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哪里敢轻敌,苗安看似普通,可三转两转地工夫,竟然从烟草商查到了左迅,又摸到了她头上来。
她回了个礼,“内侍今日得闲?”
“县主说笑了,咱们哪有得闲的时候?”苗安抬眼瞧了崔稚一眼,“咱们替皇上办事,看着是办宫里的事,可这宫里宫外千丝万缕地连着,咱们在宫里出不去,宫外的事可让人烦恼呢!”
崔稚听他话里有话,暗暗琢磨了一下,决定接他这话,“内侍说的是,宫里宫外都是陛下的天下,自然是紧紧系在一起的,不知内侍有什么事要办,若能略尽一点力,可是幸事!”
崔稚拿呛捏调地跟苗安过招,心里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顶尖,果听那苗安“唉”了一声,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得,道,“说起来,县主也是青州安丘人士,安丘有一酒,近来在京城销路颇为不错,不知道县主晓得不晓得?”
他这么一说,崔稚心中有数了,继续问,“什么酒?”
苗安一笑,看住了崔稚,“五景酿。县主听说过没有?”
崔稚被他瞧得紧,知道他在怀疑自己就是五景酿的崔东家,这事其实很好查,只要有心,就能查到。可见苗安是有心了的。
只是查不查到是苗安的事,怀疑不怀疑也是苗安的事,她笑道,“内侍可算是问对人了!”
苗安脸上有几分不懂之意,“怎么说?”
崔稚也笑笑,“这酒呀!在安丘是十二分的火热,我表兄最爱这酒水,没少帮着宣传!”
苗安见她撇开自己,绕到了魏铭身上。五景酿打着状元郎的招牌赚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那这就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呢?
苗安直接抛出了问题,“听说酒家姓崔,县主也姓崔,可是同一个崔?”
“哎呦!”崔稚忽然笑了出来,“内侍竟然还知道东家姓崔呢!您怎么知道的?”
苗安被她反过来问了一句,略有点不快,“听说。”
崔稚点点头,“这东家确实姓崔,人称崔七爷,不过这位崔七爷呀,谁都没见过,内侍说奇不奇?”
苗安有点被她绕迷糊了,他问,“所以这位崔七爷是?”
“并无其人!”
崔稚直接抛给了他答案,苗安接过来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并无其人?”
崔稚笑笑,“因着我表兄早年也参了一小股,对此有所了解。崔七爷只是个方便行事的名头罢了,五景酿刚起家那会,是大家伙凑钱办起来的,好些人家都参了股,论不清谁是主家,这才假定了一个崔七爷的名头。哪有这个人呢!”
对一般人,崔稚不用这么说,可苗安不是一般人,能摸到她的头上来,随便糊弄他可不行,崔稚便把这事抖了出来。
崔七爷查无此人,这才是原因。
可苗安听了,似乎并没就此罢手,他也跟着崔稚笑起来,“这可真是个好法子,咱家可是想不出来的,不知道谁想了这么个法子,又定了县主的姓呢?”
在宫中几十年,苗安这个提督太监知道的比太子可不少,他说着,朝着崔稚示意了一个眼神,“听闻有位老人家也在安丘,不知道这样的好办法,是不是他老人家想出来的?”
苗安把五景酿扯到了余公身上?
崔稚到此,突然明白了苗安的意思。苗安能从烟田摸过来,是怀疑余公在后方坐镇,与他们作对吗?
崔稚心下冷笑,那这个苗安可弄错了,要把他们一帮祸国之人踹下水的是魏大人,可不是余公!
崔稚说这个崔,算是她这个崔吧,“当时五景酿主事的冯老板看见我在一旁玩,便随手指了我,道我同旁人不一样。”
“县主如何不一样?”苗安紧紧盯着她不放。
“冯老板说我运道好,灾荒年还能被好人家捡回去养,说五景酿若是能沾沾我的运道,也就齐活了!”她说着,弯着眼睛笑,“我想我这个人可能真有点运道吧,五景酿也真的沾到了,后来在扬州的邀酒大会上扬名,又跟福建左家一起做生意,听说那左家的少东家做生意是把好手,左家有钱的很,五景酿这边,倒成了都听他的了,到底这边没主事的人家,左家也在五景酿参了一股……”
崔稚认真地跟苗安说着五景酿和左家密切的关系,苗安却听得没有兴致了,到了后面,便说还有事,不再理会崔稚,兴致缺缺地走了。
崔稚一路目送他,回过头来,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中,魏铭提前下衙,已经在家里等着她了,一眼瞧见她便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天已经很冷了,北风吹着京城多添几分肃杀,崔稚手下发凉,汗水却黏住了额头上的细发。
魏铭连忙暖着她的手拥着她进了屋,又吩咐灶上做了姜汤来。
“怎么了?苗安那厮是不是吓唬你了?”
崔稚说没有,“他没能吓唬到我,约莫是被我唬住了。”
她简单地解释了两句当时的情景,略有些神思不属地道,“苗安已经非常怀疑五景酿,他查了很多事,我实在没想到,他一个皇城里的太监,怎么会这么清楚五景酿的事。他在深挖,还在怀疑余公和五景酿的关系,他最终怀疑的是什么?魏大人,你说他到底是什么角色?”
道士张元一和梅九爷都是襄王的心腹,是要跟着襄王一起筹谋造反的人,而李柘传是个投机主义者,假装是襄王的手足,实际上哪里形式有利于他,就倒向那一边,甚是会踩人上位,而苗安呢?他又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崔稚抓住了魏铭的手,“我记得你说过,上一世,苗安直到你死,还好端端地活着。”
第517章 蒙混
苗安一直活着,四平八稳地活着,魏铭不过以为他是个聪明的太监,可直到昨天左迅报信,今天崔稚被苗安问询,他才意识到,可能苗安是一个他一直忽略的人。
魏铭默然,没有什么比熟悉的人有一颗不熟悉的心更令人害怕。
他反过来握住了崔稚的手,“你今天做的已经非常好了,苗安的事情交给我,别怕。”
明明魏大人也没有说该怎么对付这个苗安,可崔稚没来由的心下松了松。魏大人的手宽大而温暖,他的人更让人悬着的心能瞬间放下来。
崔稚在家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京畿的军户闹得更凶了,质问道录司的人为何劫走烟草,何时归还!
这俨然成了一出闹剧,而怂恿军户的手和拨弄那个朝堂的手,都是魏铭。
没人知道。
张元一被逼的又一次寻李柘传几人聚了一次,“我只怕再这样下去,今上见军户被烟草迷害成这样,自己心生怯意,我这里兜不住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怕今上怀疑什么!”
怀疑什么,他没说,在座的都明白。
张元一是襄王的人,年幼的时候得襄王赏过饭吃,这才活下来,他报答襄王,按照襄王的指示给今上的药丸里面放了烟草提炼的物质,那物极易让人上瘾,今上这么多年来,辟谷那会都未曾断开药丸,而两位皇子和太子也开始吃了起来,不仅上瘾,还能害身,且神不知鬼不觉,谁都不会发现。
张元一本以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下去,襄王要是成事,他是功臣,若是不成,他仍今上的宠臣,谁能查出来他的罪过?
可谁知道哪个天杀的,把京畿军户断了烟草的事情,扔到了他头上来,他怎么这么悲惨?!
张元一念着清心咒也没能清心,梅九爷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自然也没有心思为张元一着想,李柘传又是个看菜下饭的,倒是苗安说了句,“只怕是,怕什么来什么,皇上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那可怎么办才好?”张元一求助地看着苗安,苗安接到他的眼神,不由地一阵反感。
襄王还想造反,也不看看手下的一个个都是什么货色!就安排这些人在今上身边,他怎么可能造反成功?
苗安一时间真想甩开手算了,可他和襄王的牵扯不浅,万一张元一真被今上拉去重刑审问,谁知道会出现什么事?
苗安只好道,“既然道长怕今上挑破,不若主动挑破,还有圆场的余地。”
这么一说,张元一懵了一下,又瞬间反应了过来,“内侍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说确实加了烟草在药丸里,把京畿军户的关系撇来,只同今上说,这一味药缺不得?”
苗安见他明白了,也就点到为止,笑笑不说什么。
张元一不住念着“福生无量天尊”,“内侍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自己说破,今上也就不会怀疑什么了!说不定能体谅则个,毕竟服用了这么多年!”
梅九爷连连道是,李柘传也说了好,“咱们跟皇上,哪有内侍亲近呢?还是内侍明白!”
说着,三人都奉承起苗安来,苗安只是客气笑笑。
没两日,张元一到今上面前主动把话说了,今上的态度起初十分波动,“你用这烟草,如何不告知于朕?!你可是有意欺瞒?!”
张元一可不敢担下欺君的罪名,“皇上圣明,贫道万不敢欺瞒,贫道不过是刚刚在药丸中加入此物,怎么敢欺瞒皇上?!”
今上却不信他,要把张元一拉出去问罪,张元一吓得腿抖,听今上冷笑,“有意欺瞒还想诡辩,你倒是说来,是何人支使你这般?!”
若论支使,自然是襄王,张元一差点把这句说出了口,却见不远处的高深走廊下,苗安的身影突然出现,苗安朝他摇头又摇头。
张元一生生把答案咽了下去,“皇上明鉴,贫道跟随您身边多少年,怎么会有旁人支使?!”
张元一咬死不说,今上眼看着他被拖到了台阶之下,才突然抬了手,“回来。”
这一句回来,好像是一刀子隔开了吊在张元一脖子上的绳子,他瞬间活了过来。
再回到殿里,伏在今上脚下,张元一道,“那烟草是神赐的圣物,只是半面在地狱,半面在九天,非是一般人,如何受的住?似那些军户,都晓得次要能强身健体,只要适量即可,您可有不适之说?”
今上没有不适,只有服下丹药之后更加愉悦的身心。
而没有此丸,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精神恹恹,神思不属。
今上方才,只是试探张元一,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不过张元一只是害怕,却什么都没说,今上见他无人支使,而那丹药又委实馋人,没了张元一,便没了丹药,没了许多乐趣。
“念你初犯。”今上给下了定论,“日后凡是再添金石药草,必得报给朕!”
张元一连连道是,出了皇上的大殿,侧头看见高深回廊下的人,苗安早已不见了,换而是苗安身边的小太监,跟他笑着点头。
成了,蒙混过关了。
张元一腿脚发软地回了道录司。
而时刻关注着张元一动向的魏铭,见到张元一稳稳妥妥地回了道录司,心下一凉,今上已经被烟草控制了,换句话说,已经被襄王掌控了主动权!
想让今上通过认识烟草的厉害,从而主动戒断,看来是不可能了。
魏铭思来想去,在太子私下的院子,拜见了太子。
没有太子传唤,魏铭自请要见还是第一次,太子见他脸色不好,问他何事,“可是余公处不妥?”
魏铭摇摇头,“非也,臣只怕,皇上不妥,殿下不妥。”
话音一落,太子脸色变了变。敢说皇上不妥,太子不妥,这可是擦着大忌的边角,太子没有太在意魏铭的言语,正襟危坐,“魏从微,你仔细说来!”
魏铭在这句话里,神思一振。
太子到底是太子,他和今上不一样,自己到底没有看错了人!
第518章 暗潮
魏铭没有办法直接告诉太子所有的实情,他只能用崔稚的话来圆上。
“臣之前在五景酿里投过钱,后来五景酿和西风液合作,臣便认识了福建左家的少东家左迅,此人一直替福建都督府办事,福建丢失一批火器的事情,想来殿下有所耳闻,左迅以做酒水生意的名义,暗中查访这批火器的去向,不想意外查到了烟草,那烟草在流入道录司之前,过了另外一人之手。”
太子眼睛半眯了起来,“何人?”
“回殿下,此人真名不知,只知道人称梅九爷,而这个梅九爷正是左迅一直搜寻的,接手了那一批火器的人!”
太子闻言,气势一下沉了下来,“也就是说,烟草流入道录司,实际上是有人操控,在背后有意为之?!”
魏铭点了点头,太子沉默了,半晌,他让魏铭把知道的事都说来,“上次朝堂议论此事,是竹院入仕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魏铭为了给皇上提醒,自己不好出面,便通过叶兰萧安排了人,太子眼明心亮,看了出来。
魏铭低头,“臣那时只隐隐觉得不妥,后来左迅报信,才发现其中果然另有推手!”
“那梅九爷又是谁的人?”
魏铭没有直接证据,他只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部说来,太子自然有手段找人论证。
等到魏铭说完,室内冰冷一片,涉及襄王,那可是太子的亲叔父。今上没继位的时候,都是皇亲,无缘皇位,还有些寻常百姓的亲情在里头,但如今今上是天家,襄王是臣民,所谓亲情,也都在天壤之别中消散了。
太子仁善,可他到底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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