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婆满脸褶子堆着笑,“哎呦,傻小子可来了!你再不来,你家就该被你婶子掏干净了!还不赶紧拦着,让你婶子把她娘家什么外甥女赶走!那个外甥女可偷你家粮食呀!”
她这话一说完,魏铭大松了口气。
原来是老朱婆不安好心。
魏铭一眼就看了个明白,只是他并不多说,避开老朱婆抓他的手,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乌烟瘴气。
大伯娘罗氏也跑到了他脸前来,指着崔稚嚷嚷,“……赶走了她,你就能吃饱饭了!快去快去,轰她出门!”
他顺着罗氏的手看去,看到婶娘田氏紧紧抱着崔稚,看到他身上的眼神,竟有几分乞求。
其实他知道婶娘为何如此。
小乙还有一个姐姐小雀,去岁饥荒的时候,不知怎么跑出了门去,一家人跑出去找都没找到,二叔回来说别找了,找不到了,他看到林子里的流民又吃人了。
婶娘直接昏了过去,好几天才醒过来,若不是还有襁褓里的小乙要照看,怕去年便去了。
他和婶娘收留崔稚算不得巧合,却也是老天安排的巧合,不然崔稚怎么会是穿越来的呢?
他又看向崔稚,崔稚大大方方地回看过来,反而没有婶娘眼中的乞求,一副爱留留、不留散的样子。
魏铭莫名有点想笑。
“唉!你这孩子这时候犯什么傻?!你说话呀!再不说话,明天就没饭吃了!”罗氏在他耳边催,见他没有动作,直接上前扯了他的手按到崔稚细得像麦秸的胳膊上,“快把她撵出去!”
罗氏急着挽回颜面,老朱婆更是指着捉了被赶出门去的崔稚,卖了换钱。
两个人两眼抖着光,都想着,话说到这份上,这魏木子该把那小丫头直接拉出门去了吧!
当下只见木子一手扣住了小丫头,两人刚要大喜,就听木子道:“她就在这,哪都不去。”
唉?
罗氏和老朱婆怔在当场。
外边早就等着看老朱婆和罗氏好戏的人,都哄笑起来,“嘿!硬要管人家的闲事,这回打脸了吧!小闺女机灵,人家木子愿意养着!”
老朱婆去拉扯魏铭,又被魏铭躲开了,气得老朱婆跺脚,“你憨啊?!她抢你的粮食!抢你的饭!赶明没粮了,饿死你没地方哭!”
罗氏也要再说,小莺已经被门外的人说得脸皮通红,赶忙拉了罗氏,“娘!别掺和了!”
罗氏不听,也去攀扯魏铭,“你这孩子,我这是为你好!你得听我的,我可是你大娘!”
她说着,见魏铭抬眼看过来,刚欲再添油加醋一番,只是却被这个隔房的侄儿看得喉头一滞,要说的话说不出来了。
那眼神,怎么跟里长似得呢?
“你这孩子……可别傻……我可都是为你好……”罗氏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中气没了。
老朱婆见这情形可不甘心,只是她还没上前,不知谁从外面扔了个石头进来,正正砸到她头上。
“谁砸我?哪个杂种砸我?!”
她一开口,外边的村人可不饶她,全都嚷嚷起她来。
“老朱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撺掇人家隔房的亲戚闹事,你想干嘛?”
“说不准是想卖人家闺女!人家可不是你孙女!任你卖了换钱!”
还有道:“幸亏木子不傻!这小闺女到他家了,就是他的童养媳!自己媳妇不养,养隔房的亲戚?!信你老虔婆个鬼!”
村里人七嘴八舌骂老朱婆,魏铭眼角瞥见崔稚听见“童养媳”三个字,直接瞪圆了眼。
崔稚确实瞪圆了眼,她吓到了。
她怎么就成了木子的童养媳了?
第10章 我吃肉你喝汤
鸡飞狗跳的魏家小院,崔稚转头去看魏铭。
她见魏铭干瘦的身板跟个小鸡子似得,也朝自己看过来。
他不会真把自己当童养媳吧?
田氏不会也这样想吧?
崔稚连忙去看田氏,田氏像是没注意这个说法,倒是屋里传来了小乙的哭声,田氏赶忙收了泪,走之前同她道:“没事,别怕,只要我和木子留你就没事。”说着指了门外,“你瞧,隔壁家郭大娘也来了,她最是喜你机灵,定替你说话。”
田氏说得不错,崔稚这便见着郭婆婆中气十足地问候老朱婆。
“怎么?自家孙女不够卖了?来祸害旁人家的闺女?!”
一锤定罪。
老朱婆吵得正欢,也被她一句堵住了嘴。
有几个能掐会吵的媳妇子来了劲,得了郭婆婆这句实锤,便使劲磕碜老朱婆。
一个嘴厉害的直接问,“不知道你老人家能卖几个钱?!怕不是一文钱都卖不出去吧!”
大人磨嘴皮子,小孩子直接上手,乒乒乓乓用石子狠砸老朱婆。
老朱婆来不及对骂了,嘴里咧咧些听不清的,抬手护着脸要鼠窜,郭婆婆给她自家孙女使了个眼色,郭家大妞春芳一伸腿,老朱婆正好绊上去,砰得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魏家门口扬起半丈灰尘,村人皆仰头大笑。
崔稚也笑了起来,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她倒是看看老朱婆怎么横得起来!
罗氏和小莺见这架势,哪里还敢和老朱婆绑在一块,赶忙趁乱,矮着身子跑了。
都跑没了影,门外卖力半晌的吃瓜群众也散了,郭婆婆没急着走,朝崔稚提醒道:“你到底还小,赶明见着老朱婆,离着半里就跑,可别被她捉了!平日里进出和木子一块,好生记着!”
“记得了!”崔稚卖力点头,恨不能把头都点掉。
郭婆婆和郭春芳见她姿态搞笑,都笑出了声。
魏铭在旁,看见她眼里似有泪光一闪而过。待到郭婆婆和郭春芳等人都离开了,她目光还一直停在没人的路上。
“木子,看我干吗?”她突然回头。
魏铭没说话,轻轻摇头。
“你明明在看我?怎么不承认?”崔稚不依不饶,反而两步走到魏铭脸前来,仰头盯着他,“你,知道什么是童养媳?”
魏铭恍然,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
他反问回去,“什么是童养媳?”
“哈!你傻小子果然不知道。”崔稚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满脸都抖着机灵,“童养媳就是让你供起来的人,好吃好喝地都给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崔稚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是你童养媳,你也得听我的,等到我吃肉了,少不了你肉汤喝!”
魏铭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己要真是当年十岁的魏木子,得被她骗得找不到门。
她嘴里的童养媳,恐怕是三清真人吧?
幸亏她不是他的童养媳。
——
晚上刮起了东风。
六月初的天气,屋里处处透着得闷热,田氏抱了小乙也出来吹风,崔稚坐在石臼上深吸了两口气,“大旱是不是快过去了?”
这大兴朝虽是个取明朝而代之的朝代,但是这片地方总是没错。
此处是山东省青州府安丘县下治地,虽不临海,可也离得不远,到了农历六月,也该进入多雨期了。
果然,田氏道快了,“去年也旱,到了这会还是下了。龙王爷许是打盹去了,又给忘了。”
田氏长长地叹气,她怀里的小乙抬头望天,细细的脖颈撑着大大的脑袋,细声细气,“龙王爷,龙王爷!”
说着探出身子去抓魏铭,“哥哥编蚂蚱!”
上次给崔稚编鞋,还有几根蒲草没烧,魏铭点头同小乙道好,将蒲草捋顺,一时却想不起来蚂蚱如何编了,到底不似草鞋,中举之前他编过好些年,后来去广西上任,舍不得脚下布履跋山涉水,半路编了草鞋穿上,倒是走的得劲,到了治地,人还以为是南北货郎。
这一世不能这般了,重活一世,他怎么还能让婶娘和小乙过苦日子?
况且还有个吃大鱼大肉长起来的人,既然留下了她,也不好让她饿着。
只是他现下年纪尚小,父母丧期皆未过,一时不能科举。
得想个旁的生计。
不知道拟个假名,写几篇文稿能卖多少钱。
什么春秋、传记、惊奇、演义就算了,八股文章又多年不写,荒废不少,若是点评朝中时政,以他现在的情形,触怒了谁再祸及家中,可就遭了,只能避讳地写些农事工事,又不知能否卖出去。
话又说回来,只是现下怕连买纸的钱都没有。
太子太师魏铭发下重生的宏愿,眼下竟不知该怎么赚第一桶金,由不得不仔细思索一番。
小乙催促,他根本听不见,崔稚见他又开始放空,便拉着小乙的手同小乙玩,“小乙小乙,你为什么叫小乙呀?”
小乙回答不了她这么深的问题,扭头求助田氏,“娘,为什么叫小乙?”
田氏摸了摸她稀疏的黄发,“小乙是小燕子呀!咱们家有小莺小雀还有小燕,多好呀!”
话说到这,田氏脸色忽的落寞,崔稚刚要问小雀是哪个,就被魏铭叫住了,“帮我拉一下蒲草。”
崔稚被这一喊,一下反应了过来,小雀应该是小乙的姐姐吧!
她赶忙去替魏铭拉蒲草,却见蚂蚱已经编好了,栩栩如生,刚要赞一声巧手,呼听身后田氏惊慌叫起来,“小乙?小乙!”
小乙竟然晕厥了!
“大夫!找大夫!”
崔稚慌忙喊道,但田氏却哭道:“没有大夫!村里白老爷子是大夫,可他去年就没了!”
竟然没有大夫?!在现代生活惯了的崔稚,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那……”
“我去请白婆婆!”魏铭突然道了这一句,转身没入了夜色。
白婆婆很快跟魏铭跑了过来,她一看小乙这状况,便问田氏小乙都吃了什么,得知小乙吃了两日的米汤水,哎呀叫了一声,“中毒了!陈米中毒了!得让她吐出来!吐出来!”
崔稚和魏铭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陈米中毒,那可是要人命的!
当下白婆婆已经同田氏一道,倒了小乙上半身,扣她嗓子眼,手法虽然粗暴,但果真让小乙吐了出来。
“黄曲霉毒素中毒……”崔稚在旁紧攥了手,“光吐不够吧?是不是还要排干净?!”
这个时候,崔稚也顾不上装小孩了。魏铭看她一眼,也道是,叫了白婆婆,“婆婆家里可还有大黄?”
白婆婆连连道有,喊了后边刚跟来的小孙子,回家取大黄给小乙排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