一副略显惊慌的模样,“小主子孩子心性,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望王爷勿怪。”
就好似他又要问罪似的,楚宴大觉无趣,也没再多说。
苏宝一张小脸仍旧绷得很紧,小手牢牢攥着苏皖的手。两人一路回了奉水苑,回去后,苏皖便命一旁的丫鬟去烧水,打算亲自为苏宝洗个澡。
楚宴却交代了护卫一句,“带他去凌霄堂。”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凌霄堂是他的住处,那儿有一处汤池,随时可以泡澡,因是活水,倒也不怕他给他弄脏。
天虽然不冷,身上一直湿着也不是滋味,等丫鬟烧好水,起码需要一段时间,哪怕从未想过这么早要孩子,真有了,楚宴也不可能因为一些小事克扣他。
楚宴回了凌霄堂后,随便冲了一下,便换了身干净衣服,他刚回京,自然需要去宫里一趟,换好衣服就入了宫。
见他走了,苏宝大大松口气。
他却不愿意去凌霄堂,侍卫见他脾气这么大,也不敢勉强他,等侍卫离开后,整个奉水苑便安静了下来。
苏皖则为苏宝脱去了湿哒哒的衣服,还剩里衣时,他却不许苏皖脱了,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薄红,觉得自己身上肯定脏得不像样。
“我自己来。”说完就将苏皖往外推。
苏皖有些好笑,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径直给他脱掉了衣服,苏宝皱着小脸自己迈入了浴桶中,这个浴桶是秦管家特意为他做的,他坐下时,水恰好到腰部。
刚一入水,水就脏了起来。苏宝小脸微微有些红。
好在丫鬟烧得水多。苏皖将水倒掉,又为他换了水。
清楚他是为了自己,才冲景王发火,苏皖也没指责他,用心帮他擦起了背,苏宝却有些沉不住气了,放在以往,他每次发脾气,娘亲都会想法折腾他,不是将画好的画撕碎,让他拼到一起,就是将绿豆跟黄豆混到一起,让他一粒粒拣好。
这次她却沉默得让他有些不安。
苏皖很快就帮他洗好了澡,拿浴巾将他包裹了起来,擦干净后,又为他抹了香膏,才拿起干净衣服为他穿上。
见苏宝小心翼翼打量着她,苏皖才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压低了声音,“刚刚不是还很威风?”
苏宝抿了下唇。
苏皖自然清楚他怎么想的,她看着他,压低声音认真道:“小宝,你都四岁了,已经算是小男子汉了,以后娘亲都不会罚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的选择,但是你要记住,景王府毕竟不是我们家,你要是惹了景王,他也许不会拿你怎样,说不准就会将我赶出去。”
“他敢!”
苏皖神色不变,“他没什么不敢的,这是他府上,他想打发个丫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喜欢你时也许愿意给你面子,不喜欢你时,你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又岂会心疼?”
这话虽残酷,却是事实,没人能保证景王对他的重视可以持续多久,又会为他做到哪个地步,虽然不想让苏宝故意讨好他,苏皖也不想他动不动得罪他。教他这些时,苏皖不是不难受,却只能这样告诉他。
苏宝咬着唇没吱声。
他想说大不了我们走,却突然想到,娘亲是为了避难,才来的景王府,如果因为他,落个被赶走的下场……
苏宝鼓着腮,说不出的憋屈,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几天,秦管家来过几次,为了替景王刷存在感,还故意讲了一些他打仗的事,把他说的极其厉害,在苏宝心中,爹爹就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本以为见到爹爹,他跟娘就有了能保护他们的人,等娘亲跟爹爹熟悉起来,她就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事实却根本不是这样。原来,他并不会像娘一样无条件的对他好,也不会为了他,好好对待娘亲。
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
苏宝心底又酸又涩,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垂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忽地翻身上了床,只留给苏皖一个瘦小而倔强的背影。
第8章 小糖人!
望着他倔强的背影,苏皖一颗心犹如被丢进了油锅里,她多想亲亲他的小脸蛋,告诉他小宝不怕,一切有娘在,你这么聪慧,爹爹一定会喜欢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给你委屈受,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别说她与景王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就算有,哪怕嫁给他当了王妃,这些话她都没法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身为孩子,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与长辈顶嘴,心中再憋屈,也不能由着性子发脾气。
哪家的孩子若是这样,只会被说没教养,从古至今,同父亲顶着干的,有几个能落到好?一个孝字就能将你压得死死的,这也是她以往为何不许苏宝发脾气的缘故。
也不知随了谁,小家伙小小年纪脾气就大得很,三岁时就因为要求他吃完鸡蛋去摔碗,惹他不高兴了,他还拿脑袋去撞墙,这次他只是冷着脸质问景王,如果她什么都不说,下次他万一拿脑袋去撞他该如何是好?
就算是为了她,有些事也无法做。
他年龄尚小,凡事难免考虑不周全,如果不教他,由着他的性子来,万一酿成大错就晚了,景王还好一些,总归有血缘关系在,他最多是不喜欢他,漠视他,以后他势必会遇到旁的人,万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得罪了人怎么办?
说到底也是她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好,让他小小年龄,就要去体会生活中的苦与涩,苏皖仰头将眼泪逼了回去,情绪平复下来后,才无声抱住了苏宝小小的身体。
苏宝仍旧闷闷的,不想理人。
反正他已经想好了,爹爹如果对他好,他也好好对他,他若是嫌弃他,他也不会喜欢他!前几年都没有爹,他也不是非要他不可,就当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了!
察觉到娘亲温柔地亲了他一下,他心中那口浊气噗地一声散了,也不好意思再赌气,他转过身,双手圈住了苏皖的脖子,精致的小脸贴在她脸上蹭了一下,闷闷道:“我饿了。”
饿是假,有意讲和却是真。
见他如此懂事,苏皖一颗心软成了一滩水,她又亲了一下他的小脸,柔声道:“我让丫鬟去全聚坊买你爱吃的如意糕好不好?”
苏宝眼睛顿时一亮,小拇指勾住苏皖的晃了一下,带了点撒娇意味,“我还想要小糖人!”
“嗯嗯,都买给你。”
见她这么好说话,苏宝幸福地晕乎乎的,趴在她脸上也亲了一下,还不忘催促道:“快去呀。”
苏皖唇边溢出一抹笑,爱极了他神采飞扬的小模样,她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这才出去吩咐丫鬟。
秦管家早就吩咐了下去,但凡奉水苑提了要求,只要是银子可以解决的,皆可以满足,丫鬟们自然是应了下来,很快就有人特意为了如意糕和小糖人出了府,没多久就将这两样买了回来。
苏宝格外爱吃甜食,各种糕点糖果都很喜欢,其中小糖人也是他的最爱,哪怕因天气热,走了一路,小糖人的脑袋尖都快化了,他仍旧很开心,接住小糖人便舔了起来,小脸上也荡出一抹笑。
怕他吃太多甜对牙齿不好,苏皖已经许久没让他吃小糖人了,今日他吃得格外开心,舔到一半想起了娘亲,哒哒哒跑到了她跟前,往苏皖嘴边递了递。
苏皖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自己吃,苏宝顿时高兴地缩回了小手,又美滋滋舔了一口,换成旁人他还舍不得将小糖人让出去呢,见娘亲没有吃,他自然欢喜。
他喜滋滋地舔糖人时,安王妃的心情却糟糕极了,不论是陆佳惜的无功而返,还是景王的提前归来,都让她不悦极了,听到丫鬟的通报时,她一双眼眸仿佛淬了毒,没好气道:“本以为陆佳惜有几分心机,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真是白指望她了!看来还得本王妃亲自出手才行!”
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一个不留神惹到她,又免不了一顿揍。唯有她身边的老嬷嬷劝了一句,“如今景王已经归来,王妃再想动手只怕是难上加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其实依老奴看,她若真成了景王的人,倒也无需姑娘动手。王爷英明神武,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景王翻脸,王妃大可放宽心。”
安王妃却完全没有被安抚住,她一双杏眼无比的凌厉,声音也冷得让人心中发寒,“他英明神武?为了一个女人,你看看他都成了什么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何下江南,为了一个苏皖,他都已经要入魔了!嬷嬷以为他与景王的关系为何如此紧张?他就是恨景王当初救走了苏皖,才有些恼他!苏皖一日不除,他就魔障一日,你叫我如何放宽心?”
嬷嬷叹口气,一时语塞。
安王妃却愈发有些不痛快,一想到安王,她心口就一阵疼,丫鬟连忙上前帮她顺了顺,她咬牙切齿道:“我所受的耻辱,必会从苏皖身上讨回来。”
成亲几载,除了头一年同房过,这几年她都在守活寡,哪怕她舍下脸,学着青楼女子去挑逗他,他都无动于衷,她至今膝下无子,旁人说起来,都觉得是她肚子不争气,却没人知晓她过着怎样的日子,这一日日的煎熬,让她如何不痛恨苏皖?
一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子也想与她争?谁给她的脸?自打定国公府倒台后,她苏皖就只配当个下贱人,凭什么她都有了孩子,她却迟迟没有?
安王妃根本不能深想,每次想起这些,都恨不得一口撕吃了她。她半晌才平复下情绪,苏皖她是必须要除掉的,谁都不能拦她!
此时,景王已经到了皇宫。早上本没有太阳,这个时候太阳又露了头,整个皇宫都沐浴在阳光下,一片金碧辉煌,远远瞧着甚是威严。
小太监们抬着步撵,正一步步往乾宁宫行去。
楚宴怕热,每次入宫但凡有太阳,都要乘坐步撵,下了步撵,还会有体贴的小太监巴巴伺候着,又是遮阳,又是打扇。
宫里谁不知道他最是大方,若是伺候得舒服了,连金叶子都舍得赏,纵使不少人怕他,每次他入宫时,还是有不少小太监跑来献殷勤。能挤到他跟前的,自然是有几分本领的。
有小太监在跟前卖蠢,倒也不算太无趣,景王步履悠哉,时不时跟太监闲聊两句,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前,他这才踢了一下小太监的屁股,将人赶走。
与皇上谈完公事,他又拜见了太后,才往宁寿宫走去,宁寿宫在皇宫的东北角,几位太妃都在宁寿宫颐养天年。
景王来到宁寿宫时,他的母妃,陆太妃正在给花儿浇水,陆太妃性情温婉,因善解人意,早年很得先帝的喜欢,年方二十便已经被封了淑妃。
她年轻时便是不爱操心的性子,如今更是悠闲自在,时不时给花儿浇浇水,这一片花被她养得极好,碧绿色的枝叶上,开满了艳丽的花朵,一颗颗簇拥在一起,争奇斗艳,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