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床可以,你们倒是把人接过去呀!”她真的恼了。
讨厌和烦人正要上前,就见沈余之的眼睛忽然睁开一条小缝,便赶紧住了脚。
讨厌道:“三姑娘,我家主子躺不惯你家枕头,我去取枕头。”
烦人也道:“你去吧。我去看看帷幔里有没有蚊子。”
两人齐齐往外跑。
烦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三姑娘,我家主子也不喜欢被婢女抱着,三姑娘多坚持一下吧。”
“滚!”简淡彻底怒了。
沈余之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闭着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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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闷热的三伏天, 便是坐着不动也会出一身黏腻腻的汗, 更何况被个大活人抱着?
简淡的衣裳又湿了一大片。
沈余之大概闻到了汗味, 眉头微蹙, 片刻后又舒展了, 左手往上一伸,挂住简淡细长的脖子,鼻息也变得绵长起来。
脖子上的冰凉触感, 令简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忍着不适,细细观察沈余之, 发现他好像真的睡着了,便道:“白瓷快过来帮忙。”
简淡把沈余之的胳膊从脖子上摘下来,让他靠到椅背上, 自己绕到椅背后面,用肩膀接住他的脑袋,然后双手抓住椅背,向下压。
椅子的前腿翘了起来,呈躺椅的角度。
沈余之舒服了一些, 脑袋在简淡的肩头蹭了蹭。
“啊?”
已经看傻了的白瓷陡然惊醒,问道:“姑娘要婢子怎么做?”
简淡小心谨慎地歪了歪头, 以免跟那厮的脸贴上, 侧脸小声道:“你去抬椅子腿,蓝釉红釉一左一右护着世子,咱们把世子抬到卧室去。”
“好好好。”白瓷重重点头,“姑娘这个主意好。”
“哦哦哦……”蓝釉红釉也赶紧了上了前, 一人抓住一条扶手。
白瓷力气大,双手拎住椅子的两条前腿,轻轻松松地提起来,还感慨了一句,“世子个子虽高,身子骨儿很轻,我看不比姑娘沉多少。”
“你见过重的竹竿子吗?”简淡心烦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关注沈余之重不重,“闭嘴吧,走快些。”
白瓷吐了吐舌头,果然加快了速度。
两人吭哧吭哧地把沈余之抬到卧室,放在床旁边。
简淡吩咐蓝釉,“去把床重新铺一下。”
蓝釉道:“姑娘,咱只有一领席子,天儿太热,这个撤不得,婢子用抹布擦擦,再换个枕头可好?”
“行!”
简淡把沈余之的脑袋从肩头卸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那厮的脸颊,触感沁凉光滑,这让她的火气更大了。
她累得跟头汗驴似的,人家却连个汗星都没有,睡得悠然安稳,凭什么?!
简淡瞪了一眼烦人,“你要是不抱,我就让白瓷把人扔上去,然后去王府把王爷找来,让他评评理。”
烦人笑嘻嘻地说道:“三姑娘多虑了,真的多虑了,小的怎么可能让您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沈余之的表情,见他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把人抱了起来。
白瓷一旁协助,抬着两条大长腿,安安稳稳地把人放到了床榻上。
红釉脱鞋。
蓝釉取出一张新薄被,盖在沈余之的肚子上。
沈余之睡得很沉,极安静。
如果不是胸口有微微地起伏,几乎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这让简淡想起了前世见沈余之最后一面时的情景:他脸上傅着厚厚的粉,却仍透出衰败的灰色,双颊凹陷,脸型变长,薄唇亦呈现着恐怖的深紫色。
如果不是那套亲王世子的冕服,以及绣着龙纹的黄色锦被,她几乎以为那不是他。
有人说,人死了就像长眠一样。
简淡从不那么认为。
人死了就是死了,鲜活不在,秀美不在,身体在泥土里发霉腐烂,既阴森又恐怖。
她宁愿永远睁着眼,也不要那样的长眠。
多好看的少年啊,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亦不该在花一般的年龄凋谢。
所以,沈余之,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吧。
只要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
烦人长揖一礼,说道:“叨扰三姑娘了,主子这两日一直在为西城兵马司的事操劳,再加上从未饮过酒,这才醉得厉害了。”
说起这个,简淡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手,“算了,怪我没劝住他,好在无大碍。行了,你留在这儿看着你家主子,轰轰蚊子什么的,我先走了。”
……
沈余之醒来时已经三更了。
睁开眼,是一架青色帷幔,身上盖着一条碎花细布做的薄被。
窗户半开,青色碎花窗帘在夏夜的熏风中微微飘动着。
这不是他的房间。
也就是说,他正躺在小笨蛋的架子床里,睡着小笨蛋惯常睡的苇席,枕在她惯常枕的大枕上。
沈余之深深地吸了口气,细细辨认着床帏里流动着的少女的幽香。
良久……
他忽然开口,“烦人,简三姑娘呢?”
烦人跳了起来,答道,“三姑娘在书房,灯还亮着,白瓷刚刚到厨房提了热水回来,应该还没睡下。”
……
简淡心烦,洗漱后,在书房的小床上躺过一回,烙了无数张饼后,又起来了。
她有些头疼。
亲事还八字没一撇呢,沈余之就步步紧逼了,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她不是没抗议过,而是抗议无效。
睡不着,思考的问题又没有答案。
简淡只好穿上衣裳,继续干活,争取让自己再累一些。
累了自然就困了,困了自然就睡了,睡了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没有瓷泥,不能拉坯,她取出利坯刀利坯。
利坯是制瓷的一道重要工序,瓷坯经此一遭才会变得完美。
轮车吱嘎吱嘎的转动着……
泥胎在轮车和利坯刀的互相作用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光滑。
修掉的泥被甩出去,均匀地落在轮车周围,就像树的年轮。
她当学徒时,在这道工序上用的功夫不多,技艺也比不上沈余之请来的老匠人。
但她从来都不缺耐心和细心,反复测量,反复削刮,最后的成品大多差强人意。
瓷坯修好了。
简淡放开轮车的蹬脚,正要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一重两轻。
蓝釉红釉早在耳房睡了。
白瓷正在她身边做衣裳——前些日子给她们的料子,蓝釉红釉都穿上了,她的还没做出来。
所以,来人只能是沈余之。
简淡叹息一声,亲自打开房门。
“怎么还没睡?”
沈余之正要敲门的手顿在空中,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眼神亦有些躲闪。
简淡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我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了。”
她才不想轻易原谅这个登徒子呢,便道:“我睡不着,世子睡醒了吗?”
沈余之的耳朵红了。
“睡得很香。”他错过简淡,径直走到靠在西墙上的架子旁,顺手拿起一只茶盏看了看,然后惊讶地“咦”了一声。
简淡有些心虚,问道:“怎么,画得很差吗?”
那是她下午画的,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图案便带了些情绪,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非常好,难怪你爹如此重视你。”沈余之欣喜地望着她。
简淡撇了撇嘴,“世子懂画吗?”
沈余之道:“什么意思?”
简淡嘿嘿一笑,“世子的字……”真是太丑啦!
沈余之的脸也红了。
他抬了抬下巴,道:“练字太累,本世子不喜欢写字,只喜欢画画,这种猫,本世子也很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